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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亮的晚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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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厚丝绒帘子。
梳洗时把一双手浸入面盆,涂肥皂时发觉忘记脱皮手套,难怪洗半天都觉得木乎乎
的,赶紧剥下它。
这早晚国维已经到了纽约吧?
邓三小姐因血压高治疗了数年,突然半身不遂,意识清楚,但已不能说话,之后又
失去意识,对呼唤没有任何反应,经诊断之后,医生说是脑出血。
不久便全部靠管子维生,期望脑出血能停止,所有的办法都用尽,渐渐怪到国维身
上,把三小姐的病与我扯上关系。
我苦笑。
三小姐都近六十岁了,然而她的亲人认为如果没有我这只狐狸精作祟,她即时会自
病床上跃下,恢复青春活力。
即使国维日夜守她身边,她也不会知道,但国维应该做给她亲人看。
半夜,电话铃响了。
佣人都假装没听见,但铃声持续着。
这必然是朱二,他要开始说话了,我紧张起来。
“海湄。”
是国维。
“海湄,她死了。”
我打个寒颤。
国维的声音哽咽沙哑,在这一刹那,他也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他生命中,很重
要的一部分。
一个穷小子靠奖学金硬挺,周末在唐人街当侍役来赚外快。
国维取到文凭后才发觉它不是世界之匙,一筹莫展的当儿有富家千金前来资助,她
风姿犹存,他寂寞孤苦,两人不顾一切,正式结婚……
国维在电话中饮泣。
在这种要紧关头,他能找得到的人,也不过是我。
我沉默着。
“她……没有回光返照。”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伤心是应该的,我不能叫他不伤心。
也不能问他几时回来,一问他也许永远不回来了。
我情愿他这个电话打给别人。
“海湄,她把一切给了我。”
我没听懂,以为他说三小姐一直对他好。
“她名下所有的产业,现在全归我所有。”
这么慷慨!
“我真的很难过,没想到她爱护我到底。”
我也很感动,三小姐至死不渝。
“我们之间……前生一定有什么瓜葛吧?”
我终于说:“回来再讲吧。”
又隔好一会儿,他才放下电话。
第二天是个晴天。
太阳淡淡地,不十分耀眼,女佣一见我出来,还是慌忙地放下帘子。
我不知道国维几时回来,但道义上应当在家等他。
有点黯然,各行各路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想到仍然关心他。
做不做夫妻是另外一件事,总还关注对方,在一起生活久了,无法把我自他生命中
抹掉,完全不留痕迹,我也是,还没有人发明那样的橡皮胶。
然而我已不再爱他。他令我失望。
厨子知他要回来,已炖下补品。厨房永远有只煤气炉子开着,三朵青莲色小小火焰,
不是炖汤,就是炖药,发散着奇异的香味。不要掀开来看,吓死人,有时候是虫,有时
候是兽龟,有时候是一堆乌龟壳,有时候是什么东西的尾巴。
在我们家做厨子,也不是简单的事,男主人或许会炼起丹来,他们得权充助手。
不是不歇斯底里的。
整间屋子便是西方人心中神秘东方的缩影,墙壁都照着阴阳五行而建,窗台上挂着
宝剑,房门上贴灵符,书架上搁着罗盘……我也是帮凶,不准拉开窗帘,怕声音,满屋
铺着厚地毯,气氛更阴险。
或许我就要离开这地方了。
母亲有小额财产留给我,用以防身足够。
或许我真要离开这里了。
在出走之前,我先需要提起勇气。
譬如说,打开所有的窗户。
我敢吗?那么神圣不可侵犯永远关闭的窗户。
又过了足足一日,国维才回来。
这二十四小时当中,满以为有很多事会发生。玛琳,至少玛琳应当来找我,问我那
日马路上,身边的男士是什么人。
但她消失了,音讯全无,要不震惊过度,不知如何开口,要不就认为现在我已不配
同她做朋友,离得越远越好。
即使是朱二,也没有再出现。
我站在窗前,不知是不是在期待什么。
朱二是个功心计的人,在我没料到他会出现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意外,等
到我有所盼望,他又冷下来。
心理上,他已反客为主,现在变得我被动了。
男女之间,爱管爱,欲管欲,始终如打仗。
我牵牵嘴角,已经中了他的计,不得不步步为营。
国维在深夜到达。
月黑风高,我们家灯火通明,我穿戴整齐地迎出去。
他劳累到极点,眼袋浮肿,头发花白,西装上全是皱褶,人仿佛比衣服还憔悴。
他顺手把公事包交在我手上,便往沙发倒下。
佣人立刻递上香烟毛巾。
国维的排场是非常老派的,根本不像壮年人,我静静看着他,不是不认识他,但也
绝不能联想他是我的丈夫,我不愿意。
他擦完脸,打个呵欠,取过炖盅,喝两口汤,咳嗽数声,点起香烟,深深用力吸,
烟尖端发出暗红的火星,他满意了,精神恢复了,吁出一口气。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发话,他说:“她留给我那么多,多得以后都不用再工
作。”
我没有置评。
不做事做什么,像我这样,白天蜗在窝中,晚上出去麻醉自己?
