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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儿写照-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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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试跳好几次,做得筋疲力尽,低声嚷痛。

    跳水是很累的,她已运动过度。

    果然,我听得教练问她说:“今天到这里为止,明天再来。”

    她点点头,包上大毛巾,躺帆布椅上。

    她高大,强壮,帅气,俊美。

    与刚才那几个女孩子完全不同,她充满活力生气,自然性感。

    她是女人。

    她们是小孩。

    她魅力芬芳。

    她们尚青涩幼稚。

    我不由自主的接近她。

    开场白即使是老手也不能视作等闲事。

    她抬眼看到我,很客气的点点头。

    这就容易多了。

    我朝她笑,颇为紧张,手心及腋底都出汗。

    她转个身,微笑说:“放暑假了。”

    气结,我额角又没凿“学生”两字,长得又不算稚气。怎么搅的。

    我急说:“我早毕业了,在做事。”

    她上下打量我,点点头,“在美质银行的电脑部?”

    我跳起来,是哪家的铁算盘,打得这么准?

    “你怎么知道?”

    她笑,“猜的。”指一指她的额角。

    我有点失落,是因为我们看上去都差不多,几乎进了模式,所以才给她一猜而中。

    原来骄傲的我竟是个凡夫俗子。

    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奇怪,几时我这么重视别人对我的看法?照说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把我当什么样的人,我不会在乎。

    现在的我,怎么忽然小器起来?

    她用毛巾擦着头发,我坐在她身边,如黏一样,双腿不听大脑指示,不愿动弹。

    如果这样站起来走,以后还不知有否机缘会见面,要见面的话,总得有联络的地点电话。

    我怎么办?

    问:小姐贵姓?

    听得她说道:“天气正在热起来了。”

    有蝉声,有茉莉花香,她说得不错。

    “夏天会不会出去?”她问。

    我立刻清清喉咙,难得她肯与我攀谈,“你指旅行?”

    “是呀。”

    “不去了。”我说:“有短假的话,或许会在家睡个够,几个洲都跑腻掉,除非为公事出门,否则听见长途飞机四个字都打冷颤。”

    她笑。

    一切动作是这么自然与完美。

    “你呢?”我问。

    “你说得很对,哪里都不如家好。”

    我喃喃说,“连狮身人面像都爬过四次,乘过莫斯科的地下铁,同象牙海岸的土人赌过钱,真的还是家好。”

    她还是客气的笑。

    忽然我又自觉幼稚,为什么忙不迭把自己的观感经验告诉她?

    她喝完手中的饮料,要进更衣室。

    我站起来,“我不知道你是谁,”她说:“我姓梁,”“梁小姐——”

    “梁太太,”她改正我,“我做梁太太有八年了,没想到还有荣幸被认为是小姐。”又笑。

    我张大嘴。

    “再见。”她翩然而去。

    已经结婚了。结了有这些年。年龄恐怕近三十。跟我的择偶标准没有一点点相似。

    但她能令我张大嘴似傻瓜似站在这里,这又是什么道理?

    由此可见,理论是一套,实践又是一套。

    我追到更衣室附近,拉住管理员问适才那位女子是什么人。

    他们很诧异,“那是梁实湘夫人。”

    我深呼吸一下,那么她是这间会所的老板娘。

    真没想到是她,这么年轻漂亮,而且和蔼可亲。

    完了。

    我踢起一块石子,飞出去老远。

    还想什么,啥子机会也没有。

    回到家中,大二姐夫在沙发上累得东倒西歪,二位宝贝姐姐却还在高谈阔论……

    她们会恶有恶报的。

    很多太太在丈夫把她们甩掉的时候才如晴天霹雳,怨天尤人怪苍生,当有机会的时候,却如此糟塌夫妻关系。

    我摇头浩叹。

    还是话归正题,继续努力寻找我的伴侣。

    更加努力的到书展,音乐会,研讨会去。

    有没有发觉一件事?越丑的女孩越是故意标出气质。通常都是瘦小身裁,黄黑面孔,有点营养不良,没有什么笑容,因怕人瞧她不起,预先眼高于顶,整个人如受惊的流浪猫,弓着背,竖着毛,永远战斗格,肌肉僵硬,不能松弛。

