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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系尘香(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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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歌女花容变色,依依哀求,言道实在没有学过这首曲子,无法献唱。
万信登时火了,他人高马大,力大惊人,一下子抓起一个女子的纤纤腰肢,提到楼边高喝:“再不肯唱,老子就把你摔下去!”
那些歌女几乎全都吓瘫在地,而一旁早已醉昏的众将只哈哈笑着鼓掌叫好,却无一人上来规劝。
骆宾王一见事情恐要闹大,忙站起来,急急喝阻:“万守备,万万不可!小心闹出人命!”
然而楼上人声太过嘈杂,他的话竟没有人听进,万信也正是烂醉,在楼边狂笑着将歌女高高举起,一声大喝,竟真的将她掷了下去!
骆宾王大惊失色,冲了过去,而众多酒醉之人也被眼前一幕惊醒了一半,全都奔到楼边,一起责怪万信:“你怎么竟真将她扔了下去?”
万信也在此时酒醒,心中后悔却死不肯认,口中轻描淡写道:“一个卖艺的下贱女子,死一百个又如何?”
众人于是又一齐向楼下看去,只道那女子肯定香消玉殒,血溅红楼,这一看之下却都又是一惊。
只见那摔下楼的歌女正晕倒在一蓝衣男子怀中。
众人万分诧异,不知缘由,只有刚才先冲到楼边的骆宾王看了个仔细。
在那歌女下坠之时,不知从哪里如电般闪过一道蓝影,似横空而至,将急坠的歌女抱住,旋身三圈才落到地面。歌女惊骇过度,当场便晕了过去。
那蓝衣男子将歌女放至路边,微扬起脸,看着楼上,清冷着声音喝斥道:“人命皆贵,为何妄杀无辜?”
万信仍在嘴硬:“一个小小的歌女,便是摔死了也值不了什么。”
蓝衣男子剑眉一蹙,冷笑一声:“那你且也尝尝这生死一线的滋味!”说罢蓦地化身为掣电惊鸿,自平地一跃而起至楼台边,探手将万信魁梧的身躯猛然拉下楼檐。瞬间众人又是一片惊呼,欲伸手阻拦,却谁也拦不住了。
万信乍然下堕,本已半醒的酒意顿时全消,惊骇地大呼,只当自己顷刻间就要丧命。忽然腰间似被人猛地一撞,下坠之势变成了横飞,接着又有一股柔绵之力平托,眨眼间他便摔倒在地,除磕掉两颗门牙外,却也并无他伤了。
楼上之人目睹这一切,刚刚惊到嗓子眼的心不由得又都回到腹内。
那蓝衣男子冷冷看着万信惊魂不定的神情,淡淡问道:“此刻你可知生的可贵了?”万信惊望着他,疑见鬼神,舌头打着结问:“你!你!你是人是鬼?”
蓝衣男子却笑了:“这世上纵有鬼怪妖魔,也是你心中所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觉得我像鬼吗?”
骆宾王在楼上眯着眼睛看了那人许久,忽然探身出楼栏,惊喜着高呼:“楼下可是忘尘吗?”
那蓝衣男子也惊讶的看向他,随即一笑:“是宾王?许久不见了。”
众人见骆宾王竟然认得此人,颇为好奇。
骆宾王急忙奔下楼,不一会儿,将那人领到楼上,引见给众人。
众人见那男子:只一身普通的深蓝色长衣,腰悬一把长剑,似乎并无出奇之处,但其容颜俊雅,气质清华,却又非一般常人。
骆宾王笑着将他拉到唐之奇身前,介绍道:“此人是我在洛阳时结交的好友,说起他的名字可是有趣,他自小在道观中长大,取个名字叫‘忘尘’,这本罢了,偏他竟然姓‘莫’,反成了‘莫忘尘’,于是连道士也做不得,只得成为一名游走四方的剑侠了。”
莫忘尘淡淡而笑:“侠不敢当,至多不过是一个落拓江湖的剑客而已。”
唐之奇拱手客套:“原来是莫公子,属下刚才醉酒误事,让您见怪了。”
莫忘尘淡回一礼,并未多言。骆宾王怕两边说起刚才之事会有不对,便向唐之奇告了个假,与莫忘尘一同走下楼,徒步走在瘦西湖畔,观景谈天。
莫忘尘负手缓行,仪态潇洒,语气中却有不屑之意:“宾王向来是自负甚高,以蝉自许高洁,怎么今日会与这样一群人为伍?”
