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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签一次婚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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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熟悉的大街小巷,甚至就站在自家的老屋门前,我发现,我仍然想家。

    我有几分失望,几分疑惑,我想的那个家,和眼前这个家,好像不是一个家。

    陈旧的老屋,寂寞的老屋,那时你不是这样啊,那时我的父母多么年轻,花
草多么繁茂!我们更年轻,我们的名字叫儿童,自豪的,傻乎乎的,哄一哄就高
兴的儿童,随便抓一把泥土,拣一片纸页,就能兴致勃勃玩起来,蜻蜓飞舞,蟋
蟀歌唱,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每天的天空都新鲜,云彩都好看,轻风拂面,树
影斑驳,捏糖人的老头儿手艺好,卖冰果的老太太调门高,小豆冰果三分一个,
奶油的一毛俩,黑枣梨干,五分一大把,这一切怎么转眼就不见了?都藏到哪里
去了?脸上的胡茬儿谁让你长的?马路上的脏水谁让你泼的?

    想家就是做梦啊,做欢乐的梦,做美丽的梦。

    想家就是想自己,想自己的来历,自己的出处,自己的变化,与自己息息相
关的往日情怀。

    人的出处顶顶重要。

    不知出处,何论去处?

    初次与人相见,中国官员总爱发问:你是哪儿的人?多大了?虽有侵犯个人
隐私之嫌,却显得亲切平易,而且不仅是为了寒暄,谈笑间就把你的出处掌握了。

    西方不问年龄,但也关心出处,他们这样问:你从哪里来(Where are you
from)?

    妙玉是古代东方少女,她见宝玉时,问的竟如出一辙:你从何处来?

    细一琢磨,哲学味儿,思辨味儿,甚至诗味儿、音乐味儿就沁出了几分。

    你从哪里来?

    我的朋友,

    好像一只胡蝶

    飞进我的窗口,

    不知能做

    几日停留,

    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

    想家又是对命运的思索,对人生的追问(想家有时很累)。

    那个“家”字最是要紧,那个“想”字也只有人类才能做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但是,何处才是真正的故乡?

    是你的出生地吗?

    是让你从骨子里熟悉某一类语言和食物的地方?

    是你最先结识的那群人的所在?

    是户籍卡片上的那些符号?

    是建筑意义上的那个壳儿?

    是从电脑学引申来的那些硬件?或者软件?

    究竟什么才是你赖以出现,又最依恋、最想返回、最想前往的地方?

    美国东部一个海岛的旅游商店,代售当地一位女艺术家的水彩画作品,其中
有一小幅,一下子引起我的注意。那上面画了两个稚拙的小动物,是毛茸茸的花
猫和同样毛茸茸的灰兔,两个小家伙依偎在一起,幸福地望着远处一座小木屋。
小木屋那里写了一行字,字字平淡,笔笔简单,然而排列成句子,竟珠玑般闪亮,
叫人的目光无法移开:

    Home is where the heart is。

    家是这样一个地方,在这个地方,我们安放我们的心。

    家是心之所。

    家,心。

    全世界所有的民族,在他们的语言中,一定都有这两个单词。

    我默想着,默诵着,一时竟忘了自身的存在。

    人类为什么想家?

    原来,在家里,有我们珍视的那一颗心啊。

    惟有那一颗心,能将时间和空间,忧郁和微笑,爱情和友情,乡情和亲情,
我们和我们所热爱的生活,过去的家、现在的家和未来的家,连接在一起,包容
在一起。

    因为有了那颗心,这一切才有了意义。

    我买下作品。

    我得到的,远远不是钱所能换来的。

    二十世纪即将逝去,新的千年就要降临,环顾宇内,风烟滚滚,物欲汹汹,
人类到底向何处去?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我们的精神家园、心灵家园在哪里?

    又是黄昏,回家的时候。

    飞机在太平洋上空向中国靠近。

    有气流,不稳,前排座上有饮料罐滚落。那里坐着三个年轻小伙儿,轻声笑
骂两句,却听不出那国语言。哥儿几个一律棕褐色皮肤,披肩发,牛仔装,表情
淳朴,体格粗壮,长得特别像印第安人。在美国,印第安人大都聚集在指定的居
留地中,过着一言难尽的、商业气息日益浓厚的生活。有游客前来,他们会出售
一些色彩奇异的手工艺品。他们的英语说得极流畅,他们可能都不会说印第安语
了。可是奇怪,这三个年轻人为什么听不懂美国空姐的问话?

