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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罗女神探-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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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秦亚哲发出狮吼一般的爆笑,松开了杜春晓。

  杜春晓只冷眼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人在掩饰尴尬的时候总是要大笑?”

  “为什么你在看穿别人想法的时候要用西洋牌来表达呢?”

  两人旋即陷入微妙的沉默,仿佛彼此都被看穿了劣根性,竟僵在那里。过了好一歇,杜春晓方张口:“那么,秦爷也认为那个鬼是五夫人?”

  “不知道。”

  “不知道?”

  “对,所以请你来查。”

  ※※※

  依杜春晓的做法,必是要从屠金凤身上开刀的,对方亦知那鬼吓的不仅仅是自己,胆子大了不少,病也奇迹般地好转了,只故意赖在床上,欲多赚些怜悯。所以杜春晓推门便闻见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呛得她捂住鼻子又退出来,再深吸一口气才进去。

  “三太太,那日见的鬼长什么样子可还记得?”

  “头发很长,穿大红旗袍——”屠金凤啜着参汤努力回想,突然又把手指向一旁扫地的月姐,“喏喏喏,她也看到了呀,她晓得的。”

  月姐只当听不见,继续弯着腰。

  杜春晓没有调转枪口去问月姐,只对屠金凤道:“好的呀,我等一歇就去问她。侬还记得哇,当时娘姨看到那鬼以后是什么反应?”

  “唉哟,伊胆子大,假装看不见那鬼,把我扶回去咧。”屠金凤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三太太要不要算一算命?看鬼还会不会回来吓你。”

  这一句,勾得月姐都支起耳朵来,边扫边将身子慢慢靠近屠金凤的床榻。原本嚷嚷着体虚的三太太亦双眸发亮,支起身子来细细洗牌。杜春晓喜欢这种洗牌时表情虔诚的算命人,他们往往心里迷茫又极外放,只要给她撕开个口子,便能看到潜意识里那片私密的风景。所以拿屠金凤作为调查对象是对的,她的懦弱与低浅的心智有助于提高占卜的准确率。

  “哎呀,三太太,您过去可是造过什么孽?”杜春晓指着逆位的太阳牌开始胡诌,“恕我直言,您可是倒过来的太阳,便是阴了,一定是被哪个女人盖过了风头,一直不得翻身。”

  “那……后头呢?”

  屠金凤被戳中心事后也不否认,只催着杜春晓往下说。杜春晓心里冷笑:男人娶了五房太太,哪有不被接下来那一个盖过风头的理?再说毕小青的风华绝代上海滩哪个不知?另外几房心里有气也是必然,不用算也猜得到了。

  翻开现状牌:正位的恶魔与逆位的战车。

  “看来,那阴气还未散尽,可是碰上了什么凶煞,把人搞得心神不宁?那鬼自己,恐怕亦是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她刻意将声压得极低,突出月姐扫地的哗哗声,只是那一刻,哗哗声都消失在空气里了。

  “那……那她要达成什么目的?”屠金凤干着嗓子问。

  杜春晓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口内烟熏气阵阵:“复仇呀。”

  未来牌开启:逆位的世界。

  “看来,那女鬼将来必得贵人相助,让自己的冤情翻身,那些该下地狱的人,自会下地狱去的。”

  啪!

  站在她们身后的月姐扫帚落地,已无暇去捡。

  ※※※

  轮到花弄影,她一口荒腔走板的上海话先吓掉了杜春晓半条命,只是这位曾经的老举倒也性情爽快,反复强调:“这只鬼不晓得从边各蹿出来,这样那样地扑向你!我乱叫了一通,拿手不断乱抓乱挡,那鬼还在靠近——”

  “你为何不逃呢?”

  “你知道咩啊?边各逃得掉?!”花弄影跷起一只脚,搁在烟榻上。据杜春晓观测,秦亚哲应该没有大烟瘾头,那必是这四太太从石塘咀带来的陋习。

  “据说,四太太是深夜去那边拜七姐,才撞了鬼的。你可知道那鬼是什么人化的?”

  “还用讲?毕小青喽!”花弄影脱口而出,倒是颇出乎杜春晓的意料。

  “她是真失踪啦?”

  “失踪?也可以这么讲啦。”她一面冷笑,一面姿态娴雅地烧烟泡,将玻璃烟管熏暖。

  “那么说她不是失踪?”杜春晓发觉自己可以将占牌那一套省下来了,“从前听人讲,毕小青的姘头是武生宋玉山宋老板,可有此事?”

