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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轨迹-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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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无法进食的自己为漫天覆地的饥饿所擒获,数小时的车旅巅颇更教人异常劳累。然而,真正令人心灰意冷的或许还是此刻孑然一身的无助与苍凉吧?分明应在病房静默修养,却义无反顾狂奔而出。
细想纱布上的伤口、心坎上的印迹孰深孰重?可薇不禁黯然失笑。
回神时,是眼前出租车的喇叭声。
殆半是自己僵直伫立的模样引人误解,只见满脸落腮胡的司机降下了车窗,豪迈地作了个上车手势,「去哪里?」
可薇直觉想致歉回拒,转念才意识到孱弱的自己怎可能拖着沉重步履缓缓寻找旅社?更遑论是返回那本先属于可堇的幸福家庭?
深叹口气,步入车内,平缓语音地交代,「麻烦帮我找间安静的小旅馆。」
「旅馆?你外地来的?」
「嗯……」低声响应,无关谎言。
「打哪来的?」朴实而温和的中南部口音伴随车内清幽的玉兰花香溢散而开,若有似无的笃实感令轻捂着腹部伤口的可薇缓了些紧绷。
「台北。」
「台北啊?」大胡子司机咧嘴笑了,爽朗着语音接续,「怎样?我们这儿还看得过去吧?」
「嗯?」
「楼是没那么多,不过人可比台北亲的哪。怎么?不觉得?」
「不,不是。」摇摇头,可薇连忙应声,「很好,这里真的很好。」
「呵呵,这儿好是错不了的。你们台北人啊,全天赶呀赶、忙呀忙的,哪有心思给人照应?」似乎满意于可薇的答复,司机笑得更加愉快起来,「给你推荐个好地方住,多留几天到处看看。」
「科博馆是一定要去的,武陵农场、东海校园也不错……」
叨叨絮絮地介绍,那沉厚语音里包含着清浅温和的熟悉与乡愁。正如同自己对这城市长久以来的记忆,幸福且如此完满,亲切且宽容尽数。
贴靠在窗玻璃上的眼帘不觉地迷离失焦,流转中的景物化作霓虹光彩无声沉落黑暗之中。
隐约遥记,这土地包容的盈盈暖意,正如初次造访时候的明晰剔透。
那是静出殡后的两个星期,时序缓步向家人团聚的中秋佳节。
提着便利商店购买的微波食品,十岁的自己平静地转身返回住所。
寂静而孤独的晌午,仿佛可以清晰听见云影移动的声音。在空荡偌大的屋里,紧紧持握啤酒罐的蓝颓然卧倚地面。
是静撒手离去开始的吧?似乎遗忘了沟通的可能,沦丧了一切时间与真实,这样虚无飘渺地听任黑夜与黎明的次次降临。往事犹如一场黯淡的梦,这场梦境模模糊糊地侵蚀着残存而下的现实生活。
没有悲伤。没有安慰。迎对着支离破碎般的蓝,可薇或许能说是冷然的吧?
像这样埋首默默咀嚼着便当,不觉地枕卧在沙发上朦胧睡去。空荡的思绪里,可薇除却寂寥,依旧是无限寂寥。
清醒时,浸沐在溶溶霞光中的自己意外映入属于蓝的凝重颜容。张口试图询问些什么,最终却也是默默地压按了下来。倒是仔细梳洗过的蓝扯动着可薇的手腕,一面拎着些行李推门而出。
「要去哪里?」不解地质问出声,却只见蓝淡淡的微笑回复。
「我在问你问题,要去哪里?」禁不住甩开了手,沉了语音追问。
「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微弱如羽絮的回声,竟有几分不曾真切的苍茫。
「是吗?」不以为然地挑起眉睫,眼瞳中蓝的神情就这么多了几些萧索。
「可薇……」
「知道了,要走就走吧。」投予意味深长的一瞥,可薇深吸口气,迈开步伐向前而行。
或许接续而来的未来会走上怎般的路径,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曾在意?纵使与静唯一也是最后的约定犹言在耳,生命依旧会依顺着它的步履径自前行的吧?