骆宾王解释道:“他们有些人虽然粗敝,但志向还是远大,若想成就大业就必须有这些人的鼎力相助。”
莫忘尘站定:“‘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没想到宾王不仅诗才横溢,连这篇檄文也是写的慷慨激昂,令天下人几乎都忍不住要拔剑相助了。”
骆宾王眼中光彩一跳,紧声问:“依你所见,我们的胜算有几何?”
莫忘尘深幽的眸中并未见得波澜,回答的淡如清风:“谨言慎行,我从不会妄加臆测尚未发生之事,只有一句话来劝你:善自珍重,切勿太过沉迷于政海风云。”
骆宾王心中一震,表面上却不露声色的说道:“多谢你的赠言,我自有分寸。”又走几步,他再问道:“你此次到扬州,是有事办吗?”
“也没什么,你知我向来无牵无绊,随性而为,本来是想到蜀冈山上登高赏菊,但因为路上有事耽搁,来得晚了。听说你在这边,特意过来一见。”
“那好啊!”骆宾王喜而击掌道,我也正有意到蜀冈山一游,因近日公务缠身,又没那个兴致,尚未成行,恰逢今日你来了,英国公又打了胜仗,请日不如撞日,赏菊就在今朝如何?”
莫忘尘朗然一笑:“把臂同游,人生快事,骆君先请。”
……  ……
蜀冈山上的金菊虽然已过了盛期,依然是满山灿烂的金色,香气四溢,再加上枫叶似火,清风徐徐,岂不令人心醉?站在山上,远眺不远处的碧空帆影,江河渔舟,莫忘尘朗朗长吟:“长江浩浩东流逝,唯见青山万古愁。人生百年,匆匆而过,谁能知道这澎湃的江水究竟见证了多少朝代的悲喜更替?”
骆宾王望着江水也有些出神儿,问道:“忘尘,你一身的武艺,满腔的抱负,为何愿意混迹于平凡市井当中,而始终不肯寻机出人头地呢?”
莫忘尘道:“君所言的出人头地为何?挣扎于上流官宦之中,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阿谀奉承,谋得一官半职便可一展抱负了?”他仰首向天,看得出那眼里并无任何的希冀,“我尚在儿时间,观内一位道行颇深的长者曾为我算过一卦,说我前世因官名而累,抑郁而终,今生若想活得自在,切勿再踏仕途。我向来散漫惯了,既不愿领受那朝堂之上伴君如虎的惴惴不安,也不喜让满朝腐朽糜烂之气熏臭了我的长衫铁剑。便做一个剑客又如何?悲喜怒狂皆随性所致,虽然飘零天涯总有些孤寂,但终还是自由而安逸的。就当我是不求上进好了。”望着远处的渔船,莫忘尘忽然一叹:“人世间的最幸事莫过于生活的平静安宁,只可惜扬州的百姓终难逃过眼前的浩劫。”
骆宾王急道:“你是在暗指我们所做有错吗?武后专权违背天理人伦,人神共愤,我们举义旗相抗,有何不对?”