    这一类女孩爱背布袋,穿改良唐装,在大会堂剧院兜来兜去。

    当然不会看中她们。

    我的女友……一定要长得美。

    说我幼稚好了,太强烈的内在美,与我无缘,我吃不消。

    大抵男性都这么想,所以有艳色天下重这句话。

    还在寻寻觅觅。

    对于大堆头聚会,已经不感兴趣,又不敢不去,怕走了好机会。

    越来越乏味。

    家人从不在这种事上插手。“小弟经济犹未独立,急什么”,他们说完一次又一次,听多了,我奉之为金科玉律,他们怕万一我带了小女朋友到家来说要结婚,吓坏人,况且现今迟婚是风气。

    父母对我是好得不能再好:津贴,补助,什么都做齐,但对别人的女儿是否视如己出,就实在是不能担保的事。

    他们说:才廿二岁。

    我却说:已经廿二岁。

    下班跟年长的同事出去喝一杯。过了三十岁的女同事豪爽与男性无异。

    一日刚喝啤酒剥花生,忽而一阵骚动。

    “什么事?”我问。

    “看,周丽玲进来了。”

    “谁是周丽玲?”

    “说你是初生之犊真错不了,周丽玲是名女人,有才有貌有钱。”

    同事们都有点兴奋,伸长脖子看。

    人看我也看,明星不看白不看。

    就是她?

    一个中年女人,浓妆,长脸,苦相,一只眼睛高,另只眼睛低,正在笑呢,一看就知道牙是假的。

    我立刻坐下来,再也没有兴趣。我妈比她漂亮得多。恐怕尚要年轻数岁。

    女同事亦即时说:“老了,皮肤很坏。”

    另外一位说:“再美的美女也会老,今年不老吗,不要紧,还有明年,总能把你等老,唉,如水流年,太残忍。”

    我忍不住说:“那位女士,恐怕少年时也不见得很美。”

    她们笑了。

    可是还有大堆中年男人围在她身边说尽赞美之词,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大家诉说一番白天做多么辛苦,就散会了。

    我出去拿车子,看到一个人靠在我的车子上。

    慢着,在呕吐。

    要老命,我赶过去,别弄脏妈妈的车子才好。

    “喂你!”

    那人抬起头来,却是个女孩子,一双眼睛,似寒星一般。

    我一见之下,连忙身不由主的掏出雪白的手帕递给她。

    她也不客气,接过便擦嘴。

    她并没有弄脏车子,还好。

    “小姐,你没有什么吧。”

    她哭了。

    一定是喝多了,感触心事。

    我问:“住什么地方?替你叫车。”

    她摇摇头,一手撑着车身,像是很痛苦。

    “要不要替你打电话?”

    她亦摇头,晃两下身子,挣扎向前走。

    穿得那么时髦,单身女人,喝得半醉,这一带蛮乱的,不由得叫人担心。

    “喂你,别走,”我焦急。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追上来,扶住她。

    “倩萍,”那男人说:“这是何苦呢。”

    她明明知道他是谁,又摔开他的手。

    情侣,吵架,与我无关。

    我开车门坐进去,只见那男的温言劝她,两人一直走远。

    一下子就回心转意了,接着再吵……这种花枪,男男女女玩了好几千年。

    惜我尚未有资格入局。

    叹口气,把车子开走。

    真不知人们是怎么结的婚,芸芸众生中,竟然会遇到终身配偶,虽然离婚率高,但只要有那一刻的真诚,也算难得。

    最近流行明菜型女孩子,鹅蛋脸,大眼睛,纯得似洋娃娃,同事中的小陈的女友就是那个样子,他把她捧在手心中,因为抢的人实在太多,不由他不小心翼翼,只见他俩进出时手拉手,亲密得似蜜糖。

    我怀疑日子久了也很累的,她会长大,重量会增加。

    届时捧着她会吃不消。

    女朋友不是小玩意,不是兔宝宝,不能因她长得好玩可爱而聚在一起。

    仍然寻寻觅觅。

    父亲说过,“你们这一代真幸福,读书时一门心思读,恋爱时又可一门心思恋爱,根本不必为柴为米。”