我自己不工作,但是挺看不起不工作的人,尤其是男人。
我彻底失望。
这个时候,他抬起头来,看到我穿戴整齐。
“要出去?”他问。
我摇摇头。
“那么好,一起吃饭吧。”
对于这个邀请,并不觉得兴奋。
不知有多久没同国维一起吃饭,只觉得尴尬。
他的心情显然很好,今夜他感情泛滥,心中一定在怀念往事。
对他来说,三小姐是往事,我也是往事,于是连带也眷顾了我。
我不想与国维吃饭,他一顿饭总有两个小时可吃,一边吸香烟,一边喝浓茶,他所
喜欢的菜式大部分匪夷所思,我情愿自己吃蕃茄鸡蛋三文治。
多年来做着不愿意做的事,难免神色怠倦。
饭桌上国维絮絮说着他与邓家的轇轕:“她那几个甥侄简直当场拉下脸来,立即就
生气。当年祖父分产业,他们还小,没有份,父母又身体强壮,好不容易得到个机会,
谁知……”
这些话,根本不应在吃饭台子上讲。
他不自觉地笑了,不一定是因为钱,而是那个女子,隔了那些年,明知他负她,还
死心塌地。
这比服一剂补品还好。
我暗暗叹口气。前夜听到他的电话,还以为当年的陈国维回来了。
没有。
我推开椅子站起来,说声“早点休息。”
他一愕,“我还没有说完呢。”
“你也累了,改天再说吧。”
“是关于我同你的事。”
我转身,国维不是要同我求婚吧,太滑稽了。
我没有心情听下去。三小姐的宽宏大量益发显得国维小家败气,一生人都靠她成全,
连她死了还控制他。
“海湄。”国维叫住我。
我没有应他,站起来回自己房间。
推开睡房的门,黑沉沉的,一阵花香猛地扑过来,把我整个人笼罩住。
我冲口而出:“朱二!”
没有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
但感觉上我已经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朱二的酒店,由他陪着我。
我站在房间中央,没有开灯,动也不敢动,像是一扬手便会碰到朱二身子似的。
这是我自己的家呀。
太厉害了。
我闭上双目,降服在花香中。
过了很久,灯亮起来,是国维,诧异地问:“什么花,这么香。”
我睁开眼睛。
这一瓶子花又比上次见的更大更多更白,这样的花,只有传说中巴格爹花园才有。
我摘下一朵栀子,别在鬓边。
只听得国维说:“你总还是喜欢弄这些花呀虫呀的。”
我不出声,渴望他出去,熄掉灯。
国维打开长窗,引人新鲜空气,花香更加浓郁。
我走到窗前抬头一望,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国维存心要与我聊天,没想到他兴致好到这样。
“下个月就二十七足岁了。”国维说。
我还不知道他在说谁,唯唯诺诺。
“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庆祝?”他问。
是在说我。
“啊,没有。”我如梦初醒。
这瓶花是几时送来的?
一整天我都没有出去过。
这只庞大的水晶瓶子亦不是我家的,这么说来,他是连瓶带花一并差人送来的。
怎么我不晓得。
“——我想替你庆祝。”
我回过神来,忙说:“不要,我不要。”
“为什么?”
“那边……刚去世,仿佛庆祝什么似的,你说对不对,别人说什么不要紧,只是自
己也提不起劲。”
他呆着,仰起头,像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怎么我没想到。”他说。
他更没想到的是,我会说出这么得体的话来。
有什么好庆祝,哪一日不好吃喝玩乐,何必定要挑自己生下来那一日。自幼不喜集
体行动,是故厌倦过年过节,一窝蜂同时做一件事。
今夜是个美丽的夜,可惜没有月亮。
夜值得歌颂,夜风如丝幕罩身般舒适熨帖。
我靠在长富边借清风花香,整个人陷入迷幻。
国维还没有离开,他还没有说完。
“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我转过头去,“国维,时间不早,休息吧。”
到底是个深谋远虑的人,“让我们结婚吧”这句话就在嘴边,也还忍了下来,他略
一迟疑,回房去了。
早十年八年,我也为“升级”努力过,尽量作成熟状,一副闺秀模样,后来厌倦了,
名正言顺在夜间出动,避开一切见得光的人。
现在终于有空缺可以补上去,我已完全不向往。
第二天婉转向女佣盘问。
“什么人送花来?”
