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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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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止在想着别的事,没有理他。可是这个孩子的联想真是太丰富了。嗫嚅了半天,居然冒出一句,“您别想不开,您要什么样的没有?她是要克死人的呀!”
符止这哭笑不得,踢了他一脚:“胡说什么,走了!”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出殡的时候。
棺椁入土为安,符俊臣带着他生前身后的重重疑团走了。出殡的这天,下着小雨。送葬的队伍走在凄凄雨幕当中,真有些魂断无常之感。
符府也是一片愁云惨雾。到了分家散伙的时候。宅子前几日就已经盘了出去,如今白事办完,买主就上门来催了。迎福打点人将府库里的东西都折成现银,丫鬟婆子们一一打发了。又嘱咐:“老爷留下的书信公文都拿去烧了,主子房里收拾干净,别留下什么事端。还有这些年的账册、名册,也都一并烧了。”
手底下的杂役听了很为难:“可是府里的名册,前两天都叫符将军搬走了呀!”
迎福大惑不解:那都没什么用的东西,记载些府里人事变动,将军搬那些做什么?
江帆撑着一把伞从前院跑过来,符止负手站在廊下,接过伞就走下台阶来。
前院正在拆灵棚,香炉自案上翻倒,香灰洒得满地都是,混着雨水,一缕一缕淌进砖缝里。
“主子,您前两天搬来那些名册,到底是要做什么?”江帆跟在他身后问。
话音未落,就看见对面的月华门里,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穿湖蓝裙子的丫鬟,怀里抱着一个大笸箩,她身后走出来的是谢长庭。丫鬟走到门前,将笸箩送上马车,回身谢长庭对她说了一句话,她伸出两手在空中比划着,竟是个哑女。
“夫人留步。”符止看了一阵,撑伞走了过来。
谢长庭眉头微微一皱,转过身来。符止手中的伞和她的伞无意间一碰,簌簌落下两串水珠来,有几滴恰好流进她领子里,又冰又黏。
她心里略有些烦躁,这都要走了,他还要做什么。
面上却还带着笑:“还没来得及给您告辞。妾身这便要回了,这些日子多仰仗您。妾身不会说话,也真不知道怎么谢您。日后您府上女眷要裁衣服,就到千重绸庄来吧!不收您银子。”
她不会说话,那这世上的大家大概都是哑巴了。他不动声色一笑:“您客气。”顿了顿,又道,“您也别忙着告辞。这两日,我将符府的名册翻了一遍。有件事正想说给您听听。”
她叹了口气:“您说。”
“是这样,一年前多以前俊臣升迁,刚刚任执金都搬令的时候,府里进了个人,名叫花余进。我问过府里的老人儿,这个人自称是家境太贫,自愿卖进府里来的。他来之后自己改了名字,叫迎福。”
她微微低着头,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他继续道:“花余进自己写在名册里的,说他是高平人。我到户曹查了高平郡的户籍,一共三十一户姓花的人家,没有一个叫花余进的人。但是随手翻了一下别的户卷,却找到了,且也实在是巧,就是在您的老家江宁郡找到的。”
谢长庭望着溅起雨珠的青砖地,好像出了神。隔了许久,才淡淡道:“您跟妾身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符止笑了一笑:“不只是这个。还有一件事,我是前两天才听说的。原来您和俊臣相识还有一段佳话——俊臣府里的丫头在千重裁春衣,许是您店里事忙,送的时候包错了。给送了两套士子深衣来,府里的下人一看,问也没问就送到俊臣那里。他也稀里糊涂,打开的时候,发现衣服里夹了一条绢帕。”
“他是个好吟风弄月的人,碰见这种事,自然要亲自登门,物归原主。那帕子是您的,这自然是您二位难得的一段缘分。只是府里这个下人如此大意,深衣春衣分不清楚,倒令人有一些惊讶。更何况这个下人,正是精明得出名的二管家迎福。”
一阵风吹过来,雨丝细细密密打在伞面上。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夫人,您处心积虑接近俊臣。”他的声音也变得似有似无,响在她耳边,模糊不清,又一字字重如擂鼓。
“您为了骗取他的信任,可以不顾一切,甚至……可以牺牲你自己。”
她恍然一颤,木质伞柄在手中一滑,伞面一下被风吹翻过去。