  “侬莫乱讲啊!宋老板都死在戏台上了!”花弄影重重吮了一口,整个人随之瘫软下来,上半身已横卧在榻上。

  杜春晓这才想起在李裁缝那里的推断,宋玉山已死,毕小青要与谁私奔呢?莫非她先前的想法是错的,她的奸夫另有其人?

  想到这一层,她忙也跟着歪到榻上,笑道:“那你可知道她的姘头是谁?”

  “我怎知啊?”花弄影懒懒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表情激怒了她,于是突然正色道:“四太太是真不知?我倒是也有一件不知的事体,还望四太太解释。”

  “什么事?”

  “您既说那日深夜在庭院里是拜七姐,那怎的管家赶到时竟没见地上有一点儿香烛贡品?”

  这一句,果然将花弄影从榻上惊起,只见她额角渗着汗,将两只发颤的鸡爪似的手紧紧握住杜春晓的右臂,带哭腔道:“你可莫要乱讲,我真没什么——”

  杜春晓按住她道:“都是女人,有些事情我们懂的,彼此行个方便,今后也好做人。可是这个道理?”

  花弄影先前的强悍泼辣已无影无踪,然而还有不服输的意思,只恨恨道:“若换了你,也会与我做一样的事。”

  “换了是我,或许会做一样的事,但不会和管家。”杜春晓的眼神里满是同情,惊觉秦亚哲喜欢的女人有同一个特性:精明,但情关难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花弄影似乎松了口气,她不知怎的,开始无端相信眼前这位古里古怪的老姑娘。

  那老姑娘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好了,彼此行个方便,也该告诉我了,否则我怎么捉鬼?”

  “是宋玉山,没错。”花弄影讲出那个名字的辰光,是下了极大决心的。

  【13】

  南苏州路的繁华与寥落是并肩的,陈旧的西洋老店,闹猛的赌场夜店都是小拎拎的,因为小,于是显得愈发挤,是刻意营造出来的门庭若市。流莺着油腻腻的旗袍,只手里一块罗绸帕子却总是新的,她们多半走一日都拉不满五个客人,于是花大量辰光与澡堂伙计闲聊,但很快便被赶跑。黄包车时常一字排开停于街面两侧,总是跑的少过于等的,但他们显然不急,只把柄手擦得锃亮,白毛巾搭在黑黑的脖颈上,竟不似是来干活,而是休息。但夏冰知道,他们压低的毡帽底下都有一双锐利的眸子,用它们来洞察世事。这些人里近一半与洪帮有牵扯,一面做劳力,一面办些不能讲的事体。

  苏美钟表店歇业之后,因是凶店,所以迟迟盘不出去,门上的封条都褪了色。然而多数路人并不晓得这其中的凶险,还是面不改色地来来去去,所以两个黄包车夫亦躺在车上打瞌睡。夏冰随意叫了一辆,只说去逸园跑狗场,车夫忙用毛巾在车座上掸了几下,请他坐了,便抬起车把,低头向前。

  “师傅,你经常在这条路上拉车?”

  “是的呀,你要去别的地方哇?上海末捞捞好玩的地方咧。”车夫一听他的外地人口音,忙兜起生意来。

  “好的呀,反正我也不晓得去哪里逛得好,你带路。”夏冰偷偷捏了捏袋里的钱包,知道今朝不出点血是不行了。

  两人于是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不多时便绕到苏美钟表店那桩血案上去了。车夫像来了劲,脚下健步如飞:“那日家里老婆生第二胎,我没出来做生意,听炳荣讲啊,杀人案那天夜里,伊刚把一个蓬拆小姐拉回家,也打算休息了。正拉着车往前跑呢,竟从钟表店里冲出两个人来,坐上他的车就要伊跑。起先他也觉得有些怪怪的,三更半夜怎么还有人从打烊的店里出来?吓煞的呀!”

  “那侬晓得这两个怪人坐了他的车跑去哪里了?”