于是就这样,与蓝来到了属于可堇的城市,可堇的家。
听见寂静夜里唐突响起的门铃,然后是渐行渐近的步履声还有门锁细碎的开启声响。
「是你?」微敞的门板后露出张诧异的颜容,可堇的母亲霎时笼上的冷漠昭然若揭,「你还有什么事吗?」
银白的月光洒在蓝淡无血色的面颊之上,为街灯拖长的身影在骤起的风息中隐隐摇曳。
「没事的话就请回吧。」移过目光,可堇的母亲努力令语调显得平缓些,「我想我们也没有什么需要沟通的地方……」
「不是的……」低垂着头,蓝轻声地脱口。
「什么?」
「我是……」紧咬着唇瓣,蓝几番犹豫后蓦地牵过可薇的手,轻轻将他推向前头,「我想……请你照顾可薇这孩子……」
「你说什么?」
「蓝?」全然出乎预料的行径令可薇直楞了身,质疑似地迎向那双迷茫的眼眸,却只能睹见投影其中的光影交错。
「我已经……无法再照顾这孩子了。」
「这样下去……可薇会和我一起毁掉的……什么地方也无法前进下去……对不起……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真的已经……」
抬仰起头,蓝的泪水顺延脸庞簌簌地滑淌而落,在夜幕中索索颤动的惨白双唇无声咀嚼着苍凉失措。这是可薇第一次睹见蓝的悲伤,也是第一次看见那抑止不住的泪水滂沱滚落。
「请你看在静的情分上,照顾可薇好吗?请你照顾可薇……」
肯切的请求夹杂着于彼于此一般深刻的记忆创伤,在严峻而无比孤绝的光景中,纷乱抢进可薇残弱的意念之中。
遥远地,听见奔跑而来的脚步声,僵持的沉默为随后窜出的身影唐突截断。
「可薇?可薇是来台中玩的吗?」可堇展露了笑颜,开心地问着。
由那纯粹明朗的话语透露的绝对祥和与幸福是可薇始终陌生而无力的。可堇身后的世界如此温驯平静,仿佛在内心深处发出撞击,眼前所见一切事物都教人心怜得泫然无语。
「怎么了?大家都不说话?」偏着头,可堇困惑地提问。
「可堇,」听见可堇母亲缓缓传递而来的语音。她低俯了身,淡淡地脱口,「你很喜欢可薇,没错吧?」
「嗯。」
「那么,如果可薇当可堇的哥哥好吗?」
什么?可薇讶异于情势扑朔的移转,不解地扬起了眼角。
「咦?妈妈说的是真的吗?让可薇当我的哥哥?」
「可堇很高兴吗?」
「对啊,我不会欺侮可薇,会好好照顾他的。」可堇的笑容理所当然得无懈可击,停歇半晌才又开口提问,「那可薇的妈妈?」
「我要到很远的地方旅行,很远很远的地方……」蓝挤出抹浅笑,悠悠地牵过可薇的掌心,将它柔柔地置放在可堇手上,「所以请你帮忙照顾可薇好吗?……在我能够回来以前,好好照顾可薇……」
「好,我会好好照顾可薇的。」童言童语,却如此一诺千金般认真约定。
可薇看见了蓝的笑容,清浅的,在唇瓣闭锁中隐埋着层层迷离梦幻。
有短暂的一刻,想起自己对于蓝的感情,那种无法离厘、铭心刻股的爱恨情仇。
手腕被可堇牢牢持握,失神中,被这么牵引入暖暖灯火映照的住所。
平静和谐的空间里涵藏着无边无尽的幸福可能,那有如梦幻般的温柔是自己迄今陌生而无能为力的境地。可薇别过了眼帘,在门板闭阖的剎那缝细中铭记下属于过往的最后掠影。
蓝选择的旅行,是现实也好,是虚空也罢。
对这命运的节点之上,他们注定撒手别离,远行离开记忆底层的流光岁月。
夜渐深,皎洁的明月溢洒一地光华。
台中,这极其陌生的城市怀抱着无所凭靠的自己,如此安全而教人依恋不已。
听见耳畔烦扰的呼唤,拧紧眉头,欲振乏力地虚应了声。却感到肩侧一阵剧烈摇晃,终于不甚甘愿地睁开朦胧睡眼。
「唔?」望着眼前司机放大的面容,可薇短暂呆楞愕然。
「睡着还是怎么搞的?脸色很难看?」
