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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儿写照-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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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月自然也得到消息,说她不介怀是假的,但我不想解释,免得越描越黑。

    这是信心问题,相处这么久,她该知道我为人,不然太没意思。小玉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在我家。我们吃完饭在喝清茶。大概是晚上七点多,小玉的声音有点倦,但我还是一下把她认出来。

    我讪笑自己:当年可是刻骨铭心的呢,怎么忘得了。

    “是小玉吗?”

    “是,找你好几天,”“有何贵干了?”

    “工作上头的事。”她问:“出来谈谈好吗?”

    “自然,什么时候?”

    “晚上我不行。”

    “不一定晚上,你说好了,”“明天下午三时正,去听涛轩喝咖啡如何?”

    “好,”我忽然冒出一句话,“你是准时的吧?”

    她在那头一呆,“你不知道我?当然准时。”

    “明天见。”

    才挂上电话,清月就笑出来。

    我问:“笑什么?”

    “怎么可以问人家准不准时,那么久的交情,就算等等也不妨。”

    我很认真的说:“我最恨人迟到。”

    “小玉一定很意外,你对她一向千依百顺。”

    我沉默一会儿说:“那是从前。”

    我并没有心跳口渴紧张失眠,就像是约一个普通朋友似。我很怅惘,到底长大了,我为卿狂的日子,一去不返。不知清月怎么想,在旁人眼中,我是去见旧情人,但我仍然没有解释。

    对小玉准时这回事觉得是天方夜谈,故此还是迟十分钟,迟十分再等十分钟,恐怕差不多。

    以往要是她约我,恐怕清早就起身,眼巴巴的看时针跳动,一颗心也碰膨碰膨,现在?平淡过平淡,当它是谈生意。怎么搅的,是不是心已成化石?怎么都没有感觉了?我有点惊惶,难道它已经死亡?

    我走进听涛轩的购物廊,一眼看见橱窗里摆着一条女装鳄鱼皮带,正是清月一直要的,刚想进店买下它,身后传来声音——

    “时间到了,还看?”

    我转过去,是小玉,架一副太阳眼镜,四年不见,她远处看我背影,就把我认出来,这本事可真了不起。

    她丰满了,看上去比从前漂亮,却少了那股为我倾心的清秀。

    奇怪,我的心还是没有自喉咙跳出来。

    找到位置坐下,我觉得她在暗暗打量我,怎么,要在我脸上寻找蛛丝马迹?我但然,我不会骄做,亦毋须自卑,我没有发财,亦没有闻名,更没有功德,但这些年来,我一直尽力而为,相信是有一点成绩,这一点点作为,并不是我炫耀,但却使我心安理得。

    我看着小玉微笑。

    我长大了,已懂得掩饰自己的七情六欲,但此刻却没有伪装。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今日见到,自然有点高兴,但只止于此。

    我先打开话题。“好吗?”

    “好,你呢?”

    “过得去。”我说,声音很空洞,很没有诚意。

    奇怪,满以为再度见到小玉,会泪溅满襟,浑身颤抖,那时与她分手,日夕抱看宋诗查阅,句句都是我的心声,还有拜伦的什么“如果再见到汝在多年之后,我如何贺你,以沉默的眼泪”……

    但今日真见到,情况再普通没有,大家各叫一杯咖啡,开始让公事,我们没有对面坐,我选了个斜角,对她比较礼貌。

    她开始细说她公司的现状,一听便知是积病,但不是没有得救的,要化一点功夫,我身体在听,倾着耳朵,身子微微向前,像对所有老板一样,表示有诚意有兴趣,但心里却在想,原来一切都会得过去的。

    原来一切都会得过去的。

    渐渐小玉的声音淡出,我看到她手上戴着成套的卡地亚金表及手镯,身上穿着时髦的套装,她还是她,但她已不是她。

    她已不是我爱过的女孩,我爱的那个人,我仍爱她,但她已被时间阻隔,留在四年之前,咫尺天涯。

    我擦擦鼻子,想再看清楚小玉,忽然觉得有点闷,竟然暗暗打个呵欠。

    我听得我自己说:“可以做得到。”

    “我们打算聘你到纽约两年,你说如何?”

