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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拽到宝-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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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九日。

「那么,我在这里,先祝师父考试顺利喽。」那丫头笑着说。「这些年,谢谢师父的指导。」

就简单几句,了结了师徒的缘分。

打从那天,听见阮罂辞行后,他就开始失眠,直到这刻。这丫头,没预告的,就来说这么一下,他没心理准备,没想到那是最后一天见面。

她穿着最爱的紫衣裳,动作表情,和平时没两样,眉眼间看不出一丝舍不得。甚至,音调里还带着激动喜悦,仿佛跟他告别,没啥大不了。

天空露出微光,雨绵绵的早晨,湿气浓重。

他离家,目送的,是巨枭的黄眼睛。雨势不大,他懒得打伞。

走入巨树林,经过阮罂曾窝过,有着大洞的老树。他停步,注视树干的空洞,仿佛又看见,曾窝在里面的天真少女。

司徒剑沧不禁微笑,摸了摸老树皮,竟已经开始怀念起这个恼人精。他撇开思念,迈步前行,穿越巨树林,走在山林小径,忽地,楞住了。

是错觉吗?烟雾弥漫的小径前方,打着红伞的紫衫女子,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阮罂?」

阮罂上前,左手挽着个竹篮,右手的伞,移向他顶上,帮他挡雨。

「早啊,师父。」烟气从那粉红小嘴飘出散去。

「一大早来做什么?」

「有事急着见你。」

「快说,我还赶着考试。」又要他帮什么了?

「很简单的事,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啦!」阮罂指着他肩上的包袱。「师父的包袱借我一下。」

「做什么?」

「借一下,拜托。」

司徒剑沧拽下,交给她。他看阮罂把伞放下,蹲下来,搁落竹篮子。再打开师父的包袱,看了看,将他准备的大饼、馒头,全拿出来,扔到地上。

「你——」正生气要骂,蓦地住口。看她笑着,打开她的竹篮子,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放入包袱内。分别是六块红豆松糕、五个绿豆大饼、七片干牛肉、四个栗子糕、三个粽子、八个馒头。

一下子,那贫穷空虚的包袱,塞满了。重新将包袱打好,阮罂递给师父。

「喏,拿去。」

「……」司徒剑沧怔望着。

「拿去啊!」她笑了,帮他挂上肩膀。

她调整包袱的位置,叨叨絮絮地说:「我不喜欢欠人情,这五年,谢谢师父关照,这些吃的就当徒儿报答您。师父什么也不需要,但总要吃吧?这都是徒儿做的,你也知道我没有烹饪的天分,但是做得再差,也比那些吃了闹胃疼的硬馒头好多了……」

「多事。」他强装冷漠,可心里酸着,震荡着。

「考试要是闹胃疼,我看你还考什么哩!」阮罂从腰际,解下个东西,拉住师父的手,将东西塞入他的掌心里。

「这,也是给师父的,以后我们大概是不会再碰面了,我去了西域以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回长安……就这样,徒儿没话说了。你也该走了,师父,我目送你。」

重新迈开脚步,但每一步都像千斤重。

没回头望,但能感觉那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他。司徒剑沧走着,边打开掌心,看见她给的东西。

那东西,很多考生也有,都会带上。那是做娘的会绣给爱子,做女人的会绣给意中人,代表考运亨通、寄予鼓励、期盼祝福和无尽关怀的,艳红色的「连中三元」荷包。

好俗气。

司徒剑沧皱了皱眉,怎可以带这俗物,有违他的作风。晨雾,润泽双目,濡湿眼瞳,还是,湿润眼睛的,不是雾,而是……

阮罂还看着他吗?希望没有。因为他很呆地,紧握荷包,竟湿了眼睛。他头也没回地直往前走,不想让阮罂看穿他的心思。

目送师父离开,阮罂想着,这该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吧?

师父急着赶考,她怕耽误师父,就没跟师父说教她迷上西域的爷爷,昨天回来了。

为了找死亡之虫,消失五年多,爷爷有没有看见死亡之虫?她不知道。她想问,但没办法问,因为爷爷的耳朵没了,听不见。就算听见了,爷爷也没嘴巴答,爷爷的嘴巴也没了。没了耳朵、没了嘴巴的爷爷,或许还可以试着用眼神做沟通,可是就连眼睛,爷爷都没了。这就麻烦了!

