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青春如歌的正午-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花钱买雪往山上背,铺了薄薄的一层还让西北风一夜给刮没影了。结果又去别处弄雪雇人往山上背,足足花了好几十万块钱。你说为了玩就花好几十万块钱,这世道是不是就不像话了?这些钱能给多少得病的人开刀?!我就告他们去了!”陈生用巴掌拍了一下地,抬高了嗓音说。不过他把鸡屎拍在了掌心里,他也不在乎,就势往裤子上一蹭,气咻咻地说:“人要是不玩也死不了,要是得了病没钱开刀就得等死。他们只看重那些活蹦乱跳的人,却不管要死的人,这像话么?!”陈生越说越激动,他的身子扭来扭去的,一双鞋已经从他屁股底下滑了出来。

“就是,这些人该告!”小回添油加醋地挥舞着胳膊说,“不过怎么就告输了呢?” “他们说我脑筋有问题了,你说我的脑筋怎么会有问题呢!”陈生终于被怒火给顶得站了起来,他跺着脚说,“那年咱镇上来个挑着担子卖鸭梨的,他卖六毛钱一斤。我给杨秀买了四斤梨,这就是两块四毛钱,我给他五块钱,可他偏偏找给我两块八,多找了两毛,我还给他,他还生气,还教训我,说他虽是个卖梨的,但不要别人施舍。我就问他四乘六等于多少。”陈生拍了一下大腿说,“他还理直气壮地告诉我,四乘六不是等于二十二么?你小时候不好好念书,连这么简单的账都算不明白!”小回便笑得身体像波浪一样起伏着,王来喜的女人也笑得拿不稳手中的活了。

陈生用手轰了一下朝他飞来的一只绿头苍蝇,接着说:“你说我的脑筋怎么能有问题呢?我不糊涂,什么事心里都有谱儿!”“那你告状时是怎么跟城里的官官说的?” 小回问。

“我先说让他们赔我媳妇,他们就问我为什么?我就说杨秀得了重病,因为没钱,住不起院,开不起刀,只能在家硬挺着,就把一个大活人给挺死了。你们有张罗运动会的那些钱,能给多少个人开刀,杨秀就死不了了。后来他们就笑,笑得一个个像摊稀泥一样,再后来、后来———”陈生嗫嚅着,脑门开始冒汗,他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就、就说为了、这个玩,城里的马路、都、都加宽了,还有、还有……反正、是不能、不玩的,然后,然后……”

小回恶作剧地说:“然后他们不就是问了你的名字,又问你在哪儿住,给咱们镇子打了电话,派人领你回来,说你疯了,是不是?”“小回!”王来喜的女人正言厉色道,“快滚回地里干活去,怎么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小回仍嫌没把陈生逗过瘾,接着说:“谁说杨秀死了?你不是天天都在大中午时给她编东西吗?” 陈生歪着脖子,眼睛直直地看着什么地方,双手空空垂着,这回不仅额头流汗,鼻涕也出来了,他哆嗦着嘴唇,说:“就是,我得回家了,给杨秀的缝纫机还没造完呢———” 陈生说着移动脚步,可他前进的方向不是门,而是篱笆,他被挡住去路,他自言自语着: “这是怎么了?”这边王来喜的女人已经把陈生坐过的那双鞋捡在手中,当做手榴弹投向小回。一只打在他胸脯上,小回颔了一下胸;未等胸再挺直,第二只鞋又打在他右耳上,那右耳就像大公鸡的冠子一样腾地红了。小回急了,他疼得跳了起来,带着哭腔说: “别人都逗陈生,我逗逗怎么就不行了?”

“你这个没大没小、伤天害理的东西!”女人光着大脚板,噼里啪啦地朝小回冲过来。小回想到挨揍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就逃之夭夭。走时连篮子也没带,他是否还会去摘豆角,只有追随着他的阳光才会知道了。

陈生被王来喜的女人给领到门外,女人急得连鞋也没顾上穿,她哄孩子一般地对陈生说:“你别急,等等我回去穿上鞋,我送你回家。小回晚上回来时我揍他!”陈生甩了一下手说:“我知道家,眼睛也好使,不会走到河里去,你送我干什么?你的辣椒不是还没穿完么?还有你们家的马,一会儿它回来再淌泪怎么办?你这么多的事,还要送我,我又不是小孩子……”陈生唠叨着,放开脚步往回走。王来喜的女人一看他走的还是路,就叹了口气,由他去了。

