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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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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人打了有三百皮鞭,见实没有,也就放了。赉四领了当铺里取东西,金人把张二官家银子尽得了,把赉四和老婆都放了。只有蒋竹山又没银子,使刀背打得鼻口里流血,打到晚没有一分银。绑出去杀,才剥衣裳,只见沉甸甸响亮一声,和本书、一个包裹吊在地下。只道是银子,细看了一看,甚么东西,但见:圆陀陀一条生铁,似天王手里的钢圈;响哨哨一个铜舌,比老人肩摇的木则董药师造来杏林伏虎,孙真人执定橘井医龙。包裹里,陈皮、半夏、自术,黄芪,数包破纸卷柴胡,破书上,寒热、温凉、虚实、阴阳,百样单方记本草。才知是歧黄教下悬壶客,扁鹊炉边卖药人你道是甚么奇物?原来医家游方卖药,又没个铺面,不定个行踪,只将个铁圈摇起, 响动了村巷中, 有病的出来取药,说是过路的郎中来了,一名日“响传”,一名日“病皆知”。也有投着病好了的,也有投不着病无用的,还有错用药死了的。
  他是草头大夫,骗钱就走,到是个救急的本钱。还有一件好处——药杀人,再不偿命。这蒋竹山在外卖药久了,一闻乱信,就把本烂药方、几样草药包裹起来,和那响圈藏在搭包里。蒋竹山见剥下这个东西,只道命在顷刻,那知道透出吉星来。那金将斡离不便问这是甚么物,蒋竹山才说起是个医家卖药的本钱。把个番将喜的跳起来道:“快解了他!这是个中用的,险不错杀了他。”连忙拿衣服与他穿了,教他坐下,取了一壶酒、一只大肥鸡、一块半生的羊肉,番将自己割了递与蒋竹山吃。
  你说为甚么这样敬他?原来有个新得的妇人收做老婆,极是爱他,旧有心痛病犯了,吃不的饭,要叫竹山用药。竹山进去看脉,才认得是西门庆家李娇儿,嫁了张二官人,掳进营来。说此乃胃疼,非心疼也,不过一帖而愈。哄的个番将如得了神仙一般。也是他活该发迹,即时立了一方,名日“怯寒姜桂饮”:干姜草豆蔻良姜官桂各一钱厚朴(姜制)陈皮砂仁积壳甘草(炙)茴香(酒炒)香附各五分以上姜三片,磨木香同服。
  竹山取开药包,内皆咀片细药,看着煎了,一服而止。把个斡离不喜的极了,赏了一锭大元宝,换了绸缎衣服,只在大营听用。
  却说四太子金兀术,因立了张邦昌。扎营在汴梁河上,猛然得了瘟疫之疾,就要起营回北京,来传斡离不上东京分兵屯守。这斡离不星夜马上赶去,就带着蒋竹山去治玻到了大营,见了兀术太子,说是:“我营里有个蛮子会治玻”即传竹山进去看了脉,知道是受了南方暑热得的瘟症,只用了一帖麻黄桂枝汤,竹山在面前煎了,怕兀术疑心,先跪下饮了一半,才送与四太子吃,半夜一汗而愈。这兀术满心欢喜,赏了一件狐皮袍子、貂鼠暖帽、蓝缎番靴,又是金镀刀一口、合包一个、马一匹、金铜鞍辔一付,留着随他营吃一个千户的俸。一时间把蒋竹山抬在天上,就有数个番兵跟随,眼见的成了一鞑官了。过了几日,兀尤的宠姬阿答里夫人有病,看看欲死。竹山一问,知道是寒症,用了一帖四逆汤:大附子干姜甘草分作二剂,水二钟,煎七分汤服。
  果然次日一汗平复如初。喜的个四太子把蒋竹山半步不离。那蒋竹山江湖熟嘴,又善奉承,兀术待为上宾。些些小事,该打的,该罚的,竹山说说就依了。满营兵官都敬竹山,称为郎中。
