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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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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仿佛狂风疾卷,霎时间追近丈余。木逢秋见他腾如龙虎,起落异常矫健,微微一笑,也跟了上来。他生性恬淡,步法便不及盖天行放阔急促,然举步从容,一趋一缓,劲力皆稳伏不露,意态悠闲从容,丝毫不显着力之痕,盖天行努力纵跃,他却始终紧随其后,只让一步之先。

盖天行提气疾冲,几番欲将木逢秋落在后面,均难如愿,不觉笑道:“逢秋虽暮犹能趋,老马为驹信不虚啊!”木逢秋亦笑道:“古人云:‘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天行已近花甲,岂不闻白首之心,更当存千里之志?”盖天行闻言心动,停步挽住木逢秋手臂。二人相视大笑,交臂前行。

周四奔得一阵,眼见叶凌烟仍在数丈之外,不易追及,便思加快脚步,胜之取乐。忽听身背后盖、木二人笑语欢声,极为开怀,不由想到:“我与几人这般欢洽,久必依恋不舍,一旦我声言返营,他等必要百般阻拦,不肯放归。那时我执意离去,反要招致怨恨,岂不将昔日之情也一并毁了?”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五指一松,将应无变放落在地。应无变被他提着跑了数里,早已头晕目眩,难辨西东。刚一着地,立时栽倒,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一片模糊。

木、盖二人赶上,正要问为何停步,及见周四神情有异,因不知他心中所想,便不敢贸然相问。叶凌烟跑出老远,回头见几人站住不动,忙折转回来,叫道:“大伙正赶得起劲,教主为何停留?”周四不答,负手站了一会儿,独自向前走去。几人自他离营,都欢天喜地,快慰此行,忽见他莫名其妙地冷了脸面,均想:“莫非我适才忘形,有失礼数,因而惹教主不快?”当下人人禁声,悄然跟随。

一行人走出十余里路,周四始终神情漠然,缄口不语。几人不明究竟,愈发觉得教主喜怒无常,不易相处。众人前时奔跑,少说也赶了数十里路程。木逢秋料傍晚必能赶到嵩山,心下稍慰,沿途便与盖天行等人唠些闲话,对周四则敬而远之,不去打扰。

应、叶二人本要凑上前逗教主开心,几番都被木逢秋以目制止。二人虽浅薄油滑,倒也知趣,索性互相吹嘘,聊以解闷。

待到日暮西倾,几人已入登封县境。又走了一个时辰,远远便望见太室山叠嶂层峦,挺拔于前。

嵩山由两群山峰耸峙而成,东为太室山,西为少室山。太室山群峰相连,多巍峨雄阔,少室山则峰峰高耸突兀、俊伟争秀。

几人沿一条小路入山,登坡转径,颇费周折。直至东山月上,星光满天,方来在少室山北麓一片长满密竹的山坡前。

周四幼年长于少林,对嵩山却不甚熟悉,加之数年不归,记忆已淡,立于坡上,竟不知处身何处。木逢秋见他四顾茫然,笑道:“教主寄身少林十数年,难道不知此为何处?”周四缓缓摇头道:“时过境迁,旧梦烟逝,虽临故地,实不知身当何往?”木逢秋遥指坡南几座峻峭的峰峦道:“那便是五乳峰。沿峰间石道转折而行,至山北阴坡丛林,便是少林寺的所在了。”

周四顺他手指望去,影影绰绰,果见一片密林蓬生于山脚之下,依稀便是当年生长之地,不觉叹道:“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我日思夜想,以为终生难忘之地,竟已对面不识。可见物换时移,人生原本反复,纵有愚情块垒,亦当一笑置之了。”

木逢秋见他面有倦容,心道:“教主这般年纪,怎就看破世情,露出厌世之意?他时而壮心满怀,时而又悲观弃志,那是为了什么?”

周四在坡上立了一会儿,眼望山岭黢黢,似无尽头,目中倦意更浓,轻声道:“当年周老伯辞世,我被群僧所逐,徘徊山间,不知所往,中心着实凄苦。不想日月飞驰,感慨依旧,此番重返故地,仍觉人世苍茫,前路渺渺。”几人见他感慨万端,都不知如何劝慰。

木逢秋听他提到周应扬,忙道:“属下等此来少林,都欲往周教主坟前悼念。烦教主指引道路,了却我等多年心愿。”盖天行、叶凌烟也上前恳求,急欲往故主坟前凭吊。周四微微点头,引几人向坡下走去。