她爷爷不是走回来的,是窝在瓶里,化成白粉,让陌生商人带回来的。商人说,两年前,跟骆驼商队往丝绸之路做生意,遇上只身在荒漠中旅行的爷爷。

商人赞叹。「没想到八十几岁的老人,竟能在戈壁沙漠生活。」

爷爷加入他们的商队,后来生病了,死前,托商人将来若去长安,将骨灰送去阮家。

看见骨灰,阮罂的爹怎么说的?

他哭着说:「真傻啊,放着我给他的荣华富贵不享受,跑去野蛮地方受苦,命都没了,找什么死亡之虫?值得吗?」

阮罂心里犯嘀咕。「难道像你这样一天到晚饮酒作乐,吃到肥肥,拈花惹草,让妻伤心,才叫聪明?」

娘呢?娘又是怎么说的?

娘也哭。「早劝他年纪大了,别想着往外跑,就不听,如果听我的好好待在家里,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不定还能活过百年……」

阮罂心里又嘀咕。「是是是,像你乖乖待在家,温良贤慧,持家有方,把咱家搞得家大业大,结果呢?」阮罂心里哼哼啧啧。「你开心吗?」

爹又跟变成骨灰的他爹说:「可怜的爹,你不知道你终于有孙子了啊,而且是三个哪!」

此话一出,二娘柳姚姚立刻拽住她的三名死小孩,跑上去对着爷爷的骨灰哭,并认真地虚情假意,哭得好像肝肠寸寸断。这时,阮罂的娘脸就绿了。三个宝贝孙子,她呢?只一个女儿。

阮罂觉得很荒谬,爷爷死在西域,还顶不赖的,她才不哭哩!那样胜过闷在这里,庸俗到老。还有件大事,阮罂没跟师父说,而且还是个不得了的大事。

二月九号,高家就正式提亲了。这阵子两家长辈,来往密切,交往热络,可以说除了正式提亲外,其他关于成亲日、地点、嫁裳、饼大小,等等等两家都密切商讨过。阮罂跟高飞扬这两位事主,反被落在一旁,没人问意见,也不需问,反正安排操度的都是这些长辈。真正高兴的,好像也只有他们。

高飞扬愁眉苦脸,连着几天跟阮罂诉苦,埋怨不能跟真正喜欢的壮虎成亲。可这家伙埋怨归埋怨,还是认命地听任安排,不反抗,敢情只是抱怨来玩的?抱怨来应景的?

嗟,没原则。阮罂呢?阮罂也表现出最大的热诚去配合大人们,就当是她离家前的最后一场表演吧!

爹娘问她:「嫁裳这个款式好不好?」

「好。」难道我说讨厌红嫁裳你们会听?去~~

爹娘说:「成亲日就订在下月六号如何?」

「行。」难道请你们订在百年后的一月七号你们肯?嗟~~

高夫人望着阮罂肚子说:「罂罂以后要努力帮我们高家多添几个娃娃喔,尤其是男娃娃。」

那句「男娃娃」,让站在高夫人旁的阮罂的娘,瞬间变成一朵枯萎的老花。

当下,阮罂没回话,微笑作答。

看吧?闷死人了,什么跟什么嘛?每天关心的都是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阮罂想象遥远西域,想到即将去探险,热血沸腾哪!

阮罂预定二月九号这天晚上,要来个义无反顾,牵连阮府上下,连着高家,四十几口人畜的逃婚行动。这逃婚行为,很快地会被好事者大肆传播,成为二月长安城最热门的大消息,阮家布行的千金阮罂,毁了跟高大爷独子的婚约。唉呀,光想就觉得这事不得了、吓吓叫。

毕竟小时候跷家,阮家还只是个经营小布行的普通人家。阮罂再放肆,都不会变成大消息。而今十八岁了,阮家布行在城内外有很多分店,她成了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千金小姐跷家逃婚,自然更掷地有声。

再加上高九戈大爷的酒馆生意旺旺旺,连朝中都有靠他赞助笼络的官,算是有头有脸大人物。那么阮罂这一跷家逃婚,果真要轰动长安城。她这临别一跷,也算跷得轰轰烈烈,气势磅礡,不枉阮罂是大冒险家阮奇石的孙女。

※。4yt。※※。4yt。※※。4yt。※

万事俱备,东风不欠,很顺利,都很顺利。

五万白银带上,要乘的马买好停在马贩家。师父精心绘制的地图,路径都背熟,更替的衣裳全备好。九日傍晚,阮罂先去跟大厨告别。

在灶房,大厨握着阮罂的手,眼都哭肿了。「小姐,一路顺风。俺做了粗粮,您带上,沿路不要饿着。」大厨看着阮罂长大,他有腰痛的职业病,大小姐好几次主动帮他推拿,何德何能啊?他知道小姐特立独行,志比天高,更明白小姐的西域大计。

阮罂拍拍大厨的背。「酒少喝一点,以后喝醉,可没人帮你掩护了。」

再到下人住的后屋去。到此为止,都还很顺利,很顺利。后屋大厅,共十二个男仆七个女婢,早等在那儿,给小姐送行。

「小姐,我会记得你对阿花的好,要不是您,阿花的弟弟到现在还在受苦呢。」阿花的弟弟有气喘,是阮罂主动请大夫看好的。

「小姐,我会记得你给我吃过的那些好东西。」贪吃的勤儿,常让小姐请客呢!