她那个哑侍女看见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往这边跑来。谢长庭下意识跨出一步,却被他从背后扯住。
“您告诉我,符俊臣、卓偐、沈佩之……”他的伞斜过来在她头上,声音缓慢,带着一丝隐不可见的威胁,“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06 玉骨(下)


雨下大了些,淅淅沥沥的,春末夏初的雨有种土腥的涩味。
水珠顺着伞面丝丝缕缕流下来,滑过她眼前。整个空间仿佛被切割成分离的两个部分,伞下沉默的他们,和伞外喧嚣的世界。 
谢长庭深吸了一口气。凉凉的湿气沁入肺里。她对着不远处哑侍女一摆手:“雪赐,去忙你的。看看琼华阁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那叫雪赐的侍女面上露出一阵为难来。显然是当真关心她,不放心。但是碍于谢长庭发了话,她也不好说什么,向琼华阁快步跑去了。
谢长庭这才转过身来,看着符止。
她眉如远山,细细的两道,斜入云鸦似的鬓发之中。这时候螺子黛和青雀头黛,只有皇宫里才用得上,民间用的还是传统一点的石黛。这种眉墨品质比较差,遇水就会晕开,下雨时眉间污一块,很不好看。而她不是。天生的白玉美人,没有任何妆饰,仿佛每一笔都早有上苍仔细雕琢过,说不出的润泽精细。
她伸手压了一下被水滴进去的后脖领子。面上却是从容一笑:“将军这话就让妾身有些听不懂了。他们三个是怎么死的,京城里不是早已经传遍了。您刚见我的时候,肯定也有人和您说过。没什么能瞒住您的,何必还来再问?”
符止一时没有答她这话。她太过八面玲珑,能说出口的话,都是滴水不漏。驳了这一句,后面必然还有一车在等着。
他沉吟了片刻,倾了下伞,携着她走上门廊的夹道,直到周围渐渐人少了,他才一笑道:“夫人很看重你那个侍女。”
她基本已经预料到他要和她说什么,所以先一步,打发走了雪赐。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她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雪赐这个丫头从小身世苦,爹娘早亡。后来被沈家收养,没过几年好日子,佩之又去了。”她这是第一次提起她的亡夫沈佩之。似乎有一些怅然,茫然望着雨幕朦胧的深巷。青色的路,灰色的墙,“后来她就跟着我,虽然说不上吃苦。可我是个未亡人,跟着我,能有什么盼头?”
“夫人这话言重了。”他在心底冷笑了一下。她也好以未亡人自居——作为一个女人,她实在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制高点。想克谁就克谁,要谁死谁必定死。就是廷尉寺审犯人,也要等个秋后问斩,哪有她这样来得痛快!
“您别扯远了。”他不动声色,说道,“刚才的话咱们还没说完——您告诉我,他们三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只比较关心这个。您那个侍女究竟可不可怜,倒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用雪赐来威胁她——毕竟她轻易动不得,但是一个哑侍女的命,还是不太难取的。
果然,谢长庭皱了下眉,平静的面色终于有了些微变化。
片刻,她终于松动,哂笑了一声:“您一下问这么多,叫妾身怎么答呢?您要是关心您那位表兄,倒是告诉你您也不妨,他确实是从山崖上落下去摔死的。可他的为人您也清楚,仗势欺人、满腹男盗女娼。到现在才死……也算是他前世修福吧。”
她就这么直白说了出来,竟丝毫没有掩饰对符俊臣的厌恶。
她终于脱下了那张精心雕饰的画皮,那个温柔、随和、宽容的谢夫人……那根本不是她。
符止不由一窒,追问道,“理由呢?”
“理由?”她偏过头,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语气平淡,“您是不是会错意了。符俊臣是自己从山崖上落下去摔死的。他惊了马,一头往山崖下冲。他那马车的车辕本也不是很牢固,他自己不知道。一经颠簸,车辕立刻就断了。后来,那马车也摔碎了,当时若仔细去找,还可以看出车辕被人动过手脚。可惜现在查无对证。二管家迎福说人琴俱亡,看了伤心,一把火将马车整个儿烧成了灰烬。”
她淡淡一笑,极是有恃无恐的模样:“可难道您觉得这些,能和妾身有什么关系不成。”
这是天衣无缝的一场谋杀。他瞳孔微微一缩——她为这件事策划了多久?迎福一年多以前来到符府。是她收买了迎福,甚至迎福根本就是她安排的人?
