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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罗女神探-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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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这家的大太太早晚要死于非命!”

  ※※※

  恶鬼出没的秦公馆,夜里便显得格外安静,因众人都躲在自己屋里不敢踏出半步,几个娘姨和男仆倒也便宜了,主子歇得早,他们就变着法儿聚在管家房里赌牌九吃果子,不亦乐乎。

  月姐当下已赢了几个大洋,正得意着,管家便挑唆众人要她请客,她嗔道:“请你娘个屄客!前两日撞鬼吓煞我了,今朝好不容易有点转运,侬倒来敲我竹杠咧!”

  管家知她平素小气,忙把酒杯端到她嘴唇上,笑道:“各么侬就多喝一点,让其他几个也赢点回转呀!”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管家见玩得尽兴,干脆命一个小厨子去把各房守夜的下人都叫了来玩,一时间场面闹猛无比,满屋子都是听牌声与吆喝声,酒气熏红了每个人的面孔。

  林氏还在阴笃笃的佛堂里,她不喜用电灯,然而几个佛灯还是点得通亮,玉佛亦在暖融融的光线里睁着一双眼,呆呆望向远处。她坐在这里,便似主宰了自己的世界,系秦亚哲从前赋予她,如今又悉数夺走的,所以除了向佛,她已不知要如何生活。她始终记得毕小青在消失以前,从未进过这佛堂半步,她每每唤她,都是娘姨过来通传一声,讲她身上不方便,来不了。所以那把镇纸,从不曾沾过她的细皮嫩肉。而另外几个,又是异常地听话,被打被骂从不哼一声,事实上,每每拿起镇纸,她反而是最怕的那个人,怕她们突然奋起反抗,还怕她们一个转身便去跟秦爷哭诉,将她的最后一片天地都摧毁。奇怪的是,她们竟是那么听话,与毕小青对她公然的蔑视有天壤之别……

  想到这一层,一股绵软的阴霾缓缓擒住了她,她站起身,意欲停止《金刚经》的抄写,活动一下筋骨,立直后却又马上坐下,因两只脚都是麻的。于是又静静坐了一会儿,双肩却不由自主地往上提拎,似乎有一双手正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拉起……

  她以为是有些乏了,便下意识地抬手去揉肩膀,却不料触到的不是肩,而是一块手骨,如镇纸一般冰凉硬实的触感。她当即头皮如炸开一般,嘴里不停念“阿弥陀佛”。

  “呵!”

  那只手骨的主人好似在她耳边笑了,她只得慢慢站起,心里却没有一丝想逃的意思,因知道大抵是逃不掉了。从前嘲讽那三个小妾的刻薄话,如今正一字一句向她传来。

  “呵!呵呵!”

  那声音更真了些,她的佛也正在身后瞧着,目光空远,毫无诚信。

  此时手骨突然从她肩上松开,她浑身肌肉僵硬,却还是感觉减轻了压力,但很快便又紧张起来,因有一团鲜红色伫立眼前,长发披面,只露一双与旗袍同色的双眸,直勾勾盯住她。

  “毕……毕小青!你……你你……果然是死了?”她认出了那鬼手上的一只红玛瑙镯子,光芒耀眼、血丝满布。

  于是她惊吓中不由涌起一丝沮丧来:“不是我害你的,又不是我害你的……呜呜呜……你不要找我呀!”

  脱口而出的话似是提醒了自己,林氏忙侧身欲往鬼的右侧逃去,不料竟与那一团红迎面撞上,那鬼行动如闪电,又似是在那里候着她。

  “啊——啊啊——”她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尖叫,脚步亦是乱的。往后退时,恰踩中长裙下摆,身子即刻往后仰去,后脑壳在酸枝椅上碰撞出清脆的“咔”一声!

  “呵!呵呵!”

  晕厥之前,林氏耳边仍回荡着毕小青的几声冷笑,仿佛她还在秦家做五太太时,手里捏一把瓜子对她油腻的发髻指指点点时的腔调。

  【15】

  施常云胖了。

  因连续一周,杜春晓都带了意大利巧克力过来,那东西味道极苦,只有决意要保存精力的人才会去嚼。原来每样食物做纯粹了,都像香烟一般教人上瘾,这是她近期从他身上得出的结论。

  “杜小姐,毕小青的事体您还是少知道为妙,多关心关心小胡蝶的去向吧,那才是你赚钱的路子啊。”施常云伸了个懒腰,语气还似在洋餐馆里喝下午茶。

  “你怎知我帮秦爷查鬼就不赚钱呢?”杜春晓笑吟吟地拿出一根烟,递给施常云,他摆手推了,她只得自己将香烟一端在手背上拍一拍,叼在口中。

  “有些秘密,不知道没事,知道了就是个死。尤其是秦亚哲的秘密,更是碰不得。他要你捉鬼,就是要你去死。”

  “我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我去死?”

