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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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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金刚、扫地王、射塌天、闯将,满天星,破甲锥,邢红狼,显道神、混世王、党家、黑煞神、李晋王、乱世王等三十六营悉属之,聚众二十余万,纵横山西,声势浩大。崇祯六年,朝廷以群贼遍布山西,命曹文诏节制秦晋诸将出关,会宣大总督张宗衡、山西巡抚许鼎臣及左良玉等,再度围剿。义军连战失利,相继远窜。四月,王自用自榆社南走武乡,为曹文诏所败。五月,被明总兵邓理己射死于善阳山。余部多窜入冀地。闯王、八大王、曹操、老回回合营于济源。九月,曹文诏以骄倨被劾,改镇大同,至是北行。左良玉诸将与倪宠、王朴则自相倾轨,纵“贼”奔突而不战。冬,黄河冰结,闯王等惧保定、河南、山西兵将围攻,乘冰自毛家寨飞渡黄河,破绳池,向豫、湘,汉中,蜀北推进。时自成羽翼已丰,遂与兄子过及顾君恩,高杰等自成一军,率众入汉中。七年,陈奇瑜行三度围剿。自成眼见官军四集,与老回回等数营误走入车厢峡中。会连雨四十日,马疲食尽,死者过半,弓矢俱脱,不能战,情形大窘……

周四听罢,低头想了一想,说道:“我入谷时,见大队官军扎营在北,栈道上也有数千兵将把守。不知大哥有何脱身之计?”李自成环顾左右,叹了口气,招呼那青年道:“过儿,还不过来拜见你四叔。”那青年紧走几步,冲周四施礼道:“侄儿李过,拜见四叔。”李自成道:“孺子不教,怎不叩拜?”李过心中犹豫,不肯跪倒。李自成笑道:“你平素自恃勇力,但与你四叔相比,实是不值一哂。尔等凶蛮粗野,又怎及四弟天生神勇。”周四见李过微现怒容,笑道:“大哥这个侄儿器宇轩昂,我看日后定会大有出息。”

说话间又有二人走上前来,冲周四抱拳施礼。李自成手指其中一长脸大汉道:“这是我闯营的大天王。你二人日后要多多亲近。”那大汉拱手道:“在下高杰,幸识阁下。”周四见此人面带骄情,目中隐含异光,心中一沉:“适才大哥赞我,难道此人已生妒意?”拱手道:“小弟投于闯营,日后免不了要仰仗高兄。”高杰笑道:“阁下既是闯将兄弟,高某自当唯命是从。”李自成又笑指另一人道:“此乃我营中的智多星。你二人一文一武,李某虎翼已成。”

那人握住周四双手道:“兄弟冒死入谷,足见患难之诚。君恩一见倾心,欲与君携手共扶闯营。如蒙不弃,愿托生死。”周四见这人身材不高,面皮白净,目中满含挚诚,道:“兄出此言,已见肝胆。小弟素讷于言,唯有以心相赠。”二人目光相对,均生一见如故之感,四臂相交,半晌也不松开。

李自成笑道:“四弟敦厚重义,人多愿交之。自成亦有所不及。”说罢又引周四与各队头目相见。周四与众人热语温言,一一见礼,语中大有真心结纳之意。李自成看在眼中,声色不露,目光却在周四脸上扫来扫去。周四与众人寒暄过后,高杰与顾君恩下坡巡视各营残众去了。周四见众头目垂头丧气,拉自成走到一旁,说道:“我入谷时,见兄弟们死伤过半,生者亦虚弱不堪,毫无斗志。若此久持,恐怕……”

李自成微皱眉头,问道:“四弟从谷外来时,见官军士气如何?”周四道:“官军缺粮少饷,也已疲惫不堪。下面将士都盼着能分抢谷中财物,这才勉强支撑。”李自成听了,低头沉吟。

周四见头上浓云密布,雷声隐隐,一场大雨将临,摇头道:“此谷真是众人死地!确教人无计可施。”李自成斜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周四不解道:“大哥所笑为何?”李自成正色道:“大丈夫立业,三波九折,愈挫愈奋,始能有成。今困此谷,乃我必受之难,若不如此,它日又怎能一飞冲天!”说罢傲视谷外,神情激昂。

周四微微点头,心道:“大哥折将损兵,已临绝地,犹有吞吐天地之志。这等百折不回的硬性,非我所及!”嘴上说道:“大哥视此难如泥丸,小弟看谷外官军尽是蝼蚁。大哥只管点齐人马,小弟愿一马当先,与官军死战。”李自成道:“四弟胆豪,愚兄早知,只是兄弟们力疲胆丧,已难一战了。”周四道:“大哥猛志不失,小弟可拼死带你出谷,只要有我兄弟在,也不愁无人效力马前。”李自成摇头道:“谷中尽是与我患难多年的兄弟,我若弃之而去,必为各营所笑,便再举义旗,也无人归附了。”

