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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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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把黄河拉进人的心里。现实中的黄河,又黄又干,气息奄奄。真正的黄河汹涌澎湃在梦里,在那些热爱它的人的歌声中。

二十世纪末,“野孩子”的创始人张佺、小索,从兰州西固区出发,扛着吉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北京。据张玮玮后来回忆,他刚见他们时,以为是俩搞重金属的:一身皮衣,长发蓬然,操着一口兰州话,跟他们这个组合的名字“野孩子”正相配。

张佺、小索初到北京,没有马上开始混圈子、泡妞、高谈阔论艺术理念。他们租了个地下室,每日早起,打开节拍器排练,一直到天黑,才出去吃饭。为了锻炼肺活量,还要跳绳跑步。北京虽然云集了上千个地下乐队,狼多粥少,但台上的真功夫决定一切。“野孩子”一上台,就很叫座,在各个地下酒吧红了起来。

记得我第一次听他们现场,在五道口的“嚎叫”酒吧。门口买票的人排着长队。我和几个搞乐队的看完全场演出,大家都惊了,两把木吉他,铿铿锵锵挟着西北的黄沙,滚滚而来,两个人的和声,像天上高飞的雁阵,不由分说地把你带到远方。

2001年,张佺和小索在三里屯开了一个“河”酒吧。这里类似地下音乐人的俱乐部,出没在那里的有小河、万晓利、马木尔等。你在台上演出,要格外一丝不苟,因为台下坐的都是歌手和乐手。“河”酒吧也成了中国当代即兴音乐的摇篮,比方说你刚有个音乐动机,但还没有想好,你就可以到“河”酒吧,借着几分酒意,抽着“都宝”,在台上把它完成,这可能比你在家苦思冥想的效果还要好。

据酒吧的创始人之一封杰西回忆,那时候,大家通宵地唱歌、喝酒,累了就坐在门外,然后天忽然就亮了。“废墟”乐队的主唱周云山回忆,说“河”酒吧好啊,那里有的是好姑娘。我认为,就像鸟儿为求偶歌唱,台下都是好姑娘,歌手当然会施展全身解数,拿出百分之百的劲头唱歌。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因为经营不善,“河”酒吧于2003年倒闭。“野孩子”乐队也达到他们辉煌的高峰,2003年,他们参加了香港艺术节。据张玮玮回忆,演出快开始时,他透过幕布缝隙向外一看,吓他一跳:五百多人的场地座无虚席,观众都屏息以待。原本背了两百张专辑,想卖不了再拿回去。可由于演出现场太精彩,上半场刚结束,就全部卖光。几个人后悔啊,怎么没多带点儿。

这是内地新民谣乐队第一次到香港演出,大获成功。2004年,乌云飘来,主唱小索因得胃癌,在北京协和医院去世。很多歌手、乐手在他弥留之际守在医院。据民谣歌手冬子回忆,小索有一阵清醒,拉着冬子的手说:一定少喝酒,别吃那么多方便面。尤其酒醉第二天,不要空腹喝可乐。言之凿凿,仿佛一个中了埋伏的战士告诫后来的战友。

小索去世了,朋友为他举行纪念音乐会。当初在“河”酒吧演出的以及看演出的都聚在一起,从八点一直唱到半夜两点。“野孩子”乐队也宣告解散。

有人坐在河边总是说/回来吧回来/可是北风抽打在身体和心上/远行吧远行

这是张佺后来写的歌,歌名叫《远行》。他只身去了云南,从昆明到大理到丽江,在那边娶妻生子。很多丽江的游客都曾在束河的大石桥看到他弹着冬不拉唱当年“野孩子”的歌。他的生活变得更简单,开始吃素,而且很少饮酒,乐器从六根弦的吉他简化为两根弦的冬不拉。张佺自己录制唱片,自己装帧印刷,自己卖。背上乐器行李,去北方南方巡演,像一个音乐货郎。这可能更接近于他儿时的梦想——边走边唱。

另一成员,张玮玮,立志要做一个忧伤的手风琴手。他先加入了小河的“美好药店”乐队,还曾经给左小祖咒、马木尔伴奏,用在哪儿都会发光,号称民谣界的“万能乐手”。他自己后来创作了很多歌,著名的《米店》都快成了丽江的市歌。

蒲公英各自飘,但总有机缘重聚。2011年,张佺、张玮玮、郭龙,三个“野孩子”当年的股肱成员重新走到一起,各自带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生活经历和音乐体验,汇合成新的《黄河谣》。在2011年的西湖音乐节上,“野孩子”乐队重生。站在台上,遍插茱萸少一人,然而死者和生者都在音乐里。他们的音乐,不再年轻,但更有力量,更浑厚,充满底气。

