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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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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岭问:“你下什么注?”

“我赌这间房子,你赢了是你的。”

程岭不安,“那我赌什么?”

“天天陪我玩脾。”

“那当然。”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发牌吧。”

最后一只牌下来,程岭一看,竟是一只前克,程岭咦一声,“输了。”

郭氏哈哈大笑,笑到一半,猛然发觉起码已有十年未曾这样大笑过,不禁无限感慨,付出点代价又算得什么呢,买得如此畅笑,真正值得。

程岭把牌收起洗了几次。

“郭先生,你对我很慷慨。”

“那里那里,做得到就应该做。”

“你很尊重我。”

郭氏凝视她,“因为我希望你也尊重我。”

程岭颇首,“这个道理我懂,敬人者人恒敬之,谢谢你对我额外大方。”

郭氏又说:“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自然懂得施比受有福。”

“郭先生,我很幸运。”

“那看你的要求如何罗,有人会觉得这种生活太过沉闷。”

程岭笑笑,“要不要再发牌?”

“不用了,我已经赢得我所要的,再玩下去,恐怕会输。”

他们一起喝下午茶,阿茜将点心分作两份,程岭吃蛋糕,给郭氏的却是一碗油豆腐粉丝汤。

程岭十分眼红。

郭某看到她渴望的眼神,“给你吃。”

阿茜道:“我再盛一碗来。”

郭仕宏却道:“我不要。”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吃这种汤水淋漓的点心,怕吃相难看,使程岭生厌,何必呢,吃毕,又得剔牙,更有碍观瞻。

不,他不是想讨好她,只是不欲出丑。

只有尊重人的人才会获得尊重。

如果他端出一副花钱大爷的嘴脸,那么,他得到的,不过是一只金丝雀。

这时阿茜过来说有电话找程岭。

程岭十分讶异,“谁?”跑去听。

郭仕宏喝口茶,笑问阿茜:“像不像?”

“像,真像。”

郭仕宏叹口气,“第一次看见她,我还以为小表姐英魂不息,前来找我们呢。”

阿茜恭敬欠身,不再言语。

郭仕宏低下头,“我太过奢望了,小表姐墓木已拱。”

他沉吟半晌,泪盈于睫,几十个寒暑经已过去,他的悲痛丝毫未减。

这时程岭听完电话回来,握着拳头,她高兴得落下泪来,“弟弟妹妹有消息了。”

郭氏连忙笑,“那多好。”

“五月可以来与我相聚,郭先生,谢谢你们,据弟弟说,全靠你们鼎力相助,不然三年也发不出证件。”

郭仕宏真的笑了,“那里致于这样。”

程岭本来还在笑,忽然笑不动了,眼泪直流下来,她也有顾忌,郭仕宏头一次来看她,怎么好哭哭啼啼,程岭硬生生把眼泪吞下肚子。

只听得郭氏说:“令弟来刚好报读第十班,这孩子早读书,十七岁好进大学了。”

程岭忙不迭点头。

郭仕宏没提到程雯,在他那老一派思想中,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毋须担心出路。

他听了一会音乐便告辞了。

那一晚,程岭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梦中看到弟妹已经一板高大,大学毕业,事业有成,她乐得合不拢嘴来。

第二天,郭海珊源人来安装电视机,一扭开,荧光幕上有黑白映像,程岭看到一个外国阿飞在台上扭着臀部唱歌跳舞,台下少女争着尖叫涌向前。

程岭感慨,已经这样开放了吗,程雯来了,可得好好与她谈发这风气问题。

稍后郭海珊来问候,双手插在口袋里,含笑说:“看看新闻节目倒是不错,其余的我接受不来。”

程岭叹口气,“许久没看电影。”

郭海珊笑道:“阿茜是影迷,她可以陪你去看戏。”

阿茜很难得搭腔,居然在一旁笑道:“我最喜欢李丽华,哪里有得看。”

大家都笑了。

第二天,阿茜果然陪程岭去看戏。

外国戏院向不对号,随便坐。

程岭与阿茵刚坐下,隔壁两个洋妇便起身离去。

程岭知道她们不愿与支那人共坐。

也好,至少华人有坐下来的自由,白人有离座的自由,程岭不放在心上。

阿茜却忍不住冷笑,她说:“最好不要进来,这家奥迪安戏院,去年已是郭先生的物业。”

