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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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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那老妪阴森森笑了起来。周四暗暗叫苦:“她怎还敢笑出声来?”睁开眼时,见迎面赫然立着一块石碑,上写着:“大明成祖文皇帝之陵”。

他虽少不更事,此刻也已知道立身之处便是皇帝的陵墓,眼望碑石后便是一座长满松柏的大土丘,心下更不怀疑,直惊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大张其口,连呼吸都似停止了。

那老妪见他吓得魂不附体,哂笑道:“我只当你这小鬼天不怕地不怕,谁知见了皇帝老儿的坟冢,居然吓成这样。”眼见周四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似要说些什么,伸掌拍开他脑后哑穴,问道:“你既到了这里,还有何话说?”周四穴道被解,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你将我带到这里做什么?”那老妪冷冷一笑道:“我等了快四十年,便盼着有这么一天。”周四听她声音尖厉刺耳,忙道:“你小声些,别被人听到了。”

那老妪道:“这是朱棣的坟冢,非朱氏子孙谁敢进来?”周四道:“那你为何进来?”那老妪嘿嘿笑道:“我要来便来,谁敢管我?”周四见她一脸凶悍之相,知其不可理喻,又道:“便算无人管你,你自己来便是,为何将我也领到此处?”那老妪道:“没有你,我还来此做甚?”周四奇道:“为什么偏要有我,你才肯来?”

那老妪恶狠狠瞪了他两眼,说道:“今日既是你的死期,我便让你死个明白。”周四早知她对己必有图谋,听了这话,仍是一惊,失声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杀我?”那老妪怒道:“你可是周应扬的弟子?”周四心想她必是与周老伯结下深仇,这才迁怒于自家,忙道:“周老伯对我虽好,却不是我师父。”

那老妪上前打了他一记耳光,骂道:“你一身内功皆其所授,还要狡辩!”周四挨了一下,脸肿起老高,心中气苦,高声道:“我便是周老伯的弟子,又能怎样!”那老妪道:“你师父从前对我不起,我自要将这笔帐算在他弟子头上。”周四撇嘴道:“我周老伯是我心中最了不起的人,会有什么事情对不起你这妇道人家?”那老妪听他语中大有轻视之意,本待出掌再打,不知怎地,脸上忽地红了起来,手掌挥出一半,又缩了回去。

周四只道她心虚,更是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说我周老伯怎么对不起你?”那老妪脸上更红,过了半天,方低声道:“他与我山盟海誓,后来却不守誓言。这不是对不起我么?”说着将头扭向一旁。

周四一路上都见她凶神恶煞般折磨自己,哪会想到她也有怯馁之时,心中大是快慰,故作不解道:“我周老伯与你说了什么山盟海誓?你倒说出来听听。”那老妪身子微微颤抖,猛地回过身来,恨声道:“我说他对不起我,便是对不起我。你怎敢多问!”

周四恐她恼羞成怒,不敢再恶言相激,心道:“听她话中之意,似乎年轻时曾与周老伯有情,后被抛弃,始因爱生恨。”想到数天前自己也曾为情所困,苦不堪言,顿生恻悯之心,合计:“我何不学陆兄之法开导于她?她若能将情义勘破,或许便不会取我性命。”他本是聪明绝顶的人物,此即又已将爱欲抛却,心中哪还有半点束缚?眼见那老妪为情所惑,只觉又是好笑,又有些可怜,正色道:“你虽喜欢我周老伯,可他既抛弃了你,你便该知道愈是苦求一种东西,愈是得不偿失。况且我周老伯那样的人物,自是早就看出女人都是轻贱之物,哪会将她们放在心中?”

那老妪听他口气,便与琪瑶楼上那个花花公子如出一辙,回身啐道:“你小小年纪,便想用这些鬼话教训我么?”周四道:“以前有几人曾劝我抛却私情,做番大事,我只是不听。此时闯出情关,才知人生别有洞天。”那老妪见他躺在地上,仍掩不住一股豪迈气概,心道:“这少年此时神情,便与那老鬼三十多岁时全无二致。这副模样,直教人爱恨不能。”嘴上却骂道:“你也要学那老鬼,去图世间的虚业浮名!”周四道:“周老伯是否图过虚业浮名,我并不知道。我只知周老伯那等人物,女人是不配爱他的。”