陈生的晚饭是在付玉成家吃的。是油煎的土豆饼,陈生足足吃了六张,吃出一串叽里咕噜的屁来,惹得付玉成的三个丫头嘻嘻地笑。付玉成是个木匠,很瘦,但却娶了个胖老婆,这曾让陈生艳羡不已。然而这个肉乎乎的女人一连气生下了三个丫头,管计划生育的人让她去结扎,吓得付玉成带着老婆去外省的亲戚家躲了半年才回来。回来时女人的肚子又鼓了,第二年开春时倒是生下个男孩,不过是个畸形儿,头比正常婴儿大三倍,胳膊和腿却很细,整天躺在炕上咿咿呀呀地叫,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都不懂,都三岁的孩子了,连爸妈都不会叫,愁得付玉成白了头,而他的老婆则瘦了很多。他们再也不敢继续要孩子了,怕老天跟他们家做对,再送给他们一个累赘。别人都叫这孩子 “付大头”。陈生很喜欢逗弄他,他也认得陈生,一见陈生来了,嘴角就流涎水,因少见阳光而格外白嫩的小手就做出抓挠的样子,陈生就会用自己的袖子把付大头的涎水揩干,俯身吧吧地亲他的脸蛋。

付大头眼睛很圆,头上的几撮茸茸的黄毛还是从胎里带来的,他不再长头发。他的三个姐姐很喜欢他,平时老搔他的胳肢窝,虽然他没什么反应。她们还争着给他喂饭和洗脚,全然把他当成了个卡通玩具。不过轮到他把屎拉在炕上,三个姐姐都捂着鼻子跑了,处理此类事的永远都是付大头的妈妈。她常常是一边擦屎一边擦自己的眼泪,有时就把屎弄到眼角上了,招得苍蝇往那儿飞。镇上的小孩子都知道付大头是个畸形儿,所以开始时都喜欢来付玉成家看这孩子,完全把他当怪物打量,付玉成就不高兴,每天早早就关门闭户。孩子们在家长的教育下也觉得老去看付大头会使付家的人难受,于是就都不去了。但陈生是可以去的,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全镇最不幸的人。一个最不幸的人去看一个不幸的人,那个不幸的人的家庭就仿佛看到了一缕曙光。所以陈生一来,付家人就给他让座、端水,有时还留他吃饭。陈生也不客气,让吃就吃。不过那些饭基本都是他给赶上的,没有单独是为他准备的。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付玉成却常常打发女儿去请陈生,炖了一锅有肉的菜或是烙了几张糖饼,都不会让陈生错过口福。有时付玉成会请陈生喝几盅,喝过酒后就说自己命苦,打小没了娘,生了三个丫头,好不容易有个儿子还是个废物,他担心他和老婆都死了以后,付大头会没人管,“早知真不该生他。”末了总有这句话像供品一样庄严出现。陈生便梗着粗脖很仗义地说:“你放心,你们俩死了我管付大头。你们明天死,我明天就管!”他那信誓旦旦的样子令付玉成哭笑不得。最近付玉成常指使陈生抱付大头,这孩子不得抱,一颗大头沉得陈生都托不住,弄得他手忙脚乱,惟恐那头稍稍一偏就会挣断细脖子而落到地上。因为大凡又熟又大的倭瓜总是把牵着它的蔓儿扯得越来越细,最后是那瓜彻底脱离了蔓儿。陈生可不想让付大头的脑袋那样和脖子分了家。所以付玉成再让他抱时,他总是倍加小心,结果那孩子流的涎水把他的肩膀弄得又湿又粘的,洇出股馊味儿。

付家人见陈生能把付大头抱在怀里了,就怂恿他抱出门,去河里玩,看看付大头进了水里害不害怕。陈生就咬着舌尖缩着肩膀说:“不行不行,要是把他掉到河里淹死了怎么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又不是故意的,淹死了我们也不怪罪你。”付玉成说。

“你们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怪罪的。”陈生说,“这孩子多稀罕人呀,要是我把他带出去给淹死了,你们还不得想他想出毛病来?”陈生今晚是被付玉成的二丫头给喊来吃土豆饼的。陈生吃完,还喂了付大头一碗蛋炒饭。付玉成不让儿子吃土豆饼,嫌他卧在炕上不消化,夜里会因肚子胀而吭唷乱叫,扰得一家人都睡不实。但陈生觉得付大头应该尝尝土豆饼的味道,所以喂过他蛋炒饭后,陈生还伸出钟乳石般的舌头让付大头来舔,他自认吃了六张土豆饼,舌头上凝滞的土豆饼的味够醇的,可付大头偏偏不舔,害得陈生伸累了舌头,涎水滴答而下,落在付大头的脸上。付大头大约以为那涎水是泪水,嗷嗷地哭起来,一发而不可收。付大头虽然年幼,但哭声却跟大老爷们似的,粗哑得很,极具沧桑感,以致于邻居曾误认为是付玉成在哭,都在私下为他叹息同情。“唉,他这辈子真够可怜的,养了这么个傻儿子。”所以付大头每每哭过的第二天,付玉成若是在镇子里碰见听闻了哭声的人,人家就会劝他:“唉,老付,摊上了就不要太焦心,把自己哭坏了怎么好?”付玉成也不解释,他觉得那跟自己哭也没什么区别,因为他们父子间的不幸是一脉相承的。尤其是碰到黄连德,付玉成才知道自己的苦难有多么深重。