程岭记得很清楚,她们看的戏,叫郎心如铁。

女主角美得不像真人,一双大眼睛充满灵魂,男主角为了她,谋杀了糟糠之妻。

离完场时程岭发觉腹痛。

她一向对无论何事都擅于忍耐,可是痛得额角上布满亮晶晶汗珠。

散场,灯一亮,程岭没能立即站起来。

阿茜发觉不要,低声问:“程小姐,你怎么了。”

程岭即时被送往医院。

程岭没想到医院的气氛这样好,医生看护笑脸迎人,有问必答。

她记得陪养母看病时医生态度好比晚娘。

郭海珊立刻赶到,对程岭道:“你好好休养,表叔一向不到医院探访,他不来了。

可是送来一大盘桅子花。

做完手术,程岭还不十分苏醒,朦胧间觉得郭仕宏就在身边,他什么也投说,坐了几分钟,就走了。

第二天,医生来同程岭说话。

他说:“我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然后咳嗽一声,“好消息是,你的身体很快会复元,三天后可望出院,”停一停,“坏消息是,手术之后,你将失去怀孕机能。”医生语气十分惋惜。

程岭没出声。

她一直没想要这个孩子,可是一旦失去了他,又怀念那胖胖的小腿小手,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她吃惊,以后将会是好长的一段日子,她都得孤寂地度过。

程岭仍然不发一言,脸色却更为苍白。

医生知道华人妇女一向不喜流露感情,“有事叫我”,他说毕离开病房。

才十七岁,她短短的生命已经好比他人一生或是两生。

她倦极入睡。

三天后出院返家,程岭一点声色不露。

她不说,也无人会提,这件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隔了大半个月,程岭才闲闲提起:“手术很凶险吧。”

阿茜也坦白回道:“是宫外孕,内部大量出血,再迟些大人都救不活。”

程岭呆半晌,“可见每一个生命来到世上都不容易,得好好珍惜。”

“程小姐说得很对。”

经过此事,她整个人沉着了,比往日更不动声色,郭仕宏差人替她送来一只小玳瑁猫。

阿茜笑说:“程小姐替它取一个名字。”

程岭侧着头想一想,“叫西施吧。”

又过数日,她闲闲同郭海珊说:“我想请你替我打听一件事。”

“你尽管吩咐。”

“你可记得那个流落在东方之家的混血小女孩?”

“呵,她。”

“不知怎么样了。”

“我去问。”

程岭笑笑,“任何生命来到这世上,原来都不容易。”

郭海珊知道她有感而发,连忙称是。

程岭吁出一口气。

下午消息就来了。

郭海珊郑重坐下,与程岭谈到细节。

“原来那小孩的母亲一直没有把她领回去。”

程岭一怔,寒毛竖了起来,一定是出了事,那女子很爱女儿,不然不会多艰苦都把她带在身边。

“她怎么了?”

“她死了。”

程岭张大嘴。

郭海珊不欲多谈死者,“那孩子一直流落在东方之家。约数周前由教会交一个家庭寄养,我们知道她住在三角洲。”

程岭半晌才问:“她怎么会去世?”

郭海珊无奈,“注射过量毒品,送到医院已返魂无术。”他没有说她受到虐待,体无完肤,是宗惨剧。

程岭受到极大震荡,她喝一日茶,“那孩子,我想领养那孩子。”

“是否想我同郭先生说?”

程岭颔首。

“你自己为什么不说呢?”郭海珊实在不明白。

“由你做中间人,他拒绝了,比较不那么伤害我的面子,只有好说话。”

“你说的对,我的意见是,那样血统出生的一个孩子,恐怕不好养,不如另找一个初生婴儿。”

程岭不语,过一会反问:“你可记得那小女孩的样子?”

郭海珊点点头,“大眼睛,小面孔,一半华人血统。”

“我也不能忘记,如果只能帮一个,我情愿帮她。”

“我去办。”

“海珊——”

他笑着回头,“什么事?”

“一切都靠你了。”

郭海珊点点头。

晚上,在大宅的书房里,郭仕宏坐在近炉火处。

他说:“今年没下雪。”

郭海珊答:“是。”

郭仕宏又说:“她失去自己的孩子,心灵渴望有个寄托,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领养牵涉到财产承继问题,不知她有无考虑清楚。”

“我猜她不会考虑到那么远。”

郭仕宏笑,“年轻就是这点好,过一天算一天,随心所欲。”

郭海珊唯唯诺诺。

郭仕宏问:“她为什么不亲口同我讲?”