「小姐,我也会永远惦记着您。您是俺的恩人。」说话的是王星星,之前惹了某帮派老大,是阮罂帮他摆平。当时怎么摆平的?她乔装成黑衣人,跑去砍得那个帮派差点瓦解。

阮罂拜托大家:「往后,请各位代我孝顺我娘。」

「没问题。」

「一定。」

到此为止,也都还很顺利,很顺利。

剩下最后步骤,见娘最后一面,喔,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可怜的娘。走进娘的房里,见她娘亲正伏在桌前,正在缝着什么。

「不歇着,还忙什么啊?」阮罂过去瞧。

「就一点针线活。」阮夫人抬头道。

嗄~~这一抬头,把阮罂吓退三大步,怎回事?母亲眼下有大暗影,两颊凹陷,面色蜡黄,笑容疲惫。

「娘在给你做鞋呢,娘要你穿上这鞋,让你一路好走,将来在夫家快快乐乐的。」

「别累坏了。」阮罂心虚地笑了笑。

阮夫人缝得起劲。「不累不累,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啊!」不小心让针戳到。

「小心。」阮罂忙拿帕子,帮母亲擦去指尖的血渍。「别做了,用买的就行了。」

「帮你做鞋,娘高兴啊,就算让针刺几下又有什么关系?不痛的。」

「晚了,歇着吧。」

「不,娘要快点做,因为娘还有——」阮夫人去打开衣箱,拿出袍子。「这袍子也是要让你带去高家穿的,还没绣完呢!还有这个……」又捞出一件裙。「这裙也快绣好了,娘特地绣了能带来好运的凤凰,还有这个——」

还有?阮罂面色发白,楞在墙前。「娘,你会不会做得太多了?」

眼看娘陆陆续续拿出未完成的荷包、手绢、衣裳、裙子、衬衣等等,全是打算在阮罂出嫁前做给她的。怪不得容貌憔悴,面色枯黄,这样搞下去,还有命吗?

阮罂既没高兴,又不感动,只觉得有很大的压力。她就要跷家到遥远的西域去,留下烂摊子让娘收拾了哪。

阮夫人笑容恍惚地说:「我不累……真的。我开心哪,你能嫁到好人家,我放心了。这是娘最感到安慰的……」

呵!阮罂哭笑不得,娘的行为,害她想到高飞扬前几天在茶楼说的话——

「我不像你那么任性,我们做子女的就是要听爹娘的话,要体谅生养我们的父母,再怎么放肆,也不能不顾他们的颜面,做出大不孝的事……」

刚刚斗志高昂,一切都顺利得不得了,可是,一面对娘,她忽地整个人虚掉。阮罂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亲情真是最绑缚人的东西,眼看娘这么兴奋,连笑容都恍惚,万一发现她逃婚,会不会崩溃啊?

阮罂试探地问:「娘……女儿,可以跟你说说心里话吗,你愿意听吗?」

「傻丫头。」搂住女儿,拉她坐在床沿。「咱母女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什么都能说?」

「跟自己的娘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我不嫁高飞扬。」她咬牙一口气讲完。

阮夫人反应很快,马上跳起,瞪住女儿。表情像天上突然打大雷,或眼前有猪飞过,整个人呆掉。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问一遍。

「我不想嫁高飞扬。」再说一次。

现在,阮夫人的表情好像面对的不是亲生女儿,而是个陌生人,她一副听不懂不了解的样子。

「我甚至想逃婚,这亲事是你们订下的,你觉得对我好,但我不喜欢。我想退婚,只有退婚,我才会快乐,你希望女儿快乐吧?」

阮夫人听了半天,唯一听进去的是那两个字——

「退婚?」阮夫人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哪,现在看着女儿像看着叛徒。「这么丢脸的话你也讲得出来?」