五人几经转折,来到寺院后山坡前。周四重蹈故土,万千思绪齐涌心间,一草一木,俱添愁情,只觉离寺数载,恍如一梦,一觉醒来,自己仍是那个不黯世事、天真跳脱的小僧。几人见他颇有些失魂落魄,都不敢随便作声,放慢脚步,远远跟在他身后。

周四缓步前行,来到后山阴坡,只见满坡荒草,枯树杂乱,转得几圈,也寻不见旧日所居洞穴。几人随后跟上,问道:“教主在寻什么?”周四绕坡走了一趟,仍不见洞口,失神道:“树高草长,难觅旧日天堂。莫非天意已定,不容我再有反顾?”几人不解其意,相顾疑惑。周四说罢,似有所悟,不再找寻洞口,快步向坡后峰岭走去。

几人上得峰来,周四用心辨找,只见当年那几棵古松仍在,松下却没了坟包,显见风吹日久,坟头泥土早已飞散。木逢秋瞧他微皱眉头,忙问道:“教主可还记得周教主长眠之地?”

周四见几人都望着自己,心道:“周老伯坟头土平,我也难指确切之地。如若实言,几人必疑我草草埋葬死者,不曾尽心。反正周老伯尸骨就在这几棵树下,我且随便指定一处,也好让几人安心。”手指一株古松道:“此松最高,当年我便将周老伯埋于松下。”几人闻言,都向松下走来,虽见地上泥土松平,但教主既言在此,料不会错。想到周应扬生前威震江湖,尊隆无比,死后竟葬在这等荒山野坡,泪水顿时夺眶而出,齐齐跪倒松下,失声哭了起来。

周四立在一旁,见几人捶胸叩首,哭得异常伤心,连应无变也是热泪满颊,如丧考妣,心道:“周老伯为人虽然孤傲,想来对下属必极为爱护。不然他已逝多年,众人怎还会如此悲痛?”言念及此,周应扬生前笑貌音容又浮现在眼前,忆及他对自己的许多好处,目中也不由泛出泪光,伸手去怀中取出圣牌,握在手中看了一阵,想到人亡物在,前尘如梦,心头涌上阵阵凄凉,暗想:“人之一生,由自家哭声中来,又自他人哭声中去,一场过客,殊途同归。周老伯始终不丧其志,固然难得,一旦化为尘土,又与草木何异?可见死生是命,穷通亦是命。周老伯不识此理,恃才抗命,委实可叹可怜。”他自到嵩山,触景生情,一直郁闷不乐,有此一想,更觉人命危浅,只在朝夕,不由得反躬自问,若有所疑其志。

实则他生具慧根,本有悟道参禅之性,当年少林有一僧颇具法眼,曾言他面带佛相,眉宇间却暗伏凶煞之气,如终老佛门,戾气自消,一旦远离嵩山,必然难逃劫数。其时周四年幼,并未深思此僧之言。也是他前缘未尽,此番又返嵩山,置身禅林圣土,不免固性牵动,生出空无之想。

地上几人哭了半晌,渐渐止了悲声。木逢秋故主情深,伤怀难禁,捧起一把泥土,含泪看了许久,摇头叹道:“日月如跳丸,人生似朝露,倏然而已,奄如飙尘。纵是周教主这等伟世之器,一旦星殒,也难逃身后凄凉。我辈远逊,亦复何为?”周四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盖天行见二人一般神情,都有萎靡之态,厉声斥道:“人生如寄,唯当纵横,何用愁为!人谁不没?大丈夫生荣死哀,方不负天地养育,若只念朝长夕短,人生微渺之事,岂不与穷经僧侣、追欢浪子无异?今在周教主坟前,竟闻此孱弱之词,他如黄泉有知,怎不痛心疾首,叹我等难承其志!”这番言词,直说得周、木二人满脸通红,哑然无语。

周四思入歧途,豪情已失,猝闻此言,犹如当头棒喝,心头大震:“我只念生寄死归,人生虚幻,却不知此念生根,必将年华虚掷,功业投东。我来嵩山,一直神舍难守,如受召唤,原来尽是这虚生之念做怪。今日若非天行点醒,我志休矣!此人言语耿直,我所不喜,谁想确有灼见真知。”他迷心乍醒,深恨猛志不坚,仰面望向苍穹,露出愧悔之意。

盖天行不知他心中所想,暗忖:“教主心思难测,我几番进言,劝他担负中兴大任,他都不置可否。今在周教主坟前,正当促其立下誓言,答允复我神教。他虽志在闯营,毕竟与周教主情深,一旦立誓,便难反悔,如此方能遂了大伙心愿。”于是道:“周教主毕生心愿,便是光大圣教,整束江湖。他老人家驾鹤西返,我等理应禀承其志。今至其冢,正当立誓言诚,告慰英灵。不知教主意下如何?”周四微微皱眉,并不作声。