那老妪见他将周应扬夸到了天上,怒火焚身,声嘶力竭道:“你将那老鬼看得好了不起,你可知他当年的丑态?”周四冷笑道:“我只道女人的宝剑能刺人心胆,却不知一张嘴更比宝剑还利。”那老妪直气得浑身乱颤,一时急不择言,脱口道:“他当年便是在此骗奸于我,还有假么!”周四怒道:“周老伯已死了一年多,你为何还要污其名声?”那老妪咆哮着:“我污他名声?我今日便让你看看他的丑事!”抓起周四,转身来到石碑之后。

周四不知她有何名堂,怒道:“你要干什么?”猛地腾空而起,被那老妪举了起来。那老妪怪笑道:“你看看这老鬼在碑上都刻了些什么!”周四望向碑身,见上面显是有人用利器刻了数个大字,字深逾寸,字迹却流畅异常,心道:“这刻字之人内力怎会如此深厚?”他一张脸几乎贴在石碑上,碑上刻了何字,自是看不清楚,当下呼喊道:“我离得这么近,怎能看清?”那老妪哼了一声,随手将他抛了出去。

周四跌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向石碑望去,只见碑上龙飞凤舞刻了数个大字,写道:“如霜、应扬,地久天长。若违此誓,撞碑而亡。”

周四看到“撞碑而亡”四字,脑袋嗡地一声,直欲炸裂。那老妪见他满脸惊怖,仰天笑道:“撞碑而亡,撞碑而亡!”从地上抓起周四,竟向那石碑撞去……

那老妪见他神色变幻不定,恐其暗施诡计,正要吐出掌力,将其毙于当地,猝然间听这少年大声呼叫,倒被吓了一跳,恶声道:“死到临头,你还要施什么诡计么?”周四见她目露凶光,掌上青筋暴露,忙道:“我若是明教之主,你还杀我么?”

那老妪冷笑道:“刁钻小儿,竟敢用这话唬我!”掌上力道又加了三层。周四气息一窒,热血呼地淤在头上,直急得大呼道:“我……我右面里怀中……有……有块小牌,你……一看便知!”那老妪犹豫一下,伸手探入他怀中摸了几把,却掏出一个油布小包,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喝道:“这哪里是什么圣牌!”随手一抛,将小包丢在地下。

周四急道:“那是我在路上时一位老伯伯送给我的,说是我周老伯的遗物。”那老妪一怔,脚尖轻轻一勾,将那小包又勾回手中,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老鬼留下了何物?”掌上微一用力,将小包外面一层油布震碎,漫不经心地向掌上望去。哪知只看一眼,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忽露出惊讶之情,厉声道:“这经书是何人送你的?快如实说来!”周四不假思索道:“那位老伯蓬头垢面,高高瘦瘦,说话时咬文嚼字,武功却也真高!”那老妪冷笑道:“必是柳心云那厮。”说着将手中之物揣入怀中。

周四于那人赠包之后,便一直将它放入怀内,至于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却不曾理会。这时见那老妪将此物据为己有,心中不舍,急道:“你为何抢我东西?”那老妪嘿嘿笑道:“这东西本就是那老鬼抢来的。”说到这里,又皱眉道:“柳心云为何将这宝贝交给你?”周四气苦道:“他说这东西交给我才算物归原主。”

那老妪喝道:“胡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称原主。”略一品味,又觉得里面确有文章,沉吟片刻,忽将手又探入周四怀中摸了起来。陡然间触到一物,一只手插在周四怀里,竟不敢再动。

周四知他已摸到那块小牌,心中大喜,笑呵呵道:“你何不取出来看看?”那老妪身子颤了一下,脸上如裹寒霜,手臂抖了半天,方将一物从周四怀中掏出,眼光却瞥向一旁,不敢看手中之物。

周四虽头冲下被抵在碑上,也能看出那老妪惊慌的神情,正色道:“这块牌是我周老伯亲手交在我手上。萧问道、木逢秋、叶凌烟等人对我都奉若神明。你怎敢如此辱我害我!”

那老妪摸到那小牌时,便暗暗掂其轻重,只觉比普通乌金浑铁犹重了三四倍不止,已知必是本教圣牌无疑。这时听周四申斥,突然扑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口中喊道:“我的命好苦!我的命好苦啊!”

