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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英雄-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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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好一阵子,那三人还没出现,显然意见不一。宝义推门走了进去。此时倒是逃跑的机会。金善卿心想,但没有动。

很快,三位革命者从里间鱼贯而出,为首的青年说:“我们暂时相信你的话,不过还得经过考验才行。今天是腊月二十七,年三十之前,你要把庄子和救出来,不管他在哪,有多困难,必须办到。”

“还有三天的时间,我办不到。”命活下来了,就更不能胡乱答应他们什么。

“多长时间能行?”富家子多半没有耐心。

“首先一点,如果我弄不出那批军火,请允许我把你们的钱还上,或是另给你们再运一批。这段时间里,不许打扰我的家人、同事和朋友。”谈条件是金善卿的特长,事情向他擅长的方面转化,很是让人愉快。同时,“朋友”两个字,被他很微妙地传达给宝义。

“庄子和怎么办?”

“我尽力而为。”

“没有尽力不尽力这一说。我们可以给你宽限几天,正月初五之前,庄子和必须得出狱。”

“如果办不到呢?”金善卿终于认清了这几个小伙子的的脾性,他们暂时不会杀他了,但却不能保证他们在冲动之下,或是他正月初五没有救出庄子和,是否会伤害他?那是一定的。他心道:自己面临着巨大的危险,甚至这危险超过被清政府抓捕。

“哼哼……。你可以走了。”首席法官像个义士般摆了摆手,手指上一颗巨大的火油钻戒指映光一闪,夺人二目。

“我还不能走。打早晨到现在,我还没吃过东西。”金善卿觉得,只要给他个机会,他一定会把这种敌对的情绪,转化为温煦的友情。

樱桃木的小餐桌被拉到中间,上面早摆好从俄国熟食店买来的莫斯科硬肠、烤牛肉,黑海的鲟鱼子酱和罐装的果酱更是奢侈品。如果革命能让人过上这种生活,大清国今天才亡,可算是国运长久了。金善卿心中好笑,嘴上却在与他们闲谈,一两个话题过来,他心中更有把握了。这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好孩子,没染上吸鸦片、逛妓院等恶习,比他要强。于是他们留学外国,自然容易接受新思想。这一点,与他也很相似。

蓦地,金善卿的脑海深处产生了一个想法,模模糊糊的不大清楚,甚至有些异想天开:自己不算是正牌的革命党,如能够收服这些人,还有与他们相连的新兴的势力,为自己所用,会有什么事办不成?有多大的财不能发?可笑,但未必不可一试。

重新回到街上,金善卿颇有些再生的喜悦。他也像洋人那样把手伸向宝义,“多谢搭救之恩。”

宝义的手纤巧滑腻。她将温润可爱的小嘴凑到他耳边,说:“我是个真正的革命者,不讲私情。初五之前,你最好把庄子和弄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如果是武装劫狱,我给你调动人手。”

“佩服,佩服,如果秋瑾还活着,准像你这个样子豪爽、热心。”金善卿第一次不知道自己的恭维话是否得体。“不过,劫狱的手段还是暂且放一放,也许有其它办法。”

“记住了,正月初五之前。”宝义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眼前这人身上有些别样的魅力触动了她,不同于她的那些“革命战友”,让人心中痒痒的。“在这段时间里,我会跟你寸步不离,盯得紧紧的……”

镇反干部:这些人那么信任你?不会吧。

金善卿:当然不会。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宝义的功劳,她在那些人面前替我作保人,我才能重见天日。当然,如果救不出庄子和,我也很危险。

镇反干部:会有多大的危险?

金善卿:满清政府抓到我未必会杀头,但他们却会要我的命。

镇反干部:这宝义是什么人?

金善卿:她是个买办的女儿,德华学校的毕业生,讲得一口好德语和英语。也是女子暗杀团的重要成员。

镇反干部:女子暗杀团是怎么回事?