冬天来了,他们住在大理的院子里,每天下午排练。三个老炮,准时准点,一丝不苟地排到太阳落山。郭龙打错了,张佺温和地看他一眼,他马上自我检讨:这个地方忘了。2012年他们会伙同周云蓬、万晓利、小河、吴吞再次参加香港艺术节。九年的光阴,淬炼出的音乐,日久弥新。

遥远的黄河还未干枯,唱歌的人继续向前。时光不会虚度,有音乐为证。

评头论足乐评人

歌手要跟乐评人搞好关系,这是天经地义的真理。所以我们有很多做乐评人的好朋友,伟大的友情来自相互吹捧。其实中国的大多数乐评人都不会乐器,甚至很多人五线谱也不认识。但他们都是乐痴,每个乐评人都是一屋子的打口唱片。广州资深乐评人邱大立,初出江湖,就是一个卖打口带的。现在跟他漫步广州街头,他还经常指指点点:这个天桥,是当初“五条人”卖碟的地盘。邱大立用这种“非法传销”的方式,把“地下丝绒”、“平克·弗洛伊德”送到了千家万户。

我在树村住的时候,某天,邮递员送来两个大纸箱,拆开来一看,全是一套一套的打口经典。那些东西对于搞音乐的来说,犹如练武术的得到《九阴真经》。那就是邱大立从遥远的广州寄给我的。那时我们还没见过。后来几次去广州演出,都住在邱大立的店铺里。他那儿是很多音乐人的流动驿站,管吃管睡。

另一个,号称“乐霸”的乐评人,现今《时尚先生》的主笔张晓舟,他本来是一个体育记者,靠足球评论赚了些稿费,在广州工作的时候,据他的同事反映,张晓舟吃饭从来不爱买单。省下那么多钱干吗呢?都用来请地下摇滚人吃饭了。当年在树村,张晓舟进村了,大家会奔走相告,“张大善人来了,晚上有大餐了。”听说张晓舟的工作单位能报销打车费,某次,左小祖咒从裤兜里掏出八百多元的出租车发票,说:“晓舟,帮报一下。”其实都是晓舟自掏腰包。

张晓舟对音乐人有一种母性的慈祥,而且是那种拉着袖子苦口婆心的保姆式的呵护。有一次小河在广州演出,半夜喝多,打个车要去东莞继续喝。张晓舟一路电话追踪,后来竟然打给出租车司机,强令他把小河拉回广州。

上海的乐评人孙孟晋,也是我的好朋友,曾经一起去德国参加“绳索道音乐节”,他由于对西方乐队非常熟悉,所以成为我们的音乐节活指南。老孙有个不像上海男人的暴脾气。某次他在微博上批评我的专辑《牛羊下山》,跟张晓舟吵了起来。吵得两个人多少年的老交情都要断了。老孙后来近似撒娇地宣布:“我的葬礼不准你来。”后来在左小祖咒的斡旋下,两个人又喝到一块儿了。

还有一个兰州乐评人颜峻。好多年前,还是在“河”酒吧的年代,某次酒后我们俩大吵一架,为了啥都忘了。从此我俩结下了梁子。后来颜峻写了一篇评价我唱片的乐评,恶评满纸。我看了,心里更堵得慌了。其实乐评人就应该有褒有贬,这是很正常的。多年后,他突然来了个电话,声称台湾的诗人夏宇想跟我建立联系,合作一些作品。虽然是一个很普通的谈公事的电话,但接完以后,我觉得彼此间也尽释前嫌了。再后来,读到韩松落的《怒河春醒》,一篇几万字长文,记述颜峻在兰州组织地下摇滚演出,带他看文艺电影。读到此处,我发现他和我一样都是真心爱音乐的人,有这点共性,别的就都不算什么了。

这几个乐评人各霸一方,仿佛《射雕英雄传》里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他们有各自的领域,而且,每个乐评人都长期罩着某个歌手,像狗啃骨头一样护食。张晓舟就是言必左小祖咒,而最近由于左小和陈升合作频繁,他的骨头里又多了陈升。邱大立是整个一个台湾控,顶礼膜拜胡德夫,捎带着罗思荣、林生祥、巴奈、陈建年等台湾少数民族歌手,大立某次曾深情地回忆,跟胡老师在一起,就像过节一样。孙孟晋更直接,把上海本土的“顶楼的马戏团”的吉他手梅二庇护在自己的麾下。有时梅二出门演出,想到单位里有老孙罩着,就很踏实。