周四头朝下撞在地下,直跌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冒,不由怒声道:“你既知我是何人,为何还敢如此?”一语刚出,那老妪哭声戛然而止。

周四恼她言行,厉声道:“似你这等心狠手辣的妇人,我见犹恨!周老伯那般顶天立地的人物,又怎会爱你怜你?”那老妪本不敢正视周四,听了这话,又现出怨毒之色,抹了把眼泪道:“他当年忘恩负义,害我一生孤苦。你师徒二人一个鼻孔出气,都来欺负我一个柔弱女子。”

周四笑道:“似你这般,若还只算是弱女子,那世上的女中豪杰,又会是什么样子?我看天下之大,怕也没有男人立足之地了。”那老妪知他抢白自己,一时语塞,索性仰面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手舞足蹈起来。

周四一路上只见她凶悍无比,何曾想到她还有这套把戏,心想:“她在我面前尚且如此刁蛮发泼,周老伯当年又要被她纠缠到什么地步?或许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投河跳井的心也有了。”他本为周应扬难过,却又想到:“我当初怎会为了一个女人愁苦到那般可笑的地步?”一时情不能禁,放声大笑。

那老妪正哭得起劲,听周四一笑,哭声立止。周四收住笑声道:“你说周老伯忘恩负义,害你孤苦,我倒想听他是怎么个忘恩负义?”那老妪本要开口,想了一想,又缄口不言。

实则这老妪亦是明教十大长老之一,姓冷名如霜,年轻时与周应扬同在明教,日久生情,做下了一世的孽缘。这成祖皇陵便是二人初尝禁果之地。周应扬一时情迷心窍,在此留诗一首,以志永不相弃之意。后其荣登教主宝座,一番心思便转到与群雄争霸江湖上去。冷如霜见其对己已失情趣,曾哭闹过数次,终是无济于事,遂由爱生恨,反目为仇。只是周应扬贵为一代明尊,一干教众皆敬之如神,冷如霜虽有恨在心,也不敢将他如何。后周应扬去少林不归,教中生了变故,冷如霜便隐身在扬州城风月场中,见到负心纵欲的王孙公子,便暗暗将其诛却。前时她听陆忆裳说“徐娘半老,可还多情”等疯话,正触及痛处,便生了杀其之心。无意之中,又听到周四是周应扬的弟子,几十年的旧账涌上心头,便欲让周四代周应扬撞碑而亡,以践前誓。

周四见那老妪低头不语,心道:“她虽认我是教主,但我若过于激恼她,说不得她会不顾尊卑,又上前杀我。我且温言说之,令她解开我被封穴道,那时便不惧她。”于是和颜悦色道:“你既不愿说以前伤心之事,也就罢了。我穴道被封了这么多天,你难道还不给我解开么?”那老妪知这少年是再也杀不得了,但若撒手就走,不解其穴,却又有些不敢。明教传到崇祯年间,已历三十多位教主,每代教主在位时,虽对教规皆有增补,但“教主令出法随”这一条,却是从创教时起便定而不易的。那老妪虽在江湖上胡乱使性,横行惯了,但教主有令,却不敢不听,当下来在周四面前,伸掌拍开他被封穴道。

周四手脚虽已能动,腹内那只冰冷的小虫仍是未除,乍一站起,那小虫又在里面跳脱起来。周四只觉腰间一麻,又坐倒在地。那老妪见状,忙从怀中取出块巴掌大的紫黑色石头,贴在碑上慢慢磨了起来,工夫不大,石头竟冒出了白烟,颜色由紫黑变得透明。周四从未见过这等古怪物件,心中大奇。

那老妪又磨了半天,石上的白烟慢慢散尽。她双掌轻轻一按,一块石头竟被她按得扁扁平平,如一堆烂泥相仿。

周四按捺不住内心惊奇,问道:“你这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那老妪也不答话,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白色粉末倒在石泥之上,迈步走到周四面前,便要蹲下身来,微一迟疑,又怯声道:“我冒渎明尊,明尊可否赦我死罪?”说话之时,一双眼睛不住察看周四神色。周四心念一转,已知其意,说道:“你只要将那东西取出,我便不再怪你。”那老妪仍是犹豫不定,试探道:“明尊乃至圣至极之人,一言九鼎,总不会言而无信吧?”周四笑道:“我说了不怪你,便不会失言。”

那老妪大喜,忙从怀中取出前时油布包中之物,连同小牌一起揣入周四怀中,说道:“明尊虽不怪我,但此番冒犯之罪,还望不要告之教中他人为好。”周四微微一笑道:“你莫非怕他们找你麻烦?”那老妪眼珠滚动着道:“别人倒不足虑,只是木逢秋、莫羁庸、盖天行三人,我却斗他们不过。”

周四听她将木逢秋放在首位,也觉自豪,笑道:“木先生武功自是强你甚多。那位柳……柳老伯你也比之不上。”微一顿挫,又道:“我前些日若非身体不适,你也未必能将我带到此间。”