  忽然有一起盐商的船在河下:一船是货、一船是盐、一船是粗重家器,久在东京,因大乱,要装载回扬州去,不料金兵到了,把船拿住,并盐商要杀,央竹山说分上,情愿出一万银子谢竹山。那日兀术太子打围回来与竹山吃酒,打着紧急鼓,胡琴、琵琶一弄儿唱的入闹,正是欢喜,竹山忙跪倒禀这客人和他是亲戚:“求不杀他性命,情愿把这货船都入官,还要谢小人二百两银子。”兀术便说道:“我这里用兵船使,叫他把船留下,只不杀他就是你的情了。也不消稀罕他那二百两银子,就这三只船,赏你那盐船,也卖一二千银子。”说毕,竹山叩头谢了,即传了盐商十余人——都是数十万之家,闻说免死,俱来叩见。兀术说:“你们俱是我的百姓,因要私回扬州,本该杀了,今饶免你一死,把这三只船俱留下我用罢!”每人赏了一枝令箭,金命水命,走投无命,只得叩头去了。兀尤使人河下看货船,都是苏木、胡椒、粗细绸布等货,约有数万金之物。又看家器船,俱是桌椅床帐、花梨木、铁力木、豆柏、楠木的家器、磁器,粗重不等,约有万金之物。只有盐船,俱是蒲包载盐,用绳捆垛在船上,使粗席搭盖,又没人来买,倒是滞货。兀术说道:“将这盐都赏了蒋蛮子罢!卖了盐,还是我官船。”可不知这船上甚么物件。正是。
  运去黄金无宝色,时来瓦罐有雷声。
  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吴月娘千里寻儿 李娇儿邻舟逢旧
  诗曰:
  白杨风急野飞尘,车马纷驰秋复春。
  天地无穷身易老,山川如旧恨常新。
  雨中果落空辞树,花外莺啼又送人。
  柳絮何曾知去住,过江飘曳一沾巾。
  单表吴月娘被金兵冲散,不见了玳安、孝哥,只领着小玉连夜乱撞,到了个林子里河崖边,几间草屋,点着灯,问了问路,却遇个穷老婆,灯下细看,才认的是潘金莲房里使的小秋菊,嫁了个庄家,在这里种田。慌的秋菊连忙刷锅做饭,宿了一夜。明日月娘起来寻思:“看他穷人家不是住处,可往那里找寻孝哥的信?”哭了又哭:“又没个男人领着,只小玉和我,往那里走?”真是寻思的没法。住不多时,他女婿玉进财回来了,也没找着牛,知道贼赶了那里去?见月娘炕上坐着,才知是大娘,忙来磕了个头,就取了木扒往场后担草,还要做饭给月娘吃。月娘过意不去,忙取出一根银掠儿,重三钱,叫他去买米,道:“你往城里去买米,打听兵的信,寻个人贴个招子,四下贴着找找,就在这近村里,咱还不知道哩!”秋菊道:“娘且住二日等等哥的信,这玉姐又没出门,小女嫩妇的,自己那里找去?只怕俺这穷人家没甚孝顺你。
  这王进财极老实,穷是穷,他还待买个礼,去宅里磕头去。
  大娘且住二日看!“说的月娘只得依着,也是没路了。不多时,王进财买了些米,使个破布褂子包着,又是一个大南瓜,买了些盐放在炕上,说道:”城里乱纷纷的,兵没去净,那里有卖的?这是东村里熟人家找的。又寻不出个写招子的来,前村教书的刘先生,我今请来了,他说还要五十个钱去买纸。“说着,那训蒙的刘先生进来,取了一块板,在锅台上写。月娘哭着念道:立招字人清河县西门吴氏,于本月十三日,有家人玳安带领七岁小儿——乳名孝哥,城外避兵失散,不知去向。玳安二十七岁,长面无须,穿青夹袄、蓝绵布裤、布袜青鞋;孝哥上穿蓝布绵袄、青布夹裤、青云头鞋。
  如有见者,报信奉谢纹银二两,收留者,纹银五两。在河下村王进财家报信,决不食言!
  招字写了二十余张,叫王进财贴在大路上,那里有个影儿?