这些乐评人不像他们吹捧的资产阶级歌手,本身生活作风都很正派。邱大立长年单身,周围也有很多女粉丝,¨wén rén shū wū¨但就是不找女朋友。生活里的娱乐就是养流浪猫、参加马拉松长跑比赛。所有挣来的钱,都用在去香港、台湾看演出的门票和飞机票上。前几天刚从主编的位置上辞职下野,因为工作里老需要写软文。

张晓舟,作为一本时尚大刊的主笔,身边美女如云,可是从来没携女友出席过酒局。他的身边坐的都是那些张牙舞爪的吉他手、贝司手。某次去成都,朋友想帮他撮合一下,将他带到一个酒吧,晓舟一进去眼睛都花了:成都姑娘真漂亮啊。等到人家过来搭讪时,他却缩在角落里,装模作样地看书。

有人问我,中国为啥没有女乐评人。经三思得到答案:姑娘一爱音乐,就被乐手收编为女朋友兼企宣了。光为一个乐队唱赞歌,也就成不了乐评人。

现在,网上人人都可以发言,指点江山,乐评人这个物种也渐渐趋于没落和消亡。老的有个性的就剩下这么不多的几个,希望大家像爱护大熊猫一样爱护他们,组织也应该多关心他们的个人问题。他们是精彩的音乐解说者,其实他们自身的生活也需要解说。他们的生活和音乐一样复杂、奇特、多彩。

一个人过春节

一年到头每天要跟各种人打交道,到春节就想来点特殊的,一个人过。

处理完北京的工作,马上坐飞机进昆明,回到大理的苍山下。感觉春晚在后面追着,好在大理的房子里没有电视,没有多余的应酬。朋友送了一大块腊肉,这就是我唯一的年货。

除夕下午,独自在天台上晒太阳,在北京阳光成了一种奢侈品,而云南的阳光简直是通货膨胀。泡上茶,身上暖暖的,闻着邻居家的肉香,抚今追昔,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去年春节,是在北京过的。跟一帮朋友去酒吧喝酒,以为会有什么艳遇呢,结果是大家坐在那儿看春晚。一帮无家可归的老外在耳旁聒噪,比春晚还热闹。坐到后半夜实在无聊,回家,结果找不到钥匙。蹲在沉重的防盗门外发愁,想着这是什么春节,难道要流浪街头吗?后来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经过盘问,验明正身,确定这个房子的主人是我,接下来就是叮叮咣咣地撬门,快凌晨了才进屋。这也就罢了,更郁闷的是,进去才发现,钥匙鬼使神差地在另一个口袋里,还花了好几百块的撬锁费。

所以这次在大理过年,下决心绝不出门。

除夕之夜,一锅白米饭,腊肉已经炖烂了,一瓶红酒,两瓶德国黑啤酒。有酒有肉,还有音乐。自己弹琴,唱给自己听。

风从苍山上刮下来,如海浪拍窗。酒意上涌,唱《乌兰巴托的夜》:“穿过旷野的风啊,你慢些走……”这是我自己的春晚。

发短信问朋友他那边的春晚演到哪儿了。说王菲已经上台了,好像有点跑调。紧接着,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接收无数个祝福短信。其实我更喜欢有主语的、有趣的拜年话。可能现在人都朋友太多了,往往接到的短信都是群发的从网上下载的幸福的小段子。我想了一个好的,赶快卖弄地发给朋友:新年如醉如痴,旧梦不离不弃。

午夜到了,上天台,摇响屋檐下的三个大牛铃,叮叮咚咚地,感觉自己也放鞭炮了。

第二天酒醒,拉开窗帘,大理的太阳向我拜年。盛情难却呀,重新躺回床。龙年的第一天,像一张白纸。不想写什么废话,就享受了这种无事可做的、白痴一样的时光。

初一、初二、初三,一块腊肉堪堪吃完。这个年过得是又简单又安静。左手跟右手碰杯,把自己灌醉了好几回。

初五了,要破五。这天张佺——“野孩子”乐队的主唱,在大理的“九月”吧做专场,我是暖场嘉宾。一进古城,吓一跳,满街都是游客。演出是九点开始,第一个观众下午六点就到了。她解释说,要来先占个座位。我心里暗暗好笑,大过年的谁会来看演出啊。