而还有一件事情是不合情理的,“你当时不在车上,是吗?”
“当然。”她低眉一笑,“妾身的命不值钱。可现在,还不能死。”
她伸手探出伞外,雨水绵密如丝,打在掌心里。她转了个话头,“我知道您在查这事,后来必定去过雱山。雱山那么高,您想不通倘若不用手扒着树根,人是怎么下到崖底的。”
他点了点头:“你手上没有伤。”
“法子总是人想的啊。”她笑了起来。竟像是再说一件别人的事,“除了手,身上许多其他部分也可以承力。比如……跪在山坡上,用膝盖一点点蹭下去。”
他闻之不由骇然——又想起当时简王来吊唁,让她纳福多蹲了一会儿。她起身便有些站不住的样子。那时候他只道她身娇肉贵,连这一会儿都蹲不得。
“你这又是何必。”片刻之后,他叹息了声,“即便你杀了他们,沈大人到底是不能复生。再将自己搭进去,值得么?”
这回却是轮到她惊讶,忽地抬起头看着他,只疑心自己听错了——他怎么会知道。
符止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的动机却是很难猜,究竟是为什么要在两年前杀了前夫沈佩之,又陆续杀卓、符了两个情人。可如果仔细摸索一下这几人的死因,就会发现卓、符两人都可以说是死于意外。而沈佩之却不一样,他的死,其实不像是谢长庭的手笔。
设若他们夫妻感情很好,沈佩之的死另有其因。那么之后她的杀人也有了解释。
她在给沈佩之报仇。
沈佩之死在两年前太常寺一桩无头公案中,称明堂案(注:明堂是古代管理星象历法的部门)。沈佩之被弹劾告发与明堂官员勾结,意图谋反。一时龙颜震怒——可这样一场大案最终草草收场。究竟查出了什么,除了皇帝自己,没人知道。结局只是朝廷大宣仁政,不予追究余党,捉了两个“主谋”下狱处死。其中一个,是明堂的长官明堂丞;另一个,却是当时的丞相长史,沈佩之。
这事情到底是十分蹊跷。即使是当年,也有很多人说这是官员内斗做成的冤狱。而皇帝本人对此事讳莫如深,自然没有人敢舍命去求情。沈佩之终究是作为一个牺牲品,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可时隔两年,又接连有两个和明堂案有牵扯的人相继死去。一个是太常寺卓偐;还有一个,就是符俊臣。
雨下得大了些,打进青石砖的浅涡里,如珠飞溅。符止回头看着她,“我劝夫人一句,明堂案牵扯太深,孰是孰非早就说不清,你又何必执着。倘若你日后还是这么干,即便我不告发你,也迟早有人会找到你的破绽。人活一世,仇也好情也罢,迟早都要放下。”
“好一句仇也好情也罢。将军以为妾身跟您说这些,是为的什么?”她抬起眼帘,突而轻轻笑了,“难道是我心中太难过,等您来劝解我的吗?”
“我既然敢说出口,那么就必定有把握,不会让您说出去。”
他皱了下眉,面色微沉望着她:“你什么意思?”
她又笑了笑。光线透过伞面的描花,在她侧脸勾下一层暗影。好像分割了她的面容。在那么一两个片刻,他恍然错觉得她那张虚伪婉转脸,随时都会碎裂、剥落一样。隔了许久,才听她低语。
“符俊臣的官印,在我这里。”
符止先是一怔,随后近乎失笑——当时如何都找不到那枚官印,他才无奈之下仿制了一枚,交还给朝廷。倘若这官印当真从此不知下落也便罢了,可偏偏没有丢,竟是让她拿走了。
现如今,她只要将这东西拿出来,便可指他的欺君之罪。
“你拿那个做什么?”他都被她气笑了,“只是憋着威胁我?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她却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回答。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倒也不重要。只如今能捏着这个把柄,威胁他,也就足够了。
两人一路再无言语,沿原路回了符府的檐廊。雪赐已经装好了车,过来扶谢长庭。她登车的时候膝盖微微打了下颤,显然是潮气引得旧伤复发。
谢长庭却毫不在意。上了车转过脸来,依旧是盈盈对他一拜,“符将军,那么妾身告辞了。”仿若方才伞下那些话全如一场梦,被雨声滴碎,再不留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07 千重


雪赐放下马车的帘子,辘辘车轮驶进深巷。
谢长庭倚着秋香色素面迎枕,默然垂目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有一些疲惫。过了一阵,她侧头看向窗外。皇城脚下,鳞次栉比的公侯府邸,齐刷刷的瓦檐,在雨水下倒映着淡薄天光。高耸、华贵、毫无生气。
“夫人怎么了?很累么?”车里除了谢长庭和雪赐,还有一个十岁模样的男孩子,穿着宝蓝素面对襟短衫,伶俐可爱。谢长庭不说话,雪赐不能说话,他抓耳挠腮坐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一双圆眼担忧望着谢长庭。
谢长庭这才收回目光。温和一笑:“没事儿,不过是昨天睡得晚了。”又问他,“雪猊,我不在这几天,字练得怎么样了?”