    我试着解释两句,一个小伙儿扭头打量我,突然张口说:

    大哥,你是中国人吧?

    地道的汉语,憨厚的嗓音,有点儿天津味儿。

    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问,居然都是天津人,是水手,劳务出口,在一艘外国货轮上做工,跑大
西洋,印度洋,佛得角,好望角,离家整整两年了。不,是两年零三天。

    可是,你们为啥留这么长的头发?

    剪头太贵,再说总在甲板上,有头发护着脖子,不容易晒暴皮。

    水手生活极苦,待遇极低,所挣的钱大部分被中间人层层盘剥走了,常常还
要受到歧视和欺压。甚至译员也和洋人一个鼻孔出气,彷佛当年鬼子的翻译官。

    但是,他们仍然乐呵呵的,他们有盼头。

    他们随身带了不少行李,如果托运,会很省事。他们却不放心。他们给家人
买了许多好东西,层层包严,裹进行李,轻拿轻放。

    越是心爱的,越怕碰坏了。

    飞机嘶嘶作响,开始下降。三个酷似印第安人的头颅拥到舷窗前,贪婪地向
外张望。机场一带黑漆漆的,灯火不甚繁密,没有国外大都市、大码头那么气派,
但他们还是贪婪地张望,空姐让他们系安全带都不理。

    他们是急性子,手表早就调到北京时间了。

    飞机咕咚一声落地,减速,噪声大作,震耳欲聋,渐次平缓,平缓,终于安
静下来。

    一个小伙儿猛然高呼:到家喽!

    三张粗糙的脸上,已是热泪纵横。

    一九九九年四月十五日

    /* 10 */第一队第10节 风格

    装潢公司的设计师喜欢胸有成竹地问顾客:“您要什么风格?”

    每逢有人这么发问,我就比较紧张。风格,多么的高雅!用到我身上合适吗?
我一个老百姓,有一套不漏风的房子已经不错了,还要什么风格?如果愣要说风
格,那我的风格就是与群众打成一片。

    “但您还是得要一个风格。”设计师赵先生是个锲而不舍的人,见我眼睛发
直,便循循善诱地说:“您来个古希腊的怎么样?再不德国的也成,或者法兰西?
意大利?北欧风情?南欧格调?”

    我可怜巴巴地说,“我一个土包子,也没去过欧洲啊。”

    赵先生笑了:“所以我才建议您弄个欧式的,弄完坐下来一撒目,嘿!整个
一个人在欧洲的感觉,飞机票都省下了。缺啥想啥,是咱人类的本性。农村大炕
的布局最省事,给您来一个您干吗?”

    赵先生西装革履,精神头挺足,只是袖口油污,气质通俗,也不像去过欧洲
的样子。当然,信息时代,大家多是间接获得知识,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
猪走?他虽不洋气,但天天读一段欧洲的装潢学,也不是没有可能。人不可貌相,
那袖口没准就是看书蹭脏的。

    见我默默无语,莫衷一是,赵设计师热情不减地说,“这样吧,我先给您出
个图,您看合适了咱再装修,不合适我分文不取。”

    不久图就出来了,画得挺复杂,又是边圈吊顶,又是壁炉式主题墙,花里胡
哨,乱占空间,预算也高得惊人。我挺为难,下意识地搓手。赵先生则大度地说,
“您不要没关系,XX要了,我们决定把他家当样板间,将来欢迎您去光临指导。”

    没人提供风格了,只好自己跌跌撞撞往前闯。别想欧洲别想北美,想一想你
打算拿屋子干什么,哪一处放床,哪一处放桌子,洗手池多高,你个子多高,把
这些想明白比啥都重要。渐渐就弄出现在这么一副格局,虽谈不上时髦,却也舒
适实用,挺合自己的口味。朋友来参观,都说你这风格挺好啊,说得我直激动,
风格呀风格,我居然也拥有了你。

    XX家也装修完毕。我去了一趟,发现赵设计师在原图基础上又有重大发挥,
只见左边是日本的塌塌米,右边是凹凸槽的罗马柱,还有台湾的文化石,街头小
饭馆的吧台,老员外后花园的月亮门……主人得意而谦虚地说,“这叫综合式风
格,那什么,还凑合吧?”