「没……没事……」唤回神智的可薇,连声否认。想起身缴交车资,腹部陡然的抽痛却教自己又跌回了座椅。
「喂?你真的没事?」不顾可薇挣扎似的抗拒,司机宽大的手掌直直罩上他的额头,随即惊呼出声,「发烧啊?这么烫还说没事?」
「不是,我──」
「肖年耶,不行喔。」温暖的手将可薇推回座位,一踩油门,再度踏上路程,「身体要顾,性命可值钱的。」
「可是……旅馆不是已经?」适才正是抵达目的地才停下行车的,不是吗?
「送你去病院,要是半夜发烧可就不得了。」
「病院?」咀嚼这词汇的同时,心坎的某个部分正无声颤抖。
指尖压按在腹部的伤口之上,隐隐感受的血液流动教人心神紧拧。
「免惊啦,看医师又不是啥大事情,一下就好了。」误解了可薇眼瞳中的沉痛,司机拍胸脯保证的安慰简洁却充满道地的人情关怀。
「我……」
「到了到了。」出租车蓦地停靠而下,可薇还不及反应,只见司机忙着熄火、上锁,然后催促着自己下车,「没谎你的,这会儿不就到了?」
「嗯……」
始终,可薇是学不会迎对善意的关怀,学不会拒绝强势的温情。
于是,缓步前行,顺应地随着身前健壮身躯踏入小小的私人诊所。
「七点半才开诊喔。」伴随凉爽空调而来的是柜台护士小姐提示的语音。空荡的候诊室里除却惨白明亮的日光灯外,便是懒懒旋绕的电风扇叶。
「我是阿雄啦,郑医师不在啊?我带个外地病人来……」啪咑咑的拖鞋声落在洁净的地砖之上,意外轻松而简单。
「怎么?客人不舒服?」从诊疗室中探出张温和亲切的容颜,穿著白袍的年轻医师这么关切地启口询问,「先进来让我看看。」
「好象发烧哪,虚得像只病猫,看不下去就给拎来了。」舞动双手,大胡子司机朗声说到,「你快帮他瞧瞧,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发烧是吗?」颔首,医师深表理解,「量一下体温好了。你先前有感冒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推测的询问在翻起可薇上衣置放听诊器的同时,倏地截断歇止。
「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手术。」缓了缓语音,可薇试图淡然以对,却见面前年轻的医师直蹙起了眉,满是凝重。
「那怎么不休息静养?」关切溢于言表,医师仔细地检视着自己腹上的包扎,「有点发炎迹象,怪不得会发烧。」
「肖年耶,你是不要命啦?还四处爬爬走?」
「你没有进食吧?脸色很糟糕……」思揣着,医师叹口气说,「我帮你打个葡萄糖液,也开点消炎药片。不过刚手术完还是要留意身体状况,可以的话多多休养才最重要。」
「你就在台中多待点吧?身体要顾,性命要紧。」司机宽大的手掌拍上可薇的肩头,咧开嘴煞是自得地笑着,「我待会给旅馆说说,你就乖乖休息懂吧?」
「可是……」咬了咬唇瓣,可薇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解释而起。
这个温暖且包容无尽的城市,好怕就这样沉醉而再也无法潇洒挥别。
「没有可是,就这么决定,病人要乖乖听话。」
「来,把手放好,我帮你打点滴。」
眼前的人们和煦地笑着,在纯洁的幸福之流中涵泳逡巡。
***
由玻璃帷幕向外探望出的城市呼息着居住其间所有人们的生活光景,那明亮的温柔悠长亦如永恒。
闭阖上眼帘,可薇轻声对自己说:我回来了。
回到曾经绚烂如幻梦的记忆底层,回到爱恋那人的故乡地域。
项可堇。
既已追忆不起倾心于他的最初肇始?