黄连德家也生了个傻子,不过他能在街巷中自由行走,他今年十一岁,能帮黄连德放放羊,虽然他放羊归来常常把羊丢下两三只,害得家人回头再去找,但总算没有傻到一无是处的境地。黄连德平时青黄着脸,皱着眉头不爱说话,一碰到付玉成却和颜悦色地问寒问暖,殷勤备至。所以付玉成最怕见到黄连德,远远瞥见他的影子就要绕着走掉。这也使得付玉成发誓要找到一个比自己更不幸的人,常常见见他,使自己的不幸削弱和减缓一下,让他在残酷的生存面前还有喘口气的机会,结果陈生就像隆冬埋伏在冰层下的青蛙一样,被他生生挖掘出来。他那与年龄不相称的天真与悲凉境遇使付玉成获得了某种安慰。

付大头很少当着陈生的面哭,他以往展览给陈生的都是会心会意的笑容。所以付大头一旦忘乎所以地哭起来,陈生便有些慌乱。他先是哄,给他拿闹钟看,还煞有介事地动手上弦,将闹钟贴在付大头的耳朵上,让他听时针有力行走的“咔嗒”声,然而付大头却不为所动;陈生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吓唬他有条饿狼正从山上下来,他再不歇了哭声就把他血淋淋地吃到肚子里,把肉咬成泥,而把骨头嚼成渣。可付大头依然我行我素,哭声如群山般连绵不绝。陈生见他软硬不吃,就怀疑自己可能突然长了犄角或者满脸生了麻子,连忙唤付玉成的二丫头把镜子拿来。陈生单身时,偶尔还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老得快不快,娶媳妇的可能性还有几成。自他和杨秀结婚后,陈生就不看镜子了,因为杨秀就是他的镜子,杨秀会说:“你的眼皮怎么耷拉了,累了就快去睡吧。”杨秀也会说:“你的胡子该刮刮了,要不老李家的孩子下次见你还会喊爷爷。”杨秀还会说: “咦,这些天你怎么瘦了,今晚就别往我的被窝钻了。”陈生透过杨秀,已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杨秀死后,陈生就把镜子放在枕头底下,因为杨秀爱照镜子,他认为活生生的杨秀还藏在那里。所以他一挨枕头就常常梦见杨秀,有时她在淘米,有时在打干嗝,更多的时候则是在翻腾破烂。

付玉成的二丫头把一面萝卜大的镜子捧给陈生。陈生没有看见犄角,也没发现麻点,这使他放了心。但他面前的这个人却使他有些陌生,脖子粗粗的倒没有变化,奇怪的是眼角的皱纹怎么那么深了?还有那嘴唇,怎么起了一层老茧似的白花花的皮?至于那粗粝的胡子,它怎么变白了?陈生被悲哀深深地攫住了。他放下镜子,捧着头号啕大哭。他这一哭倒把付大头的哭声给止住了。陈生哭得眉眼不分,天昏地暗,付玉成怎么也劝不住,只能由他去。

陈生最终哭累了,他抬起腿晃晃悠悠地往家走。由于他不看路,踢翻了一盆水,还踢飞了一只凳子,付玉成就要送他回家。陈生说:“今天我是怎么了?王来喜的娘们要送我回家,你也要送我回家,我的家让嫦娥给搬到月亮里了不成?”付玉成的女人就轻声嘱咐:“那你可要慢些走哪。”“我丢不了。”陈生说,“我闭着眼都能到家。”“你要是心里还难受,就去看别人打牌吧。”付玉成说。

“我不能回去太晚了,杨秀该着急了。我给她的缝纫机也没造好,她恐怕都生气了。”陈生边说边出了屋子,他一到屋外就被月亮吓了一跳,因为它圆满得把牛乳般的光芒铺了一地。陈生就拣着栅栏旁的阴影走,他怕把均匀散布在路中央的月光给踩出疤痕,那样路就不好看了。陈生的衣袖常常挂在栅栏上,他走得小心翼翼,所以一到家门口就有一种探险归来的快感,他哑着嗓子冲屋里喊:“杨秀,我回来了,今天的月亮真明呀!”他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走进黑暗。他从城里告状归来后就不锁门了,因为他确信杨秀还在屋里。杨秀没有答应,倒是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陈生,我都等你三袋烟外加蹲两回屎的工夫了,你又去看人家打牌了?今晚谁抓王抓得最多?”