郭海珊把程岭意思说一遍。

郭仕宏定点头,“她倒想得很周全,海珊,你且把那孩子带到这里,我们慢慢再作商量。”

“是。”郭海珊总算松口气。

他自小跟在这位叔父身边,有个原因,他生母失宠,他也被父亲打人冷宫,连吃年夜饭也不唤他,郭仕宏看不过眼,打救他,叫他跟在身边当差,才有今日重见天日的局面,他反而同生父那一房生疏,只听郭仕宏命令,他心甘情愿帮郭仕宏打点这种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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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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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过两日那小孩被带出来了。程岭问:“人呢?”

“在儿童医院。”

“她有病?我去看看。”

看到莉莉,不说程岭根本不认得她。

那孩子瘦了许多,脸上有癣癞,头发被剪短,左眼肿起,手臂上有明显化脓伤口。

医生说她患有痢疾与寄生虫。

但是小孩神情还镇定,见到程岭十分高兴。

程岭温柔问她:“你记得我吗?”

小莉莉点点头,“你是那善心的太太,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程岭叹口气,“以后你就同我一起生活可好?”

莉莉颔首。

“治好了病,你就跟我回家。”

“可是,”她问:“我的母亲呢?”

程岭不知如何回答。

莉莉轻轻说:“她已经不在人世间了是不是?”

程岭点点头。

莉莉不语,也不哭,低下了头承认这是事实。

连郭海珊都觉得不忍,别转了头。

莉莉稍后问:“太太,以后我该叫你什么?”

程岭答:“你叫我妈妈。”

那孩子呼出一口气,抱住程岭,头埋在她怀中,

“妈妈。”

是,妈妈。

程岭发誓会做一个最好的养母,正像她的养母一样。

自医院出来,郭海珊轻轻说她:“那孩子有传染病。”

程岭陪笑,“你看我,欢喜得浑忘细菌。”

郭海珊不语,看样子她的热忱不是三两天会得减退。

程岭忙碌起来,不但要安置莉莉,且要替弟妹准备房间,整日兴奋地打点这个处理那个,黄昏仍与郭仕宏玩扑克,老是输。

她叹气,“牌听你的话。”

郭仕宏呵呵笑,他喜欢看到程岭这样开心。

程岭要到这个时候才胖出来,脸上也有了艳光,因感英语不足,找到老师补习,在不正常的环境里,她尽量过着正常的生活,那种极端的努力感动了郭仕宏。

莉莉自医院领回来的时候,前后判若二人,皮肤外伤痊愈,换上新衣服,又有笑容,比一般同龄孩子乖巧,叫妈妈后一动不动坐着。

郭仕宏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莉莉。”

“是中国人,总得有中国名字,你姓郭,叫郭念芳好了。”

程岭很感激郭仕宏,因而笑问:“念芳,芳是谁?”

郭仕宏也不隐瞒,“芳是郭岱芳,我的表姐,比我大一岁。”

程岭笑问:“她人呢,她在此地吗?”

郭仕宏说:“不,她十九岁那年已经去世。”

“呵,太不幸了。”

郭仕宏忽然问:“你可听过辛亥革命?”

“当然有。”

“郭岱芳是其中一位革命志士。”

程岭不出声。

郭仕宏忽然疲倦了,扬扬手,不愿多说,到楼上休息。

到晚上他才下来吃饭。

屋内十分清静,完全不像有孩子存在,郭仕宏笑说:“那孩子比一只猫还静。”

程岭笑。

“你同她都没有声响。”

“妹妹来了就不一样,妹妹大声。”

“念芳同你一样,全无正式出生证明,据医生断定,她年约六岁,我会重新替她做有关文件。”

程岭忽然说:“那位岱芳表姐,同你是青梅竹马吧。”

郭仕宏答:“是,我爱慕她。”

“她一定是位女中豪杰。”

“结果杀身成仁。”郭仕宏无限感慨。

程岭说:“真是每个人都有伤心事。”

“你呢,你最伤心是什么?”