「其实女儿一直有个梦想——」

「我被你气死了!」

「一直想象爷爷那样去——」

「退婚是多严重的事,你要让我们以后都抬不起头吗?!」

「我很向往过那种自由自在的——」

「还敢说要逃婚?你有没有为我想?」

「先听我说完——」

「你逃婚你逃看看,教出这么失败的女儿是我的错,你逃婚我就自杀,跟高家谢罪!」

阮罂怔住。她没一句话可以讲得完整,全被阮夫人打断。

「我知道了,别激动,我说说而已,我不退婚,我只是一时还不能接受要嫁人,我喜欢待在娘身旁,我舍不得娘……」马上变回阮夫人那个虚伪的乖女儿。

阮夫人这才缓了面色,摀着心口,既感动又担心地说:「罂罂,你都这么大了,不要讲这么孩子气的话,不要吓娘啊!」

阮罂再三保证她会乖乖嫁人,阮夫人才让她离开。

唉,眼看娘那么激动,连自杀都讲出来,阮罂还逃得下去?

照、逃、不、误!

岂止照逃不误,还比预定逃的时间提早两个时辰。马上逃,立刻逃,逃得远远,逃得义无反顾、理直气壮!

阮罂策马出城,狂风打痛脸庞,一双黑色眼瞳,因为愤怒而更明亮。

阮罂恨恨地想——家里的下人们,全不懂她奇怪的梦想,但愿意倾听,试着了解。他们不是她最亲的人,却愿意让出耳朵,让她说真心话,在他们面前,她能自在地当个表里如一的阮罂。可最亲密的娘亲呢,一句都听不进去,也不肯稍稍了解。真讽刺,也真难受,偏偏娘口中讲着的,都是为她好。

不管,她要去流浪,去看满山遍野,传奇中神秘的血色大虫。要去让老鹰在顶上嘶叫,让骆驼的响铃震得耳鸣,再去跟危险的响马干架,见识异族人的模样,是红头发还是蓝眼睛?想象这些,令阮罂热血沸腾,情绪激昂。

「你逃婚,我就自杀,跟高家谢罪。」

驾!她陡地勒住骏马,心脏咚咚撞着胸坎,目眶发烫……

阮夫人的话如一条无形绳索,勒住阮罂的喉咙。紧紧地,锢住她。她呆望前路,夜色苍茫,荒野无止尽延伸。

阮罂双目一凛,仿佛在那空虚荒野间,看见一双寒星似的眼眸。那眼睛的主人,聪明睿智,是她明灯。

阮罂牙一咬。「驾!」她掉转马身,往回驰。

第四章

恨她!

于此同时,考场中,处在小小的号舍里,司徒剑沧,强烈地,憎恨阮罂!

他表情阴郁,盘坐在地。矮桌上,摆放试卷、文房四宝。这两天,食宿在此,作文在此。没顶棚,要落雨、落雪,都得忍耐。地上,大考篮,笔墨纸砚全在其中了。烛光,映在雪色纸上,袅袅地摇曳。

司徒剑沧盯着考卷,右手握着笔,左手按纸,双目盯着试题,却走神了。

跟昨日相同,窒碍难书,就好像在一天之间,老天收走他的才华与聪敏,他引以为傲的作文能力,凭空消失。

盯住雪色纸张,看着看着,字消失,塞外风光跃然纸上,有一佳人,纵马驰骋,黑发如瀑,紫色锦袍飞扬,那雪色皮肤……

黑色眼睛黯下了,他心神不宁,没办法专心。

他想着,阮罂到哪了?一路平安吗?今晚,入驻哪间饭馆?绘制的地图,上面的标示够精准吗?她会不会迷路?

眼角,瞅见搁在桌脚的幸运荷包,又瞥见地上,考篮里阮罂准备的糕点。司徒剑沧推开纸卷,取出红豆糕,咀嚼,吞下。好饿,又拿出绿豆饼啃,吃得沈默专注,像是渴望尝出这糕点隐藏的任何可能。

为什么亲手为他准备吃食?

难道真的只因为不想欠人情?