正说间,忽听坡下人声嘈杂,数千人持枪带刃,吵嚷着拥上坡来。周、李二人侧目观瞧,见众人个个目露凶光,紧握利器,都是一惊。李自成情知有变,高声喝道:“兄弟们持器上坡,要做什么!”只听人群中有人呼喊道:“闯将,兄弟们苦熬不住,要绑你出谷乞降!”李自成听出是顾君恩的声音,忙向人丛中望去,只见顾君恩与高杰身缠绑绳,早被几条大汉用刀逼住。却听人群前面一独眼大汉道:“兄弟们投在闯营,与闯将上阵厮杀,谁也没将这条命放在心上,只想着大伙在一起抢金夺色,图个痛快。谁想闯将此番引兄弟们误入谷内,不但白白送了两万多条性命,还终日困坐坡上,不为大伙谋条活路。兄弟们并非怕死之人,在此熬了数日,也算对得起闯将。今日只有委屈闯将,与我等一同出谷乞降。”这人刚一说罢,众人便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这些人连日来困坐愁城,眼见身边的兄弟一个个虚弱而死,都知如此下去,实无生理,绝望之下,自然将罪责都归在闯将头上。几名小头目暗中鼓动,欲擒闯将献于官军,乞降求活。众人性命只剩半条,斗志本已动摇,听后纷纷赞同,当即一拥而上,绑了巡视的高、顾二人,随即各执兵刃,气势汹汹冲到坡上,来擒自成。

李自成环顾左右,见数十名头目神情古怪,无一人出言喝止哗变的喽罗,心道:“众皆丧胆,方生此变。我当以言辞说之,先稳住军心再说。”一喽罗看破他心思,喊道:“闯将惯会蛊惑人心,兄弟们快上前将他擒住!若信他说辞,大伙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众人闻言,纷纷骂道:“我等便是信了他的鬼话,才弄到如此地步。他不顾兄弟们死活,咱可要自己找出路。”众人群情激愤,都忘了闯将素日恩威,齐向自成拥来。

数十名头目本不肯负了闯将,这时见喽罗们面目狰狞,已动杀机,均知再不顺风转舵,立招杀身之祸,当即便有二十几名头目飞身窜入人群。余下几名头目与自成交厚,走上前跪在自成脚下,满面羞愧,垂首无言。李自成见众望已去,惨然一笑道:“丈夫穷窘,方知人心冷暖;英雄落难,始信义本空谈。芸芸众生,尽是趋利避害之徒,你几人也不能免,这便过去吧。”挥了挥手,不再看向几人。那几名头目冲自成磕了几个响头,惶惶然站起身来,面红耳赤地钻入人群。

顾君恩被扭在人群当中,眼见众人操刀执索,便要动手,急道:“闯将待众位不薄,兄弟们怎能做出这等寡廉鲜耻之事?大伙快快住手,凡事从长计议。”两旁喽罗抬手打了他几记耳光,骂道:“老子死在眼前了,还他娘的从长计议!”顾君恩怒道:“你等负了闯将,出谷必得恶报!”众人一呆,均生畏惶。忽听高杰道:“兄弟们献出闯将,官军自会给票免死,大不了归务农桑,又遭什么恶报?”顾君恩愕然道:“你怎……”高杰抬头望天,嘿嘿冷笑。

李自成仍不回头,长叹一声道:“说得好,说得好!看来只有李某一人不识时务。”李过横刀护在自成身边,喝道:“我叔父率众起事,上阵冲杀在先,平素食无兼味,得金皆散与众人,有妇都分归部众。尔等负恩卖主,与禽兽何异!”众人见他声色俱厉,恼羞成怒,上百人高声怒骂,扑上前来。

却听周四道:“大哥适才所言,也不尽然。实则不识时务之人,并非大哥一个。”李自成点头道:“四弟自来与我福祸同心,愚兄岂能不知?”周四笑道:“我只当闯营兄弟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不想只是些贪生怕死之徒。此辈留在世间,已无作为。小弟将他们宰了,我兄弟再重立一个响当当的闯营。”大步上前,挥袖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人卷起,掷向人群当中。众人高声呼喊,齐向周四扑到。周四凝立不动,双掌平平推出。前面数十人只觉一股极古怪的大力袭来,身子竟陀螺般转个不停,转得几圈,便都晕头转向,抛刀跌倒。众人一惊,又即扑上,数千人同时涌至,犹如溃坝决堤,势不可挡。