程岭低声说:“永远寄人篱下,养母对我虽好,可是又天不假年,我一直流离失所。”

谁知郭仕宏说:“明天海珊带你去签个宇,这幢房子便属于你,有个自己的窝,就不会有那种流离的坏感觉了。”程岭微笑,那天晚上,她拿到三只红心二,当郭仕宏吆喝说:“一对四一对八”的时候,她不动声色覆上牌。

像她那样环境,输与赢已经没多大相干。

郭仕宏的脾气也只有程岭知道。

一日他召了手下来开会,自上午九时到两点半还没散,也没吩咐拿食物饮料进书房。

终于阿茜前来报告:“门缝塞了这张条子出来。”

程岭打开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请叫他吃饭”,字迹属于郭海珊。

程岭嗤一声笑。

她定到书房门前,轻轻叩两下,推开一条缝子。

里边的郭仕宏暴喝一声:“什么人!”

程岭不动声色,也不进去,在门缝外劝说;“好吃饭了,快三点啦。”

郭仕宏听得这把声音,一帖葫,马上轻化,过半晌,他清清喉咙,“就来了。”

救了那班又饿又渴又得听教训的手足。

郭仕宏在程岭处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程岭习惯早起,每朝与女儿在花园剪花插瓶,稍后,莉莉由车夫送到学校去,程岭总觉得念芳是她的影子。

这孩子把内心世界隐藏得非常好,独自在房里玩洋娃娃,好几个小时无声无色,程岭推开房门,她才转过头来,满脸笑容,叫声妈妈。

像煞了程岭幼时,她们都是存心来做人的。

程霄与程雯抵达温埠那日,程岭并没有去接飞机。

那日一早,郭仕宏同地说:“今日你陪我到医院,叫海珊早些来。”

程岭称是。

过一会他又想起来,“弟妹可是今天来?”

程岭笑道:“已安排人去接了。”

郭仕宏唔地一声。

他们一个上午都耽在医院里。

这是程岭第一次得知郭仕宏的病情。

郭海珊低声道:“你知道了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郭仕宏患末期肺癌。

医生说:“一年多来坏细胞都结集这几个地方,不是扩散,也不会痊愈,手术没有多大作用,病人在将来的日子最好舒泰地度过。”

程岭抬起头来,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医生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轻轻回答:“半年、一年。”

程岭低下头。

“我们会密切注意他的情况,尽量不叫他痛苦。”

她到病房服侍郭仕宏穿回衣服。

郭仕宏在她脸上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他边穿外套边问:“医生可是说我活不久了?”

程岭淡淡答:“凡人上午都不知道下午的事。”

郭海珊钦佩到五体投地,他愿意跟她学习这一份轻描淡写。

回到家,车子还没驶进车房,就见到一个人影箭似射出来。

“姐姐,姐姐!”

程岭笑着下车,与程雯紧紧拥抱,这程雯,长高了一个头不止,手大、脚大,身上的毛衣短了一截。

程雯痛哭起来。

程岭只是说:“又笑又哭,多丑。”

这一下子屋里当场热闹起来,阿茜早有先见之明,已到大宅去借来帮工一名。

郭仕宏并不嫌烦,他独自坐在一角看程氏姐妹欢聚。

一个人最要紧自得其乐,看程岭就知道了,她的弟妹女儿统在此,没有一人与她有真正血缘关系,可是管它呢,她不知多高兴,索性弄假成真,好好享受亲情。

不应计较时何用计较。

程岭叫弟妹称郭仕宏为郭先生。

程雯把姐姐拉到一角,有话要说。

程岭也趁机看仔细妹妹,只见一脸倔强之色,皮肤晒得黝黑,十分健康,顿时放下心来。

她问:“郭先生是谁,是姐夫吗?我记得结婚照片里不是他。”

程岭微笑。

“还有,那念芳怎么会是你的女儿?”

听语气,她不喜欢她。

“你是阿姨了,你要爱护她。”

“唏,我不稀罕,看她明明是个西洋人,可见决非亲生。”

程岭笑着提醒她:“我们都不是亲生的。”

谁知这句话气苦了程雯,她大声哭起来。

程霄探过头来,“什么事?”

“妹妹闹情绪。”

那里郭海珊正与程霄细谈他的功课与志向,他啊了一声,继续话题。

程岭走到郭仕宏身边,坐在一张脚踏上,言若有憾,“吵坏人。”

郭仕宏笑,“家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

西施轻轻走过来,程岭将它抱在怀中。

她把烦恼暂且抛至脑后,命运虽然控制了她,可是她太会得随遇而安,自得其乐,也就是一名赢家。

这时她听得郭仕宏问:“程岭,你愿意同我结婚吗?”