“一个穿制服的小厮。说是陈太太订购的,要搁睡房里,已经付过钱。”
“几点钟?”
“昨天傍晚。”
“怎么没通知我?”
“太太当时在书房正忙。”
傍晚,他记得我,给我送花来。
这样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入侵我家。
他人呢,人在哪里,人敢出现吗?
我说:“下次有人送东西来,记得叫我。”
佣人应了我。
国维还没有醒,我在等待他醒以外的事。
心神游出去老远老远,躺在长沙发上,耳边都是海涛声,浪拍在黑色的岩石上,白
色的盐沫喷得一头一脑,可以舐食。
但是他没有再来叫我。
或许不打算再惹我。我的丈夫已经回来,正式与非正式,也是我的男人。
傍晚,咳嗽声随着国维起来。
女佣说:“太太,有人送花来。”
还是花,我不敢相信,忙出去收。
这次连盘带花,栽在泥里,花蕾很大很丑,而且垂头丧气。
不必问小厮由谁送来,迅速给了赏钱。
小厮却有话传给我:“这是昙花。”
昙花。
原来是它。
大惊喜了,蹲下数清楚,一共两盘,每盘有五六个花蕾。
没想到名花如此貌不惊人。
等待小厮作出更多的交代。没有,异常俊秀的少年微微笑,恭敬地离去。
我着人将花搬到露台树荫底下。
心情异常激动。
只有夜间才开放的花,花瓣白里透红,香沁夜色,难得一见。
如平常一样,他没有留下半只字,亦无此必要。
国维进来看见,“这是什么花,好丑。”
我看他一眼,“昙花。”
“啊是,是有这种怪花,晚上才开,那时人人都睡了,谁来看它?恐怕只有你吧,
哈哈哈。而且听说开一两个小时就谢了,就这样短暂。”
虽然国维毫不容情,且没忘记讽刺我,但他却正确地把花的特色说出来,同时也提
醒我,受花者与花,可在晚间为伴。
我深深感动,以手抱胸,说不出话来。
“这样孩子气,如何当家?”国维说着走出去。
他在追求我。
他以传统的、含蓄的、苦心经营的手法震撼我。
他目的已经达到。
05
整夜我蹲在花旁,至夜完全黑透,一切喧哗告退,霓虹灯熄灭的时候,花苞如着魔
般轻轻“卟”的一声爆裂,雪白的大花瓣卷开,奇异香气喷上我面孔。
一朵继一朵,像是一早约好,不一会儿全部开放,我不再寂寞。
把花捧在手中细赏,直至它们缓缓萎靡、沉落、消失,那么短的灿烂,而且不一定
有人在旁欣赏……
我在风露中立至天明。
国维也没有睡,他在盘算如何接收三小姐的遗产。
两人各有各的心事,不过还是坐在同一张早餐桌上。
“下午我出去开保险箱,要不要一起来?”
我摇摇头。
“怎么,”他诧异,“不感兴趣?”
“不是我的东西。”
“你说得对,但是你可以借用。”
我不再说什么,国维看轻了我,也看轻他自己。
我不觊觎三小姐的财产,没可能。
女佣把电话拉进来。
我的心“咚”的一声。
是周博士。
他还要我等,越等得久,越是渴望。
“海湄,你已爽约两次,又不来通知,没有事吧。”
“啊没有没有,只是忙。”
“今天来不来?”周博士说。
“来。”我说。
“那么五点见。”
国维看我一眼,“那是谁?”
“周博士。”
他不出声。
这一点点娱乐他是要给我的。
隔一会儿国维说:“心理辅助相当有用,这一阵你精神较佳,白天也肯起来,酒也
喝少了。”
我一呆,“真的?”自己倒没留意。
“也许因为压力已经减轻,”国维喃喃说,“她的去世成全了你。”
不不不,完全不是这样的缘故,完全没有关系。
我推开面前的杯子。
稍后国维出去办事,坚持载我一程。
我们两人坐在车后座,旁人看来,何尝不是出双人对。
车子转了一个弯,本来这种大车最稳,乘客不应受影响,但国维趁势滑过来,与我
坐得比较贴。
真是反常,恐怕他的压力是真的减轻了。
趁着另一个弯,我把身子让开,并且固定下来,把皮夹放在两个身体之间。
国维没说什么,他比我先下车。
到达周博士那里,着实松口气。
把手袋一扔,踢去鞋子,往长沙发上躺。
周博士笑,“当心你的随身物件。”她没忘记手袋里装什么。
我只是笑。
她看看地下:“这双鞋有多高?”