    一九九九年一月四日

    /* 11 */第一队第11节 花洒

    第一次看见“花洒”,是在建材大厦的墙上。

    当时我以为写的是“花酒”。

    那两个字极大,下面还画了一个更大的俏佳人,搔首弄姿那么一笑,我平静
的心中就不由得一颤。

    花酒是老词儿,指的是在某一种地方饮酒作乐,这种地方自古就有,比洗头
房厉害多了,政府一直是明令禁止的,怎么现在竟公然打出了广告?没听说政策
有啥变化呀?

    揉揉眼睛再一瞅,才发现那不是花酒,是花洒,心中则更加狐疑。

    就是现在,我已懂得了什么是花洒,但每每想起,还止不住犯核计,那玩艺
儿真就这么叫?这么叫人民能答应吗?

    人民都洗澡,不愿意泡塘子的,就站起来淋浴,淋了多少年突然被告知,那
个沙沙喷水的圆东西就叫花洒。人民再老实,他也有权问一声:

    那不是叫喷头,叫莲蓬头吗?怎么说改就改了?

    与此相关的还有场所,已经不叫淋浴室了,叫花洒房,感觉上嗲嗲的,怪不
好意思的。

    我问过好几家卖花洒的店铺,为什么这么叫。

    店员们都摇头。

    我说,“是不是把名字一改,你们就可以多收钱?”

    “先生,您不能这么说,”有个店员不乐意了,“花洒贵点儿是不假,但一
般喷头有这么多功能吗?”

    他随即演示了一下,只见那花洒果然不凡,喷出水来或急或缓,或疏或密,
或温柔如按摩的小手,或凶猛如揍人的老拳。

    刹那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天下的事物,还有人,但凡他有点儿变化,有
点儿出息,他就不爱叫原来那个名了。

    幼儿园跟台湾合了资,就叫幼稚园。

    家具城跟香港攀了亲,就叫家私城——那个“私”字写出来还得加个单立人
儿,显得特有学问,辞海上都查不着,也不知是谁发明的。

    大马哈鱼配上日本绿芥末,就叫刺身或三文鱼。

    刘小二一上小学,就叫刘齐。

    原以为,知道花洒的人不会很多,可是一问,许多年青人都听说过。

    我认识一个娃娃脸小民工,他特让我惊讶,居然不知道江青是谁,但他知道
花洒。这小家伙张口PVC (一种新材料),闭口107 (一种新胶水),说得特亲
切,比说镰刀和土坯亲切多了。于是我就有点儿着急,甚至有点儿恐慌,怕被咱
那时代列车落得太远。

    幸而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有一定百分比的,大家就个伴儿,不至于太孤单。昨
晚,一位离休老大爷从街上回来,愤愤不平地对我说:

    “现在这腐败真是没治了,喝花酒的大牌子他都敢往外挂!”

    一九九九年二月三日

    /* 12 */第一队第12节 吧台

    吧台是个好东西,我很早就知道。

    多年前我特别爱看外国片,尤其爱看外国富人家的场面。这种家庭一来客人,
主人就会雍容大雅地问:喝点儿什么?伏特加还是白兰地?杜松子还是威士忌?
说话间酒和杯子就从一个美妙的地方取了出来,那地方就是吧台。

    然后,宾主斜倚着吧台,边饮琼浆玉液边谈笑,脸上一点儿愁事看不出来。
多好啊,吧台,难怪老外喜欢你,在酒馆没喜欢够,又把你引到了家里。

    既是好东西,咱中国便也不肯放过。如今,许多新饭馆开张,都要辟出一个
醒目之处做吧台。

    有的老板土洋都爱,两头不得罪,便在吧台里点了红烛,供上关老爷,或者
赵公元帅。顾客于袅袅香火中啜一口中外合资的啤酒,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家庭装修时,要吧台的也越来越多。

    大伙心气高,视野广,特愿意借鉴西方,所差的是条件,没法全盘借鉴,做
吧台便成了首选,既洋气,又不太占地方,材料也不贵,不就是木头吗?请小木
匠打一个就成,柜台会打,吧台也不难,稍微那么一变,高级品味就藏在了里边。