  “不晓得,炳荣也没讲清爽过。”

  夏冰终于看到一丝光明,便给了那车夫十块钱,道:“求师傅带我去见见那炳荣。”

  根据那叫朱炳荣的车夫讲,坐他车的是两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人,操一口别扭的上海话,要他拉去一个洋餐馆,而且下了车飞也似的往餐馆后头一绕便不见了,连车钱都没付。待朱炳荣将车子拉到路灯下,才发现座位上有一摊血迹,他当下心里一紧,复又庆幸没追着那人要钱,否则恐怕性命不保。果然次日在苏州路开工时,便听说出了命案,遂吓出一身冷汗。

  “侬还记得是什么洋餐馆吗?”夏冰推了推眼镜片,不禁暗暗揣测那小四的“听那边说”的那个“那边”是否便是这些车夫,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上海滩另有一个可上天入地的民间秘密情报网。

  “记得的,叫红石榴。”

  ※※※

  红石榴餐馆与杜春晓的荒唐书铺系云泥之别。前者干净得玻璃窗上都没有一个手指印,骨瓷咖啡杯发出幽暗的光芒,吧台边的点唱机里正传出妙曼的爵士乐,一位表情柔和的男子在煎一块牛排,平底锅发出“哧哧”的诱人轻响,白衬衫上的月光石袖扣低调而优雅;后者则是脏乱的,触摸每个书架都会捞到一层黑灰,地板只匆匆拖过,散发出抹布的尴尬气味,杜春晓时常嘴里含一只牙刷靠在门口,与烧饼摊的老板抱怨烧饼的大小。

  但是……

  这餐馆令他联想到杜春晓的书铺,确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因不知为何,这两个店铺有某种精神内涵上的神似,譬如餐馆大门进去之后若转一下头,便能看到门框上方钉了一根粗木,木头上摆了一排残断的圆烛,一只逼真的假鹦鹉停在最右侧,吧台上方挂着十来只硬邦邦的火腿,末端露出腌制成粉红色的精肉。这些别致的地方,将夏冰的回忆一下带到荒唐书铺去了,那里也是门框顶端最不起眼的地方放了一只客人从来不会发现的假鹦鹉,据说是英伦带来的珍品,只许多年不曾清洗,脏成了黑灰色;杜春晓也时常买一根腌得蜡黄的金华火腿,切片后洗去盐味,用油煎了就着苹果一起吃。

  而吧台后那个男子,不见得非常英俊,浅浅的络腮胡系经过精心修剪的,金色睫毛令他的眼部轮廓愈发深邃,微卷的头发温柔地垂在额角。上海滩走十步便见一个洋人,杜春晓能用流利的英语与之攀谈,跟卖私烟的德国商贩大声讨价还价,但唯有这样有魅力的男子,她总是刻意忽视。这让他有些不安,因她从来都是一个坦荡而狡猾的人,许多的恶就藏在白亮的灵魂里。

  倘若杜春晓逃避一个男人,她不是怕他怕得要命,便是爱他了。夏冰自认从未得到过她的爱,只是两人都觉得相处起来舒服自在,是可以把这种状态维系到鸡皮鹤发的。可她内里的某一层纱,却迟迟未曾揭破过,所以他看不穿她的地方,只要她不坦白,恐是终其一生也看不穿的。

  不过夏冰无端觉得,眼前那位洋人,兴许可以看穿她。他没有看过一眼门口,却能分清楚进来的是客人抑或邮递员。这让夏冰觉出了压力,只不敢点破。

  “是斯蒂芬先生?”夏冰用蹩脚的英语结结巴巴开了腔。

  对方抬头,将牛排铲起,放入旁边的深棕色陶盘里,遂微笑点头:“有什么可以效劳?”

  说的是正宗上海话。

  夏冰刚要启齿,斯蒂芬突然道:“对不起,我恐怕没空了。”他的眼睛已越过肩膀,望向门口。夏冰转头,见一位穿西装戴圆顶礼帽,看似六十出头的男子走进来,金黄的络腮胡与眉毛将他胖鼓鼓的面孔修饰得温润有趣,只一对蓝眼珠明亮而灵动,教人敬畏。

  “嗨,波洛探长!”

  “嗨,哈姆雷特!”“波洛探长”的英语颇具法式情调。

  “现在来喝下午茶太早了。”斯蒂芬耸耸肩,给牛排淋上香浓的酱汁。

  斯蒂芬向那老头挥了挥手,笑容愈发甜美,他对来客的外貌形容确也极度生动恰当。夏冰蓦地想起阿加莎·克里斯蒂娜笔下的那位比利时侦探,一样矮胖、绅士,却又咄咄逼人。

  “是啊,所以只是看看你,跟我出去聊聊天什么的,应该没问题吧?”老头摸了摸唇上的胡子,语气异常亲切,眼神却一点儿都不和善。

  斯蒂芬给装牛排的盘子放上装饰用的切片番茄,擦去边缘沾到的酱汁,方才摘下围兜,转头对夏冰笑道:“早说了,我今天恐怕没空。”

  夏冰不由自主地让开路,斯蒂芬从吧台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外套,边穿边讲:“这牛排是我请你的,慢用。”

  牛排五分熟,切开时渗出了一点粉红的肉汁,夏冰尝了一口,方明白杜春晓缘何会嫌弃其他餐馆的丁骨牛排。餐叉戳起番茄的时候,他看到一块类似冰梨片的食物,用餐叉扎了一下才发现是个叠起来的纸块,于是拈起打开。

  纸上是一行被热蒸汽微微熏糊的中国方块字,写着:“转告乔安娜,我已被法国刑警埃里耶带走。”

  乔安娜是谁?

