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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魅影-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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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完璧归赵

  四月,平楚刚刚融尽了冰雪,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
  游龙一般的怒江两岸,春风催发的新绿刚刚冒了头,远远看去,似披了层朦胧的绿纱,又似青绿的波纹一层层在层叠起伏的山脉上迤逦绵延,绵延出一派鲜嫩的春光。
  高山之巅,刚刚抽出新芽的银杏树下,有一座新翻的坟茔,坟前无碑,却立着一个身材修长发黑如墨的男子。
  略带寒意的山风轻轻翻卷着他淡青色的长衫下摆,带来一丝丁香的芬芳。
  他微微侧首,看向身侧不远处的那丛淡紫色的丁香花。
  他的脸极年轻,看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那双眸却极深极黑,深邃的仿若不见天日的深海之底,任千年日月沉浮,世事变迁,唯有他不动如初。
  他长得极为清俊,一身普通的淡青布衫掩不住他原有的出尘风华,只更显得瑕不掩瑜,只这样轻轻一站,便似一枝临风劲竹,清逸,绝尘,高洁。
  他转过身子,看着山下蜿蜒奔腾的怒江,又抬眸看看一望无际的山峦,眸底渐渐升起了一丝迷茫,仿若天地之大,他却不知该去何处安身一般。
  少顷,他回身,再看一眼那座土色新润的坟茔,道:“二位前辈,此处风景壮丽,不知二位可还满意否?”他语调轻缓,轻缓中却又带着一丝宛若天生的清冷。
  他抬眸,遥遥地看向远处,继续道:“江涛这便向二位辞行了。明年今日,再来拜祭。”
  言讫,衣袂飞扬下山而去。
  前两年,雪都烈城在经历了战争赔款起义等一系列的浩劫后,曾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萧条景象。但如今踏入这座城市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它两年前的样子,面前这座城市楼台高耸,街道整洁,商贸繁华,人涌如潮,完全是一派盛世国都的风范。
  眉目清冷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行走于闹市之中,他不侧目,路人却皆回首看他,他不耐地举目四顾,处处皆是陌生,当下垂了眸,加快步伐,却不知自己究竟该走向何处。
  但终是来到一条人烟稀少的河边,河上有桥,亭亭如虹。
  他缓步走上拱桥,单手扶住桥柱,注目于桥下粼粼波光中面貌俊逸的少年,心中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前尘一片空茫,他自那年冬季于冰冷波涛中醒来至今,倏忽已近三载。许多个日日夜夜中,他常这样问自己,脑中却始终空白一片。他忘了自己,以及和自己相关的一切。
  以前,身边有那两位前辈,也不曾觉得忆不起从前有什么了不得,可如今独自一人步入这似已久违的尘世,过往和前程皆是一片渺茫,即便他心思淡漠,心中却也难免升起一丝无措和颓丧。
  轻轻叹气,拍了拍掌下的桥柱,他抬步往桥的另一边走去,刚刚走到桥中,耳边却传来一声少女娇软而又气喘吁吁的叫声:“公子请留步。”
  他倏忽回身,有人唤他,想是认识他么?
  身着桃红纱裙,头梳双髻的小丫鬟小脸红扑扑的,手中捏着一条粉色手巾,喘息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请你登楼小聚。不知公子肯赏脸否?”
  他清眸上扬,透过如烟翠柳,隐约看见不远处高楼栏杆旁,一男一女正向着这边。
  他略一沉思,也不言语,抬步就往那边走去。小丫鬟愣了一下,心中暗道着怪,急急跑到他前面去领路。
  转至楼前,仰首一看,这楼气派庄严,甚是繁华,门首一块乌金大匾,正中狂书二字——至尊。
  入得楼中,布置更为奢华,正堂酒客云集,他也无心细看,跟着丫鬟从右侧铺着软绒地毯的转梯一路行至三楼,踏上环形的过道,远远就看见一位十八九岁,锦衣玉带的少年站在过道尽处,含笑恭候。
  见他走近,少年拱手为礼,微笑道:“在下北堂嵘,冒昧相邀,请尊客勿怪。”
  江涛不为所动,只淡淡问:“你认得我么?”
  北堂嵘听他问得奇怪,稍稍一愣,随即道:“若知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尊客若只与相识之人共饮,不知此时嵘能算其一否?”