    有的家庭吧台还配了一幅大彩照,比半个乒乓球案子还大,上面有阳光、树
林、绿地、红花。那彩照好像是某个进口胶卷的免费招贴画,因此十分流行,许
多饭馆也爱用它补壁。

    这样更好,家里家外一个样,宾至如归,宾归如至,横竖都有吧台伺候着。

    可是我家装修时,却没打吧台。

    我倒不是想跟时尚对着干,以便显得自己更时尚,我只是觉得吧台太超前,
隐隐的让我不安。这可能跟我个人的遭遇有关。我曾去过几个有吧台的人家,那
吧台打得真叫一个好,跟外国电影里的也差不了许多。吧台上方悬着高脚杯,下
面的小格子里卧着葡萄酒,中间最显眼的地方站立着人头马和XO(有些广东人称
其为“交叉洞”)。

    令人沮丧的是,没谁问一问我,喝点儿什么呀您?

    当然就算有人问,我也会拘谨地、善解人意地说,给我来点儿茶得了,再不
凉白开也成,而绝口不提酒的事。

    我这么说,并不是抱怨人家小气,我只是觉得,他们把酒摆在明面上太那个,
与我的行为准则有悖。

    我是不露富之人,我的钱都不露出来,凭什么让我的酒露出来?

    钱露出来,大家再喜欢,也不好意思拈两张。酒露出来就危险,人人都可能
动念头。烟酒不分家是中国美德,不让大家体现美德总不大好,所以,算了吧,
咱不设吧台。

    又及,这么些年,在有吧台的人家,我也主动要过一次酒。那是在我一哥们
儿家,彼此都不是外人,所以我鼓起勇气说,那什么,给我来一杯吧,就这扁瓶
子里的。哥们儿苦笑一声:哎哟刘齐,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是假的,我灌
的醋。

    一九九九年二月五日

    /* 13 */第一队第13节 洗天

    北京人素质高,胡同里的大妈既不懂航海,又不会开飞机,但她会说“能见
度”。正午时分站在当街一望,天地昏昏沉沉,建筑影影绰绰,大妈便对邻家老
头说,今儿这天怎么了,能见度太差。老头说,一氧化碳也高。又说,下场大雨
就好了。

    大雨如受阻的援兵,迟迟不来,人们只能在闷热、肮脏和朦胧中坚守,身上
遭罪,眼睛也遭罪。守了二十几天,眼看守不住了,只听轰隆隆隆,一串滚雷开
路,大雨呼哧气喘,终于赶到。

    大雨是水做的,本应清爽,却不清爽,打在窗上是泥点,落到阳台是黑水。
不怨它,它在替我们搞卫生。屋里有人管,有化学的清洁剂和洗涤灵,家家都挺
干净,至少看上去干净,就不麻烦它了。天没人管,好像后娘养的孩子,脏得一
塌胡涂,正好交给它冲洗。它洗天,顺便洗地。为了洗得更好,还请来了风。风
雨合作数小时,天洗好了,拿太阳一晒,瓦蓝瓦蓝,蓝得发紫。

    这回的能见度不同了,那叫一个透亮!站在城东塔楼,往日连附近商厦的招
牌都看不清,现在别说招牌,目力可越过全城,直达西山。西山不止一重,有好
几重,层峦叠翠,毛毛茸茸,绿菜花般簇拥在天边。一条白线从山顶迤逦而下,
不知是围墙,还是索道。人就有点怀疑自己,这是我的眼睛吗?能看这么远!

    边怀疑边看,发现北边的燕山也真真楚楚,露出隐匿多日的身影,绵亘起伏,
秀丽多姿。心里又佩服起古人来。当初老祖宗选都城,没有仪器,没有高楼,站
在地上,单凭肉眼,他就能选这么一块群山屏障的风水宝地,不容易。又一想,
不对呀,古人那时没有水泥森林挡着,四下里空旷辽阔,反倒能看得远。建国门
那个古观象台,才两三层楼高,古人就痛痛快快观天文了,这个高度在今天观飞
鸟都难。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上电视塔顶层都不敢保证,还得视天气晴朗
与否。问题是天气难得晴朗,万里无云也未必晴朗。古人那时天气多好,可吸入
颗粒物少而又少,二氧化硫闻所未闻,天空总跟刚洗完一样。换我当古人,也能
看出京城周边的好地形。问题是古人生活太朴素,即使贵为皇帝,也没有冰箱,
没有空调,两个小太监在一旁噗噗摇扇,摇得手腕子酸一阵,麻一阵。