    “没问题。”

    她松一口气,“好极了。”像是相当满意,“细节可以解决?”

    “当然,你不用理那些,那些我自己处理。”

    她有点感激,“这次拜托你。”

    我问……“谁想起要找我?”

    她指指她的鼻子。

    喝完咖啡,刚想告辞,她有朋友过来搭讪,我乘机站起来,先走。

    我并没有一步一跳的回家,相反地我跑到刚才的店里去,买下那条鳄鱼皮带。

    我直接到清月的写字间去找她,把礼物给她,同时把小玉提出的建议同她商量。

    清月问:“有没有提到酬劳?”

    “还没有,她已经说出她要说的,下一次轮到我开列条件。”

    “你有什么要求?”

    我坐下来,“此刻我年薪廿四万,另有四万奖金,既然来挖我的角,并且路途遥遥把我弄到罪恶之都去,又叫我两年见不到女朋友,起码五十万才有得商量。”

    清月低下头,“钱,对他们陈家来说,真不是问题。”

    “那下次我就说五十万。”

    “年底我们还结婚吗?”

    “当然,在纽约也可以结婚。”

    清月有点犹疑,但没说什么。

    “怎么,不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笑,“我这个人最随缘,决不婆妈,反而你,你决定同我结婚?”

    我摊开手,“一年前已决定。”

    “对小玉没有留恋?”她不是试探,而是劝我想清楚。

    “我希望我有,但真的没有,你说要不要命,四年前有谁告诉我,我会把陈小玉当普通人,我真会把他一脚踢出去,可是现在你看。”

    原来这种激清也会过去。

    我不胜唏嘘,还有什么是永远的呢,我竟与小玉坐下谈公事,而且头头是道,一句废话都没有,不觉兴奋,且没有温情。

    “除出公事,有没有提到其他?”

    “没有。”

    “她同丈夫已经分居。”

    “是吗?”

    再说下去,活脱脱假撇清,不说也罢,立刻改变话题。我与清月出去吃了顿丰富的日本菜,席中再没有提到小玉。

    小玉第二次约见我,与她公司人事部经理一起出来,我提出要求,老实说,这个价钱不算过份。

    没想到他带来的经理顿时沉默下来,露出为难之状。

    我不禁好奇,问他:“你心目中想付我多少?”

    “月薪三千五美金,税项自负。”

    我几乎喷茶,这比我目前的薪水还少,而他们的税金高达百份之三十五左右。

    我问:“可有房屋津贴?”

    “没有。”

    “呵,”我说“这不行,没可能。”

    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看着小玉。

    太荒谬了,这种薪酬亏他说得出口,倒也好,找再也不欠故人什么,轻松起来,伸手叫侍者替我添咖啡。

    小玉问我:“你不能委屈点?”

    这怎么委屈?这是我的生计,我是要吃饭的,不能做慈善。我微笑,不回答。

    小玉再问:“你要不要想一想?”

    我不忍把话说得太绝,“好,我考虑一下。”

    小玉吐出一口气,“你可别想太久。”

    “不会。”

    事情没有结果。回到家,一个电话向清月报告详情。

    我的感慨一言难尽,四年前给我这个机会?别说是有薪水,要我倒贴也肯去,别说是纽约,到津巴布韦也一样,只要能见到小玉,什么都肯,什么都好,什么都情愿。

    时间的因素太重要,四年后的今日,我已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在我小小的私有土地上,我过得很好,我有公寓房子,有节储。有爱我的女朋友,有稳定的职业,我又天生不是贪心好胜的人,相当满足目前的状况,小玉对我来说,已失去当年的魅力。

    我居然拒绝了她。不相信。

    清月问:“你没答允?”

    “不可能,我有我的原则,以他们公司的情形,出得起我要的数目,假使要请次等的人,再便宜也有。我不能捱义气,我要为将来打算。”

    这是实话。

    但清月问我:“不是为报复吧。”

    我想都没想过,我不是那样的人,报复,报复什么,因为她拒绝过我,所以此刻我抓到机会,也拒绝她一次了呵,我绝对不是一个深沉的人,我想也没想过。

    报复有什么用,又不能挽回当年的痛苦,逝去的爱已逝去,创伤已经无痕迹。

    “这次的轸葛完全是正大光明的,全然没有私人因素在内,”我说。

    “抑或你想她服你?”清月问。

    “服我,有什么好处,”我笑,“她现在对我五体投地还有什么用,晤?”