那老妪想到自己胜他时所施手段殊不光彩,脸上一红,忙俯下身道:“明尊且把衣衫撩起。”周四知她要为自己除针,心想这小针古怪游滑,不知她用什么法子能将其取出,当下撩起衣襟,观其施为。那老妪似知道小针游在何处,手掌一翻,将石泥糊在周四小腹上。周四只觉似是一块烧红的火炭贴在身上,直烫得“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那老妪也不怜其痛楚,手掌只在他小腹四周轻轻抚摸。说也奇怪,但由她手掌触及之处,立时凉爽一片,毒热不侵。周四初觉浑身清爽,小腹灼热之苦尚能忍受,谁知那老妪手上不停,仍在他小腹四周轻拍慢按。时间稍久,周四渐觉一股寒意透入骨髓,正在不知不觉地流向四肢百骸,霎时间周身气血似被这彻骨的寒意凝住了,只有那石泥下的一小块皮肉,仍是油浇火烤一般。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霎时想到:“莫非她仍要害我?”便在这时,忽觉腹内那只小虫又动了起来,只是这次动时,再不如前时那样活蹦乱跳,任意往之,似乎无论怎么冲突,都已脱不出那石泥所罩住的圈围。过了一会儿,那小虫似已精疲力尽,跳了两下,便不再动。

那老妪似对小虫一举一动都极熟悉,左掌暴伸,击在周四左腹下,一股阴寒之气猝然入体,周四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只这么一抖间,那小虫已受了极大的震荡,再也潜隐不住,竟一头从腹中窜了出来。周四觉丹田一畅,内力又渐凝聚,心中大喜。那老妪道:“快将石上热气运遍全身,不可迟疑。”周四知小针已除,忙依言而行。片刻之间,便借那石上热流将一身寒气驱得无影无踪,当即跳起身道:“这小针本是极寒之物,难道反怕了寒气,专向暖处钻么?”说着将石泥从腹上取下,递向那老妪。

那老妪见他转眼间便神采奕奕地站起,心中一惊:“我这‘阴霜掌’练了四十余年,当年江湖人物无不闻之色变。适才我为阻那游魂针窜行,少说也在他身上拍了二十余掌,掌力虽不甚强,但他怎能顷刻间便将寒气驱尽?这等内力,实有些骇人听闻!”想到他神功已复,耻辱未雪,直吓得魄散魂飞,哪还敢上前取石,急速向院外飞纵而去。

周四见她惶惶而窜,喊道:“还你石头!”手臂一扬,将石头抛了过去。那老妪也不回头,反手将石头操入手中,几个起落,已逃得无影无踪。周四虽觉可笑,但想到此番死里逃生,着实不易,不由嘘口长气,暗暗庆幸不已。

此时偌大一个院落中,只剩下他一人。他望向四周,见石碑上周应扬所刻字迹太过醒目,心下暗笑:“周老伯必是一时糊涂,方留字于此。若被人看到,恐毁其一世英名。”伸手去怀中取出小牌,望碑上刮去。周应扬功力虽深,刻字时也只三十余岁,单从内力论,周四实胜其当年一筹。但见石屑片片飞落,不多时,周四便将字迹刮得干干净净。

他揣牌入怀,心中合计:“此处既是皇陵,想来京城离此不远。我只身一人,何不到京城逛逛?”迈步便走,不多时,已穿过几个院落,来到一条石道之上。

他知由此向外,须经数道石门,各门皆有人严加把守,自然不敢大意,每次向前走出数步,便伏在隐蔽之处,窥测动静。他自随叶凌烟习得轻身之术后,身形步法已不同寻常,加之谨慎而行,不到半个时辰,终于出了皇陵。

他随那老妪由南向北行来时,一路上只听说离京城不远,却连京城半个影子也未看见。此时立于山丘之上,心想:“莫非京城是在东面?”又想:“我且先向东走,待碰到行人时,再问不迟。”既有计较,便大步流星向东行去,却不知京城原在皇陵南面,他向东面行,那是离京城愈发远了。

他兴冲冲走了百余里,未遇到半个活物,眼望四下枯木成林,荒草满坡,一片死寂,心中不由发毛:“我这可是走错了不成?”又想:“或许京城便在前面,也未可知。”他本非性急之人,只想便算走错方向,大不了折回来便是。有此一念,不知不觉中,又走出一百多里。