霸道且任意妄为的小鬼,总是挂着纯粹温柔的笑靥围绕着自己。那蕴含其间幸福平稳的气度、体贴温暖的心绪,曾几何时竟也令人耿耿于怀而动辄失序?
记得是明朗清静的早晨,不过甫踏出家门,叼着土司的可堇又这么抢步追赶而上。
「昨天不是说要你等我一块上课的?」
「我没有答应你。」一径迈步向前,低着头的可薇习惯地冷淡响应。
「不过,也没说不答应对吧?」
可堇笑得温和,亦如这清早的风息,爽朗而舒畅。可薇抬头瞥望,却又旋即地转开了目光。
「对了,周末空下来陪我去个地方。」迅速地解决手中早餐,抹抹唇角,可堇轻快地说着。
「不要。」不假思索,可薇回拒得毋需一丝考量。
「一道去吧?有点事情我也想弄个明白。」
「那是你个人的问题,与我无关。」不耐地睨了可堇一眼,可薇更快步地想甩开身侧的男孩。
「也不能说没有关系……」比起自己更加修长的身形仿佛轻而易举地追赶而上,接续一贯如常的热烈邀约。
幼年初次相识,对于可堇烂漫纯粹的死缠烂打可薇已是了然于心。只是未曾料想过,置处同一屋檐、兄弟相称的数年间,他纠缠不清的功力竟是与日俱增,逼临登峰造极之境。偏偏自己对那透彻绝对的温情始终缺乏抵抗能力,也就这样半拖半就任凭可堇左右。
然而,近来隐约感觉不妥,说不上明确概念,却怕是自己无形中有了些许更变。
何以缘故?可薇不解。
「可薇小心!」蓦地,茫然的耳际传来一声叫唤。没能反应过来的自己旋即为可堇所牵引,直直跌入了他宽厚的胸膛。
「项可堇,你做什么?」惊慌地呼喊出声,可薇试图挣扎反抗。
须臾之间,只见身后蓦地飞驰过的机车,无所减缓,倏然扬长而去。
「可堇……」呆愣地睁大了双眼,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境,可薇一时惊魂未定。
「所以说你应该靠内侧站,对吧?」较自己更为宽厚的手掌轻轻地落在可薇的发梢,可堇淡然的语音中有着不多矫饰的温情,「还好没受伤。」
「呃……」
「怎么?吓到了?」
「你说谁吓到了?」回神的自己慌忙挣出可堇的怀抱,没好气地嚷声,「我才没有──」
话语在目光移向可堇抽回的手背时硬生生地唐突歇止。细致的手背上添划过了一条不深不浅的擦痕,细细的血珠正无声滚淌而下。
「可堇……」昂扬的气势转眼压按而下,咬着唇瓣,可薇一时无从辨析起心底感受。
「没事的,只是擦伤而已。」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可堇的指尖柔柔拨开了可薇额前过长的浏海,绽现出一抹浅笑,「那么说好了,周末陪我出门喔。」
「我明明没有……」
「我已经订好火车票了,你要记得就好。」抽回手,可堇这么洒脱地举步前行。
「项可堇,我不是说过别把别人随便纳入你的计划里吗?项可堇你到底有没有听懂?」
短暂而勉强称为感动的情绪一扫而空,当下局面简直乱七八糟。可薇抬高了语音,无力地追随可堇的步履碎念。
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下的项可堇,全然束手无策的项可堇。那是青涩的流光岁月中,可薇心底唯一陌生而懵懂的特殊存在。
出乎意料,可堇一路拐骗自己北上的终点,竟是静长年沉睡的墓地。