  夏冰瞬间陷入迷茫,直到将字条转给杜春晓时,才有了答案。事实上,她看到斯蒂芬的笔迹时发亮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他蓦地觉得有些酸涩由内里泛起,却又怎么都讲不出口。

  “那个乔安娜是谁?”

  “是我。”

  他垂头不响,因等到了令他最担心的最害怕的答案。

  “真是奇怪,斯蒂芬在英租界开餐馆,高文被杀一案也发生在英租界,怎么会让法国刑警参与办案?”他竭力缓和情绪,将注意力移向别处。

  她将呈褐色的字条揉成一团,在指尖反复摩挲,眼睛只望向不远处的一个空景,幽幽道:“因为那半张俄罗斯文的报纸——”

  “报纸?”

  正如杜春晓所料,斯蒂芬与高文被害一案扯上关系的事,英租界的巡捕也早已知晓,亦从现场俄文报纸的线索猜到嫌疑犯必是俄国人。如此一来,让英国人出面办案怕有失偏颇,尤其是斯蒂芬在案发第二日便被指认为嫌疑犯之一,已在巡捕房受过审问。结果当然一无所获,因为中间还牵涉到俄罗斯。于是英租界督察长想出妙招,索性找了法国侦探插手,手脚一下子便灵活起来了。

  “你如何得知斯蒂芬已经受过询问?”

  “你回来之前,小四来了。”杜春晓将烟吸进肺腔逼压了一下,喷出一口浓雾,“他真是什么都知道。”

  夏冰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发起呆来。杜春晓走到他身后,拿趿着绣花拖鞋的脚挠挠他的背,他没有回头,仍看着那前院里落了一地的枯叶,他知自己不打扫,她是绝对也不肯动的。

  “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要问。

  “不急着往下走,一切交给小四便可。”她突然莞尔,“你跟我去捉鬼才是正事。”

  【14】

  孙怡从佛堂里走出来的辰光,两只手心又红又肿,眼里还噙着泪,可踏过那道门槛,她又仰起头来,意欲冲那之后碰上的第一个人发火,不管是谁。林氏在梵香弥漫的贡桌前提拎着眼角,瞟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时,总要冷笑一声。

  “你们这些人,成天也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儿,鬼哪是说见就能见的?必定心里那个鬼才是真的!”林氏从脸蛋到身形均修长得过分,所以面相刻薄,两个油黄的高颧骨更是显得不可一世,只可惜嫁的男人太强势,由不得她嚣张。所以孙怡是进门一年以后才领教到这位正房夫人的厉害的。

  “得了,你们几个得轮着教训,否则越来越没大没小,为一丁点儿事就让老爷操心!”她在玉佛跟前抄完一段《金刚经》,放了笔,拿起桌上的一枚长方形镇纸,厉声道,“把手抬起来!”

  于是孙怡只得将两只手掌朝上抬过头顶,冰冷的镇纸与手心摩擦出一阵麻辣辣的痛楚……

  秦亚哲的女人里,不服林氏的唯有花弄影,但凡出头挑衅的事儿她最敢做,因此吃亏次数也多。孙怡前脚踏出,她后脚便过来了,但孙怡不知为何又发不出火了,两人反而相视一笑,花弄影见孙怡笑得勉强,忙问怎么了,孙怡努一努嘴,道:“还不是那一回事?”

  花弄影一听便叹气道:“就晓得她不会放过我们,信神佛,无信鬼怪,也莫知是怎么个道理咯!”

  “她一定是怕!”孙怡咬牙道。

  “哼!”花弄影冷笑,“我也知道她是怕啦,最好就这么被吓死了!”

  这话讲得孙怡“扑哧”一下笑出来:“傻妹妹,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吓死人了呢?”

  “她自己何时也见到那鬼了,不就吓死咯?”