莫忘尘笑道:“本不想与你谈论政事的,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是我失言,骆兄见谅。”他一抬头,忽然喜道:“谁在山上抚琴?好雅的兴致。”
骆宾王听他说起,才凝神去听,在山花丛中,真的可以听到一阵阵的琴声随风荡来。说不出的平和沉静,似来自天上云间,令人心旷神怡。
莫忘尘听了许久,笑道:“抚琴之人似乎心情郁闷,琴声偏激了些,待我来开导开导他。”他自袖中滑出一管玉笛,晶莹翠亮,夺人之目。只见他将笛身放至唇边,一道清亮的笛声破空响起,与山上的琴声遥遥相唤。
笛声潇洒愉悦,轻灵婉转,似山间飞鸟,有着无尽的欣喜。那琴声本来沉闷舒缓,不知不觉中竟也被他带动的亢奋起来,琴音渐促,浩浩然英气勃发,不能自已。连只是粗晓音律的骆宾王也听得意动神驰起来。
乐声终了,莫忘尘吹出长长之音以作致意,而对方也用“铮铮”几声作为回礼。
收起玉笛,莫忘尘对骆宾王笑道:“许久没有遇到一个如此相和的琴友,不知是何人,上去见见如何?”
骆宾王欣然同意。
两人一起登上山顶,然而站在山上向四周远眺,竟看不到任何抱琴之人。只有山风作响,枫花摇摆,金菊点首,似乎刚才一切不过是场梦境。
莫忘尘不禁有些遗憾,但还是旷达地笑道:“若是有缘,终能相识,改日再说吧。看今天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骆宾王拉住他道:“你住哪里?”
“城南迎宾客栈。”
骆宾王劝道:“你我难得重逢,何不到我居处下榻一晚,抵足长谈一夜如何?”
莫忘尘面有难色,“你如今身份不比在洛阳之时,而我与城中诸将不熟,还是少扰为妙吧?”
“无妨。他们知你是我的挚友,不会有异议的。”
骆宾王盛意相邀,莫忘尘不便推辞,同意了。
这一晚,莫忘尘便宿在扬州城内的扬州大都督府中。
……  ……
扬州的大都督府,修建的极为壮观奢华。府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样样俱全,宛如一座小型皇园。
夜已深,莫忘尘站在自己所住的小院中,仰望那一轮新月,想起了临来扬州时他的师傅清虚子说的一番话:
“此去扬州,切勿插手他人事,论他人言,只看只听,莫做莫说。”
于是他奇问:“为何莫做莫说?”
清虚子的回答却神秘玄妙:“既然已是尘尽香杳,又何必再招惹上一身的红尘庸扰呢?”
尘尽香杳?他细细咀嚼这四个字的含义,蒙蒙然竟不能懂。这“尘尽”二字暗喻何意?莫非是说他么?身处于大战中心的扬州,并未让他有任何的惶恐,反是清虚子的这四个字,令他幽幽然有所心动。尘耶?香耶?各指什么?是前生的心魂所系,还是来世的情孽纠缠?
簌簌声林叶作响,他忽然警觉,一闪身躲进廊下一角。片刻后,一道淡淡的人影轻轻飘落于院中。月夜下看不清那人的眉目,只是腰肢纤细,手握长剑,绝非客友之态。
莫忘尘无声而笑,静静地在黑夜中看着那人的动向。见他(她)悄悄推开了骆宾王的卧室之门,欲持剑而进时,他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闪到他(她)的身后,低低开口:“朋友有事?”
那人一惊,回身便是一剑!莫忘尘剑在腰间,并不急着拔出,只在院中凭借轻灵的身法与他(她)周旋,似不想惊动旁人。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可以看清那个人,却很遗憾无法看到她被黑纱遮去的一张脸。是的,这是个女子,毫无疑问。那如柳枝般的腰身,和舞动剑锋时所掠过鼻尖的清幽香气都足以说明她是个女子。
或许还是个绝色的佳人?莫忘尘唇角挑起一道优雅的笑意,如春风过境,无邪而温暖。
那女子大概未想到他竟然能在此时笑得出来,一怔之下动作慢了半拍,莫忘尘的眼中却骤然刺出一道冷风,长剑陡出,如夜中白虹,“哧”的一声削断了那女子一边的衣袖。那女子惊怒交加,旋身踢出一腿,莫忘尘却如影随形而至,探手抓住她已露出的玉臂,沉声逼问:“你是谁?”