  月娘问道:“秋菊,这里到薛姑子昆卢庵多少路?”秋菊道:“不远。上大路往西北走不上三里路,过了河一坐林子,过去就望着了。上年随着会烧香,我也走了一遭。”月娘因住了二日,不耐烦,要换个去处好打听信,就和小玉出了那屋,要往大路问昆卢庵的路。秋菊穿起布裙道:“我送娘去。”
  月娘和小玉、秋菊上了大路,走不多时,只见一个卖卦的瞽者从西走来,拿着那布写招牌,上是:“看阴阳吉凶婚葬,知八字六壬奇门。”月娘看见是卖卦的,问道:“先生你会占课么?”那先生道:“占课。是大易浑天甲子,那有不知的?”月娘道:“请先生在这林子树下替我占一课,是人口失散的卦。”那先生取出几个铜钱,就地铺下一片黄布,念道:“单单拆,拆拆单。”把钱摇了两摇,摆在布上道:“是个睽卦。睽者,离也,一时不能即见。世应属卯,该在东南方上讨信。日神是滕蛇,有小人驳杂,喜得子孙宫旺相,日后还有相会之期。”又变了一个家人卦:“这却好了!且喜天月二德,到处有救,贵人扶持,到前边就有信了。”占课已毕,月娘没带着钱,取下一个戒指,有一钱五分重,送与先生去了。
  往前走了三四里路,过了一条小河,穿过林子,秋菊指道:“看着那些松树,就是薛姑子庵了。”说不及话,只见一个人穿着白布直掇,白布帽子,背着一条小口袋从林子过来,看着月娘,远远站下了。往前走不一会,小玉道:“这不是薛师父徒弟妙趣么?”走到跟前,妙趣往前来迎:“大娘那里去?好些时不见个信。”月娘问他因甚么穿白,妙趣道:“俺老师父着土贼火燎杀了。庵子里发了一把火,亏了大殿没有烧,把东西抢的净光,妙凤掳了去,三个多月才有个信,如今在东京姑子庵里,叫我去接他来。才去村里化了这些米来,且捱日子。庵里通不成过活了,大娘进去看看。只央了俺的个亲戚来看门,我才出来走动的。”
  说话中间,早到庵前,叫了半日,一个八十多的老聋婆子来开门。月娘一行人进去,但见:佛座倚斜,钟楼倾倒。香案前,尘埋贝叶;油灯内,光暗琉璃。梅檀佛有头无足,何曾救袄庙火焚?韦驮神棒杵当胸,无法降修罗劫难。野狐不来翻地藏,山僧何处访天魔?
  月娘只见后边三间方丈都烧了,只落了两间厨房,大殿的门也没了,梅檀佛也在地下放着,连供桌、磐炉都没了。月娘进得庵来,好不凄惨。先在正殿上烧起一炉香,拜了佛,妙趣让到厨房炕上坐下。正待去取米做饭,只见聋婆子道:“夜来有一个汉子来问道信,说是西门老爹家,往东京去了。”原来玳安找月娘不着,又来庵里问信。因西门庆托梦上东京找月娘,那知道月娘还在近处。月娘一闻此信,好似孝哥在眼前的一般,恨不得一时间母子相会,便道:“想是孝哥有了信,才往东京去。”又问道:“这是几时的信?”婆子道:“前日晚上些。他说腿走不动,要往临清河口里船上去。如今才二日,有人去还赶得上。”那妙趣又道:“早知他去,我和他搭着伴一路,接了妙凤来到好。”月娘道:“只怕还在临清河口里雇船,也赶上了。”说了一会,妙趣安下一张炕桌,请月娘吃饭。两大碗腌萝卜盯一碗苦瓜瓜韭,共盛着一大盆小米稀粥,大家守着盆吃了。月娘心里有事,只吃了一碗。秋菊吃毕饭,辞月娘回去了。
  一夜俱宿在厨炕上,月娘和小玉商议:“如今孩子没信,玳安不得个实信,怎肯往东京走?想是金兵掳着往北去了。
  我如今没了孩子,也是不过日子。为甚么坐的墩着,这里一头那里一头的,像个没脚蟹一般,不如大家赶到临清河口上找着玳安,和他一路走,强似在家愁的慌。“小玉道:”没个男子人领着,不知东西南北,兵慌马乱的,知道往那里走?“