金善卿:这个往后再谈吧,还是先讲庄子和的事,一件件来……

3

天津县的监狱最初在三叉河口北边,李公祠旁边。后来这里建北洋大臣行辕,便迁到了“西头”——西门外,大名“天津县监狱”,但本地的老百姓更愿意叫它“西头监狱”。

金善卿几乎被那灰色高墙惊住,除了当年的天津城墙,这一带再没有过这么高的墙。灰色青砖,石灰勾缝,顶上还竖着铁棘藜,给人的那种压迫感,让人喘不上气来。

大墙外边,一眼望去,直到西马路,全部是低矮、破败的小窝棚,建筑材料是捡拾来的破烂砖瓦和糟烂木料。每当下雨的时候,即便是撒泡尿般的小雨,这里的积水也会漫进屋内,如果雨再大一点,水便上了炕了。就在这里,大约有二十万真正的穷苦人,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金善卿的一个远房的亲戚,早年捐了个典史,来直隶候补。虽说无缺可补,但到底给他混上了个差事,在监狱里当上了会办——类似于今天的副典狱长。

金善卿今天带着左莲舫的公事来的,上面盖着总督陈夔龙的紫花大印,算是奉命准许探视。宝义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手上提着个蒲包。蒲包里边是两只道口烧鸡,二斤曹记酱驴肉,十二个吊炉火烧,给庄子和挡饥。

“这个人是革命党,见他干什么?”这位亲戚姓于,虽说也算是个官,但落在这种地方,便被人称作“于头儿”。他倒也没做他想,这个“于头儿”一年能在犯人身上弄出几千块钱来,也就不在乎叫什么了。“该不是,少爷你也……?”

“没那八宗事,我跟他学画画。再者说,这不民国了么,革命党不算罪过。”金善卿提着个麻绳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小纸包,上边贴着“杨村糕干”的红笺。“带来点小意思,老没见了。”

纸包往桌上一放,“当”的一声——里边是五十两的官宝一锭,当官的见到大元宝,比洋钱要欢喜。

“咱爷们儿过得着,这是干什么?”于头儿把纸包向金善卿推了推,感觉清楚里边的份量。

“他在这,没受罪吧?”庄子和要是让同牢的人给改了模样,他也不好交代。“您了帮着照应照应。”

“杨以德亲自交代下来的人,不敢大意。而且他有话,好好待承,别屈着。这不,住单间,睡高铺,没有问题。”于头儿的眼睛觑着他,手上将那锭银子收入袖中。“但有一节,这家人是不是死绝了,就没个人来看看。他没钱上下打点,就难免短口吃食。别的倒没什么。”

“他孤身一个,哪来的家人?”金善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人。“不过他可会写字、画画。”

“那管个屁用?”

突然,金善卿灵机一动,说:“说不定我能替他想个撤,让他自己挣饭吃,你们上上下下,也能得点好处不是?”

“那是好事呀!”

“就这么着。带我看看人去。”

里面一个大院子,倒也干净得很,只是死气沉沉的,没个人走动。牢房门眉上是块石雕,凶猛的兽形,伸出双臂抱住大门,名叫狴犴。牢房里边也不是旧式监狱半地牢的样子,一条长长的走道,两边是一间挨着一间的牢房,从牢门的密度上看,房间有大有小,牢门用的是新近时兴的包洋铁皮的木门,上边一个嵌着铁条的小窗,下边一个送饭、递尿桶的小门。里边没有窗子,只有走廊的两头,各有一扇窗子,于是,两头靠窗的牢房便是“上房”了。

每一间牢房中,都像美国沙丁鱼罐头一般,挤得满满当当,一只只手从小门中伸出来,去抓宝义手中的蒲包。宝义有些惊慌,紧紧倚在金善卿身后,不敢向那一只只的脏手上看。这是金善卿第一次见到她害怕。

庄子和被安排在“上房”里,独自一人,蜷曲在“高铺”上,手中攥着半块乌黑的窝窝头。所谓高铺,其实就是两块砖头架住的一块窄铺板,上边没铺没盖。中国五千年的规矩,住店、坐牢,铺盖自备。

“你干什么来了?”见金善卿从门上的小窗口露出半张脸,庄子和从“高铺”上下来。他扒着门边左看右看,见只有金善卿和宝义二人,便勃然作色。“你他娘的找死呀?装什么好心?你要是给抓了,我那批货怎么办?”

监狱这地方很能改造人。庄子和原本是个斯文人,只呆了一天,也满口粗话,像个穿着二尺半大褂子的绿营兵。

“住嘴。你看我是那种冒失鬼么?没把握的事,不是我干的。我问你,过堂了没有?”