  施常云这才沉重起来:“因为你在这里出现的次数太频繁。”

  “瞎扯!”她抬了一下下巴,故意不去看他。

  “何况你没把鬼捉住,反而让秦家大太太受了脑伤。如今她还神志不清吧?”

  “嗯……”杜春晓沉吟道,“确是有些神志不清,嘴里叫着‘佛堂有鬼’。待问细一些,她便说不出来,只形容那鬼就是穿红衣的毕小青,突然出现在她背后,然后忽左忽右地移动,挡住路不让她走。”

  他捂住鼻子,道:“你把烟熄了再说话,我可闻不惯!”

  杜春晓也不计较他的挑剔,将烟头径自在鞋底摁灭,丢于地上。

  施常云这才松一口气,继续道:“你恐怕和我一样,是不信鬼的人。那鬼既要报仇,报的是谁的仇?毕小青在秦家最恨谁,你可有想过?”

  她看着他的脸,半日方回:“想过,她可能是被另外四个女人中的某一个害死,但又不知真凶是谁,于是轮流来吓她们,看是否能找到债主。”

  “但你心里应该已经晓得谁有罪,谁无辜了吧?”

  “晓得。”她点头,“但总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我没想明白。”

  “嗯,是二太太遇见的那个鬼吧?”

  “对。”

  “还有秦爷对这件事的态度。”

  “没错。”她心惊肉跳地点头,眼前的杀人犯虽是困兽,却时刻让她倍感压力。

  “乔安娜——”他每每唤她的另一个名字,便仿佛剥去了她精心包裹的层层面纱,随后欣赏她被曝晒在毒日下的痛苦,“去找到小胡蝶,完成我们的交易。否则,还会有别的事情发生,是你完全对付不来的事。”

  还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她愣了一下神,竭力想甩掉他的“诅咒”。但走出看守所,抬头看见一片淡薄的秋阳时,她又松弛下来,口中喃喃道:“还是先去给秦爷一个交代吧。”

  ※※※

  杜春晓刚进秦公馆,便被告知林氏死了。惊吓过度,外加头上的撞伤,请了西医来瞧,说要做开颅手术。秦亚哲一听得把脑壳打开取出所谓的血块,当下便发起火来,严词拒绝了建议,于是眼睁睁看着林氏死在自家床上,只一个生前陪在身边的娘姨伺候着。

  入殓师正给林氏入殓的辰光,另三房太太均带了各自的娘姨过来瞧,说是要帮忙,实际却有些看笑话的意思。秦亚哲懒得点穿,由她们一个个将帕子摁在眼睛上装腔作势。见杜春晓不管不顾地冲进来,也不讨厌,只绷着脸请她坐下,便不再吭声。

  “秦爷,您要查闹鬼的事情,已水落石出,是要待夫人下葬以后讲,还是现在就听?”杜春晓老大不客气地坐下,呷了一大口茶。

  秦亚哲眼睛似笑非笑地望住她,道:“哦?杜小姐不如现在便讲一讲。”

  “这个鬼,便是您的二太太、三太太与四太太。”

  花弄影果然是头一个跳出来的,她两手叉腰走到杜春晓跟前,怒道:“你莫要乱讲!我们三个都被鬼吓了,你倒反而赖起我们来了!”

  屠金凤当下也恼了,径直走到秦亚哲跟前叨念起来:“老早跟你讲过咧,这种古里古怪的女人不可靠的,侬看,现在鬼么抓不牢,抓起自家人来了,赶紧将伊打出去算咧。”

  孙怡只是垂头不响,两只手护着腹部。

  厅堂里一时间又是骂又是怨,动静杂乱得很。杜春晓不再说话,只看着秦亚哲,仿佛只等他一人的指示。

  秦亚哲早已领会,便“嚯”地起身,将手里一只茶杯重重砸在地上,爆裂引发的巨响瞬间平息了噪音,所有人均屏息垂头,亦不敢看他一眼。

  “杜小姐,继续。”见四下已回复安静,他方才发了话。

  “起初,我也以为这庭院里头有鬼,于是呆呆地那儿守了几夜。可后来,我想到两件事,一是二太太口中描述的鬼,是一个白色身影从窗口闪过,而三太太和四太太却说是红衣女鬼,这可就奇了,难不成其实这里有两只鬼?”