女子仍不说话,奋而甩臂,欲挣脱他的束缚,莫忘尘紧握不放,右手长剑已抵在她的颈上。但就在此刻,淡淡的月光忽然变得清朗亮彻,赫然有个鲜红的图案刺进他的眼中—;—;在她雪白的皓臂之上,一个红如赤血的“尘”字鲜明的刻在那里。
是梦?还是魔?莫忘尘的心中骤然又划过那四个字:尘尽香杳!接着,似有一种无形的痛感自心底尖锐的疼出,令他不能呼吸,握住她的手和抵在她颈前的剑也在一瞬间松开。
“你是谁?”他再次问出相同的问题,但这一次却问得急切而不安,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女子突然摆脱了他的牵扯,也有些诧异,乍然看到他那样一双幽沉如海,却浓如烈火的眼睛也似愣了。但她醒悟得甚早,夜色中清冷地明瞳只是一眨,然后一语不发地翩然纵起身形,投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尚还在院中兀自沉浸在惊讶之中莫忘尘独自呆呆地伫立了许久,随着轻风而至,发出一声长长的低叹:“尘飞香起,难道这就是红尘庸扰的开始吗?”
满园幽香犹在,人迹却无,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一道孤影,默默相对,无法作答。
……  ……
次日从洛阳那边传来一个好消息,丞相裴炎已经秘密派儿子裴朗来扬州共同商议“大计”,这足以见得镇江之战对洛阳的打击究竟有多大。
唐之奇兴奋之余私下对骆宾王称赞不已:“骆先生一篇小小的儿歌就说动裴炎那个铁公鸡肯以身犯险,真是奇才奇谋!”
骆宾王虽然难免面露喜色,口中谦逊,推辞功劳,实际心中的惶恐更深。如今连裴炎都已插手进来,想全身而退或是两方周全就更难了。说到那首儿歌,据闻如今已在洛阳城中传开:
“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殿上坐。”短短几句看似儿歌,其实是在暗指裴炎有帝王之命,这种大逆不道之言若传到武后耳中,势必会引起她的不快与猜忌,夹在中间的裴炎骑虎难下,再加上对武后一贯的不满以及人性中最阴暗的欲望,骆宾王算准裴炎会与扬州联系的。虽然现在与他预想的时间相比略晚了一些,但裴炎的参与还是使他们成功的砝码增重了不少。
骆宾王暗暗估计着,如果徐敬业可以在二十天内攻下金陵,真正与洛阳达到分庭抗礼的实力,武后就不得不考虑归政之事了。与莫忘尘悄悄说起自己的观点看法,莫忘尘一如既往不予置评。骆宾王不免对他又生好奇,原本他只肯住一晚的,却不知为何第二天早上又表示要多留几日。是被他们这些热血忠心捍卫李氏王朝的人所感动?还是别有用意?无论如何,他还是相信莫忘尘的人品,绝非是万信那帮小人在私下臆测的那样,是洛阳方面派来的奸细。认识莫忘尘的日子虽然不多,但知他琴心剑胆,潇洒人生,决不会屈于人下。那日在蜀冈山上,他自己不也是这样表示的吗?
想来想去,骆宾王更加释然,也许他是不舍得我这个老友吧?人生四大喜中,他乡遇故知最令人动情。忘尘终究还是个性情中人啊。
夜间,为了给裴朗接风,唐之奇特意在大都督府内又大摆宴席。骆宾王虽是谋臣之重,但挂在外面的名声只是个职任记室,不过是个拿笔杆子写文的,自恃身份不够,也没往前面凑,与莫忘尘便坐在了最下首的末席。
莫忘尘也是被他强拉来的,所以显得有些勉强,只是一杯杯喝酒,并不理会高座的主客和满堂放浪形骸的将臣。
骆宾王尚未与他多说,唐之奇已在上面喊:“宾王,怎么坐得那么远?裴公子久闻你的诗名,特要向你请教!”