“真他娘的奇怪。把我扔进来之后,别说过堂,连个在窗口扒扒头的都没有。是不是他们觉得抓错人了?不会呀。”庄子和抓了抓刚刚被虱子光顾的短发。

“特地到租界把你绑来,怎么会出错?是我花了大把的银子,才保住你这条命。不信你问宝义小姐。”金善卿看到眼前的情况,对营救庄子和有了信心。民国了,袁世凯与孙文是一家人了,抓庄子和就没有道理了。

“这可说不准……”庄子和有些费猜疑,目光转向宝义。

狱中的犯人们仍在叫喊:给口吃的吧,赏一点吧大小姐……。宝义的神色惊疑不定,把蒲包交给了金善卿。

“到底是怎么回事?”庄子和有些个不耐烦了,眉头上拧起一个小丘,神气很庄严,依旧是革命领袖的样子。

“金先生走的是总督衙门的路子。”宝义凑到门边,还是时不时地回过头来,望一眼其它狱门内伸出来的脏手。“正在想办法救你出来。”

金善卿退后几步,让他们可以自由交谈。

“他有这本事?”庄子和不信。

“我并不很清楚,看样子他有点办法。”

“他没找你们要钱打点么?”商人的行径,时时出人意表。

“好像是用的他自己的钱,至于过后怎么算,还没提。”宝义也在猜测金善卿的想法,还是给他留个转还的余地好。

“你太信任他了吧?别是对他有些好感?”庄子和毕竟是个领导者,目光如炬。

“好感说不上,我都是为了革命事业。”我自己怎么想,与你何干,你又是我什么人?宝义暗道。她瞟了金善卿一眼,见他背向着她负手而立,蒲包挂在指间,倒像个带着礼物走亲访友的佳公子。单这一份洒脱,便让人亲敬。

“如果他有什么异动,除掉他!”庄子和的音调冷峻。这是为了事业,非关个人好恶。

镇反干部:我总是不明白,行贿之后,真的这么管用吗?

金善卿:那个时候,仍然保持着满清的传统,收受贿赂的人,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没有那个能力,对方不会收你的钱财。再说,左莲舫收的钱,算不上是贿赂,而是一种行规,他只是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做了一点疏通的工作,即使他的上司知道了,也不会责罚他。

镇反干部:作为清廷的走狗,他怎么会替革命党求情?你这是在歪曲事实吧?

金善卿:如果是早几十年,比如同治时期闹“发匪”,就是太平天国,那时大清国还有些个规矩,对造反者绝不容情。到了宣统时,清廷上下人人自私,人人为自己打算,不再有原则,除了重大案件,处理革命党的案子,与处理普通刑事案一样,也可上下打点,蒙混过关了。这正是清朝灭亡的原因之一。

镇反干部:你是真心想要营救庄子和么?看你的意思,并不是很起劲。

金善卿:办这样的事情,哪有简单易行的?我救庄子和,为公,是我们需要他,指望他在北方发动起义,即使不成功,也会给同盟会带来一些谈判的筹码;为私,我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人干掉,被当做革命的叛徒。

4

不管事情有多难,生活总得继续。转天一早,金善卿突然想吃口儿本地风味,便特意赶到华界,进了东门外一家专营早点的小铺,一碗锅巴菜,浇上辣椒油、腐乳汁和芝麻酱,浓香扑鼻。革命者也是人,也有人的欲望,吃口顺口儿的,穿件儿体面的,乃是人之常情。他有些赞赏铁血团那些少爷革命者的生活态度,革命的目的,亦不过如此。

报摊上,当天的报纸大都出来了。打发早点铺的小力笨买来一看,报社在南市的几家小报,都在醒目的位置登了一则广告,是革命党头子庄子和在狱中卖字的笔单。这是金善卿昨天下午奔波的结果。

当时报社的人都以为他不是有病,就是在开玩笑,只在他交了广告费之后,人们才当真。不过,仍然觉得他这个想法太过离奇了,但想到天津卫这个地方,每天奇怪的事情层出不穷,心中也就释然了。

金善卿深信广告的力量,报纸这东西对人们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即使是有悖常理的事,只要是登在报纸上,必然有人信以为真。他推销德国工具,长年登广告,灵得很。

这下子,庄子和不但能给自己挣上饭吃,还能把名声传扬出去,为他的营救工作做些铺垫。他倒不愁没人去找庄子和买字,这个地方的人好新鲜,一有新鲜事,有用没用,人们都一窝蜂地往上拥,好像落后些便丢了人似的。

先让他在里边写几天字,也算是养资格,上学堂。如果轻而易举地把他弄出来,他说不定越发怀疑自己与满清,不,如今是袁世凯有牵连。

报上同时还有一条消息,袁世凯宣布:鉴于南北和谈成功,停止抓捕革命党人,已被捕者全部释放。他有些佩服自己的判断力,不出意外,今天与杨以德见个面,大约很快就能把庄子和放出来。当然,一份厚礼是免不了的。