那叫雪猊的少年小脸一垮:“还可以,正、正在练呢……”
谢长庭岂是这点伎俩能蒙蔽的,招手叫他坐到自己身边,微笑道:“是么?那我回去问问你先生。”雪猊的脸五颜六色,扁着嘴不说话。谢长庭伸手拆了他头顶的发髻,用五指作梳,重新替他拢着,一边问道,“谁给你梳的头?小疯子一样。”
“宁子给梳的。”宁子是千重里的一个伙计,年纪不大,因而和雪猊常常玩在一块。雪猊顿了顿,又道,“夫人和姐姐都不在,没人给我梳头呀。”
“瞧这委屈的。”谢长庭替他将头发簪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疯,但是打理干净了,自有一种少年的清爽娇憨。谢长庭看着他,不由微微一笑。至于有没有练字什么的,他不喜欢就随他吧!
雪赐和雪猊是一对姐弟。两个人当初都是沈府的仆婢,沈佩之死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姐弟两人身世凄苦,尤其是雪赐,不能说话,从前常常受人欺辱。能过上两天安定日子,对他们已经是最大的愿望。现在跟着她打理千重,虽然累,但是依旧对她感恩戴德。
想着,她的笑容里又带上了一丝苦涩——她已经到了快自身难保的时候。身边的这些人,又该怎么办呢?
谢长庭兀自出神。雪赐坐在她对面,看在眼里,不由得又添了一层忧虑。但是她没办法说话,就伸出手对雪猊招了招,示意弟弟坐到自己身边来。
雪猊却没看见,倚在谢长庭身边,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几天前咱们店里来了个人。好大的排场呀,方掌柜说那是王爷,怕我惹事,都不让我出来呢。”
谢长庭眼光微微一凝:“什么王爷?”
雪猊歪着头想了一想:“不知道,方掌柜把我赶到后面去了。不过我从窗户缝里偷偷看了两眼,感觉就是个普通人啊,一个挺漂亮的哥哥,大概比宁子高这么多……”
当朝留在京城的王爷有两个。一个是太后幼子,简王年晋意;另一个是安贵太妃之子,湘王年晋良。和简王不同,湘王是权势滔天的人物,深得皇帝信任,统领京城卫尉官门屯兵。听雪猊的描述,应该不是后者。
“是简王啊。”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略显怅然。
简王去千重绸庄的时间,是在去符府之前。他从雱山回来之后就在找她,在绸庄扑了个空之后,才去的符府。店里的情况谢长庭自己最清楚,从掌柜到伙计都是可信之人,大多是从沈佩之时候就留下来的。因而她倒是不担心,简王能从绸庄套出什么来。
放下了心。她问雪猊道,“王爷咱们来店里做什么?”
“来咱们店里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裁布做衣裳了!”雪猊眨眨眼睛,又道,“不过听方掌柜说,王爷也是挺奇怪个人。连看都没看,就叫包了几套成衣,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王爷果真是有钱人么!这么着他家里衣服岂不是堆成山了……”
谢长庭捏了下雪猊的脸,笑着说:“王爷家是什么样子,只怕你此生轻易是不能得见了。不过倘若你回去用功读书习字,将来考取功名,倒也还有一线希望。”
雪猊见她又绕回到这个上头,满脸不高兴,转过脸埋到她腿上不说话。
谢长庭看着他,不由笑了笑,眉宇间是难得的一丝温柔。她待雪猊是真如自己的孩子一般。马车轧过潮湿的路面前行,摇摇晃晃。膝盖又尖锐地作痛起来,衣袖下的手死死攥住挑线纱的裙摆,勉强抑制着颤抖。雪猊原本伏在她腿上,已经快晃睡着了,这时候迷迷糊糊睁眼:“……夫人为什么总抖腿,我压着你了么。”
谢长庭面上露出一丝笑,指尖几乎嵌进掌心里:“没有,睡吧。”
雪猊哦了一声,车里再度安静下来。谢长庭以为他睡着了,可隔了一会儿,又听他轻声问:“听说俊臣叔叔死了,是吗?”
