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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世界-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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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远方有新翻的田地和归来的鸟儿。古老世界的日常生活应该就是这样。这跟大城的春天一点也不像,但毕竟还是春天。霍克斯奎尔已经不止一次把它当作春天。她曾经猜不透这座小屋为什么歪歪斜斜地坐落在那里,没有跟周围的街道平行或垂直,但略作思考后,就发现它其实是对准了罗盘的方位:冬天面对北方、夏天面对南方、春天面对东方、秋天面对西方。在大城里,很容易就会忘记城北区只是大概对着北方而已,但霍克斯奎尔却不容易忘记这种事,这位设计师似乎也认为正确的方位很重要。她欣赏他这点。她甚至对身旁这名据称是设计师后代的年轻人笑了笑,尽管他看起来就像个连冬夏至和春秋分都不会分辨的大城人。

“有什么用?”他说,声音平静但尖刻。

“拿来记东西很好用。”霍克斯奎尔说。

“什么?”

“噢,”她说,“如果你想记住某一年,还有那年里各种事件发生的顺序,那么你就可以记下这四面壁板,然后用里面描绘的东西来象征你想记住的事件。比方说,倘若你想记住有人在春天下葬,就可以用那把铲子。”

“铲子?”

“唔,就是那个挖土的工具。”

他斜斜看了她一眼。“这有点病态吧?”

“只是举个例。”

他怀疑地看着那名少女,仿佛她真的让他想起了什么,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那种小植物,”许久后他终于开口了,“可以代表你在春天开始的某个东西。例如一份工作。一些希望。”

“就是这样。”她说。

“接着它就凋零了。”

“或者开花结果。”

他沉思良久,取出他的酒瓶又喝了一口,但这次没像上次那样龇牙咧嘴。“为什么,”杜松子酒从喉咙滑过后,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为什么人们总想记住一切?生活就是眼前与当下。过去已经死了。”

她对此不予置评。

“回忆。系统。大家都拼命翻看旧相簿和纸牌。不是在回忆就是在预测。有什么用?”

霍克斯奎尔心中一凛。“纸牌?”她说。

“耽溺于过去,”他看着面前的春天壁画,“难道就能找回过去?”

“只能让它变得有条理。”她知道这些流浪街头的人就算看起来很理性,但本质上却跟住在房子里的人截然不同。他们会在外流浪是有理由的,通常表现在:不由自主地对事物产生独特的恐惧,与正常世界脱节。她知道不能对他进行追问,因为只会跟这公园里的小径一样,适得其反。但她现在可万万不想让这个话题溜走。“记忆可以是一门艺术,”她摆出一副女教师的派头,“就像建筑。我想你祖先一定懂这点。”

他扬扬眉毛、耸耸肩,仿佛表示“谁知道”或“管他呢”。

“建筑,”她说,“其实是凝结的记忆。这是一个伟人说的。”

“嗯哼。”

“过去很多伟大的思想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染上这种讲师的口吻,但她似乎不想改掉,她的听众似乎也听得入神,“都相信人的心智是一栋储存记忆的房子,而牢记事物最容易的方式就是虚构出一栋建筑物,然后用象征符号,在建筑物的各个地方标记出你想记得的事物。”好吧,他一定听得一头雾水,她心想。但思考了片刻之后他说了:

“就像用铲子记住那个被埋葬的家伙。”

“完全正确。”

“真蠢。”他说。

“我有更好的例子。”

“嗯哼。”

她举了昆体连那个色彩鲜明的法律案件当例子,以现代符号代替古老的象征符号,把它们分散在小公园各处。她把这个放在这里、那个放在那里,于是他的头也跟着四下转动,但她本人根本没必要看。“在第三个地方呢,”她说,“我们放一台坏掉的玩具车,提醒我们驾照已经过期了。第四个地方,也就是你左后方那个拱门似的东西,我们就放一个吊死的人,一个全身白衣的黑人好了,尖尖的鞋头指向地面,身上还挂一个牌子,写:INRI。”

“什么鬼东西?”