程岭一怔,“我的离婚批准了吗?”

郭仕宏颔首。

她笑笑,“那,随得你好了。”

结婚有保障,婚后他的财产一半自动属于她。

程岭并不贪钱,可是她知道生活中缺钱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郭海珊过来说:“程霄绝对是一块读书材料,看到这种优秀少年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那,这里有的是好学校,如嫌不足,还可以送到美国去。”

那天晚上,程岭梦见养母。

程太太满面笑容,推醒程岭,“领儿,谢谢你。”

程岭讶异,程太太一点不显老,而且那袭缕空花纱旗袍永远适合潮流。

“妈妈。”她叫她。“你现在也是妈妈了。”

程岭自床上坐起来笑答:“是的。”

“多得你,领儿,弟妹才有出路。”

程岭只是笑。

“有没有见生母?”

程岭摇摇头。

养母诧异,“领儿,你心地那么慈,为什么独独与你生母计较?”

程岭不语。

“她想见你。”

程岭抬起头,养母已经走向门角,她叫:“妈妈,多说几句,妈妈,妈妈。”

她自床上跃起,知是梦,犹不甘心,直推开睡房门,找到偏厅,“妈妈。”

天已一亮了。

以后一段日子,程岭一早起来亲自替大小三个学童准备三文治午餐带返学校吃,忙进忙出。

见到郭仕宏只抬头说声“呵起来啦”,接着又忙。

郭仕宏觉得这样的生活别有风味,冷落了他不要紧,他心甘情愿退到一旁看程岭嘀咕:“这牛肉夹面包够营养,阿茜,拿苹果汁来……”

他从来没有结过婚,一直没享受过家庭温暖,此番如愿以偿。

日常生活的热闹、忙碌、无聊,分散他的注意力,只有在午夜梦回,他才会想起他的病。

程雯与程霄报名在私立学校念书。

一日程岭送程要到学校,下了车,顺便在校门口参观,合该有事,她听得三四个黄头发女孩对程雯指指点点,然后笑,程岭只听到“那中国女孩——”五个字,她忽然发作,跑过去质问那些女孩:“你们说什么?”

程雯拉住姐姐,“没什么啦,姐姐,随得她们去啦。”

程岭脸上罩着严霜,对那几个白种女孩子说:“她同你们一样,均是加国人,不错,她来自中国,你来自何处,乌克兰?”

那几个女孩见势头不对,一哄而散。

程岭犹自骂:“这么小已经这么坏!”

程雯啼笑皆非,当下不说什么,黄昏即同郭仕宏诉苦。

郭仕宏一边微笑,一边听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嘀嘀咕咕说些鸡毛蒜皮事情,觉得属于一种享受。

程雯说:“她们有点怕,又有点厌憎我,此刻集体孤立我。”

郭仕宏说:“不怕,我同校长说去。”

“哗,”程雯把手乱摇,“那我会更惨,我不要特权,让我做一个普通学生。”

她站起来回房间去。

走廊里碰见小念芳,她叫她“阿姨。”

程雯忽然说:“我不是你的阿姨,别叫我。”

莉莉小小身型呆住,这时,一只手搭住她的肩,是她母亲,“念芳,你去做功课。”

小孩一走开,程岭便对程雯笑说:“你若爱姐姐,也必须爱姐姐的女儿。”

程雯说:“她睡在全屋最好的房间里,又得到你最多钟爱。”

程岭又笑,“程雯你在别的事上何等大方,从头到尾,你对我无比友爱,丝毫不当我是养女,直视我为亲姐,此刻缘何一反常态?”

程雯自觉理亏,“我不知道,我一定是妒忌了。”

“更不合理,你应爱屋及乌。”

程雯不愿继续讨论:“我去看程霄学车。”蹬蹬蹬走下楼去。

“喂,喂,”追出去,迎面来的是郭海珊。

他含笑问:“找我?”

程岭只得笑,“来,海珊,我们喝杯咖啡。”

厨房里两个工人正在备菜。

郭海珊说:“地方好像不够用。”

“不不不,郭先生同我喜欢挤一点。”

他们在书房坐下。

程岭问:“我养父还好吗?”

“他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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