盖天行笑道:“教主不言,想是早有此意。这可真是不谋而合了。”从背上抽出长剑,插入土中,随即拉住周四道:“我等这便对天起誓,竭力虔心,复我明教,若怀贰心,人神殛之。”木逢秋等人听了,纷纷跪倒剑前,侧目望着周四。

周四无奈,只得走到剑前,暗想:“今日我一旦立誓,再难摆脱众人纠缠,江湖上纷纷扰扰,我哪有精力应付?”几人见他犹豫不定,都在背后催促。周四推托不过,跪下身来道:“周老伯英灵有知,保我中兴明教,一统江湖。他年得遂心愿,再来扫祭坟冢,告慰亡灵。”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暗暗叨念:“皇天在上,周某自今日起,用志不分,摒绝一切善恶爱憎、无聊情思,专心成就大事。苍天若知我心,便保我功成名遂,终为一方雄主。”几人见他仰面向天,神情庄重,都当他诚心许誓,致力中兴,心下无不欢喜。

周四站起身来,掸去身上泥土,正要扶几人站起,忽听峰下传来呼叱之声,其间还夹杂着兵器的撞击声。地上几人同时跃起,都向峰下望去,草木遮挡,哪能看得真切?

周四心疑,率先向峰下奔来。刚一下峰,便见西面一处陡坡上人影晃动,有四五名黑衣人舞剑抡拳,走马灯似地围住一人争斗。

周四纵身来到切近,见几名黑衣人趋退游走,武功都甚了得,中间围住这人,身材高瘦,穿一件灰色僧袍,须眉皆白,竟是一个年迈僧人。这老僧力敌数人,似有些力不从心,前遮后挡,连生险象,有几次险些被一黑衣人长剑刺中,但神色从容,毫不慌乱,大袖挥出,几名黑衣人必向后跃开,显见功力极深,劲气四溢如刀,难以抵挡。

周四见这老僧连挥数掌,掌掌平淡无奇,每发一掌,都似无可无不可,任意往之,毫不着象。这等掌法,非但虚实难测,形神也杳不可寻。他武功虽高,自料也难达于此境,不由暗暗诧异:“这僧人掌法高明至极,如能尽数施展,胜那几人绰绰有余。为何只以左掌攻敌,右手却藏于袖中,不肯使用?”

原来那老僧斗了多时,右面始终以大袖敷衍,不曾双掌齐用,如此一来,掌法中便露出极大的破绽。那几名黑衣人都是一流角色,合力攻之,自然大占上风。

周四又气又急,正要责问那老僧为何只用单掌应敌,那老僧却忽然停下手来,仰面叹道:“一臂之失,功退万里!老衲若非皮囊有损,几位施主想不能在我少林横行吧?”

那几名黑衣人似对这老僧极为钦仰,都退后两步,拱手道:“大师手臂不残,我等避之犹恐不及,岂敢贸然相犯?”那老僧叹了口气道:“老衲已是朽木,几位施主杀剐任便。只可惜我少林垂寺千年,竟要毁于一旦,实令人肝肠寸断。唉,万物自有生发寂灭,人意岂能强之?众僧提心吊胆多年,还是难逃此人之手啊!”

周四听几人言谈,方知那老僧右臂早断,心中一阵狂跳:“难道是他?”借月光望去,只见那老僧满面皱纹,神情凄苦,却不是空如是谁?他与周应扬居洞千日,每日皆由空如送下饭食,日久天长,内心深处早将他当做亲人,猝然相遇,不禁意动情涌。木逢秋等人随后跟来,都眼望周四,看他做何举动。

周四大步上前,边走边道:“大师因何如此悲观?想少林立寺千年,长享福祚,倍受万流景仰;垂之后嗣,虽一时衰微不振,亦无绝灭之象。一干小丑纵有痴心,然蚍蜉撼树,原不自量,只须信手一挥,立时消逐,大师何用愁苦忧虑?”