见面的地点约在法租界天增里后面,这一带是着名的娱乐区。近年来,满清衰败之象已经清楚地显现出来,于是,北京的贵胄、巨室纷纷在天津租界中买地建宅子,准备大清国万一有何不测,便就近躲进来作寓公,他们顺便带来的是顶极的吃喝玩乐技艺;而本地的富商、买办财力甚厚,同样讲究玩乐,所以,苏州、上海长三堂子的红姑娘们,纷纷带着梳头娘姨,带着时新的服饰和新样的发髻,来到天祥后安营扎寨,大发利市,同时,使本地大姑娘、小媳妇的服饰、发饰为之一变。也有老古板看不惯,称此为“服妖”、“发妖”,“国之将亡,妖孽必出”。不幸的是,确实让他们言中了。

莲香书寓的院子,有些像上海的石库门房子,只是规模较大,前后楼都是三楼三底。门口一对电灯亮如白昼,照着停在那里的一乘蓝呢大桥,想必是左莲舫的。逛小班都是晚上,来早了姐儿们还没起床呢。

金善卿在门口停下脚步,想了想,他几年前在这一带疯玩疯闹的时候,没有这么个莲香书寓,当时这所房子里是个扬州老鸨子,养着五六个十二、三岁的清倌人,做出条子、侑酒的营生。一别几年,物是人非。

“金爷,老没见您了。这位爷,一块儿里边请,左大人在楼上。”守在门边的是一条精瘦的汉子,一脸的烟气,两眼的精细,向金善卿打了个千,目光却在宝义的胸前臀后绕来绕去。这是那种南边人称为“相帮”,北方人称为“茶壶”,或径直叫作“王八”的仆役。金善卿看着面熟得很,必定是这一带的老人儿,所以认得他。这路人眼毒得很,想必看出宝义是女人,但却一声没吭。

带着宝义来,一来是实践早些时候的诺言,带她逛小班开开眼;其实主要是让她眼见他所做的一切努力,转达给她的革命党“同志”。

“二位爷高升啦。”送他们上楼这当口,那仆役扯足了嗓门儿,向楼上吆喝。这一嗓子有一极具调侃意味的别名,叫“王八叫”,一来是敬客之道,二来知会楼上的姐儿,客人到了。北方的妓院、饭馆都是这规矩,叫“响堂”,但江南书寓没有这规矩,这茶壶是刚招进来的本地土产。金善卿从荷包里模出一块洋钱,用手指向仆役一弹,洋钱在半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弧线,被仆役灵巧地接住,就手打了个千,又一嗓子:“谢金爷赏。”这又是规矩,知会茶房、灶头和端茶倒水的小大姐儿们,客人赏下来了,以示马上交公,毫无私心,等摘灯、上门后众人俵分。

一时间,金善卿好似刘阮二次赴天台,大有重游旧家别院之感。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高大的美人,身量几乎与金善卿一样高,眉眼鼻子嘴都比标准美人儿大两号,迎面一笑,倒也妩媚,眼睛溜在宝义身上,也认出她是女人。“左老爷在躺烟盘子,金老爷和这位爷也宽衣歇歇?”迈步引着他们往里走,裙下闪出一对大莲船,只比金善卿的脚小一寸不足,还是缠过的。

“隐侯,宽衣,宽衣,自己家一样。”隐侯是金善卿的表字。左莲舫端着烟枪,趿双绣花拖鞋,从里间走出来,头顶只及大号美人的耳朵。比这更奇异的爱好金善卿也见过,所以面上笑意缭绕,上前对左莲舫一揖,同时引见了宝义,权且也算是位老爷,没提是女人。带女人逛小班,可不是件体面事。

左莲舫的兴致好像甚高,还礼时哈哈一笑,“不认识吧?这就是莲芬,她还有个妹妹香云,大名鼎鼎。你也可以叫嫂子……”

“不作兴这样子讲,你一没央媒上门,又没发轿子来抬,看让金老爷笑话。”莲芬的官话也带着吴侬软语的韵味,颇有撩人之致;敛衽一福,依稀风摆杨柳。“还是请金老爷宽衣吧。”