结果出乎意料,人是越来越多。我被迫让出好位置,坐在吧台旁。过一会儿吧台旁也坐不到了,把我安排到门后的角落里。耳闻卖票的人解释:“里面只有小板凳可以坐了。”过一会儿,小板凳也没有了,只能站着了。再过一会儿,站也站不下,差一点要卖挂票了。

演出气氛非常好。观众很多都是从五湖四海奔向大理度假的文艺青年。三个小时的现场,静悄悄地专注地聆听。我们在舞台上,唱得也很陶醉。好的现场是对自己音乐的加持。如饮美酒,如对良人。

春节也不是只吃吃喝喝。虽然没有电视,却看了一场更跌宕起伏的连续剧,那就是韩寒大战方舟子。

先是麦田质疑韩寒作品有人代笔,紧接着道歉,方舟子等人又冲了上来,感觉就像是那种二战大片——《敦刻尔克大撤退》、《莫斯科保卫战》……方称自己挖了个大坑,支持韩寒的人都会被陷在里面。我趴在坑沿一看,下面有罗永浩、慕容雪村等好多认识的人。越看越心痒,结果自己一不小心也跳了下去。某日发微博如下:“这场混战,首先放下武器者有智慧,你死我活只是一厢情愿的虚幻。韩寒电话里声音很好听,用你文章,先电话感谢,杂志出来后,亲自写信致谢,这样有情商的做书人不多。他还爱听《不会说话的爱情》,我个人相信他的审美判断力和做人的基本礼节。”结果被转发了四百次。有一条回复很可爱,“爱听《不会说话的爱情》的孩子都是好孩子。”真希望明年春节,谁和谁再吵上一架,照这样下去,电视台就要倒闭了。

年过完了,一大堆平凡的日子拥挤在未来。抓紧订机票,北京像一个大磁石,你不喜欢,但总有一些不可抗拒的理由把你拉回去。国贸的地铁、三环的堵车,以及一个个人山人海的饭局,不怀好意地召唤你。

虽是末世之年,个人的生活还是要煞有介事地继续下去。小车不倒向前推,有个词叫“飞龙在天”,然而我们只是大地上,蝼蚁一样忙碌的龙的传人。

“龙年吉祥。”对自己说,也祝福全中国。

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不是那谁谁,不然,我会大吼一声,报出他的名字,保准把厄运吓得一溜跟头地跑到别人那里去。

在铁西区小五路的某间平房里,我爸爸趴在炕头哭,我妈妈趴在炕梢哭。我爬到爸爸那儿,他说,去你妈妈那儿,我爬到妈妈那儿,她说,到你爸爸那儿去。这个场景定格在我人生的开始,大概那天医生确诊我患上了青光眼,有可能导致终生失明。后来,妈妈带我千山万水地治眼睛,爸爸在家里上班加班,维持生计。我们经常会在异乡的医院里,或者某乡村旅馆里,接到来自沈阳的爸爸的汇款,还有他搜罗来的宝贵的全国粮票。我药没少吃,路没少走,最后回到家,眼睛的视力终于还是彻底消失了。

记得爸爸第一次跟我郑重地谈话,仿佛是对着我的未来谈话:“儿子,爸爸妈妈尽力了,治病的钱摞起来比你还高。长大了,别怨父母。”我有点手足无措,想客气两句,又有点心酸。

我爸爸叫周丛吉,老家在辽宁营口大石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大饥荒时,他跑到沈阳,当工人。他是个挺聪明、挺有情趣的人,或许晚生几十年,也能搞点艺术什么的。

他爱养花,我们家门前,巴掌大的地方,他伺候了好多花花草草。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电视机像个飞碟似的,降临在我们贫瘠的生活中。先是一家邻居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我们整个向阳大院的孩子们都炸了窝,每日流着口水,盯着人家的窗户。接着,排着队帮他家劈劈柴、打煤坯,就为了晚上能搬上小板凳去他家看《大西洋底来的人》或者《加里森敢死队》。这时我爸爸闪亮登场了。他骑上自行车,到沈阳的大西门电子零件市场买线路板、图纸,埋头钻研,终于有一天,“咣”的一声,我家的“原子弹”爆炸成功了。桌子上,那堆三极管、二极管,乱七八糟的线路,亮出了雪花飞舞的画面,穿西装的念新闻的主持人在雪花里扭来扭去,我们家有电视了,九寸的,是我爸爸装的,太骄傲了。