空如侧目观瞧,见来人年纪轻轻,举步随意,浑不似习武之人模样,心道:“这青年口气好大,听言语似与我少林有旧,莫非是俗家旁支的弟子?”其时少林拳法传遍天下,仅中原一带便分出十余个支派,其中尤以心意门、韦陀门声名最为响亮,弟子也最为众多。空如料不到周四如此年纪,便已伐毛洗髓,举手投足俱深敛不露,一瞥之下,只当泛泛之辈,不过初入别支门墙,禁不住暗暗摇头,怪孺子轻佻张狂。

几名黑衣人听周四口出大言,都现怒容。一人不由分说,挥剑向周四心口刺来,口中喝道:“小畜……”他本是骂“小畜生”三字,不想最后一字尚未出口,长剑突然脱手飞出,身子跟着腾了起来,在空中连翻了几个筋斗,落地时额头触地,臀部撅起,正跌在空如面前,好似朝佛拜圣,一动不动。这一变突如其来,连空如站在近处,也未看清周四如何出手。盖天行、木逢秋却面带微笑,暗暗点头。

几名黑衣人见状,神色惧是一变,晃动身形,同时扑了上来,四面夹攻,拳剑齐至。周四立在当中,微笑不动,待几人逼近,忽伸手抓向迎面一人。那人运剑刺来,堪堪便要刺中周四,不想剑尖距他肩头仅有寸许,前襟猛然被他揪住,一惊之下,正要回剑削其手臂,蓦地胸口一麻,身子已离地而起,飞在丈余高处,突然头下脚上,斜斜划落,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空如背后,着地时也是俯首挺臀,如朝似拜。

周四掷罢一人,又向左侧一人抓去,一足随起,将右侧那人踢得筋斗连连,直向空如掼去。空如一惊,右边空袖飘起,卷向那人腰际。袖着其身,忽觉他前冲之势中,另伏着一股下沉之力,袖上似托了千斤巨物,挥摆不得,待要向后退避,那人已一头撞在地上。空如不及抽身,袍袖被那人压在身下,晃得两晃,险些站立不住。正骇异时,另两个黑衣人也惊叫着飞了过来,一急一缓,纷纷落在自己身边。这五人相继被周四击出,在空中各俱形态,一经落地,却都做俯拜之状,刚好将空如围在当中。乍一看去,真好似众星拱北一般。

空如愕然环顾,实不信所见是真。他适才与几人交手,只觉个个艺精功深,任指一人,武功都不在各派掌门之下,自家便手臂不断,胜之也殊非易事,这青年未施全力,已获全功,如若尽展所学,几名黑衣人恐要立死于当场。震惊之余,忍不住向木逢秋等人瞥去,暗生恐慌:“这青年武功高深至极,我平生所见人物,只有两人可与之相比。难道他身后几人,竟是他的师尊长辈不成?”言念及此,顿觉天外有天,自如蝼蚁,不禁叹道:“贫僧朽矣,缩首嵩山,竟成井底之蛙!”

木逢秋捻须笑道:“我闻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大师方外高士,理当守常不迷,何故屡叹不止,流露俗情?”空如循声望来,见几人都含笑瞅着自己,猛然认出这几人是谁,目中顿露惊恐,呆立半晌,方合十道:“多年不见,几位施主别来无恙?”木逢秋等人还礼道:“蒙大师挂念,微躯尚还清健。”空如复了常态,心中却暗暗叫苦:“这几人一到,我少林再也难逃噩运了!”他壮年时行走江湖,与木、盖二人曾有数面之缘,早知二人技艺通神。当年师兄空问在日,便常道明教人材济济,其中尤以莫羁庸、木逢秋、柳心云、盖天行四人为最,并嘱寺中僧侣,万不可与这几人交手。空如知师兄所言非虚,此后便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谁料数十年后,木、盖二人竟一同来到嵩山。这二人只须一人到此,已可技压群僧;二人齐至,实能将少林搅个天翻地覆。若再加上那青年男子,三人合力,便是将少林毁寺灭种,也只在须臾之间。空如愈想愈怕,方寸已乱,目视几人道:“我少林虽与贵教有隙,然周应扬在日,鄙寺囚而不辱,养而不图,并无半点亏负之处。今各派寻衅而来,生死存亡之际,几位施主定要乘人之危么?”木逢秋微微一笑道:“愚志未酬,正欲借少林之地,重扬我教声威。”

空如脸上变色,沉声道:“当年我神光师叔力服贵教,贵教冷教主曾在各派面前低头认输,发誓退出中原,一干教众永不许踏入鄙寺半步。此事虽逾数十年,冷教主涕泣之言,犹在耳畔。几位施主想也不会忘怀吧?”木逢秋等人闻言,都露羞恼之色。几人年轻时即入明教,一干往事皆曾经历,当年少林僧神光技冠天下,将明教打得一败涂地,乃是自明教创教以来最为奇耻大辱之事,但凡明教中人,无不讳言此事。空如猝然提及,正如凉水泼头,将几人一片热心浇得冰冷,当下人人切齿,深悔不该引教主前来,解少林危厄。叶凌烟怒火难压,嘶声吼道:“你少林派虽风光一时,嗣后还不是被我家周教主打得稀里花啦、一蹶不振。今日我等陪教主前来,本想救一伙秃驴性命,你这般不识好歹,可没人再管这份闲事。教主,咱这便走吧。”上前拉住周四,便要离开。周四轻轻挣出手来,笑望空如,暗暗摇头。空如听叶凌烟唤周四“教主”,不由一呆,望向周四道:“你……你是明教之主?”周四笑道:“大师好生健忘,怎不记得当年野穴中那个嗷嗷待哺的小僧?”空如闻听此言,惊愕不已,打量周四许久,仍是半信半疑,嘀咕道:“你是智明?你真的是智明?”周四多年不曾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乍一入耳,倒觉陌生,略带感伤道:“这名字是十岁时天宝大师为我所起,亏大师还一直记得。”