  江涛抬眸看了看他,少时,微微一拱手,道:“在下江涛。”
  随北堂嵘走进雅间,窗明几净,桃艳兰芳的室内却还坐着一名云鬟雾鬓的少女,见有陌生男子进来,非但不害羞躲避,反倒绽开一抹极明艳的笑靥。
  北堂嵘便向江涛引荐那容光四射的少女,道:“江公子,这位是在下的姐姐,北堂静。”又向少女介绍江涛道:“这位是江涛江公子。”
  两人都淡淡见了礼,刚刚入座,门外便传来急而轻的脚步声,未几,另一个明眸善睐,双颊嫣红的少女迈进门来,怀中抱着一只狭长锦盒,眼波一转,看到北堂嵘身侧的江涛,便笑着道:“苦寻两载有余,今日终得完璧归赵。”说着,步履轻盈地走向江涛。
  江涛抬头看她,眸中陌生而微带一丝迷茫。
  一旁的北堂嵘笑道:“江公子,这位是在下好友,姓虞名茵露,自两年半之前得了你这支翠笛,便整日想着要将它还给你,今日她可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江涛自虞茵露手中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碧绿的笛子犹如一汪秋水,澄澈清透,光华流转。
  他拿起那支笛子,细看一会儿,又抬头看看虞茵露,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在下之物?”
  虞茵露一怔,仔细看了看他,娥眉微微一皱,迟疑地问:“江公子,你,不记得了么?”
  江涛不语,轻轻抚了几下,横笛抵唇,修指舞动间,清越的笛音如月辉流泉般倾泻开来。音律摇曳飘忽如雁,又婉曲轻柔如龙,满室慵懒春光竟被他渲染得如秋一般高爽起来。
  室中三人登时沉醉于这月华清风一般的轻妙笛音中。
  北堂嵘看着横笛吹奏的少年,指间的翠笛是极为罕见的世间极品,然吹笛之人似比那笛更清雅高洁,引人注目。他想,这样的少年,定是一个极有修养,极值结交之人。只是看他眉目清冷,安静中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可接近的疏漠,只怕不易与之相交。
  思之,心下竟微微黯然。
  一曲吹毕,北堂静手扶桌沿,轻吟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烈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转首向江涛微笑道:“江公子吹得好笛。”
  江涛却不置可否,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笛身,转而向虞茵露道:“此笛如何到的姑娘手中?”
  虞茵露这才确定方才在他眼中看到的那抹陌生原非她的错觉,他竟真的是忘却了,他若忘了她不足为奇,他们只见过一面,但他忘了这支笛便不正常了。
  见他相问,她便把两年多前在暖绒阁发生的一切都仔仔细细地告知了他。
  江涛听后,低眉不语。她说的这些,他毫无印象,也毫无触动,仿佛在听别人的事一般。
  但听她所说,他曾在这城中买了一件女子所穿的裘衣,那女子会是谁呢?又是否在这城中?她是否知晓他掉入怒江?此时又是否在找寻他?
  脑中空空地犯疼,他闭目微微摇头,再睁眸,对虞茵露拱手一礼,道:“多谢相告。”
  北堂嵘见他神情有些落寞,便道:“江公子,在下一向喜好结交各方朋友,今日得见江公子,喜而幸甚,若有在下可效力之处,还望江公子不要见外。”
  江涛抬头看他,见他一脸真诚,思及今日才是两人初见,他便如此真心以待,心中倒也有些感动,刚欲作谢,门上却传来了轻叩声。
  侍儿前去开门,进来一位四十几岁,荣光满面,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
  虞茵露转眸看见,不无惊诧道:“叔父?”