  “哼!没准那鬼会变形也未可知。”孙怡冷不防顶了一句。

  “可吓大太太的鬼却还是穿红衣的,为何偏偏只有你见到的不一样?是不是二太太你临时胡诌出来,才与其他两位形容的不一样?三太太遇鬼的事,除她本人之外,还有她的娘姨月姐是瞧见的,于是月姐便把这撞鬼的事儿不小心透露给了四太太,四太太这才在院子里演了一出撞鬼闹剧,目的是为了让秦爷知道这宅子里有鬼,且不是只她一个见了。可是这个目的——”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干吗要让老爷相信宅子里有鬼哪?”

  “因只有这样,你们才好扮鬼来吓大太太啊。”杜春晓又贼笑起来,“应是三太太撞鬼的事让四太太晓得了,于是你们二人便商量要拿它做文章,借机除掉眼中钉。”

  “你再乱嚼舌头,我撕烂你的嘴!”花弄影到底熬不住,脸色煞白的便要上来打,被管家一把拖住。

  “原来这吓死正房夫人的大计,是未将二太太计算在内的,可偏巧二太太却也顺嘴编了见鬼的胡话,兴许还是主动请缨,要加入阵营的。二太太,我讲得可对?”

  孙怡咬紧嘴唇别过头去。

  “于是你们三人在制造了闹鬼传闻之后,心安理得地开始行动,大太太被吓当晚,四太太让管家把所有当日守夜的娘姨们招到他房里去赌牌,这样一来,你们的行动便自由了,都长发披面,穿了红旗袍,潜伏在佛堂内吓人。所以大太太才恍惚觉得那鬼移动迅速,她怎么都逃不掉,其实分明是你们三个从正面与左右包围住她,将她唬得精神错乱,对不对?”

  “证据呢?”孙怡勉强算镇定一些,颤声问道,“这样编谁都会,拿出凭据来呀。还有,我们三个又为何要害大夫人?她早已不服侍老爷了。”

  “她虽不服侍老爷,却掌握了你们三位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才能随意把你们唤入佛堂,用镇纸教训你们出气。”杜春晓上前冷不丁拉过孙怡的手臂,掰开五指,暴露出她赤红发紫的手心。

  “是什么秘密?”这一句是秦亚哲问的。

  “应该是与毕小青有关的秘密。”杜春晓松开孙怡,道,“所以我提及女鬼复仇的辰光,三太太才会吓成那样。”

  屠金凤突然跪下,快速挪动双膝向秦亚哲的位子移来,边哭边道:“老爷!我是真见了鬼了,是真见了呀!”

  “没错。”杜春晓点头道,“三太太是真见了鬼,正是这件事给了你们灵感,所以这个谜,我只解到大太太的死因,其余尚待查证。”

  “那么说,你还是冤了我们。”孙怡恨恨道。

  杜春晓却反倒拿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二太太,我晓得你的苦,生活在这样的狼窝虎窟,你又怀了骨肉,要平安产子着实不容易,尤其是毕小青的事更是让你惶惶不安。所以你才以攻为守,与其他两个女人站在同一阵线上,力求自保。”

  孙怡这才没了话,眼圈也跟着红了。

  “没错,我确是没有真凭实据证明佛堂闹鬼一事是三位太太所为,一切都是塔罗告诉我的。”杜春晓拿出三张牌,分发给三位太太。

  给孙怡的是星星牌。

  “二太太会甘受大太太摆布,必是与腹中那块肉有关系吧?那是你豁出命都要保全的东西,又何况自尊与轻微的皮肉之苦?再斗胆猜一记,你们三个扮鬼的辰光不晓得哪一位是戴着玛瑙手镯的,这亦是大夫人死前道出的最后一桩秘密。你们可是怕吓不着她,特意戴那个出来让她相信确是五太太的冤魂作乱。只是有她的贴身首饰,必定也应该知道她的下落。秦爷若真要找五太太,问她们三个便有结果。”

  屠金凤拿到的是女祭司牌。

  “三太太确是被鬼吓着了,你与四太太之间,也肯定有一个人提出了装神弄鬼的计划。但三太太可曾想过,你既然可以装鬼吓死大太太,那么别人也可以装鬼来吓你?”