    为什么四年前小玉没有约我出来,要求我同她一起赴纽约?

    过一日小玉打电话到我公司,问我考虑得怎么样,我并没有再讨价还价,平淡的说,不能达成协议。

    她在那头有一丝沉默,然后挂了电话。

    说真的,能够到纽约去工作两年,学新的事物,结识新的朋友,应当是不错的,不过在家千日好哩,我伸伸懒腰,将来这种机会还是会有的。

    下班去接清月出来吃饭。

    她问我有没有惋惜。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再大方也爱旁敲侧击,我故意卖关子,皱上眉头,作为难状。

    她立刻知道我在做戏,聪明的清月于是不再追究,至此她是完全放心了。

    原来我是最最无情的人,小时候用情太专,热情过度,一腔热血随时可以发出来,落得反被无情恼,成熟后改变作风,把一切理进心底,吃了亏学乖,一百八十度转弯,对人完全失去兴趣,永远只维持淡如水的交情,不再相信以心换心这种幼稚的事。

    但对于清月,我另眼相看,自此之后,她是我生命中唯一光辉,因她未曾使我心碎,因她从不叫我落泪,她将我心中苦涩提升,她使我欢愉。

    以后的岁月,将由我与她两人,背靠奋斗渡过,旁人的痛痒,将是旁人的事,与我们无尤。

    想到这里,无故感动起来,看着清月的眼光,陡然温柔,在人海中,得一知己无憾,我握着她的手,收紧,将之贴在脸旁深吻。

    我们是应该结婚了。

    小玉从来没有爱过我,拒绝我是应该做的事,我真想向她一鞠躬,多谢她不爱我,否则的话,没有机会享受清月给我的丰盛感情,没有机会得到自由身,没有机会心无旁骛地为事业挣扎。

    如果小玉把我留在她身边,从头到尾,我只是一双无用的哈叭狗,岁月飞逝,壮志消沉,到头来什么也没有,连自尊也赔上。

    我深深吸一口气,当年的痛苦竟成为今日的庇佑,幸亏,幸亏小玉不爱我,幸亏她撇开我。

    小玉回返纽约,不到三个月,陈氏公司改组,她退出。这件事与我有关吗,我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我没有好奇心。

    我与清月忙着筹备婚事。

    试婚纱的时候清月问我:“假使,假使她肯出那个薪酬,而你又去到纽约,你俩会不会死灰复燃?”

    “这种愚蠢的问题,恕不作答。”

    “喂。”

    “大丈夫,说过不答就不答。”

    怎么复燃?当年也不过只是我自己烧自己,别看轻小玉,她不是那样的人,公管公,私管私。四年前她没选择我,四年后更不会,她只想我帮她做事。

    清月爱我,自然把我当全人类最可爱的人,其实在别人眼中,我最普通不过,我微笑。

    清月推我一下,“不行,这次我得有个答案。”

    我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候站在楼下等小玉下来,往往贪婪地仰望她家的露台,愿意化身为一双鸟,飞上去见她,给她惊喜,我老以为她会惊喜。

    当她说给我电话,我就成天等在电话边,过一阵子就查看它有没有坏,成晚等,天晓得她在什么地方,心中有没有牵记我。

    要得到小玉的爱成为我全部的事业,心中再也没有其他的事,衣服可以不换,胡须可以不刮,书可以不读,饭可以不吃。

    强烈的火在燃烧,老挂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博得她给我青睐,什么都值得,死不足惜。

    十分滑稽。当时那么重要的人,如今变得稀疏平常,为爱而死是多么荒谬,多多少少恋人,排除患难,修成正果,还不是离异告终,到后来,看到对方的背影,都吓得落荒而逃。

    所以不能为爱牺牲。

    这次小玉回来使我看通看透,心中有一团欣喜,偷偷扩大,胸内涨鼓鼓,益发觉得身边的人,身边的事,都叫我满足,太难能可贵,我是多么幸福的一个人,要什么有什么,从前也吃过苦,但终究上岸,凉快凉快,一切纠纷困难与我无关,上主待我不算薄了。