  原来,此人正是这至尊楼的当家掌柜虞何夕,他作为掌柜,身后又有即墨一族和虞氏家族撑腰,除了极尊贵的客人他会亲自出来招呼外,就连北堂嵘北堂静这样的皇子公主们也是不够格让他露面的,他此时出现,倒叫几人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虞何夕洞若烛明的目光在室内一扫,对虞茵露微一点头,便向北堂嵘与北堂静行礼道:“臣民虞何夕,拜见皇子殿下,公主殿下。”
  北堂嵘早站了起来,走至近前,伸手道:“虞掌柜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虞何夕站起,扫了眼桌边静坐不动的江涛,转而向北堂嵘抱拳笑道:“殿下,臣民冒昧打扰,惊了各位的雅兴,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殿下看在臣民也是情非得已的面上,宽宥则个。”
  北堂嵘心知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便也笑道:“虞掌柜客气,有事不妨直说。”
  虞何夕闻言,似笑非笑道:“既如此,臣民就直言了。方才,圣上与丞相大人在楼上对饮,忽闻耳边笛声清越,圣上甚是激赏,便着臣民来寻那吹笛之人去御前为吾皇献曲以助酒兴,过后必有重赏。”
  北堂嵘一怔,转眸看向江涛,却见他果然面色不悦,眉间冷怒。
  北堂嵘便道:“虞掌柜,江公子乃是我的朋友,而非我的门客,他若不愿,我也是不便相迫的。”
  虞何夕扫了眼江涛,眸中隐着一丝诡秘情绪,低声道:“如此,便要劳殿下亲自去向皇上回复了。”
  虞茵露闻言,面上一急。
  北堂嵘却道:“虞掌柜请先回,嵘稍后便到。”
  虞何夕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出得门去。
  北堂嵘转身向江涛道:“江公子请稍坐,在下去去就来。”言讫,眉间忡忡出去了。
  虞茵露是与北堂陌打过交道的,深知其人喜怒无常,北堂嵘这一去,也不知是凶是急,思之便觉坐立不安。
  江涛端坐椅上,见虞茵露面有焦色,频频向门外张望,便知北堂嵘此行必不像他说的那般简单。自己虽与他只是初见,但他既真心相交,自己总不能令他为自己得罪君前。
  念至此,便站起身,向虞茵露道:“虞小姐,可否为我寻一位楼中领路的侍儿?”
  虞茵露见他欲去为北堂嵘解围,心中感动,但他毕竟是客,若护不住他周全,北堂嵘定然比自己受罪更为难受,故而阻道:“江公子请稍安勿躁,我先去看看。”又对北堂静道:“公主殿下,烦请你先替嵘殿下招呼江公子。”
  听说皇上在此,北堂静心中其实也不安定,见虞茵露嘱托,只得强作镇定地点头应承。
  虞茵露出了门,一路走到过道尽头,看着蜿蜒而上的转梯以及四楼上那雕刻精致的紫金门扉,心犹自怦怦乱跳,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楼下酒客们嬉笑行令之声不断,她却充耳不闻,只觉得世间俱都安静了下来,静谧中,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嵘进去已经好一会儿,还不见出来,不知此时那门后情况如何?
  她该不该贸然上去呢?
  适才听叔父说,表哥即墨晟正与皇上在一起,有他在,或许情况能好一些。若她此时去求情,情况是否会更好?
  也未一定,自从两年多前的冬季,经历过怒江之侧雪岭之上的混战后,死里逃生的表哥便似变了个人一般。以前的他虽外表清冷,但与他接近时还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柔软与温暖。而这两年中,她见到他的次数虽不多,但她却直觉得感到,他的外表虽沉静淡漠如初,但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冷漠和迫人气息却不知比以前浓烈了多少。
  他似乎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她的姑父,即墨襄了。
  到底该怎么办?
  她绞着手指,站在楼道口犹豫不决,正心焦间,楼上门扉突然吱呀一声大开。
  她惊了一跳,抬眸看去,又是一喜。
  




第144章 景苍归来

  即墨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此地,他竟能看到景苍,更想不到,景苍竟会以一种陌生而探究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当日在喙崖之上,他欲与小影同死,却被池莲棹阻住,他伤势过重,情绪起伏间便不支昏倒,清醒后方从池莲棹口中得知景苍随着小影跳下悬崖之事。
  这两年,每次他去断崖祭奠小影,也会一同祭他,感谢他让小影没有孤单地走,但今日,他却看到了这个已被他祭过两次的人。
  虞茵露见即墨晟直直地看着江涛,目中先是惊愕,后又变成微微的感慨,感慨中又微带一丝希冀,不由期期艾艾地问:“表哥,莫非,你认得这位江公子?”