  花弄影手里那张女皇牌让杜春晓笑了。

  “四太太,这三位太太里,你是最聪明的一位,用巧计拔了眼中钉。可你似乎忘记一桩最要紧的事了,便是庭院里真的有鬼,且是厉鬼。不让仇人服罪,它恐怕是不会去走奈何桥的,你可有法子让这鬼就此安生了?”

  当下说得花弄影张口结舌,火气全无。

  “所以各位莫要放松警惕,那女鬼还是随时会回来向害她的仇人索命的。外加上除鬼之外,还有人在作祟。三位太太今后的日子,可是要更提心吊胆了,既要防鬼,又要防人,小心莫到最后搞得身心俱疲,导致害人害己。”她显然已说到兴头上,竟有些控制不住。

  “杜小姐。”秦亚哲终于缓缓开了腔,“侬跟管家去账房领五百个现洋,之后的事就不劳费心了。”

  “那三太太遇上的真鬼,也不用查了?”

  “不用。”

  这两个字从秦亚哲口中讲出来,教人心惊胆战。杜春晓已晓得自己这一讲,必将导致三个原本已命运多舛的女子为各自的经历再添一道致命伤,想挽回却是爱莫能助,于是脑中无端浮现出施常云诡秘悲苦的笑容来。

  三日之后,唐晖便从包打听那里买到一条不敢报道的新闻——秦亚哲家的三位姨太太统统被送到了杭州老宅休养,其中包括待产的二太太孙怡。


  第三章 高塔双艳

  〔“这座塔,意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在一个男人身上浪费的感情太多,积沙成塔,最后却高处不胜寒,终究还是要从那里下来的。”她一脸同情地将那张牌收回,道,“该了断的时候,一切都必须了断,哪怕有些事情,已经来不及了。”〕

  【1】

  “肚皮饿不饿?要不要吃碗鸡丝粥?”

  燕姐把粥端到米露露跟前,她接过喝了两口,便放下了。她见她吃得勉强,便不再劝。这几日百乐门的红牌舞小姐都铆足了劲头给自己置行头,添购西洋化妆品,目标便是要在汕头路群玉坊的花国大总统竞选中别苗头。米露露亦是下决心,必要为百乐门挣回脸面,不能让这里的熟客被那边的交际花勾了去,所以忌了口不碰荤腥。一个月下来,腰腹果真小了一圈,却不料先前鹤立鸡群的胸脯亦塌陷下来,教她好不懊恼,于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可恨那朱圆圆照样每日十只小笼包当夜宵垫肚,还是蜂腰豪乳,丽质天成。

  然而米露露怎么都想不到,邢志刚对她的未来还有另一番打算。

  “邢老板算盘子倒也精么,我是蓬拆小姐,不是路边野鸡!叫我去参加花国大总统竞选?亏伊想得出!”她桌子一拍,气鼓鼓地坐在化妆镜前检查她的睫毛。

  “侬不要再气咧,再气还是要去的。”燕姐晓得她在摆架子,只得假意劝一劝,实际上她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小婊子对这样的事体并不排斥。

  “不去!”米露露翻了个白眼,又在腮上扫了一层胭脂,“要去么就叫朱圆圆去,伊比我生得漂亮,又喜欢搭客人出台,伊去正好,一看就是长三(高级妓院)出来唉!”

  “笑话咧。朱圆圆脑筋搭牢侬又不是不晓得,评花国总统又不是光看样貌,风度气质也是要的,顶要紧的还要会得讲话,讨人欢心,侬讲是伐?”燕姐还是好声好气,心思却早已在邢志刚那里,今晚她要去他那里睡。自出了事以后,他们已许久没有同房,她几乎已想不起他的体温与气息,只知舌尖的微凉,手指缝里也总要夹起她的头发丝……

  正想得销魂蚀骨之际,只听米露露喊了一声:“去的话,行头要邢先生那边出的。”

  她忙满口应允,去找邢志刚商议了。

  米露露这边厢却端起那碗鸡丝粥狼吞虎咽起来,她深知舞客与嫖客的审美差异,后者不指望“窈窕淑女”,前凸后翘才最受追捧。

  竞选头一日,米露露因是舞厅小姐,只得一面单打独斗,一面掂量群玉坊那些烟花女子风情几何,遂愈发自信起来。诚然,她米露露姿色撩人,又会些洋文,妖冶里还掺了一点儿性感野猫般的特殊气质,相较那些面上气质如兰,却开腔讲不得两句话便暴露了乡音的佳丽,竟占了许多优势。于是一路走来,赢得喝彩阵阵,一时占尽风头。尤其展示才艺的环节里表演的一段曼波,更是风流俏皮,充分凸显身材优势,待一曲舞毕,台上已落满了客人抛掷的红玫瑰。