“鲜明、具体。法官说除非拿出书面证明,否则这场官司你就输了。穿着白衣的黑人就代表有书面证明。”

“白纸黑字。”

“是的。把他吊在那里代表我们掌握了这份白纸黑字的证据,而那个牌子表示这就是我们的救命符。”

“老天爷。”

“我知道听起来很复杂。我想这其实也没比一本笔记簿好用到哪里去。”

“那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我不懂。”

“因为,”她小心翼翼地说,感觉他虽然表面上呛她,骨子里却懂她在说什么,“你若修习这门技艺,那么你可能会发现你排列在那里的符号会自己偷偷改变,因此当你下一次唤起这些符号时,它们也许会对你透露一些具有启示的新讯息,一些你不知道自己原来知道的东西。把你确实知道的东西依序排出来,就有可能促使你不知道的东西也浮上台面。这就是系统的优点。记忆是流动而模糊的,但系统是精确清晰的,比较易于理解。你提到的那副纸牌无疑也是同样的道理。”

“纸牌?”

太急了吗?“你刚提到抱着一副纸牌苦思。”

“我姑妈啦。其实不算是我姑妈,”仿佛想跟她撇清关系似的,“是我外祖父的姑妈。她有一副纸牌。她会把它们摊在面前,绞尽脑汁。思考过去,预测未来。”

“塔罗牌吗?”

“啥?”

“那是一副塔罗牌吗?你知道吧,倒吊人啦、女教皇啦、高塔……”

“我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呢?从来没有任何人跟我解释任何事。”他闷不吭声了一会儿。“但我不记得是什么图片了。”

“它们是哪儿来的呢?”

“不知道。英国吧,我猜。因为它们原本是瓦奥莱特的。”

她惊跳了一下,但他已陷入深思,因此没注意到。“而除了宫廷牌,是不是还有一些有图案的纸牌?”

“噢,是呀,有一大堆呢!人物、地点、事物、概念。”

她向后靠去,把十指缓缓交扣起来。她以前就遇过这种状况,一些她多次用来帮助记忆的地点(例如这座公园)开始出现虚幻的事物,有时具有忠告意味,有时只是古怪而已。纯粹是旧的排列方式产生重叠造成的,有时反而会让一些她原本看不见的意义浮上台面。要不是眼前这家伙的外套散发出一股酸臭味,底下的条纹睡裤也显现一种不折不扣的庸俗感,她说不定也会把他当成幻象之一。但没关系。世上没有什么是巧合的。“告诉我吧,”她说,“那副纸牌的事。”

“如果你想忘记某一年呢?”他说,“不是记住,而是要忘记。没办法对吧?没有什么系统可以办到,噢,一定没有。”

“噢,方法应该是有的。”她说,心里想的是他口袋里那瓶酒。

他似乎陷入了愁苦的沉思,眼神空洞,长长的脖子像一只忧伤的鸟般低垂着,双手在腿上交握。她正在仔细推敲该如何继续打听那副牌的事,他就开口了:“她最后一次用那副纸牌帮我算命时,说我会遇到一个黝黑的美丽女孩,还真是老套。”

“结果你真的遇到了吗?”

“她说我会赢得这女孩的青睐,但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美德;接着我会失去她,但也不是因为我犯了什么错。”

他有好一阵子没再出声。虽然现在已经无法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听她说话,但她还是轻轻开口:“爱情通常都是这样。”接着,由于他没反应,她又说:“我有一个问题,可以用某一副牌找到答案。你姑婆是不是还……”

“她死了。”

“噢。”

“但我阿姨……我说死了的不是我阿姨啦,我现在说的是我阿姨,索菲。”他挥了挥手,仿佛想表达“这复杂又无聊,但你一定能懂我意思吧”。

“那副纸牌还在你家里。”她猜测。

“哦,是啊。我们家从来不丢东西的。”

“究竟在哪里……”

他突然警戒地举起一只手,阻止她再问下去。“我不想谈论我家里的事。”

她等了片刻,然后说:“是你自己提起你外高祖父的,说他建了这座公园。”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了睡美人的城堡?一座被荆棘团团围住的城堡,不得其门而入。

“约翰·德林克沃特。”他点着头说。

德林克沃特。那个建筑师……她灵光一闪。原来围住城堡的不是荆棘。“他是不是娶了一位名叫瓦奥莱特·布兰波的女士?”

他点点头。

“一个神秘主义者、预言家之类的?”

“天知道她是什么。”

她突然萌生一股急迫感,因此有了一个举动,也许有点莽撞,但已经没时间可以浪费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公园的钥匙,像古代催眠师那样提着钥匙链,把它放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在我看来,”她发现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你理应享有自由进出这座公园的权利。这是我的钥匙。”他伸出一只手,但她把钥匙微微收回。“我有个交换条件,帮我引见那位女士,不管她是你阿姨还是你的谁,并且清楚指点我该如何找到她。行吗?”