陈生夏季种地,冬季出去打零工。由于缺碘,他不仅脖子粗,腿也是罗圈的,这使他走起路来总给人一种骑着什么东西的感觉。他吃饱了喝足了最喜欢摩挲脸,仿佛他的脸是花蕾,一经摩挲就会露出盛开的笑容。虽然他平素表情有些木讷,但若是听见放映队来镇子了,他就会神情活跃起来,逢人就会问:“要演电影了,知道演啥么?”别人知道陈生喜欢看带点男欢女爱情节的影片,于是就逗他:“演搞对象的呗。”陈生的脸就立刻红了,但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非要帮答话的人干点零活不可,劈柴、钉仓棚或者起猪粪等等。看电影的时候,他总是夹个小板凳早早就去了场院,有时天还没黑,银幕也没挂起来,陈生就到镇政府的食堂去偷看放映员吃什么饭。他个子矮,扒着窗户向里看时必须踮着脚,有时里面灯影昏暗,他看不清吃些什么,就把脚给翘酸了。灶上的师傅若是刚好出门泼一盆脏水或者丢一些垃圾,就会看见企鹅一样的陈生,便吆喝他:“陈生,你也进来吃吧!”吓得陈生跌倒在地,然后迅速爬起来,一溜烟地跑掉。他看电影时总是坐在第一排,双手放在膝盖上,规矩得很。每逢银幕上的人拥抱或者接吻了,场院里就会突然静寂下来,人们都在耳热心跳、敛声屏气地欣赏,只有陈生,他会不由自主地发出暧昧的笑声,一如他在牌局上看到了某个人抓来了王一样。有时那电影干瘪得很,没有一点有情调的内容,陈生看后就万分失落地叹息:“这样的事怎么也能上电影?”

有一回电影上的情调倒是很足,那是部译制片,男女主人公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亲昵的镜头,陈生就几乎是从头嘿嘿地笑到尾,其间还自言自语地说:“你看人家活的!”不过影片即将结束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骤起,幕布被刮得波浪似地抖动,男女主人公拥吻的镜头也就一波三折地呈现。陈生没有看真切,待放映结束后他就赖着不走,非要放映员把结尾给他重放一遍不可。放映员恶作剧,就把那个镜头给他定格了,陈生望着银幕,分外伤感地说:“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人怎么就不活了?”

有关陈生的笑话还很多,所以外出找活干的民工总爱带上他。陈生干活实在,又常出惊人之语,给他们在异乡的劳作生活增添了许多欢乐。不过杨秀在世时陈生不乐意出门,他怕杨秀错过了怀孕的时机。以致有一次在外地给一个有钱人家的老母亲修墓园,修着修着陈生就扔下镐头不干了,他蹲在地上,两眼发直地看着一双蝴蝶在嬉戏。别人就问:“陈生,你怎么了?”陈生说:“怎么了?你们看那对蝴蝶啊,他们耍得那么好,人怎么活得不如它们?我想杨秀了,我不干了,要回家了。”陈生说到做到,他抓起衣服,拔腿就走,回家去当那只雄蝴蝶。

杨秀的死深深刺激了陈生。他知道她的胃肠出现了毛病,但没想到会很严重。城里的医生说要尽快入院动手术,不能再耽误了。他们一听到几千元的手术费就吓得互相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陈生婚前攒的那些钱换来了一个杨秀,在他看来杨秀之所以弱不禁风,是由于那三千块钱太破烂的缘故。陈生手中的钱没有一张是崭新的,都是经过了无数人的手,被揉搓得皱皱巴巴,面目全非,有的生着霉点,有的印有油污或墨水的痕迹。这样的钱堆起来的杨秀也就不可避免地带着一股憔悴的气息。婚后他攒下的钱不足一千元,他还想着用这钱给杨秀请接生婆,给出生的婴儿买奶瓶、红兜肚以及拨浪鼓呢。然而病就像坏天气一样不由分说朝他们走来,无论你怎样都逃脱不了它的笼罩。