  孰料米露露的得意维持不到五分钟,下一位出场的竞争者,就将她苦心经营的成果毁得干干净净。

  她算不上顶漂亮,只一对细弯的眉眼,穿珍珠白旗袍,头发削得极为短薄,刘海整整齐齐地盖在额头上。可不晓得为什么,大家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周身散发的迷人气韵吸附过去。她并不笑,似乎是对献媚已有些厌弃,只懒懒站在台正中,甚至偶尔还会蹙眉,这番苦情的表演却令台下瞬间鸦雀无声,因都在等她下一步动作。更让米露露揪心的是,她看得出对方的奢侈与精致。唇膏颜色与脚上的绣花鞋面完全一致,那件旗袍上钉的每颗珠子均系天然深海珠,更别提腕上那块钻表,富家千金亦不过这样的行头吧!而这女子身边不知何时已摆上一架钢琴,那东西像是随时提醒其他那些长三、老么出身的娼妓,她与她们是千差万别的。

  米露露只得在心里偷偷骂娘:“这哪里是竞选花国大总统?竟是选上海小姐呢!”

  不过最让她心惊肉跳的倒不是对方在台上演奏的一曲肖邦,却是对方的长相,面上每一寸都似是与小胡蝶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选拔头一日,各路选手在后台梳妆的辰光,她便盯着她倒吸一口凉气,叫道:“淑梅,你怎在这里?!”

  孰料对方竟怔怔看了她一眼,茫然道:“是在叫我?小姐可是认错人咧。”

  “那你叫什么?”米露露定睛细看,五官确是每一处都像的,只气质做派全然是另一个人,雍容了许多,身上每件东西都价值不菲。欠身穿鞋的姿仪亦是妩媚的,臂弯挤出那两道新鲜性感的褶纹,竟带着扑鼻馨香。

  “金玉仙。”她露出两颗小小的米牙,口气清新,没有被烟熏过的可疑味道。口音亦证实她是正宗上海人,没有小胡蝶的苏北腔。

  “哦,侬搭我一个小姐妹倒是生得蛮像。”米露露只得讪讪补充道,登时与对方攀谈都觉满心的压力。好比穷光棍与富家公子同桌吃饭,总归气要短上一截。

  金玉仙倒也不曾计较,只抿起嘴来,把笑绣在两片粉唇间,道:“没有关系,较关(许多)人拿我认错过,还有人讲我像大明星阮玲玉唉。”

  “像唉,是像的唉。”米露露连忙点头,心却已冷下来,晓得自己碰上了劲敌,到手的花国大总统已飞走。

  据闻这金玉仙是新来的长三妓女,原是前清皇宫里一个王爷的私生女,所以养尊处优惯了的。无奈家道中落,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去东北当傀儡皇帝之后,昔日皇族荣耀尽失,那王爷亦带了家眷北上,不能入祖先祠堂的自然顾不得。所以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将这样的金枝玉叶卖进窑子里。所幸长三规矩严苛,亦给心高气傲又姿色出众的姑娘多些特权,老鸨也是客客气气,晓得她们身娇肉贵,自有大用场可派;诸如金玉仙这样的上等姑娘,初夜都是死命保了的,要攒价钱,专等这样的机会以得万众瞩目,再借机捞一笔。按行内人的看法,依金玉仙的绝顶品质,断无可能“一点朱唇万人尝”,必是一下就傍上一个好的,便很快被赎身出去,从此锦衣玉食,享一世富贵。进窑子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再讲得穿些,只是踏板而已。

  听到这些琐碎事体,米露露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怨同人不同命,即便都在欢场,却也有天壤之别,只不能放到台面上说而已。其他几位入围者,大抵亦是与她一样的想法,都有些躲着金玉仙,都隐约觉得与她不是一类人。

  所以金玉仙登上花国大总统之位,而米露露只荣获副总统头衔,亦是没得话讲。这结果让邢志刚大发雷霆,因“副总统”等于狗屁,只在报上的照片里镶个边,根本做不了夜总会招牌。不过同时邢志刚又嘱咐旭仔去长三走一趟,专点金玉仙,报纸上她虽头饰夸张,发型亦不一样,但五官面目实在与小胡蝶太相似,不追查一番是不行的。然而旭仔去了之后,却无功而返,谁教如今的金玉仙已不是身价的问题,自有挑客的权力,邢志刚自己去都恐要碰一鼻子灰,哪里还轮得到他的手下?

  邢志刚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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