仿佛真被催眠了似的,他定定瞪着那把闪亮的黄铜钥匙,把她想知道的事全说了出来。她把钥匙放进他戴着脏手套的手中。“成交。”她说。

奥伯龙紧紧握住钥匙,如今这是他唯一的财产了,但霍克斯奎尔不可能知道这点。接着,魔咒破除后,他转开目光,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背叛了什么,但又不愿意感到自责。

霍克斯奎尔站起身。“这场谈话真是太有启发性了,”她说,“好好享受这座公园吧。如我刚才所说的,它也许会有用处。”

列出年份

奥伯龙又喝了一大口呛辣但令人畅快的酒后,闭起一只眼睛,开始打量他这片新领土。其形状之规律令他讶异,因为它的风格潇洒奔放、满是树荫、原始自然。但只要坐在他那个位置,就可以轻易看出那些长椅、大门、方尖碑、鸟屋和小径交叉口的对称性。它们全都从那栋四季小屋辐射出去。

她教他的那些东西当然全是些没用的废话。自己把这疯子给引到了家里去,他确实有点难过,但他们八成也不会发现,因为他们自己也无药可救。况且那个代价真的无法抗拒。真奇怪,像他这么有同情心的人竟然走到哪里都会惹到一堆古怪莽撞的家伙。

公园外有一座古典风格的小型法院大楼(他知道那也是德林克沃特的作品),从他这儿望过去两边都是梧桐树,楼顶上等距立着一排立法者的雕像,摩西、梭伦……法律案件就是要放在这种地方,没错。例如他自己跟佩蒂、史密洛东与鲁思律师事务所那场令人愤怒的战争。那些嵌着花格镶板、还没打开的黄铜大门象征他那笔被锁住的遗产,卵锚形的装饰板条象征拖延与希望、希望与拖延的无限重复。

真蠢。他转开目光。有什么用?不管这栋建筑能用多么优雅的方式协助他记住这复杂的案子(而他再次斜眼瞥向它时,发现它确实有这个作用),也都是没必要的。这一切他怎么可能忘记?他们不断施舍他小钱,足够他填饱肚子,也足以诱使他一再签署那些文书、弃权书、请求书与权利书(他愈签愈生气),而他们的神态就跟建筑物顶上那些拿着刻字板、书籍和法典的不朽石像一样。最后一笔钱他已经全部用来买手里这瓶杜松子酒,而瓶里所剩的也还绰绰有余,可以让他忘却自己乞求那笔钱所丧失的尊严,以及一切的不公不义。活像戴克里先'4'数着皱巴巴的小额钞票。

去他的。他把法院大楼留在外面。公园里没有法律。

列出一个年份。她曾说过她这套系统的价值在于,它能让你不由自主根据已知事物的排列方式看出你原本不知道的东西。

好吧。有件事是他不知道的。

倘若他能相信那个老女人说的话,那么他是否会当场动手,在每一块郁金香花床、每一根箭形栏杆、每一颗漆了白漆的石头、每一片初生的叶子上都赋予一份记忆,好让他把关于失踪的西尔维的每一个细节都排列在它们之间?接着他是否会在那些蜿蜒小径上狂乱地徘徊探索,就像此刻跟着主人进入公园的那只杂种狗一样,不断搜寻、搜寻,先是顺太阳方向,接着是逆太阳方向,直到那么一个简单的答案、那令人惊异的失落的真相终于浮现,使得他往头上猛力一拍、大喊“我明白了”?

不,他不会这么做。

他已经失去她了。她走了,永远离开了。正因如此,他当下的颓废堕落才合理,甚至是应该的。虽然花了一年时间寻找她的下落,但若在此时让他得知她的行踪,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只是。他虽然已经不想再找她了,却很想知道原因。羞怯又试着想知道她为什么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他,一个字也没留下,似乎连头也没回。想知道她的近况、过得好不好,想知道她有没有想起他,倘若有的话,又是以何种方式,是褒是贬。他又跷起腿,一只破旧的鞋子在空中抖动。不,无所谓了,真的。他知道那老太婆疯狂又荒谬的系统根本没有用,而这也无所谓。他知道小屋墙上的“春天”绝对不是她为他带来的那场春天,那株幼苗也不是他们的爱情,而那把铲子更不是在他愤怒忧郁的心里谱出这么多快乐的工具。