    “想我们在战前出生,跟着父母逃难还来不及,书也没得念,饭也没得吃,百忙中还要报父母养育之恩,一不听话老大的棒子打将下来……”

    “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一半苦学,一半运气,总算挣得一头家,已经去掉半条命,把最好的给孩子,次好的给父母,第三等才留着自用,什么叫恋爱?听都没听过,只晓得柴米夫妻,唉。”

    “才隔一代罢了,天同地,云同泥,你们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看看你们,来着大学文凭还说吃苦,我们小时候,两百六十元港币一个月当信差开始,受的气要是算起出怕没有几十吨。”

    “啥人来帮一记,挽一把?你们廿多岁还算小,咱们十多岁已是大人,所以,只要福气好,不用出世早。”

    父亲所说的全属实,并无夸张,无奈钉一不刺到肉,全不觉痛,听了也不过似一个故事,且是陈年的故事。

    他们四十余岁的那代确是苦,上有七八十岁的双亲,永无履足,不但要钱,最好小一辈侍候膝下,天天报到去听规矩,少一样就不孝顺了。

    怨天尤人,并不体谅子女的时间心血早用在创业上,筋疲力尽。子女有成就,那是他们遗传优秀,不在话下,子女有什么不妥,那是不争气,有辱门楣。

    说句老实话,那时做父母顶容易,此时做子女也不难,最不好过是当中那一代,好比三文治中之肉。

    此刻在外国留学的廿余岁仔女心态犹如小毛头,只晓得动不动飞回来渡假,不知天高地厚。

    我也是。

    父亲又说:“罢,对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只盼你们好好做人,别弄个为情自杀之类大新闻,已经心满意足。”

    我很体谅他的苦处。

    两个姐姐嫁得不错,他就担心我的前途问题。

    所以我要双目如炬,好好物色对象,同时发展事业。

    在公司里,上司颇喜欢我,不是因为工作能力,工作能力位位差不多,都受过正式训练,都是人材,都肯勤力做。

    但性格上我占便宜,我天生比较阴柔,没什么火气,婴儿时期肚子饿了,只静静等褓姆拿奶瓶来,并不哭嚷,这是很难得的,母亲说,有些孩子似霹雳火,哭得噎气。

    对同事,我在任何情形下都没有发过脾气。所以上司特别看中我这一点。

    因此将来升级,我是排在前面几位的,不用担心。

    事情很凑巧,越是搁在一边不去着意,成功的机会也就越大。

    是不是找女朋友也应抱着这种心情?

    冷了许久,大姐忽然说要开一个派对,庆祝夏季来临。这人自从廿二岁结婚以后就没长大过,真好福气,夏天来了也能庆祝一番,秋天驾临又悲伤一阵,成日无事忙,要命。

    派对在园子举行,相信我,她的园子才比花圃大一点点,挤了三十个人,水泄不通,居然还把钢琴抬出来,找个人,在那里弹“哦五月的早上多么美”。

    我打冷颤,寒毛都竖起来,大姐真是要多肉麻就多肉麻,怎么动的脑筋,怎么想出来的。

    客人倒是穿得很随便,今年流行花布,女客全部花裙子,凉鞋。男客穿外套,但没有结领带,气氛过得去。

    我游游荡荡,拿一杯淡而无味的水果酒。

    有一次也是这种聚会,那时我年幼无知,好玩,把三瓶伏特加倾入玻璃缸,结果全体喝果酒的客人醉倒,东歪西倒,男客毛手毛脚,女客吃吃乱笑,场面大乱。

    今年没有这种雅兴了。

    我坐在藤椅子上,对牢一大把月季花,享受美景良辰。

    月季花也属蔷薇科,但不攀藤,可以开好几个月,一大把一大把,鲜红色,很多人误会是玫瑰,为花贩误导,其实较玫瑰小而轻,并不是一种端庄的花。

    我发呆似的坐在花前,比什么时候都寂寞。

    一个月中总有那么一两天,情绪特别低落,看到什么讨厌什么,派钱给我也会给我骂,今天便是其中之一天,闷得天昏地暗。

    天上紧起乌云,看样子不到一会儿要下雨了,宾客纷纷避到客厅去。

    一阵风,将白桌布卷起。

    我仍没有进屋的意思……

    咦,那是谁,谁站在影树下。

    雨点落下来,不密,但见豆那么大,淋上身上,便是一大斑点。

    我走过去,同那树底下的人说:“下雨了,当心淋湿。”