    我紧紧拥抱身边的清月。

    她似有阅心术,懂得我为何感动,我把她抱得那么紧那么热,照相馆内的人明知我们是末婚夫妻,也不禁摇头莞尔。

    这不是欲,这是情,须知找一个我爱的,又爱我的人,实在不易,万一错过,寂寞的滋味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下子真可以无牵无挂的结婚,清月眼睛明亮闪烁,前所未有,也来自这份心安理得。

    结婚照片的效果好得惊人,清月不是典型美女,正如小玉也不是,但在我眼中,两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各有各的气质。

    何其幸运,生平所爱两个女孩,都不叫我羞愧,都难能可贵。

    “到什么地方渡蜜月?”清月问我。

    “纽约。”我说。

    一直要到纽约住上个月,踏遍博物馆、看遍戏剧……真好,现在不会因为小玉在而想去,也不会因为小玉在内不想去。我太息,终于自由。

    要做到宽心谈何容易。

    爱一个人,恨一个人,从来不得太平,我一直没有恨谁。

    不是小玉,我从没憎恨过她,我是个没有血性的人,下不定决心恨什么一辈子。怕,有,讨厌,也有,只是不恨。

    谁有那种精力。

    我同清月说:“你要答应我,以后有什么话好好的说出来,不准有任何心事埋在地底,暗作测度,造成误会,导致不愉快的事。”

    她说当然,猛点头的样子似小朋友。

    连小陈都看得出,清月较小玉更适合我,爱,我轰轰烈烈的爱过。

    幸福的婚姻,我也有,我可以很骄傲的说句生活比一般人要丰富。

    小玉,她在以后的日子,或许会想起来,若干年前有个男孩,曾经深爱她,这样的爱,来得不易哩,施与受,都要靠机缘,是一种劫数,不是人人可以遇到。

    闪电在紫黑色的夜空出击,划过天空,打中什么,都是机缘。
少男日记
    二十二岁了,还没有女朋友。

    未曾提着花上女孩家,拜见伯父母,约会他们的千金。

    未曾拿着戏票,站在戏院大堂,等伊人大驾。

    未曾。

    未曾与任何女性手握手,坐下来吃一顿烛光晚餐。

    未曾雨中散步,未曾在风中拥抱。

    许多二十二岁的男人,都已经数度失恋,有的决定结婚,有些决定终身不娶,有的赞同朋友关系,独我无资格发言。

    真是的,二十二岁了。

    多令人惆怅。

    多希望能似大情人,板着面孔,冷冷的在太阳眼镜底下看女性一眼,就能叫她们昏死在地,或是至少十秒钟内不能呼吸。

    但愿我有那个本事。

    时装书内有男性模特儿,头发用腊往后梳,西装外加大衣,还有长围巾,俊美,潇洒,有型,去年冬天我照办煮碗做过一次,一照镜子,像西伯利亚来的流浪汉。

    你瞧,人比人,气死人。

    今天,是一个周末。

    结了婚的大姐跟二姐回娘家来聊天,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两个姐夫,大的是建筑师,二的是大律师,一声不响,坐在一旁下棋。

    你看,做女人多好。

    做错什么人家都不会同她计较,因为她是女人,因为女人生育痛苦,因为女人天生敏感小器,社会允许她们放肆一点。

    大姐说:“他呀,”眼睛瞄着丈夫,“完全不会说话,一次回来,说在某派对看到位小姐,身裁如香扇坠,可爱得如一只小鸟,我就生气,追问他:‘那你老婆像什么,嘎,像什么?’他答不出来。”

    可怜的姐夫。

    二姐接着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我逼他呀,他急得满头大汗,怎么都形容不出来,真笨,说我像美人鱼,不就完了。”