陈生要去借钱,可杨秀坚决反对。她曾经拿着一根麻绳威胁陈生说:“你要是去借钱,我就去上吊。”陈生问为什么,杨秀说:“借了钱看完病我们怎么还?一辈子背着债过日子还不如背着病呢,我背着病都习惯了。要是病好了再背上债,我的病还会犯,那钱就算白白扔了。”陈生一听有些道理,所以也不坚持了。虽然说杨秀越来越单薄,但看上去并无死亡的迹象,依然能吃东西,喜欢折腾旧物,与陈生做爱时叫得像盛夏的知了。但陈生还是暗中努力攒钱,只要有给现钱的活,不管多苦多累他都去。他梦想着两三年内把做手术的钱攒足了,重塑一个脸上有红晕的生气勃勃的杨秀,那时他的孩子就会像一粒种子找到了良好的土壤一样破土而出。

然而有一天晚上陈生从邻居家看牌归来,却发现杨秀突然死在了仓棚里,一盏油灯在门口的木墩上一摇一摆地亮着,杨秀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她的头发散开着,上面蒙满灰尘。地上除了碎布头、掉了底的鞋,就是早已霉烂了的半口袋玉米。陈生掰开杨秀的手,发现她的掌心握着几粒玉米,而鼻翼下沾着玉米的胞衣,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定又像以往一样把这玉米放在鼻子下仔细地闻,确认它是否还能吃。陈生跪在杨秀身边,放声大哭着。他觉得是自己的愚蠢把杨秀的病给耽误了,他的贫穷使她婚后没有添置一样她想要的东西,而她身上的热气是被他一点点榨干的。陈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想像他这样落魄的人最好就不要养老婆,因为他无力与女人共患难。埋了杨秀,陈生就愈发不爱说话了。有一回放映队又来小镇,人们也没在场院发现一惯坐在首排的陈生。牌迷们怕他在家憋出毛病,就主动召唤他去看牌,陈生这才外出走动,不过神情颇为凄凉,走路愈发拐了。

杨秀死后半年,一个著名的洲际冬运会即将在离他们小镇不远的地方召开。那是一个拥有著名滑雪场地的比他们的小镇大得多的镇子,陈生每年都要去那里几趟。随着那个镇子名气的日益显赫,来此度假观光的人就络绎不绝。他们大都是来滑雪和狩猎的。滑雪倒是千真万确的,但是狩猎只是流于形式,因为只有一群傻狍子在山上被放养着,就是它们,也不许游人开枪射击。即便如此,游客也觉得在深山密林里煞有介事地转上一圈寻找猎物是顶顶刺激的事。洲际冬运会惊动了省城的领导,他们三番五次来此考察,从赛场设施到饮食起居,无一疏漏,那个镇子也因此空前活跃起来。

陈生被一个熟人叫到那里打零工。他先是在饭店帮厨,然后又去清理赛道。[汶网//。。]

那年冬天的雪少得可怜,赛道上的雪稀疏得像八十岁老翁的白发,大赛在即积雪却很渺茫,老天又没有降雪的欲望,大部分的天气都是苍白的晴朗,偶尔有阴天,不过轻描淡写地飘下一层清雪,仿佛七仙女的裙裾稍稍曳了一下地。赛事迫在眉睫,组委会只好采取紧急措施,组织人力到几百里外大雪丰盈的一个村庄去取雪,用卡车运来,倾覆在蜿蜒起伏的赛道上。不幸的是,当夜一场狂风把那些珍贵的积雪从赛道上吹得无影无踪。

组委会只得再次组织人力将雪运来,这回他们把雪装进草袋,一袋袋背到山上,并不撒开,等开赛时再铺开,不然怕会重蹈覆辙。幸而雪不会腐烂,能安然待命于草袋中。陈生也是背雪队伍中的一员,他每每把一袋袋雪背到山顶上的时候都要跟自己说一句:“咳,他们开会,我们挨累,真是的。”不过这次背雪使他挣到了一些现钱,他就用它们买烧饼和红肠来吃。待到比赛开始的那天,陈生已经回到了小镇。他从镇长口中得知为了那些雪,前前后后竟然花掉了几十万元,他的心便开始哆嗦了。及至他从电视上看到所有的运动项目不过是一些穿戴鲜艳却显臃肿的人在雪道上滑来滑去,或者由高空俯冲而下做出几个旋转动作,陈生便愤怒了,他想这些招式不就是一个玩吗?一个玩就如此兴师动众,如此豁出血本地投资,这世道简直太不像话了。

他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那几十万元能给多少像杨秀这样的人动手术,结果他算出会有几十个,他就更加怒不可遏,觉得现在的风气太坏了,他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就满怀忧忿地进城告状。他原来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杨秀,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不是罪魁祸首了,他充其量只能算个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