    那人笑起来,“你说我,倒不会说自己,难道你不站雨下不成。”

    我唉呀一声,与她同时走到帆布蓬下去躲避,两个身体差点碰在一块儿。

    是位小姐,穿着白衣,一脸寂寥。

    我不想说话,她也不想说话,两人索性点点看雨。一站好久。

    这种分龙雨下不到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

    我像是认识这位小姐已有大半生,熟络地说:“进去吧。”

    她不语,点点头。

    一双眼睛像是见过的,也许是前生,怎么会如许熟捻。

    我有种找到的感觉。
欢聚
    每隔一年我们都见一次面,我们是华英女中七七年那届的甲级毕业生。

    毕业那日,我们约定时间地点,一年一度,七月七日,下午七点钟,在希尔顿咖啡厅等,不再另行通知。

    一连几个七,那是十多岁的女孩子贪玩,不过也有深意,容易记,忘不掉,到时到候,跑到咖啡厅去等,错不了。

    头一两年,到的同学比想像中的多,希尔顿是我们学生时期所知最豪华的饮冰室,常在该处逗留,长大后虽然知道有其他地方,但感情上不放心,见老同学,当然回老地头,大家都没有异议。

    那年我们有三十五个毕业生。

    七八年欢聚,竟然有二十八人。许多在欧美上大学的,因暑假回来,赶上见面,嘻哈大笑,声震整个咖啡厅。

    开心得不得了。

    我记得大部份同学都升了学,也有好几位已找到职业,莉做空中侍应生,当时还相当流行这一行,大家都很羡慕,她绘形绘色地告诉我们,受训期间,是如何慌乱,发薪水该天,又如何兴奋。

    我记得那日回家,声音都哑,大家争向报导,各同学念的科目干奇百怪,什么都有:医学。法律。电脑,经济。文学、语言,会计。政治。最好笑是张小旦,她竟然跑去读纸张科学,我们都笑,说别的科系不收她,所以越考越冷门。

    说到冷门,念地质学的有陈港生,海洋生物的有欧媚明。

    我?最平凡不过,征得父母同意,念纯美术。

    他们都佩服我够勇气,美术学生的前途有限,往往毕业等于失业,但这是我唯一爱好,没法度,也感激父母辛劳工作,维持家境小康,好让任性一下。

    最令我们张大嘴诧异不已的是任美玲,她告诉我们,决定结婚,定在十一月请吃喜酒。

    十九岁就做新娘!

    想也没想过在三十岁之前结婚的我,听到这个讯息不相信双耳。

    他是谁?她从来没告诉过我们,这个秘密保守得真好。后来由美玲大方地透露,他俩早已认识,他是她的辅习老师。

    我担心她选择错误,到底年纪小,过几年就后悔浪掷青春,在厨房虚渡,不过她眨眨大眼睛,表示此意已决,不会反悔。结婚的是她,我们只得祝她幸福。

    只有她一个人开始主妇生活。她夫家有间小小的厂,她打算帮手,不出来找事,要生许多孩子,孩子!

    本来与美玲不熟,但因她的选择特殊,注意上她。

    还有三位打算从事教育工作,进了师范学院,另两位为了经济情形,不得不找一份职业,马樟玉在报馆,刘政在银行。

    这是七八年。

    七九年到会的同学少了一大半,只得十五人。

    我数了一数,几乎所有在场的同学全是准备拿学士文凭的,不由得了很失望,并且气馁,才两年罢了,已分出阶级界限,那些有工作的同学开始觉得这种约会无聊。

    只有美玲来与我们相见。

    她说她找过其他走得比较近的几位,他们不肯来,因为上班辛苦。劳累。生气。一言难尽,没有心思同大学生上演相见欢,请见谅云云。

    语气倒没有酸溜溜,但是带很多沧桑——已经有风霜了,才两年而已,一出校门老得飞快,一年等于二十年?校院是洞天福地,至此我相信了,也暗暗有心事,不敢毕业。

    美玲问我是否每年暑假都回来,我答称是。爸妈只得我一个孩子,不回来?