周四连拍数掌,掌力前后相续,在身前划圈成网。众人扑到他迎面两丈远近,便似撞在尖利的岩石上,有数人被劲气所伤,头上流出血来。与此同时,左面上百人已拼死冲了过去,挥刀砍向李自成。周四大急,左足扫向地面,一股水浪溅起,千万颗水珠疾射而去。那上百人防不胜防,均被水珠击中,衣衫顿时千疮百孔,皮肤火辣辣疼痛。

周四趁机倒纵到李自成身边,挥掌打翻几人,吼道:“大哥快伏到我背上,我带你冲出谷去!”李自成微一犹豫,便有数人抢到近前,乱刀没命价劈落。周四见身周人潮涌动,刀枪多如麦秆,众人乱头粗服,面目丑恶,无不拼死搏命,心道:“众人薄情无义,已成残兽。我出手若再留情,恐与大哥都要死在乱刀之下。”伸手拽过自成,右掌起处,身后几人登时腾空飞起,尚未落地,突然炸裂开来,血肉横飞。众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都惊得眉歪眼斜,身软难动。

忽听一头目叫道:“大伙不杀了闯将,今日难逃一死!若让他占了形势,弟兄们更要被他整治得求死不能!”众人素知闯将恩威难测,手段极是狠辣,此时弃刃屈服,确是福祸难料,当下凶心又起,发疯般围住周、李二人。数千人同一心思,只想着将二人置于死地,方有生机。坡下上万名病弱之众,本已苟延残喘,半死不活,这时也都躺在地上叫道:“兄弟们快杀了闯将,大伙还有活路!”一干残众虽少气无力,但上万人一起叫嚷,山谷间也是哗然一片。

周四听四下里呼喊怒骂声不断,人人都好似凶魔附体,露出亢奋狠恶的神情,怒火霎时涌遍全身,大吼一声,两掌上下翻飞,顷刻间杀了闯营将士近百人。这些人被他或拍或按、或掐或点,更有的被他当场撕裂,死状惨不忍睹,尸体卧在泥水中,竟无一具四肢周全。众人愈斗愈怕,却谁也不敢停手,心知若不杀了这恶煞凶神,一旦被其慑住,随后更要死得惨绝无比。因此周四出手愈狠,众人愈是拼死向前。闯营将士向来剽悍顽强,只因困于绝地,方起了叛乱之心,这时斗得性起,素日勇猛无畏之风高涨,团团围住周、李二人,居然誓死不退。

周四左遮右挡,勉强护住自成,每杀一人,心中便是一痛:“我欲与众兄弟共创大业,今日却大开杀戒,手足相残。看来天绝周某,故先毁闯营!”他心中凄苦,出手却不敢稍缓,只要他下手略有迟疑,李自成立时险象环生。他苦斗多时,毙众几达二百余人,浑身溅满血污,手足酸软无力,渐不能支。当下紧握自成,凄声笑道:“大丈夫不能死得其所,此痛何如?幸喜黄泉路上,尚有大哥相伴!”

李自成心中一凉,眼见身前血流尸横,众人仍围斗不休,知此番非但性命难保,恐怕辛苦营建的闯营,也要云散烟消,急怒之下,纵声喝道:“大伙住手,听我一言!”众人见他须发皆立,一双眸子直欲喷出火来,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横刀护在身前。

李自成怆然一笑,点指众人道:“众位俱是自成手足,今日相残,令自成痛入肝肠。众位与我征战多年,只为求得富贵,自成不能遂众兄弟心愿,反累兄弟们受尽苦难,此罪非轻。”说罢一揖到地,状极惶愧。

一头目喊道:“大伙不要听他巧辞,否则都要入其彀中。事已至此,只有杀了他才有出路!”李自成闻言,怒视那头目道:“我为营中之长,今横心就死,难道不能与兄弟们说上最后一句么!”众人见他切齿怒目,凛凛生威,都慌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对。那头目也生怯意,说道:“闯将威重,兄弟们向来不敢违逆,但今日迫于无奈,不得不如此。闯将有什么话,只管讲来,兄弟们心中自有计较。”

李自成苦苦一笑,仰天叹道:“众人欲取我命,那也容易。只是我当年路遇一僧,曾道自成日后必为中原之主,今势败途穷,实不知此言真假。兄弟们若念旧情,便容我乞天验应。”