透明的时间随着步履与呼息声缓缓滴落,在鲜少人迹的山麓之上,环肆的冷烈清风犹自记忆彼端倾覆踵至。阳光如此鲜活亮丽,温柔得教人庶几无语。
「为什么……」直直望向碑文上飞腾的名讳落款,可薇迟疑地脱口。
「今天是静阿姨过世八年的忌日。」垂立双手,可堇悠悠启口,「我希望来看看她……而且是带你一起过来。」
咬紧下唇,可薇没能撘腔。然而焦注在墓前的神色是凝重且落寞的。
静的亡故,自始至终可薇只参予了那日的瞻仰,然后随同蓝一起缺席在吊唁与丧礼的所有场合。并非没有感伤,仅是不愿承认摊呈眼前鲜血淋漓的残酷现实。
那闭阖上眼眸便能追忆起的温和笑颜,分明依旧清晰鲜活;偌大住所里盘桓不去的依然是她的气息;衣柜里悬挂着纯净白衫,熨烫笔挺的白袍上还有明亮的金属牌,书房里等待资源回收的医学杂志,冷冻库里说好清蒸来吃的白鲳鱼……
静,怎么可能又怎么可以从此撒手离去?
「为什么……」颤着双唇,可薇试图抑止下胸口翻腾不定的情感。
「你不愿意来看看她吗?」
「不是……」不是不愿意,八年来埋藏在内心底层的无不是这样挣扎难定的意念。
只是犹豫不决,只是仿徨不安,只是始终无法想象自己会以怎样一种心境来到这里?
「已经过去了。」模糊似乎听闻见可堇沉稳的声音,他修长的指覆上自己的肩膀,悠悠说道,「阿姨所选择的对我们来说也许残忍,即使如此,活下来的人还是不得不继续往前走,继续遭遇新的人、新的事、新的快乐还有新的感伤……」
些微抬起眼帘,可薇沉默噤声。
「可薇不喜欢山线火车没错吧?不过我很喜欢。漆黑的山洞过后不就可以看见比印象里更灿烂的阳光吗?你不觉得这样的过程也变得可以坦然接受吗?」
「你想说什么?」
扭转过头,可薇定定地迎向身后那神情平和的可堇,淡若云絮地启口。
是错觉吗?可堇的眼神仿佛多了分陌生温柔,那微扬的唇角带着不同于手足身份的情感。
「不是你的错。」
「什么?」
「静阿姨的事,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可堇你会知道?」自己一次也未曾脱口而出的不是吗?
思绪杂踏,一时无从离析分辨。
蓦地,面颊上传来可堇手掌的温度。
移过目光,那双幽邃的眸眼里有种奇异不明的深度。
有多久不曾专注凝望过这张面容?与淡薄的自己截然迥异,遗传自貌美双亲的可堇有着同静般招摇注目的外貌,这点可薇始终了解。只是第一次吧?意识到身旁那人焕发着无可避躲的媚惑引力,那神情语态没由来地遥远而陌生。
「我想我总算明白了……」可堇温柔的呢喃低沉而沙哑,飘邈而无从捕捉。
「明白什么?」无意识的疑问坠入可堇迷离的眼眸深处,眼前的一切令人晕眩沉醉。
听见漫天风息舞动的声音,而眼底的蓝天依旧柔和得寂寥平静。
可堇的唇缓缓地贴靠向自己冰冷的唇瓣之上,温柔且珍重地轻啄而下。
「我希望你幸福的理由。」温柔的指尖滑过适才温热过的唇际。收纳起寻常的霸气与嘻闹,可堇认认真真这么轻语。
没有响应,亦无从响应。
似乎有什么模糊的预感一时抢进了心口,关于爱情以及誓约。
第八章
    那一年。
反复着千篇一律的恶梦。
沉沉黑暗里是可堇渐行渐远的背影,抢身追随的自己总是重重摔落。挣扎地出声呼唤,语音却哽在喉际,沦亡殆尽。
那样惊醒的夜。不期然追忆起静的容颜。那是如此竭力却又如此伤悲的存在。
倘若心底有了重要无可取代的人,是否也就陷入同样进退两难的僵局?