谢长庭一怔,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才应了个是。
雪猊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他其实还是挺喜欢符俊臣的,虽然只见过一面——那是有一次他到千重来的时候,谢长庭在忙别的事,符俊臣是个闲不住的人,就领着雪猊出去玩。带他吃东西、逛市集。雪猊已经忘了他的样子,只记得他牵着自己的、宽大的手掌。
好好个人,怎么就没了呢?雪猊想起绣女们茶余饭后,嚼舌根说出的那些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夫人,她们说俊臣叔叔是你克死的……什么是克死?你害死了他么?”
他还没说完,对面雪赐的脸色已经有点变了。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谢长庭摇了摇头:“没关系。”替雪猊掖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却没有回答,只是问,“如果我害死了他,你害怕么?”
雪猊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呆了一呆:“不能吧,夫人为什么要害俊臣叔叔……害死了人,是要被抓进大牢的啊……”
童言无忌,谢长庭却微微怔了一下。半晌才道:“是。倘若真有那一天,你和你姐姐也要受牵连。你姐姐不能说话,你要保护她,知道么?”
雪猊要被绕晕了,叫她这么一说,好像这些假设的前提真的已经成立一样。不由得担心起来:“啊,那该怎么办?”
“你就说,那些人都是我害死的。你和你姐姐毫不知情,我不仅什么都不告诉你们,还经常责打、虐待你们……”她还没说完,雪赐就已经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急急打了一连串手势。谢长庭没有理会,接着道,“你们自始至终是沈府的人。如果有人问,就叫方掌柜拿你们的卖身契给他们看。记住了么?”
她言毕一笑,又捏了捏雪猊的脸。雪猊年纪太小,尚不能辨别她的真话与玩笑,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马车停在千重绸庄门前。雪赐打起来帘子,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夫人回来了!”宁子正在门前扫水,见她从车上下来,高高兴兴唤了一声。
谢长庭笑着应了一声,这时门前跨出个身材瘦长的中年人,正是方掌柜。他脸上却有些不安的神情,虽然也笑着,但是左顾右盼,显得有些急切。待迎了她进门,他才走上前,说道:“夫人,前些日子简王来了。您不在,我们这些人招待着,幸而没出什么事。”
谢长庭点了点头,她已经知道了。
方掌柜摆弄了一下柜台上的招财进宝,压低了声音:“还有件事。当时王爷在店里,后院一个洒扫的丫头说瞧见了个小厮,生面孔。她一喊要拦下来,人立刻跑了。后来王爷走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让那丫头到门边上来瞧着,说就是王爷身边的人……”
谢长庭微微皱了下眉,但也没有说什么。交代了几句,便回了后面房里。
千重是狭长一个院子,前面临着闹市,内院里却安安静静。她遣散了下人,在妆台前坐下来。镜中是她苍白的脸,铜黄晕开了颜色,看不真切。竟显得没有一丝生气,像个游离世间的鬼魅。
她感到有一些窒息,这种比喻带有难以言说的恐惧。深深吸了几口气,站起来转身出门去。院角有一间小屋,她推开了门。里面清冷设着一张长案,长案上,是黑漆漆一块牌位。
她在牌位前跪了下来,靠在长案一角。
“佩之,符俊臣也死了……”她喃喃道,“你在那边看到了吗?卓偐死了,符俊臣也死了。你不要着急,还剩下两个,很快的,我也会亲手送他们上路……”
“我会杀了他们。就像他们……也曾经那么对你一样。”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低声的喃呢,如同梦呓。那灵牌冰冷,像一只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她。可她竟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心安。
尽管连他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在他死后,她对他说过的话,竟比他生前还要多。她其实有一点混乱,已经回忆不起沈佩之的面容,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反倒是浓重的血色。符俊臣的血,卓偐的血。
她唯有对着灵牌不断地说话,好像这样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沈佩之有没有听到,倒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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