众人相顾茫然。有几人喊道:“这等子虚乌有之事,如何验证?莫非闯将又有诈谋?”李自成深吸了口气,似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哪位兄弟身上有铜钱,请拿出三枚。”一喽罗从怀中取出三枚铜钱,抛了过来。李自成拾起铜钱,看了一看,说道:“这三枚铜钱,一面都写了‘万历通宝’四字。自成向天抛上三次,若每次落地时此四字皆在上面,便是自成命主大贵,气数未尽。众位便当与我同心同德,共度危难。若其间有一枚不见此四字,即是上天绝我,自成立时横刀自刎,不劳兄弟们动手。”周四急道:“大哥,这如何使得?”李自成强自一笑道:“乞命于天,死无怨尤,总强似被众兄弟所杀。”周四道:“既是如此,小弟代你抛此铜钱。”他武功已入化境,自信手上稍做把戏,抛钱必能随心顺愿。众人知他武功高极,又恨又惧,异口同声地道:“若让此人代劳,我等都不信服!”一时又乱成一团。

李自成喝住众人,说道:“生死有命,此钱当然由我来抛。”说着褪下青衫,铺在泥地上,眼望头顶浓云如墨,地暗天昏,大笑道:“天命有归,岂是人力?”大笑声中,三枚铜钱出手,高高抛向空中。周遭数千双眼睛齐齐望向这三枚铜钱,看着它从上到下,落在青衫之上,人人屏息凝神,死盯住地下尺余方圆,面上渐渐露出又是惊愕,又是困惑的神情。原来这三枚铜币落地,上面都现出“万历通宝”四字。

李自成抛出铜钱,便即闭上双目,待听四周鸦雀无声,忙睁开眼观看。一望之下,心头也是一震:“难道上天果不负我,李某日后当为人主?”俯身拾起铜钱,手上颤抖,不敢再次抛出。周四也甚惊讶,抬头望天,眉头微微皱起。

众人愕然半晌,这才魂魄归窍,喊道:“再来抛过!再来抛过!”李自成势成骑虎,只得横下心来,抛钱赌命。这一回他心生怯意,铜钱只抛过头顶,便纷纷落下,眼见两枚铜钱落地后都现出“万历通宝”四字,另一枚却滴溜乱转,撩人心肺。众人纷纷拥上前来,有数人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去,人人如梦如痴,目不转睛。李自成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嘴角不住地抽动。忽听众人“啊”了一声,随即几千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李自成身上。过了良久,方听一头目颤声道:“请……请闯将再抛一回,兄……兄弟们才肯信服。”

李自成见众人神情畏葸,知二番又得侥幸,嘘了口气道:“自成大命已然昭彰。兄弟们何苦相逼?”数名头目一起弯下腰去,恭声道:“请闯将再抛一回,以践前言。”

周四在一旁眉头紧蹙,寻思:“难道天与人归,李大哥果能成帝王之业?若是如此,我岂不要永居其下?”他虽生妒意,却知此时正是平乱良机,说道:“大哥天假大命,为人中之龙,再抛一次又有何妨?”李自成正自踌躇,见周四目蕴深意,思入歧途:“莫非四弟猝生歹意,欲借此置我于死地?”众人急于知悉究竟,齐呼道:“闯将一言九鼎,望勿食言!”周四笑道:“大哥这一回抛得高些,皇天必能佑护。”他已有计较,心想此番铜钱抛上空中,我暗下做些手脚,相助大哥便是。

李自成难测其心,拾起铜钱,暗暗合计:“四弟让我抛得高些,只怕居心不善。我反其言而行,最后赌上一赌。”手心一弹,三枚铜币只飞离手掌半尺多高,便向下坠落。周四本待铜钱飞在高处,暗以指上劲力激射币身,以求万全,未想铜钱飞不盈尺,便即下落,心中一急,右手在袍袖中连弹三指,三股凌厉劲气射出,几枚铜币下坠之势登缓。周四手不敢停,数股暗柔的力道又传上币身,双目眨也不眨地盯住铜币,直到确信万无一失,这才缓缓收劲,容三枚铜币徐徐落地。

众人见几枚铜币在空中颠来倒去,仿佛被托住了一般,只疑有鬼神在里面作怪。及见三枚铜币分了先后,一个个落在地上,都现出“万历通宝”四字,更惊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顾君恩见机极快,跪在泥水中,喊道:“闯将洪福齐天,我等愿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他这么一喊,众人都不知所措。许多人不由自主地随他跪倒,余者略微迟疑,也屈膝于地,随声附和道:“愿与闯将赴汤蹈火,共图大业!”霎时间满场跪了黑压压一片,只有周四立在李自成身旁。