“十公分。”
“怎么走路。”
我把头枕在手臂上,“会习惯的,从小做起,没有难事,久而久之,以为生活就是
如此,不想反抗,无力改变,麻木之后,一切无所谓。”
周博士不出声。
“像你,生来自由,像我,成堆枷锁。”
“我在听。”
“母亲离家后,父亲急着找对象。”
开了头,不知如何说下去。
我叹口气。
周博士说:“不想讲不要讲。”
我呆着脸,看着天花板。
继母还没有成为继母之前,已不喜欢我,她同我父亲说,看到我,活脱脱便像看到
我母亲,简直同一个印子印出来那么相似。
她诉苦,说我一点童真都没有,就会直着眼朝她瞪。
那时还有这种后母,定要同小孩过不去。一共只两种做法,小孩选甲,她硬说乙对,
小孩选乙,她又咬定甲才正确,有心找碴,小孩永远无法赢她。
听上去不像真事,父亲打那时开始随意掌掴我。
隔了许久许久,他去世以后,我才明白所以然。
他并不是要打我,他要打的人是我母亲。
我取过手袋,打开一只金鸡心,给周博士看里面的小照,“这是我母亲。”
她接过。
“天,”她说,“与你是同一人。”
我低下头。
“生命真苦,是不是?”周博士说。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
“然后那件事就发生了。”
“什么事?”
我张开嘴,仍然说不出。
“那时你多大?”
“十五岁。”
“父亲仍然打你?”
“是。”
周博士吁出一口气。
“他掌掴我的脸,甚至不看着我的脸,我发誓,如果有谁再这样对我,我会杀死
他。”
我握紧拳头。
周博士为我斟一杯威士忌。
事隔多年,还这样恨,我悲哀地低下头,一点儿也没有忘怀。
我把金鸡心收好,“我要走了。”
“最近你比较忙是吧?”
我点点头。
“心中有冲击?”周博士试探地问。
“你看得出?”我说。
“不需要很精明观察人微的人也会看出来。”
但是国维没看到,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我起身,“我要走了。”
“你说过要到我家来的。”她提醒我。
“我一定会来。”
“当心自己。”
我牵牵嘴角。
下得楼来,我暗暗留意那辆黑色房车,没有,两边路旁是空的。
他在忙什么,好几日没看到他。
徘徊一会儿,不得不离开。到家门,仍然没有看到那辆车,途中不停凝视倒后镜,
一点踪迹也无。
真不知他想怎么样。
车子经过他的酒店,忍不住慢下来,驶人停车湾。
手是颤抖的,心中暗暗叫:不可以这样做,不可中他圈套,不可自投罗网。但完全
不听指挥,我把车停下来。
白衣制服的侍役立刻上前来替我拉开车门,称我为陈太太。
“朱先生不在,”他告诉我,“陈太太请跟我来。”
跟他走,走到什么地方去?
腿也干脆不听使唤,毫无尊严地跟着待役一路走去。
走廊是熟悉的,已来过这里,知道它通向什么地方。
“陈太太,”侍役说,“请稍候,我立即去联络朱先生。”
他推开套房的门。
那一瓶花仍然放在上次的位置。
不,已不是数日前的花,这是他另外嘱人插的,人不在也当我在,天天供奉鲜花,
我呆住了,心中滋味难以形容。
侍役说:“朱先生每日亲自把花拿进来。”
他等我出现。
一切在他意料中。
两颊连双耳热辣辣地烫起来。
侍者替我倒出一杯酒,放在茶几上,恭敬地退出。
我缓缓脱去手套,喝一口酒。
要走现在还来得及。
放下酒杯,拉开房门,走廊悄悄地无一人,匆匆急步走到门口,上车,逃似返回家
中,心跳得像是要从喉咙扑出。
国维还没有回来。
看样子我只有自救,他是不会插手的了。
女佣把昨日的花捧出来。
我跳起来,“干什么?”
“太太,新鲜的又送来了。”
我绝望地走入房中,他没有放过我,这次的鲜花仍以白色为主,有些是根本没有见
过的,可见多罕有,一条茎上连珠地长得十多二十朵,美得不似真的植物。
放肆的朱二,登堂入室,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大蓬花像是随时随地会得缠上我身来似的,令人坐立不安,地板似烫热,椅垫似
是钉,终于找一拢头发,取了外套,再度出去。
我把车子开得飞快,路两边的树直朝前窗压下来,根本没有想到是否危险,引擎咆
哮着,风劲而疾,又回到原来的路上。
朱二站在门口等我,他知道我会回去,如扑火之飞蛾,难逃冥冥中注定的命运。
他手中握着血红的不知什么。
下车看到,是我适才遗下的手套。
他把手套放在唇边,耽搁一下,然后还给我。
我慢慢穿起它们,单是他刚才那个动作,已经使我鼻子发酸。
天又黑透了。
他携我手,与我进去。
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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