在工厂里,他也是把好手,车钳洗刨各种工种全能拿得起。后来,他被评定为八级工,大概相当于高级技术工人的职称了。可是,我越来越不喜欢这样的爸爸,以及工厂的噪声、冶炼厂的黑烟。那时,我开始读泰戈尔了,什么“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我们家门口,有一个下水道,再向前是个臭垃圾箱,紧接着还是个下水道。爸爸每晚都要会见他的同事,讲车床、钢管,抽烟,喝酒,妈妈在外屋地(东北方言,对门厅兼厨房的称呼)炒花生米,我们要等着他们吃完才能上桌。而且,像所有工人阶级的爸爸一样,让全家人害怕他,是他人生价值的体现。比方我们在唱歌,这时他回来了,吆喝一声,全家都灰溜溜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所以,每个人的叛逆,都是从反抗爸爸们开始的。

我很记恨他打过我。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一下子把盖帘上的刚包好的饺子踢翻了,我爸爸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我很委屈,因为眼睛看不清楚,就为了一点饺子而被打。爸爸也很反对我读书,有一回,妈妈带我去书店,买了将近二十元的世界名著,回家后,爸爸很不高兴,说花了这么多钱,这个月,你的伙食费可快没了。有时候,我会偷偷地设想,如果只有妈妈,生活里没有爸爸,那该多么愉快。

不满的情绪和身量一样在长大。战争终究无可回避地爆发了。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已经可以上桌喝酒了。一次,亲戚来家,带了一瓶西凤酒,我喝得多了,躺在火炕上,内火、外火交相辉映,和爸爸一言不合,吵了起来,他也有点醉了,拿起拖鞋,照我脑门上一顿痛打,用鞋底子打儿子,那是很有仪式感的老理儿呀。

我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加上酒劲儿,冲到外屋地,抄起菜刀,就往回冲,好几个人拦着,把我拖出门。据当事人跟我讲,我一路喊着“要杀了你”,嗷嗷的,街坊邻居都听见了,真是大逆不道。后来,我爸爸问我妈:“儿子怎么这样恨我,到底为了啥?”

跟爸爸的战争让我成熟了,明白人长大了就应该离开家,到世界里去讨生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去了天津、长春,一年回家一两次,爸爸劝我努力当个按摩大夫,很保靠,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我不以为然,尤其是他设计的,我偏不干这行。这时,爸爸也达到了他一生的顶点,由于技术出众,当了一个小工厂的副厂长,好像还承包了个项目,不过不久就下来了。他经常唏嘘,那时有人送红包,不敢要,拿工厂的事当自己的事情去做,结果也没落下好。

1994年,我大学毕业,爸爸去沈阳火车站接我。从浪漫的校园里,从光辉的名著里,从对姑娘们的暗恋里,我又回到了破败的铁西区,回到几口人拥挤在一起的小平房。爸爸抱怨我当初不听他的话,学文学,结果工作也找不到。于是,他带着我去给校长送礼。这时,我看到他卑微的一面,见了宛若知识分子的校长,点头哈腰,大气也不敢喘,把装了一千元的信封和酒强塞入人家手里,拉起我,诚惶诚恐地走了。回到家还念叨着,人家是辽大毕业的。后来,中间人告诉我们,没戏。我爸爸毕竟是工人阶级,有觉悟,一听不好使,就去校长家,把钱要了回来。

对家乡的失望,让我们越走越远,然而,父母老了,他们只能在身后,踉跄着唠叨些盼望和祝福。BB机出来了,手机出来了,电脑出来了,他们无视这一切,还专注地天天看着电视,用座机给远方的儿子打长途电话,害怕电话费昂贵,又匆匆地挂断。有一年,我在异乡接到了爸爸的一封来信,他很当真地告诉我,他知道我在写文章,想提供给我一个故事。说我们老家的山上本来有一大片果园,最近果树都被人砍了。故事完了,他问我,这件事能写成一篇好文章吗?

还有一次,爸爸来电话,说身体不好,让我赶快回家一趟。等我回家一看,他啥事也没有。他神秘地告诉我,他给我找了个媳妇,马上要见面。原来,我家出租了一间房给一个在澡堂里工作的姑娘,不久前,她妹妹从老家来了,也想进澡堂上班。我爸就动了心,偏要撮合一下我和她妹妹,那姑娘碍于住在我家,不好推辞,就说先见见面。这下,我爸当真了,千里迢迢,把我召回。

我说,我没兴趣。他就瞪眼了,那你还想找个大学生呀?怕他生气,我只能答应见见。小姑娘刚从澡堂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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