是否也将同静一般,秉受着亦悲亦喜的惨痛心境?
不想这样。不想踏上静的后尘。
不想苦苦挂念一个人。不想重重伤害一颗心。不想开启一段恐惧不安的路径。
透过玻璃盈盈洒落的冰凉月光落在可薇纤细的指结之上,紧咬着薄红的唇,许多的思绪沉淀以后仿佛也逐渐离析出了轮廓。
他是在意可堇的。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强烈地在意着。
所以,必须避开。必须远远地避躲而开。
没有恋爱的渴望,只想单向地思慕着一个人。不要惊心动魄的伤痛,只要寂静无声的思念。
「我不会和你一样。」
「不会和你一样爱恋一个人……」
「不会和你一样让对方知道晓得……」
「不会和你一样没有怨言地承受利用背叛……」
倚靠在冰冷的水泥墙上,可薇犹如自语般地淡淡启口,「因为我们约定好的,要过得幸福。」
而所谓幸福,从来就不是说给予,便能够完整地传达令彼此明了。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依旧如此。
可薇没有赌注的勇气,没有彼此相依的幸福渴望,他只想小心翼翼低捧着脆弱的心灵,将它牢牢地紧握在掌心。
「我们是这么约定的吧?」
「静……」
不过多久,可薇应允了女孩的告白。
那是个活泼过分的少女,年轻的面庞上涂抹着过分浓艳的彩妆,叨絮不止的语音与贫乏的内容总令人昏沉欲睡。若不是对方抢前告白,怕是终其一生也与可薇的生命截然相背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也无法爱恋上的人,费尽千辛万苦始能容忍下的人,若说这是自己所以选择的缘由,是否当真是种残忍?无法欺骗纯真投入的情感,所以选择草率任性的逃避,因为相信唯有如此才能不着痕迹地呵护对于可堇的异样情怀?
寂寞的单恋,是孤独却无法破坏的幸福。
对此,可堇自始至终没有追问过只字词组,话语言谈间仿佛又复返了同胞兄弟的手足情谊。然而伴随那日亲吻云淡风轻消逝的是,可堇任性的邀约追随、随意的肢体碰触也在无声无息中渐成往事。
没有人再提起什么,同梦境一般鲜活而亮丽的过往,在时间无情流逝里,终究只有对彼此吐露出感伤气息。
夏,在骤起骤落的情思中卸下了落幕,混杂纷乱的恋爱依然不痛不快地拖迤延续。
记得是秋风爽飒的午后,提前返家的可薇在邻近家门时便听见阵阵纤细流转的小提琴声响。那溢散在明灿光影下的旋律如此凄厉脆弱,充满着神经质似的悲伤。
若说艺术足以反应创作者的心境,必须遗憾的是,眼前的乐声全然不值得亲近接触。低垂眼睫,兀自私揣的可薇漫不经心地开启了家门,步履却在甫踏入客厅的剎那不自主地歇止而下。
举目迎对,持着小提琴的少女矗立在偌大的客厅中央,白皙的面颊轻抵着深褐面板,持弓的指结擦滑过琴弦,流泻出紧绷而焦躁的乐调。
尚未能明了眼前所见何事,即听闻可堇中途插入的钢琴伴奏。严峻、透明而无比孤绝的旋律在琴键敲击中接续鲜明,泛黄琐碎的记忆仿佛伴随乐曲悠长地延展而开。
究竟是怎么回事?反射性地放缓动作,可薇无声退步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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