    真残忍。

    美人鱼,多么无聊。

    大姐夫在外头做事的时候,简直力拔山河气盖世,饶是如此,回到家里,也变成小丑。

    将来的女朋友,不知道会不会这样对我。

    二姐说:“能说会道的男人,怎么都比较占便宜,小时候有个男孩子,每说一句话,都能触到我灵魂的深处。”

    我眼睛看着天花板,来了,开始文艺腔,还是五十年代那种。

    大姐点点头,“但后来,大家都发觉,那种人是不适合做丈夫的。”

    “可不是。”

    大姐说:“来,吃一点杏仁卷,味道还不错,卡路里又低。”

    女孩要是都像她们,那还叫我怎么找女友呢。

    二姐说:“要是咱们有姐妹四个,你说,多好,可以开一台麻将,不外求。输赢是小事,有时找搭子顶难,找不到生气,来个把无聊的人,也生气。上次找到美林证券的林太太,手上戴三卡拉石头,就表演兰花指,叫人怎么吃得消,那石头要再黄一点倒是好,索性充金丝钻。”

    听到这里,觉得太过份,我一个人跑露台去坐着。

    真的要找女友,否则假期老看女人闲聊打牌,太不像话。

    电话来的时候,问他们:“又是打球,不大好吧。什么,朋友的妹妹建议?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写下来,半小时后见。”

    换了衣服,迅速出门。

    还是听见大姐悄悄说:“小弟最近鬼鬼祟祟的。”

    想了一想,开出小本田车子。

    这部车本来由妈妈用,保养不错,一会儿见女生,也不失礼。

    说是说打球,到了会所,发觉女孩穿得花枝招展,根本没换运动装。

    我哑然失笑。

    自己何尝不是,反正这种场合,男孩来是为着看女孩,女孩来是为着看男孩。

    大家都故作轻松,不在意,潇洒,坐在太阳伞下,喝着冰茶,眯着双眼,在艳阳白云天消磨青春。

    话题有关音乐,诗、书、电影、旅行。

    世界大事,饥荒战争,与我们有一段很大的距离,为什么不呢,能享受便多享受。

    在场有四个女孩子,五个男孩子。

    当然只注意女性。

    短头发的爱莉斯太活泼,并且有意无意炫耀家势,说话夹着英语与法语,声音做作得似演话剧,每句话开头,总是先赠送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不,不是爱莉斯。

    我们互相评分,不合眼缘,便没有机会见第二次。

    这种场合我来过多次,一直没有看中谁。

    梅也不好,穿得太时髦,年轻人不必这么注重衣着,一下子去到尽头,很难担保可以一辈子穿亚曼尼的衬衫。

    尼可拉长得最好,大眼睛,方面孔,完全是八十年代坚强的时尚,一双长腿晃来晃去,话又不多,采蒲公英的小黄花玩。

    不过看上去太成熟了。

    年纪会不会比我大?

    会不会已有廿七八?

    这也是我担心的,将来接吻的时候,她会教我:手放这里,头歪过去,对,差不多了再来一次……

    不能比我大。

    最好比我小两岁,十九或二十几岁差不多,也不能太小,十六七就没意思了,什么都不懂,就爱跳舞爱吃。

    美玲看上去也过得去,不过头发太短。勉强她留长,违反她的意愿,而我不喜短发的女子,况且她每隔十分钟就说要打电话给各式各样的朋友。

    真闷。

    偷偷打个呵欠。

    也许女孩们也觉得我平凡庸俗,是普通人中之普通人。

    看看表,回家还可以睡午觉,看两章书,我告辞。

    他们都想留我,因为也不知做什么才好,人多可以混时间。

    但没有留。

    我走了。

    自小路兜过网球场,穿过泳池去大门,看到有人在跳水,教练在一旁指导。

    池里并没有人,乍暖还寒,尚未到炎夏,那个跳水的女子吸引我。

    她穿一身电光紫的泳衣,似一层薄膜贴在身上,长发湿水,似一千一万条扭动的滑腻的小蛇,垂在肩膀。

    她的面孔与身裁一般标致。

    她试跳好几次,做得筋疲力尽,低声嚷痛。

    跳水是很累的,她已运动过度。

    果然,我听得教练问她说:“今天到这里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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