    街上行人多起来,大家显得都挺和蔼,汽车尾气也不太刺鼻。好天气中一定
有一种让人愉快的东西,天洗了,人心也洗了。电视播报员骄傲地宣布,空气质
量,二级!按说二级天气像萝卜,像白菜,应是大家正常享用的,不必张扬,就
好比公仆吃饭理应掏钱,别人行贿理应拒绝一样,不值得特意宣传。但物以稀为
贵,二级虽不如一级,却也如宝贝般令人珍爱了。

    怀着喜悦心情,睡了一个凉快觉。

    第二天起来一看,西山又不见了。天不经脏,稍稍一弄,就蒙了一层灰。

    下一次洗天,不知要等到何日。

    二零零零年七月十六日

    /* 14 */第一队第14节 大门

    大门面街,街上极热闹,有饭馆、水果摊、杂货铺、鲜花店、书报亭,还有
总也走不完的行人和车辆。但大门这边不热闹,至少中午、下午、晚上不热闹。
大门是灰色铁门,上面写着三行大字:“灵室门前,禁止停车,违者罚款”。虽
然没说由谁罚,罚多少,却很管用,真就禁住了。周围密头麻脸停了许多自行车、
摩托车、小汽车,惟独这个门前光溜溜的,像演员退场后的舞台。

    灵室是医院的一个部门,过去叫太平间。太平间的叫法比较奇怪,仿佛人活
着无论怎么泰然、平静,都谈不上太平,只有咽气了,不动弹了,才会太平,太
平无事?天下太平?啊,我一蹬腿,天下就太平,我成什么了?对此,院方好像
也有所察觉,或者负责同志比较新潮,勇于求变,一经研究,得,就叫灵室。

    灵室门前,一天里,仅有早晨七八点钟,才可能出现繁忙景象。这大约跟风
俗有关,说到底,跟人的见解有关。沈阳人重视上午,人生大事都愿意上午办。
迎亲,通常在九十点钟,够早了。出殡更早,睁眼就办。

    秋季的一天,天气很好,金色的朝霞辉映着灵室大门,有备而来的人群簇拥
着大门,一辆面包车用尾部对着大门。车前空地摆一个青瓦盆,里面装满黄裱纸。
哭声起,轻微而有节制。随之而来的是劝慰声:七十三,八十四,八十六了,可
以了,高寿,超标,老神仙。

    在场的人以门和车为核心,水波般一圈圈漫延,悲伤度、紧张度依次递减,
越往外越低,脸也不那么绷了,心也不那么跳了,甚至于还有握手的,交换名片
的,悄声问昨晚球赛结果的,一不小心露出笑容,虽无恶意,仍觉不妥,赶紧往
回缩!不料还是被人觑个正着。那人佯怒:“好你个混小子,总是嘻嘻哈哈的,
也不分个场合,回头我告诉你们科长。”

    “没那么严重,”有人解围,“这是喜丧,完了还有酒呢。”

    早些年,盛京一带,奉天城乡,办丧事也备酒席,俗称“八中碗”。有调皮
鬼遇长辈,常打趣说:“老太太,啥时吃你的八中碗啊?”老太太则笑骂说:
“去!小王八羔子,回家吃你奶奶的八中碗。”

    出殡人群的最外圈,即是广大而无垠的社会另一块,一切按部就班,像平湖
一样无波,像海水一样喧闹。炸油条的小贩大声叫卖,寿衣店的女子埋头阅读,
读的是一本时尚杂志,白领丽人在封面作态,凝眸。上班族行色匆匆,忙里偷闲,
往大门这边看一眼。上学去的新新人类眼珠子乱转,想围观又不敢靠前。天空高
远,树冠斑斓,正是郊游的好时光。没准儿当天下午,孩子们就带了滑板车,结
伴去逛北陵。没准儿哪儿也不去,皱着眉在屋里背单词。

    最里圈的哭声大起来,时间到,灵柩缓缓上升,从灵室下层升到地面,乘电
梯,乘床车,最终安卧于小面包里。

    一位壮年汉子率家人跪在车前,每人腰间系一条白布带,胳膊缠一块黑纱,
黑纱上缀一朵指甲大的小红花。壮年汉子是西装领带打扮,因此他腰间的传统丧
仪装饰便格外醒目。

    青瓦盆徐徐冒烟,汉子高举过顶,叫一声“妈,送你上路”,呱嚓!把瓦盆
摔破。这时,不知哪一位的手机,突然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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