    我留意她长胖了,她脸上泛红,我随即注意到她微隆的腹部,茫然,这就要做妈妈?奇妙之至。

    美玲较念书时出落得好看,仿佛至此才开始发育,又兼担任圣洁的任务,孕育小生命,为我等所不及。

    十五个人说话比较方便,但我们想念其他缺席同学,分手时殷殷叮嘱,明年七月七日七时,一定要在原地相见。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竟过得那么快。转眼间时间又届,这次连我都觉得乏善足陈,功课不得老师欣赏,换言之我不是美术天才,将来只能教书或在博物馆谋一职。

    感情生活亦无甚进展。

    约会过多次,老是觉得看不见史麦脱的男孩,要不太吃苦,面青唇白,除了功课什么都不顾,衣冠不整,茶饭不思,一付颓丧。

    要不时髦得如男明星,成日价玩玩玩玩玩,一点灵魂都没有,难与他们交手,一个个自以为是第一风流剑客,根本没有诚意。

    转眼间廿一岁。

    祖母常说:难得二十,快得三十。

    这是第四次见面,柯玉本来一定到,但患肝炎。欧阳慧中卖不到飞机票,索性往欧洲去了。黄绵绵失恋,无心情。李雪馨刚找到男朋友,不方便拖他来,情愿跟他走。

    还没嫁鸡已经随鸡,多冤枉。而凌多家中有事,走不开……

    买少见少。

    但美玲却没有失约。

    我感叹他说:“本来以为到五十岁尚能欢聚一堂,现在看来,竟无此可能,”美玲微笑,不甚强求缘份,她取出孩子照片,是个男孩,脱光光,在笑,小手臂圆鼓鼓,如一节节雪白粉嫩的藕,眉目间与美玲甚为相似,我们看得爱不释手。

    没想到最平凡的事在我们这群人当中竞变得最突出最矜贵。

    学士硕士博士太多了。

    念文学的还好,几个念理科的都嚷着没有博士衔不能见人。同志仍须努力。

    这么大的人,每个月要父母负担巨量款项(许多人一个月薪水还不够我的开销大),太说不过去。

    八一年聚会我缺席。

    我没有回来,满欧洲的找工作,失败,不快,无面目见江东父老。

    事后觉得自己孩子气,但时间已经过去,后悔已经来不及。只得在八二年准时赶到。

    美玲第一个关心我,问我找到工作没有。我点点头,在小小的东南亚一间美术馆做助理馆长,薪水刚够买条裙子,不过总算是正当职业。

    其他同学也叹息频频,原本以为书中有黄金屋,岂不知连寒窗七载的医科毕业生初做见习也不过几千块月薪。

    美玲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我看她身型,“怎么,第二名?”

    “她?”同学们笑,“去年生了双生儿,这是第四名。”

    我几乎没昏过去。四个!

    美玲想生个女儿,一索得女,她就不再生养。

    我傻傻的看着红光满面的她,人的命运不可思议,自一从嫁过去后,夫家的厂家生意一口好过一日,美玲被认为有福气,故此长辈待她恩宠有加,她确是可爱,没有侵犯性,不像我们这几个,眉头一皱,手一叉腰,头一件事便是耍个性,美玲这个人可塑性强,难怪夫家疼她。

    她又长得美,并不现代,眉丝细眼,鹅蛋脸,看上去舒服,老人家喜欢媳妇长得好,有面子。

    换句话说,她完全走对了路,你可以说她老派,不够现代、落后、没有见识,诸如此类,但这于她的幸福无损。

    她说:“不一定要一年一度才见面,有空通个电话,大家吃顿饭,你们别忙事业忙得连社交都没有。”

    语气似老人家,居然怕我们做老姑婆,已开始替我们担心。季季吓得脸色发青,我则声音不自然,莫菁心别转头去,谢琳马上意图改变这个敏感话题。

    这美玲,也太老实了,心要想什么嘴巴就说了出来,也不怕人多心。

    八二年一过,脸上就有点阅历,还是一事无成呢,连父母都开始着急,又不好意思太露痕迹,我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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