目光又回到褐色桌面,看着看着,褐色桌面变成黄褐色沙漠,咀嚼的动作慢下来,沙漠风沙滚滚,热气渺渺,那紫色身影,若隐若现……以后就看不到她了,以后再看不到她了,她去了很远地方……

正是这念头,打乱思绪,他没办法安心应试。

从昨日清晨,看见阮罂撤去他包袱中寒酸的吃食,为他备糕点。当他打开手心,看见她绣的幸运荷包……

是从那刻起,他生病了。他困这里,坐不住,该将试题写好,也清楚该这么做,却无心下笔,然后一直想着两个字——如果。他发疯地想,不受控制地想,明知不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想着如果——

如果跟阮罂去西域,如果撇下考取状元的念头,如果就抛下过去、抛下义务,抛下他的责任,就任性地随她浪迹天涯,同阮罂朝夕相处,陪她冒险。这些如果,光想象着,就带给他极大的幸福感。

他放纵思绪,想象这些如果,好像有一猛兽,内心暴动,弄狞理智。存心教他不安宁,想忽略,它却执意撒野。这头兽,主宰他的思路。它是阮罂,它是那双雪亮眼睛,那眼睛曾经似有情若无情地瞅着他。它也是那会笑的粉红小嘴,欲语还休,像讲出什么吓他的话,又暧昧地抿住了。

作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自视甚高的他,会变成一个大傻瓜。竟荒唐地坐在考场,竟在最应该专注写试题的时候,胡乱猜起某人的心。

猜她为他准备吃食,是不是代表了什么?猜她亲自绣荷包给他,是否又代表了什么?猜到最后,想到最后,得出一个结果——

恨阮罂。

他拽起荷包,掷向墙壁。

该死的你,我被你害了。

他懊恼抚额,紧握笔,他完了。

当初不该收她,得到很多快乐,却平白生出了牵挂。

犹记那天,大树下,她说:「我爱你。」

玩笑的口气、调皮的表情,似真似假,那时,就狡猾地,窃走他的心。

当她终于不再出现——

他忽然很在乎起来,忽然想跟她到天涯海角。

当她不再出现——

忽然萌生很多话,想对她说。

当她不再出现……

阮罂想事情时,爱偏着脸。耍小聪明时,眼色雪亮。爱穿紫衣服,喜欢追究神秘的事物。她偏好黑夜更胜白昼,她好像说过,夜晚可以有很多怪想象,说夜晚让她无聊的生活变得像梦。

她都说些什么?她说的时候他明明没仔细听,现在,怎么都想起来了?

当她不再出现,她就巨大起来,法力无边,围困他。当两人距离拉长,当缘分走尽,才知道最怀念的,是伊人的身影。而自己的事,都不重要了,自己的原则坚持,飞灰烟灭。

这是不是很蠢?

慌慌地坐在这,司徒剑沧为着这失控的、不能自主的情绪,恨起阮罂。恨她的同时又明白到,爱的伟大。

他以为自己很经历过一些事,骄傲地自认为再没有什么能为难他、伤害他、慌乱他,直至与爱晤面了,才明白自己有多渺小。

阮罂,总是你问我怎么办,总是我教你该怎么做。你可知道,有这一天,师父不知如何是好,你害师父失却主张,心中没了主意。假使你知道了,可会笑师父傻?

然后,换你对师父说一声:「蠢物。」

黑暗笼罩长安城,为会试搭起的圆弧考场周围,朝廷士兵镇守着,他们全副武装,提枪带刀,脸上表情,专注严肃。四周架着火把,远远望去,像暗里,盛开着一簇簇火焰花。

幽暗中,远远地,响起马蹄声,出现一名乘马的紫衫女子。士兵警戒,阻挡来人。

「干什么?退后!」他们厉声驱赶。

阮罂勒住辔绳,停住了。她凝视偌大考场,想着师父在哪一间?

师父,我想见你。

在这么六神无主时,她很想见他。

她该放弃吗?

记得当初,师父说过:「往往为了做一件喜欢的事,就要先做过几十件不喜欢的。」

好累!她已做过很多不喜欢的,忍耐过很多不乐意的忍耐。就为这一天,要尽兴跑得远远,做自己的主人。

偏让娘的那句话,给吓阻了。

阮罂好挣扎,偏偏这时候,师父不在身旁。

※。4yt。※※。4yt。※※。4yt。※

又过了两天,会试结束。

考生陆续离开考场,考场外头,这一群、那一群的亲友团,殷殷等待着。

张三出来了,张三亲友冲上去是帮他添衣,递热茶递点心。

「乖儿子,考得怎么样?」张三的爹问。

「有没有把握啊?」张三的娘问。

「……」张三双目茫然,两颊凹陷,耳朵幻听。

亲友们团团围住,心急如焚。「到底怎么样啊?你考第三次了啊!这次再不行就~~」

「啊~~」张三忽吼一声,往前奔,发疯地吼:「完了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我~~」

张三崩溃了,看样子考坏了。

那边,李四也出来了,大步走出考场,趾高气昂,得意得像开屏孔雀。

「李四~~喔李四~~」李四的老婆胡圆圆早候着,挥着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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