  即墨晟回过神来,又是微微一怔,随后了然。看着比三年前更为清逸出众的景苍,心中突然唏嘘,嗓音低沉地开口:“他不姓江。”
  景苍眸中光彩一现,看着即墨晟不语。
  虞茵露大为高兴,道:“表哥,你果真认得他?太好了。”
  即墨晟却不再言语,只回身对门侧的侍儿道:“去知会虞掌柜一声,就说人被我带走了。”
  侍儿应了声,转身匆匆跑去。
  虞茵露舒了口气,如此,北堂嵘便得救了。
  即墨晟漆黑如墨的眸子淡淡盯了景苍一眼,侧过身子,道:“随我来吧,景公子。”
  目送即墨晟和景苍出了门,虞茵露平了平心口,嘴角含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表哥与这位景公子竟是旧识。”
  转身,却见北堂静面飞桃花,双目痴痴地看着门外,忍不住又是一怔。
  怔过之后,心中有些戚戚。这些年,她与北堂嵘北堂静常一起相伴出游,饮酒作诗,对北堂静心仪表哥即墨晟之事是有所察觉的。
  只是表哥即墨晟却对北堂静不屑一顾,甚至都未正眼看过她,如此看来,表哥对北堂静是毫无情义的,而今看北堂静如此神色,竟似陷得极深,长此以往,只怕,最终换得的,只会是苦酒一杯啊。
  但戚戚归戚戚,少女情怀,旁人又耐之何?就如她当年心仪北堂嵘,即便是皇上从中阻挠,她不也未曾畏怯过半分么?
  即墨府琉华园,书房。
  朱峤奉完茶,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窗前即墨晟颀长笔直的背影。
  他静立在那已近半个时辰了,他很少这样将时间浪费在出神上。
  仅仅过了两年半,他却已无从猜测跟随了十七年的主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自从那位影小郡主死了之后,少主变了很多。
  思绪翻腾间,他又忆起了那次混战后发生在骁王府蘅皋殿的血腥往事,一切的变化,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当时,少主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王爷亲自用自身真气续住他一口气,将他带至宫中,三十几位御医其心协力抢救七天七夜,用尽了一切的奇药秘方,才使少主的情况稳定下来。两日后,王爷将他送到骁王府蘅皋殿静养,三十几位御医也一同随行前往。
  半个多月后,少主的伤势已好之大半,只是一直未醒。王爷探视过几次之后,突然下令,每日在蘅皋殿中,在他的榻前砍杀十人,且不令人清洗殿中鲜血,只说他何时醒来便何时作罢。
  一时,蘅皋殿中腥味弥漫,呛人欲呕,府中仆从无一敢靠近,近身伺候少主的三十几个御医吓病了十九个。
  近一个月中,在蘅皋殿中人头落地的人便有将近三百余众,整个寝殿的地面都被鲜血浸透,成了色泽暗红腥臭扑鼻的血池,然少主却迟迟不醒。
  王爷终于不耐,于二月某日晨间,令人将楚老夫人,王妃,池莲棹,他以及因听说少主重伤而从北方赶来探视的即墨涵一同押进蘅皋殿,要将他们一起砍头。
  王妃惊吓欲死,看着床上的少主不停厉呼:“晟儿!”
  三声之后,少主突然暴起,双目赤红地厉喝:“滚!都给我滚!”
  他至今仍记得少主看向王爷时那宛若刀锋一般的冰冷目光,以及王爷转身时嘴角那丝诡异之极的笑意。
  从那往后,王府重归平静,少主也开始如以往一般上朝下朝,忙碌于政事,除了战争的爆发和因惊吓致病三月而逝的楚老夫人外,一切都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只有他清楚那件事情带来的变化有多大。
  少主成了即墨一族正式的掌舵人,王爷正式退居二线。
  少主接管了属于即墨一族统领的三十万军队。
  少主不遗余力地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将触角和眼线伸及各处。
  少主与王爷之间的关系前所未有的紧张。
  少主对皇帝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
  少主褪去了一切真挚与柔软的少年品质,蜕变成了一个真正冷心冷情,凌驾众生,难测深浅的成熟男子。
  所以,像此刻这般出神的情态,是这两年中从未出现过的,但他知道今天少主有理由这样出神。
  景苍是跟着小影一同跳进怒江的,如今,景苍生还了,那小影呢?
  少主必然正在如斯想。
  即墨晟的确在如斯想,只因他,不得不想。
  搭在窗棂上的腕间,一串紫色琉璃莹润如珠。他低眸定定的看着它,久藏心中却从不曾忘的痛楚潮水般一波波地往外涌,渐渐将他整颗心都淹没其中。
  原来,他的心思迟钝如此,直到失去之后,方才明白自己是真的在乎。
  痛中之痛,是他心中清楚,即使当年就明白,他也终护不了她留不住她,甚至连与她同死都做不到,只能继续心有负累却不得不无心无魂地活着,用一生的苦痛悲凉来祭她。
  景苍失忆了,回来了,他有一刻激动,他想,她也许也还活着,也许也失忆了,所以至今未归。
  但他终不是在梦中寻求解脱的怯夫,他记得那日她悬在他掌心的样子,那时,她已处于垂死前的迷离状态,那样的重伤,那样孱弱的身体,她如何能在冰冷湍急的江水中保得性命?