骆宾王无奈,只得起身过去。
莫忘尘虽然坐于偏角,但姿容秀逸,气定神闲很引人注目,连坐在上面的裴朗都禁不住对他频频顾盼,转身问唐之奇:“下面那个穿蓝衣的人是谁?”
唐之奇对莫忘尘并不很看重,只觉得他是个江湖过客,又自视过高,因此懒懒地回答:“不过是个寻常的江湖游客。”
裴朗遥遥看着他,皱着眉思索:“似乎在哪里见过?”
万信耳长听到,故意大声笑道:“这等的小白脸,宫中多的是,裴少爷自然会觉得眼熟。”
骆宾王听万信居然把莫忘尘与宫中太监相比,霎时变了脸色,恐出事端。侧目看去,角落中的莫忘尘已缓缓站起,虽面色平和,却更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怒意究竟有多深。仅不过默默地伫立于厅角,但那长身玉立的气势,却使得厅内骤然安静下来。上次一同游过瘦西湖金月阁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莫忘尘将万信拉下楼的一幕,人人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但莫忘尘只是对着骆宾王的方向拢指一揖,淡淡地一语不发转身往外走去。
骆宾王跃过去拽住他道:“忘尘何必动怒?万守备不过是醉后失言。”
“忘尘?”远处的裴朗一脸的惊喜,“你可是在灵虚观中留有诗画的莫忘尘?”
莫忘尘转身看了他一眼,答:“是。”
裴朗喜动神色的也奔了过来,毫不掩饰一脸的倾慕之色:“家父对您的诗画造诣赞不绝口,一直想当面拜望,只可惜君东游西荡,始终未能谋面。年初元宵节上,我在远处曾经与君有过一面之缘,只可惜当时人多拥挤,未能说上一语片字,今日能得相逢,实乃我之大幸啊!”
众人见京城中有名的才子裴朗居然对莫忘尘如此高看,也不免对他更要另眼相待。
莫忘尘的脸色渐缓了几分,语气仍淡:“裴公子过誉了。”
裴朗于是拉着他就往上席走,“来来,莫兄万不可离开,我心中有千万件事要向你请教。”
骆宾王暗松了一口气,顿觉此时是个大好机会,可让扬州诸多守军不再对莫忘尘心存敌意,也推着他到前面去坐。
双方都坐了下来,气氛一时间又松弛了。唐之奇讨好般的呵呵大笑:“没想到裴公子和莫公子原来是旧识,洛阳相识却又能在扬州相交这也是缘份啊!来来来,要为你们干上三大杯!”他端起酒,陪他们一起饮下,然后击掌三声,唤道:“贵客在此,还不叫那帮唱曲跳舞的快出来伺候着!”
丝竹一响,如天乐临尘,轻悠悠水银般洁净的声音穿耳而来,恍如天籁之音。
众人本喝的不醉,此刻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看着从外面如云而来的众多美女,便如看到仙子下凡一般,大气也不敢喘。
檀板轻响,环佩丁冬,一袭紫裙婷婷袅袅分众而出,娇颜未见,已闻香风,便足以夺人心魂,更何况那是一张何等样美的脸!巧夺天工的精巧五官,柔媚而清丽的气质,似笑非笑的羞态,妖娆婀娜的舞姿,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更妙的是在她的手脚腰间都缚有银铃,抖颤时会发出悦耳的铃音,伴着她比风铃还美的歌声,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呼吸。
但,只有一人是例外的,那便是莫忘尘。当所有人都沉醉于这个女子的惊人之美时,在莫忘尘的眼中只看到一件令他惊愕的事:这个女人的眼睛!对!就是这双眼睛!清亮中暗藏着某种让人警惕神韵,而在这张强作欢颜的美丽面容上,也只有这双眼睛显得极其不衬,那种近乎无奈的萧瑟落漠,忧沉如星,一旦触到令他的整颗心都为之纠结……他记得这双眼睛,而且永不会忘记这双眼睛,就在昨夜,那个曾一度令他失魂的女子飘然而逝,如今她又唱着妖艳的情歌,舞动着无尽的风情,与秋夜中瑟瑟的冷风一同来到自己的面前。
她,究竟是谁?!