最 初

他一开始还不觉得她闹失踪有什么大不了。她以前就出走过了,有时是几个晚上,有时是一个周末,他从没追问过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一直很冷静,他是那种从不插手的男人。她以前倒是从来不曾把每一件衣物、每一个小东西都搬走,但他也认为她做得出这种事,因为她随时可以在一个小时内把它们全部搬回来,理由可能是没赶上某班公交车、火车或飞机,再不然就是无法忍受跟她同住的亲戚、朋友或情人。到头来错误一场。由于太过急切、太过奢望人生能在糟糕至此的情况下顺遂发展,她一天到晚犯下大错。他还准备了一份如慈父般的讲稿,打算在迎接她回来之后用不受伤、不惊恐也不生气的口气对她劝说一番。

他到处寻找她是否留下字条。折叠式卧房虽然小,但里面一片混乱,因此要漏看是很容易的事。可能掉到炉子后了,可能是她把它放在窗台上结果被风吹到院子里去了,可能被他夹到床里去了。字条上会是她巨大潦草又圆润的笔迹,开头一定是:“嗨!”最后再附上代表亲吻的X。一定是写在什么不重要的东西上,然后在他翻看那些不重要的纸张时被他丢掉了。他把废纸篓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但当他站在那堆垃圾里时,他却停下来、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一张没有“嗨!”也没有“X”的字条。字条上的语气会像情书一样诚恳谨慎,但内容却不是情书。

他可以打电话给一些人。当他们折腾半天终于安装一部电话时,她曾花很多时间跟亲戚和熟人打电话,说话速度很快(听在他耳里)且很好笑,西班牙语夹杂英语,时而仰头大笑、时而大吼大叫。她打过的电话他一个也没记下来,而她自己也经常弄丢写有电话号码的纸片或旧信封,只好瞪着天花板大声念出不同的数字组合,直到配出一个听起来像是对的号码。

至于电话簿呢……当他翻开它时(只是试试而已,没有迫切需要),却发现里头一栏又一栏全是些罗德里格斯、加西亚、富恩特斯,配上一些磅礡华丽的教名:蒙塞拉特、亚历杭德罗之类的,他从没听过她使用这些名字。说到浮夸的名字,瞧瞧最后那个家伙,阿基米德·齐齐安道提。什么鬼东西?

由于想快点度过等待她回来的这段时间,他很早就去睡了。他躺在那儿倾听夜里的各种咚咚声、哼哼声、嘎吱声和呼啸声,试图从中分辨出她踏上楼梯、踩上走廊的脚步声。光是想象她红色的指甲刮在门上的声音,他就心跳加速、睡意全消。翌日早晨,他猛然惊醒,却记不起她为什么不在他身边,接着他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

农场上一定有人听说了什么吧,但他必须谨慎。他小心控制自己的询问方式,以便万一传回她耳里时,他不会显出因强烈占有欲而焦虑不安,或小题大做进行刺探的样子。但那些耙着泥土种植西红柿的农夫给他的答案却比他的问题更像问题。

“看到西尔维了吗?”

“西尔维?”

像个回音。基于某种礼貌,他没去询问乔治·毛斯,因为西尔维有可能正式投向他的怀抱,而他不想从乔治口中听到这件事。并不是说他跟这位表舅之间有过任何竞争或嫉妒之情,但好吧,他就是不想跟乔治谈起这件事。一份怪异的恐惧在他心里蔓延。他曾有一两次看见乔治推着手推车进出羊栏,因此他悄悄注意他。乔治似乎没有哪里不一样。

到了傍晚,他开始怒火中烧。他认为她光是离开他还不够,还设计了一场沉默的阴谋来掩藏她的行踪。那个漫长的夜里,他对着折叠式卧房里的家具不止一次大声说了:“沉默的阴谋”、 “掩藏行踪”。这些东西没有一件是她的。(此刻那三个头戴褐色帽子、脸很扁的小偷正把她的东西从他们的束口袋里一件一件掏出来仔细检查,轮流发出低沉的惊呼声,然后把它们收进一只镶着黑铁的拱顶箱,等着主人前来领取。)