眼见天色向晚,不禁犯愁:“此时寒气已重,我若在露天睡上一夜,反不如再向前行。若能遇上一户人家,也可解饥寒之苦。”想罢振作精神,快步向前赶路。

这一番秋夜独行,又糊里糊涂地走了一百多里,眼见得月隐星稀,东方欲晓,已累得精疲力竭,舌燥口干。身当此时,已知走错了方向,也便弃了去京城的念头,只盼能遇上一村一户,弄些干粮清水充饥。

他浑身疲惫,脚下慢了许多,又行二十余里,四周仍是阗无人迹,心中好不懊丧,索性躺在地上,打起瞌睡来。

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香浓之中,忽听不远处传来人喊马嘶之声。他一惊而醒,忙翻身跃起,向四下张望。只见不远处一片林中,有数十人舞刀弄枪,正将七八个骑马之人围在当中厮斗。细看马上几人,服装都甚奇特,这时正左支右绌地招架,看情形不用多久,人人皆要死于乱刃之下。

周四见众人武艺平常,只当是聚众械斗的百姓,当下站在一旁,冷眼观瞧。只一会工夫,马上已有三人被砍翻在地,余下几人更显势孤。但这几人都甚凶悍,身处险境,竟然全无惧意,挥刀左砍右剁,仍是威势夺人,勇不可挡。

周四见一匹花骝马上坐了个少年,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纵马舞刀之际,却似久经沙场的老将一般,不禁好奇。忽听黑马上一个大汉吼道:“豪格,保护你小叔叔冲出去。我在这缠住他们!”随听那少年道:“九哥,我不走!咱们死也要死在一起。”话音未落,只听四下围攻之人骂道:“几个鞑子,今日一个也走不了!”

周四见二人危难时真情流露,暗想:“他二人看来皆是有情有义之人,就这么死了,确是可惜。”忽听那少年失声叫道:“九哥,你受伤了?”那大汉笑道:“不想我纵横疆场十余年,今日竟死在小辈之手。”说话间圆睁虎目,大有英雄末路之慨。那少年受了感染,勒马横刀,凄苦一笑道:“只是不能与九哥一起射鹿了。”二人说话之时,那大汉身上又中两枪,鲜血霎时染红袍襟。

周四见二人视死如归,心中好生相敬,及见二人血污满身,命在顷刻,忙高声道:“各位先住手,我有话说!”他小睡之后,精神恢复了许多,这一声断喝直似半空中雷响。众人都忘了厮斗,向他望来。

一人憨声道:“这几人是满洲的鞑子,你难道要助纣为虐么!”周四一愣,心道:“满洲鞑子是怎么回事?”那人见周四犹豫,冲众人道:“兄弟们手底下再利落些,尽早拾掇了这几个鞑子!”众人齐声应了,重又举起刀枪,向马上几人扑去。

周四正踌躇着是否该上前相助,突听那少年惊呼一声,从马上跌了下来。有几人咒骂着往他身上狂扎乱刺。周四大急,叫声:“快别下手!”箭打一般蹿到几人面前,左腿划圈横扫,将几杆大枪踢飞,右手袍袖一卷,将那少年裹入怀中,脚尖微一点地,倏然纵出几丈开外。这几下兔起鹘落,众人眼前都是一花。定睛看时,只见他怀抱一人,已大袖飘飘地立在圈外。

一蓝衫大汉上下打量周四,怒声道:“你是汉人,怎敢去帮鞑子?”周四见马上几个大汉浑身是血,神色却不稍变,更生钦敬,朗声道:“这几人都是不怕死的好汉。我劝各位还是别为难他们。”那蓝衫大汉喝道:“你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是不是将你老子是谁也忘了?”

周四幼小孤苦,本就不知亲生父母是谁,听他一说,凄然道:“我本就不知他们是谁,还谈什么忘不忘?”他这话本是实情,但众人均错会其意,只道他丧伦灭理,目无君父。

那蓝衫大汉冷笑道:“这么说,你是甘心做鞑子的走狗了?”忽将手中大环刀一挥,喊道:“将这小儿也一块宰了,兄弟们不要留情!”话音未落,已有七八个人向周四扑来。

周四见几人状如凶神,心中气恼:“这些人如此无礼,好没情由!难道劝架之人也该死么?”眼见几件兵器均奔自己要害,怒火更盛:“我在万马军中,尚杀得尸横遍野,尔等寥寥数人,能奈我何?”当下并不闪避,一只手猝然伸出,前拿后带,随抓随抛,顷刻间将七八个人皆掷在数丈之外,人人落地后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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