  临死前对他绽开明媚微笑的女孩,终是带着一生怅惘不甘,孤独地走了。
  心痛得似被万箭攒射,他眸中泛泪,十指不由自主地扣紧了窗棂。
  咔嚓一声,坚硬紧密的楠木窗棂,竟被他生生地抓下来一截,突来的声响将身后正沉思的朱峤惊了一跳。
  即墨晟回了神,很快平复了情绪,语调如常道:“阿峤,明日,你陪景苍去洲南一趟。”
  朱峤看了看他脚边印着指印的碎木,俯首应承道:“是。”
  百州,洲南王府。
  一身白色锦袍的清瘦男子风尘仆仆,向来温润沉静的脸庞此刻布满焦急,一边大步迈进府门一边问一旁的侍卫志诚:“怎么会这样?”
  志诚一脸压抑,忍着悲声道:“昨日上午王爷觉得身子好了些,便起床去了宝雁楼,在宝雁楼走了一圈后,又去苍寂院,就在苍寂院后面的竹林里,王爷突然吐了一口血,昏迷不醒。”
  男子闻言,眉间的忧色又重了几分,一边扯下脖间披风的玉扣一边大步冲向格政院。
  还未进门就隐隐地听到里面母亲低低的哽咽声。
  他心中一恸,极力让自己神色平静地迈进门。
  神色憔悴的刑玉蓉手拈锦帕坐在床沿暗暗垂泪,床上,面色灰白的景繇双目无神地看着床前窗口的某处。
  只不过短短两年多时光,昔日那个威势内敛,雄霸一方的洲南王竟成了病体奄奄,随时可灭的风中残烛。
  听到男子进来的脚步声,刑玉蓉和景繇齐齐转过脸来,刑玉蓉拭了拭脸上的泪,声音暗哑道:“澹儿……”下面的话却又被泪梗在喉中。
  景繇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看着他不语。
  “父亲。”景澹疾步来到床前,双膝一曲跪在床边,握住他的手道:“父亲,大夫怎么说?可曾用过药了?”
  景繇微微摇头,声息孱弱道:“澹儿,为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只这一句话,让景澹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中,而泪泛了上来。
  他知道,自父亲从平楚回来后,内伤加上心伤,两年多来未曾痊愈过,只每况愈下。
  景苍已经去了,洲南王府只剩他们父子两人,这两年多父亲虽因身体欠佳而不再插手府内府外一切事宜,但有父亲在,他心里才有底,如今,看着父亲这样而他束手无策,他心中的痛不啻于承受世间最严酷的极刑。
  “澹儿,刚强些,今后,你的母亲,妹妹,还有这府中所有的人,便都要靠你一人照拂了。”景繇握了握他的手,望他能振作。
  景澹强抑着悲伤,含泪点了点头,道:“父亲,您放心。”
  景繇似松了口气般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行的,我只望你今后不要再自苦,人生在世,很多事不由自己选择,只能去面对,去承受,豁达一些方好。”说到此处,他的眼中竟也微微泛起了泪光。
  景澹心知他又想起了景苍和小影,当即心中更是悲痛得无以复加,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抑着哽咽道:“父亲,您振作一些。等您好一些了,孩儿还要跟您再对弈一局。”
  景繇闭上双眸,似是十分疲累,叹息一般道:“我是不能了,待嫣儿从盛泱回来,让她代替为父与你对弈吧。”
  一旁的刑玉蓉突然控制不住轻泣起来,景澹也是泪珠滚落,悲伤得不能自已。
  房中正一片哀戚,门首却突然传来了管家小心翼翼却又有些急促的轻唤:“王妃,小王爷……”
  刑玉蓉正哭得伤心,自是无暇理会,景澹拭了拭泪,抑着悲声头也不回道:“什么事?”
  “景苍小王爷回来了。”管家道。
  房中三人齐齐一震,刑玉蓉攥着手巾忘了拭泪,床上的景繇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
  景澹倏忽回身,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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