见所有人都被自己的舞姬所迷,唐之奇格外的得意,于是向裴朗介绍:“这是我刚刚令人从洛阳招请来的几个舞女,弹唱歌舞样样精通,而且最难得的是还会吟诗作赋,称得上才艺双绝,非一般等闲教坊中的歌姬可比啊!”
连裴朗都禁不住称赞:“我在洛阳都未曾见过这样出色的人!”
莫忘尘的眉心蹙得更深:来自洛阳吗?与他同路。或许以前的确曾经见过她?才因而会有相见时这种朦胧的,如逢旧识的淡淡哀伤?
算来人间情事,都不过惹得闲愁几许。
为何会因她的忧伤而在自己的心中也感到一阵的悲凉?想起她如雪皓腕上那一个殷红的“尘”字,便似一道魔咒,一道蛊符,不知从几百年前时就已拴去了他全部的心神?
耳畔幽幽听到的却不是她的歌声,却像是一个纤细的呼唤:“奈何桥下,三生石畔,等你归来!我以心相待,莫忘前尘旧约!”
他霍然站起,忘却了身畔之人,也没有顾及任何诧异鄙夷的目光,只忘情地凝视着对面那双眼睛:似惊似诧,似怨似愁,却也与他有着同样的惊喜与迷茫……
……  ……
战事一向是瞬息万变,尚还沉浸在镇江大捷喜悦中的扬州守军突然被一条惊人的消息从酣梦中震醒:据报,洛阳的武后已经调集了三十万大军,由李孝逸领兵,正渡淮河南下,目标直指扬州!
唐之奇等人立刻惊慌失措,乱成一团。他们万没有料到洛阳那边的动作会如此迅速。三十万大军!何等庞大的数字,小小的扬州不过屯兵万余,绝难以和李孝逸抗衡。于是,他们一边发紧急军报给在镇江修整的徐敬业等人,一边加强扬州守备工事,在本地大争民丁,以图能拖延战局,与洛阳做殊死之战。
裴朗与骆宾王都是文人习气,虽是初识,却立刻交好,可谓倾盖如故。逢此大事当前,裴朗并没有参与唐之奇的调兵遣将,只是邀骆宾王来到自己房中,忧心相谈。
昏黑的屋中,一灯如豆,晕黄点点,映得裴朗那张年轻的面庞一片黯然。“听说武后已经启程返回长安。”
“哦?真的吗?”骆宾王更加心惊。大战迫在眉睫,武后却不坐镇洛阳,而是返回长安?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心中已有了必胜的把握。所以调兵遣将之后甚至懒于近距离聆听战况态势,而是悠闲地回长安而去。如此的自负,如此的高傲,却无人敢于嘲讽,只因她是武后,虽名为“媚娘”,是被骆宾王在檄文中骂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的一介女流,但是,她决非弱质,也决无优柔寡断之性,她心机深沉,善度大事,足以堪称巾帼中的绝顶人物!便也因此,在骆宾王等人的眼中,她所做的一切已违背天理人伦,不能容世,否则高祖辛苦创下的基业必然要毁于她的纤纤玉手之中!
裴朗忧心更甚于骆宾王。“父亲大人不知现在是否平安,武后向来精明,耳目众多,我此行若有消息走漏,他在武后身边首当其冲要受牵连。”
骆宾王轻言安慰:“裴丞相行事向来谨慎小心,我们目前尚未有什么大的举动,应该不会有大碍。况且就算武后有所察觉,裴相是何等地位?只要没有真凭实据握在手中,师出无名,她也不敢擅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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