金善卿还了半礼,示意莲芬过一会儿再说。他第一次见杨以德,还得有个衣冠见礼的过程,他不想有失礼之处,他在当狗少时,也是个讲过节,懂里儿懂面的场面人。

楼下仆役又一嗓子,“几位爷……”突然间,声音像被剪断了一般,没有了下文。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刮到门前,棉门帘一挑,闪进两条大汉,身穿灰士布大褂,外罩巴图鲁坎肩,一手插在大褂里边,应该是握着短枪,另一只手拉着“山膀”。

莲芬像是应酬惯了这种场面,挑起里间的水红门帘,让两人四下瞧个明白,便又风一般出去。门口痰嗽一声,这才踱进来一条大汉,正是巡警道帮办兼探访局总办杨以德,四十出头的年纪,又高又壮,大胖脸上,稀稀落落的是得天花留下的麻坑,只是一双眼睛,在厚重的眼皮底下,砭人肌骨。金善卿见过此人的照片,却没见过这双眼睛,不由得吃了一惊。

杨以德身后跟着个小旦似的男孩,穿件淡灰色的的灰鼠皮袍,织就的折枝梅的隐纹,外罩枣红色的一字坎肩,水钻的套扣,油松的辫子,面上有红似白儿,一双大眼睛,清秀得紧,只是眼角眉稍有股子哀怨的味道,像是专工苦戏的。

左莲舫慢腾腾地从里屋踱了出来。

“莲公,晚辈有礼了。”杨以德上前一揖。左莲舫没有托大卖老的意思,也还了一礼。

镇反干部:你这个故事讲得有些杂乱无章,你们有事求着杨以德,怎么左师爷倒是架子大得很,不对吧?

金善卿:首先要说明一点,我这是原模原样地讲事实,绝非杜撰的故事。再一点,左莲舫与杨以德虽然同是四品官,戴着个青金石的暗蓝顶子,但杨以德是个佐杂出身,靠保举升上来的;而左莲舫是翰林出身,又是东宫的官属,清贵得很,绝非外省的官员可比。再者说,他当时正是总督的总文案,必定是直隶总督陈夔龙最重要的亲信,若非在那个特殊时期,杨以德怕还巴结不上。

当介绍到金善卿时,两人拱手相对一揖,宝义也跟着拱了拱手。这是混洋饭的人与官场人见面的常礼,彼此相互并不统属,而替洋人做事也就算不得是小民了,所以才有这么个分庭抗礼的身分,大约是比照秀才见县官吧,否则就得叩头了。

“奎官,来给二位老爷叩头。”杨以德招呼那男孩。

奎官当真取过毡条,跪在上面要给众人叩头。

“算啦算啦,看不折煞老夫。”左莲舫拉住奎官的手,粘住一般放不下。“几日不见,越发的俊俏了。”

金善卿留意到,杨以德的眼睛在宝义身上,倒是莲芬柳眉倒竖,嘴撇得赛瓢。虽然如此,莲芬的一番应酬,显见是苏州班子的正宗传授,主是主,客是客,上茶、端果盘、让瓜子、递手巾把,八面周到,让每个人都觉得她是在围着自己转。她只是对奎官的态度略有些个不显眼的轻慢,同行是冤家,她也在理儿。

杨以德坐在客位上,眼皮搭拉着,像正在观察自己的五脏六腹,略沉了沉,对左莲舫道:“这位金兄莫不是大关金家的少爷?瞅着眼熟得很。”

“杨老爷好眼力。”他说得一点也不错,金善卿家是在天津大关上发的财,所以人称“大关金家”。而杨以德原本是火车站剪票的出身,有一项特别的本事,见人过目不忘,他抓革命党发迹,靠的也是这本事。在他当暗探的时候,金善卿是本地少爷班子里的红人,必定见过。

“听说你也参加了革命党?”厚眼皮底下露出一条缝,寒光隐隐。

“没有的事。从日本回乡,就在恒昌洋行华帐房里干买卖。干革命党能发财么?哈哈。”

“就算是也没什么。”杨以德的眼睛睁大了些,寒光缩了回去。“现而今革命党推举袁宫保当临时大总统,也算是识时务的俊杰。”

左莲舫插言道:“看近来的新闻纸,袁宫保跟革命党谈成了,不再抓革命党了。有这事?”

这是他一手托两家,该当要做的。作为中间人,由他引入正题,恰到好处。这个老官场毕竟人情熟透。

杨以德没有回答,眼睛望着宝义,对奎官道:“你陪着这位小爷,到里边去抽一口儿。好好伺候着。”

莲芬送他们进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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