  话毕,花弄影便气哼哼扭着腰肢进去了。

  孙怡方才发现自己那一腔怒火,竟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只得一脸苦笑地穿过庭院回自己房里去,推门时与手里端了盏茶的娘姨撞上,再伸头一瞧,见杜春晓正坐在圆桌上玩塔罗牌。

  “哟,二太太总算回来啦!”

  杜春晓见孙怡进来,忙将牌收拢抓在右手里,正要站起,孙怡却对她摆手,嘴里说“坐下坐下”,于是二人一并坐了说话。

  “杜小姐可是来查闹鬼的事儿?”孙怡笑吟吟地向娘姨使了个眼色,娘姨当即会意,放下茶便出去了。

  “嗯,我连续三晚蹲在庭院里头,也不见那鬼出没。”杜春晓显得有些怨气,嘴里也都是烟臭味儿。

  孙怡实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她,于是嘴上也少不得调排:“想必是杜小姐在庭院里守夜时睡得太死,那鬼来了也吓不醒你呢!”

  “话说——”杜春晓丝毫未计较孙怡的刻薄,却适时转了话题,“五太太的事儿,您可有什么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她自有她的出路与打算,我们原跟她的命一样,又有什么好讲?”孙怡低头吃了一口茶,竟转头又吐了,拿起碟子里的几块桔红糕嚼了滤嘴,“对了,说到命的事儿,听闻杜小姐的什么西洋牌算得出神入化,可有兴趣帮我占一占?”

  “嗯,使得。”杜春晓把手里的牌推到孙怡手边,笑道,“可是算您这一胎生男生女?”

  孰料孙怡却别了一下头,一脸鄙夷道:“这也没甚算头,是男是女他都一样会疼的,只要给他留后。勿如算算那鬼何时才能消停吧。”

  杜春晓听得不由发笑:“这可奇了,你与四太太算的竟是一样。”

  “那正好,你直接把结果告诉我便可以了,省得我再弄一次。”

  “算的结果是,那只鬼一天不报这个仇,便一天不会消停。”

  她故意将答案说得很慢,一字一顿,似在给听者上凌迟之刑。

  孙怡听完,竟“哇”一声吐了,连鞋面都是粉色的碎点心屑,一股油中带酸的异味在空气中缓缓蔓延。半晌才抬起头来,扯着嗓子喊娘姨来收拾,遂皱眉道:“这么个折腾法,必是男胎。”

  “那我先走了,二太太早些休息,莫动了胎气。”杜春晓当下也识相,起身便离开了。

  但杜春晓不是去秦家厨房蹭饭,却是去了佛堂,还未踏进门里,已听见蹊跷的啪啪声。管家面色煞白地站在门槛里侧,一见她便上前拦住,只说夫人有要紧事在办,暂不见客。

  “那好,我等一歇过来!”她故意将声音放得很响,盖过了那些迟缓又沉重的啪啪声。

  话音刚落,那动静果然没了,只听得烛火微光里传出一声:“叫她进来。”

  管家忙侧身让路,杜春晓方才看清里头的一切,林氏坐在贡桌右侧,手边放一枚长方油亮的玉石镇纸。花弄影背对杜春晓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

  “先回去吧,依侬个身份,进佛堂本来就不——”

  林氏的“妥”字还未出口,花弄影已迅速站起,板着脸转身往门口走去,左肩和杜春晓的手臂擦过,丝绸发出一抹恨恨的尖叫。

  “你看,这些小的若不教训,就是这样的德性,尤其这种广东仔,一点不像腔,杜小姐莫要见怪。”

  一番话,林氏说得字字切齿,就是要让还未踏出门槛的花弄影听到。所幸对方似是不愿计较,只顾放快脚步逃了。

  杜春晓一时亦不知要如何应对,只好讪讪笑着,林氏让坐,方坐在一侧的酸枝椅上。

  “夫人,今朝过来,只想问一桩事体,就是那其他几房太太都见过的鬼,你可有见?”

  “哼!”林氏一张脸即刻阴下来,唇角刀刻一般生硬的笑纹也更深了些,“那几只贱屄的话哪里能信?纵有鬼,我有如来护身,妖魔都不敢接近的。”

  “夫人,话不能讲得太满啊,有些事体还是要走着瞧的,几位姨太太也不是一朝同时遇鬼,可是这个道理?”

  “杜小姐这话讲得奇了,听闻你也是成日里拿一副西洋牌揩人家便宜,倒教训起我来了?”

  一句话,竟把杜春晓的话活活堵了回去,也不晓得要怎么辩,于是寒暄了几句便走掉了。回到家里头,劈头便对夏冰讲了一句:“这家的大太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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