第 二

虽然奥伯龙每天晚上都跑去询问,但第七圣酒吧的酒保(那个“他们专属”的酒保)当天晚上没去上班,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也是。新来的人也不确定他到底怎么了。也许到海岸去了。总之就是走了。奥伯龙后来就无法继续待在折叠式卧房或老秩序农场,但他也没有别的据点可以守候,因此他又点了一杯酒。最近酒吧的客户群又出现了周期性的大变动。随着夜晚过去,他没看见几个常客,他们似乎被一群新客人取代了。表面上看来,这群新客确实跟他和西尔维熟知的那群人很像,事实上就每一方面来看都像是同一群人,偏偏他们不是。唯一一张熟面孔就是利昂。暗自挣扎了一会儿、喝了几杯杜松子酒之后,他终于挤出一个轻松的问题。

“你看到西尔维了吗?”

“西尔维?”

当然了,她也可能被利昂窝藏在城郊的某间公寓。也可能跟酒保维克托一起跑到海岸去了。他夜夜坐在嵌着咖啡色玻璃的那扇大窗户前,看着外面的人群来来去去,编出各种故事来解释西尔维为何失踪,其中有些令他宽慰,有些则令人痛苦。他给每一种假设都安排了一项深植于过去的动机,再搭配一个解决方案:她会怎么说、怎么做,而他又要如何回应。这些故事会变得不再新鲜,这时他就会像失败的面包师傅一样,将这些还很好看但终究没卖出去的产品下架,再换上新的。她失踪后的那个周五,他就泡在酒吧里做这样的事。现场挤满了亟欲作乐的人群,比白天那群人更加讲究(但他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同一群人)。他坐在高脚椅上,就像一块孤单的岩石,躺在来来回回的浪花间。烈酒的甜味跟他们的各种香水味混在一块儿,众人发出如海洋般的飒飒声。成为电视剧作家后,他将学会把这种声音称作“哇啦”。哇啦、哇啦、哇啦。侍者在远处服务座位上的人,一会儿开瓶、一会儿排放餐具。客人当中有个年纪较大的男子,鬓角已经斑白,但似乎是故意染的而不是老了,潇洒的举止中带有一丝隐约的堕落气息。他正在帮一个头戴宽边帽、口中发出笑声的黝黑女子倒酒。

那女子是西尔维。

他曾想过她失踪的理由之一就是厌恶自己的贫穷。她从前愤怒地试着用自己的二手衣物和廉价首饰凑出一套服装时,就常嚷嚷自己需要的是有钱老男人,说倘若她够无耻的话就去卖淫。“我说,你瞧这什么衣服啊,老天爷!”于是他看着她现在的穿着,那是他前所未见的:遮住她半边脸的帽子是丝绒料子,衣服剪裁得宜,灯光仿佛刻意强调似的落在她的低胸领口,照亮了她琥珀色的浑圆乳房,他从自己的位子上就看得到。小巧圆润。

他该离开吗?他能怎么脱身?他差点被内心的混乱所蒙蔽。他俩已经止住笑声,此时正举起装满火红色醇酒的酒杯,眼神交会,像两个沉迷酒色的人互相致意。老天爷,他怎有脸来这里。男人从夹克口袋里取出一个长形盒子,在她面前打开。里面一定装了蓝白相间的珠宝,闪烁着冷冷的光芒。不,只是个烟盒而已。她取了一根,他替她点燃。她抽烟的方式跟她的笑声和脚步声一样充满个人色彩,但还没能因看到那熟悉的模样而感觉痛苦,他的视线就被一大群人挡住。那群人走开时,他看见她拿着皮包(也是新的)站起身来。去厕所。他连忙遮住自己的头。她势必会经过他。要逃走吗?不:一定有方法可以跟她打招呼,一定有的,但他只有几秒时间可以思考。嗨。你好。你好?嘿,竟然会遇到……他心乱如麻。他算准时间,在她经过的时候转过头来,认为自己的表情应该已经恢复平静,怦怦的心跳也隐藏得很好了。

但她在哪里?他原本以为那个戴着黑帽从他身旁走过的女子是她,结果却不是。她不见了。是她走太快了吗?被人挡住了吗?她回来时势必要再经过一次。这回他一定要仔细看。说不定她因为羞愧而逃跑了,就这样偷偷溜走,把账单留给那位钱先生却不跟他上床。那个原本被他误认为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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