李自成绝处逢生,突然放声大哭。众人面面相觑,惶然不解。顾君恩叫人解开绑绳,跑上前来道:“闯将合为主人,众兄弟无不敬服,何故伤悲?”说着冲李自成连使眼色。李自成以袖拭去泪水,俯身抱起一具尸体,哀声道:“使众兄弟陷于不义,皆自成之过。今日无端死了这多兄弟,自成羞愧难当,百身莫赎。”说罢跪在地上,冲周遭上百具尸体叩下头去。

众人虽被问卜之事慑住,心下却惴惴不安,深恐闯将记恶报复。及见闯将泪流满面,自承其过,均被其仁德所感,齐将兵刃掷在地上,呼喊道:“闯将威德无边,我等誓死效忠,永不相负!”众人前时呼喊,多迫于无奈,不免有些口是心非,这时畏威服德,才是发自肺腑。李自成知众心已然归附,起身道:“兄弟们快快请起,自成另有话讲。”众人纷纷站起,欲听其词。李自成环顾四周,露出威严之态,说道:“众兄弟走投无路,方生内乱。其实官军虽围得紧密,我等也未必无脱身之计。”

几名头目急不可耐地道:“莫非闯将已有奇谋?”李自成微微一笑道:“只要兄弟们听我约束,出谷不难。”众人如渴遇泉,呼吸都粗重起来,死死盯住自成,只恐漏听半句。李自成向坡下瞟了一眼,说道:“众位要想求生,便先将妻儿老弱和掠来的妇人杀了,再将金钱财物聚在一处,自成便保兄弟们平安出谷,不损分毫。”众人心中疑惑,都有不舍之意。顾君恩见状,高声道:“闯将贵为人主,众位何愁日后不能封妻荫子?区区财帛妇人,岂关大计?”话音刚落,便有上百人叫道:“老顾说得不错!日后这江山都是闯将的,财宝和娘们还不是咱掌中之物。我们听闯将吩咐,这便去杀了那些娘们,放火烧谷!”

众人听此言有理,凶性勃发,狂呼道:“兄弟们杀了妻儿老小,闯将莫忘了今日之情!”李自成笑道:“若一日真能杀到京城,自成必允兄弟们饱掠数日,决不食言。”众人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冲下坡去。李自成哈哈大笑,极是得意。

周四听坡下传来妇哭婴啼之声,阵阵凄人肺腑,心下黯然:“李大哥如此行事,教人不寒而栗。我伴其左右,也不知是福是祸?”他适才见自成抛钱高不逾尺,分明是对己生疑,心下已有悔意,这时见坡下血影刀光,众人杀亲害故,形如狗彘,更感凄然,随即想到:“我欲成就大业,岂能心存妇人之仁?如此窃怀不忍,又怎能在营中树威?”想到此节,善念顿消,再望向坡下时,便不觉如何伤心惨目,反而暗笑自己画地为牢,难脱羁绊,当下走上两步,问道:“大哥杀尽老弱妇孺,可有非常之谋?”李自成道:“此计能否如愿,尚不可知,但陈奇瑜好大喜功,倒不妨一试。若换作别人,愚兄便不敢图此侥幸。”周四不解道:“当年我兄弟逃入深山,便是被这个陈奇瑜困住。今日重入其手,他岂能轻纵良机?”李自成笑道:“奇瑜之性,我素知之。四弟不必担忧。”周四道:“不知大哥有何良策?”李自成狡黠一笑道:“此计我谋划已久,只因数日前官军士气高昂,我才不敢轻易诈降。现官军疲惫不堪,将士俱无斗志,正是用计之时。他等见我来降,只道我在谷中困坐多日,手下已尽是残喘之众,必不生疑。只要容我走出栈道,官军人马再多,也制我不住。”

周四点头道:“大哥杀了营中老幼,去了许多累赘,若真能走出栈道,倒也不难脱身。只是官军围了多日,又怎能允你归降?”

李自成笑道:“秦、晋、鲁、豫反营无数,陈奇瑜剿不胜剿。他之所以在此围困数日,只因手下将士贪我谷中财物。我命兄弟们将财物聚在一处,着人暗下送给他营中将士。众将得了金银,心愿已遂,必在陈奇瑜面前百般说辞,允我带队归降。那时我见机行事,诓骗陈贼不难。”周四拍手道:“大哥诈谋,端的高妙!思来只张献忠一人可比。”李自成冷笑道:“献忠兵强马壮,此时我也奈何他不得。总有一日,教他屈膝脚下,不敢仰视。”周四恨声道:“我再见他时,倒要看他手下有什么骄兵悍将!”

二人正说间,众人已杀了妇幼家眷,携金带宝地拥上坡来。李自成命众人将财物聚在一处,随即唤过两个能说会道的头目,向二人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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