空如听了这话,再不怀疑,伸出双臂道:“智明,真的是你回来了?”说着便要来抱周四,忽又停下脚步,露出戒意道:“当年我少林逐阁下出寺,实出于无奈。阁下此来,难道要挟技以报私怨么?”周四本想与他把臂叙旧,孰料久违故土,亲者亦疏,心中好不失望:“我对少林感恩思报,群僧对我却了无真心。此番既然赶来,总要解了合寺危难,一旦偿了旧情,便与之一刀两断。”

空如见他不语,心头更疑,想到强敌环伺,众僧力薄,一场浩劫在所难免,禁不住凄声道:“老衲闻鹰鹫翼丰而飞,盘旋三顾,不忘暖巢之哺;巨鲤跃升为龙,回望河津,以念江海之亲。此世间常情,万类共俱。今阁下英华发外,跃为人杰,言欲使四海闻声,行欲令江湖仰惧,正所谓龙飞凤翔之时。窃问中心深处,可还记当初羽嫩翅短,是谁人为阁下挡风遮雨?”

周四句句入耳,心中有气:“我若不念旧日恩情,岂能轻离闯营?这僧人向来慈和,因何出言辱我?”他当年被少林逐出山门,虽然孤苦,却无怨心,及听空如一番言词,反生恨意,只觉群僧个个伪善无情,假仁假义,不觉冷笑道:“大师休再多言。我既来此,总要保少林度过此难。大师回寺告与众僧,只管宽心安睡,不必惊慌失措,惧怕群小。”

空如见他面带讥讽,语中更流露出狂豪傲物之意,心道:“他离寺数年,往日情态尽失,看来明教中人不但授其邪技,更已坏其性情。此子禀赋奇佳,乃万中之选,可惜误入歧途,不能为我派所用。”念及少林后继无人,有此良材,却又轻易放逐,收归他人,不禁暗暗惋惜。随即想到:“此子是友非敌,实属万幸。他既有图报之心,少林可无忧了。”当下转忧为喜,合十道:“阁下顾念旧情,老衲感不能言。唯望善始善终,不致弃我少林于风雨途中。”说罢又向木逢秋等人望了一眼,迈步下坡,消失于夜幕之中。木逢秋眼望空如背影,轻声道:“都道出家人跳出红尘,我看少林僧忧心江湖,更甚于我辈。此僧为少林耄宿,识见颇高,犹言少林将亡,可见各派背后,确有令众僧心惊胆战之人。”盖天行笑道:“能令少林派惶恐之人,必定不同凡响。盖某见时,倒要看他是怎样的后辈?”木逢秋道:“你怎知此人定是后起?说不得倒是你我相熟之人。”盖天行“哦”了一声,露出思虑之色道:“你我所识之人,唯有周教主技冠当世,在众兄弟之上。余者除老莫、心云有些手段,哪还有人再值一提?”木逢秋摇头道:“木某平生颇自负于剑法,三十多年前,却曾败于一人之手。此人剑法之高,令人心折。我苦思多年,仍觉其中有几式玄妙无比,不易拆解。他若不甘寂寞,暗起波澜,少林实无力与之抗衡。”盖天行微微变色,沉默许久,昂起头道:“他剑法虽高,也只略胜我等一筹。我二人如若联手,他岂能讨得好去?”木逢秋忧心忡忡道:“此人年轻之时,周教主已制之不易,数十年后,必有惊人进境。我二人联手,也未必定有胜算,此时心云若在,我三人合力,方可稳操胜券。”盖天行摆手道:“木兄太过小心,你我二人联手,便周教主复生,也难撑过百招,此人更不足道。”木逢秋摇头道:“此人二十余岁时,武功只稍逊周教主半筹,目下他年过半百,想来技艺早已在周教主之上。近日我每每忆及此人,心头都生异感,只盼所猜有误,江湖上诸多怪事,并非是他幕后指使。”盖天行想了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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