  妙趣接过来道:“大娘要去找孝哥儿,我陪你走走,也要去接妙凤,他在京里皇姑庵,是有处找。这一路上的女僧庵,他都有咱接众去处,不消下那饭店,咱妇道家也甚便宜。”几句话说得月娘心里定了,道:“明日早起来,咱先到河口上问问玳安的信,不该迟了。只是我身边没有银子盘缠,小玉腰边还带着几根簪子,卖着吃罢!”妙趣道:“我的奶奶!俺出门再使钱,不如不剃这根头发了。一个木鱼子,到了谁家门上化不出两碗斋来,你老人家管吃不了!”大家笑了。
  月娘一夜没合眼。到天明,梳洗净了手,向佛前顶礼祷祝:暗中保佑早母子相逢。妙趣早煮了饭吃毕。妙趣怕白布衫不好乞化,依旧穿上旧皂僧衣,带了一个木鱼。月娘、小玉使旧手帕裹了头,项下挂了一串数珠。恐怕路途无力,小玉拿了一根拄杖——原是薛姑子的,也像在家女道一样。
  三人打扮已毕,俱向韦驮前拜了出门,嘱咐聋婆子用心看守,往临清河口而去。可怜月娘自幼不出深闺,母子流离之苦:闺中少妇不知愁,春色年年满画楼。
  晓起倩郎为傅粉,晚妆呼婢代梳头。
  乱离零落如风絮,儿女飘流似水鸥。
  今日关山堪涕泪,一条藜杖过荒丘。
  不到了几日,早至清河口下船的去处。河岸上一个小小尼庵舍茶,认的妙趣是昆卢庵师父,忙请进去吃茶。这上船的人来千去万,那里找玳安去?原来乱后找儿的极多,月娘问了问舍茶的师父道,“这二三日里内,有个长大汉子三十岁的,穿个青布袄, 找孩子的, 不知过去了没有?”那道姑不知是那里账,就胡乱应道:“有这个人,过去了,只问上东京的路。”只这一句,投着前言,月娘放心赶去。走了二日,路上没有宿头,寻了寡妇家住了一夜。妙趣道:“奶奶你一日走不得几十里路,这几时到京?不如搭个人载船,赁他个后舱口,咱三人坐了,到汴梁。打发他再买上几升米,随着船稍上,吃饭也便易些。”月娘道:“随你怎样走罢,我一些力气也走不上了。”恰有一个小盐船带着些人在船头上,也有拿伞的,拿包裹的,妙趣久走外化缘的,他就知是载人的,连忙上船来和艄公打了问讯,说:“是一位奶奶上京探亲的,只赁你一坐后舱,到京与你一两银子。”艄婆请进去看了,在厨后船稍上,尿马子都全。妙趣扶月娘进了船舱。艄公问他要钱买米,妙趣道:“按人头一日两碗米算,下船总找钱罢!”艄公见是女僧,说话在行,也不计较。从此,月娘只在船稳坐不题。
  却说玳安因在黄家村被掳,到了贼营,遇见韩二捣鬼叫他入伙,细问道他,方才知道他哥韩道国死了,他嫂子王六儿、侄女韩爱姐从东京逃回来,遇在村里,又被金兵掳去,因此流落在贼中。后来叫玳安领着一队贼去打劫村坊,他就丢了枪走了,又回清河县各处找问月娘去了。不料金兵来攻这土贼的寨子,杀了个干净,把韩二拴去。已是绑了要杀,亏他侄女韩爱姐就在金元帅斡离不营里做了夫人,正然吃酒,在傍弹着琵琶,看见韩二绑进来,有二三十人,见金斡离不分付要杀,爱姐认得是他二叔,认做了父亲,连忙跪下求饶。
  这斡离不就都放了。贼们收在营里充兵,把韩二赏了个千总,随营听用。
  那一日,从临清上船,要上汴梁去见兀尤四太子。这大船有两只:一只是斡离不坐的官船,一只是家眷船,掳的临清妇女不计其数。因韩爱姐会弹琵琶,又会奉承,枕席上把这金将军弄的昏了,把他做个小夫人,打扮的明珠翠羽、粉妆玉琢,和天仙巫女一般。那王六儿四十五岁了,还梳的水鬓长长的,抹上些胭脂嘴上,妆作老太岳母模样。那斡离不那知他母子是久在巢窝积年的。后来韩二捣鬼知韩爱姐得宠,也就作腔妆起岳丈来,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云缎蟒,束一条金铜透花的花银腰带,斜坠着一口倭漆鞘镜磨光龙吞口的腰刀,头戴一顶水獭皮罩红缨宝石顶的番帽,脚穿马皮绿线滚云头的战靴,日日在营前摇摆气势,那知道是积年的钻龟二打六!那一日上了船,放炮扯起大帅字黄缎旗来,那两座船前后行开,艄公打号开船,约有几百人,船上萧鼓并奏,彩鹤轻飘,真如凭虚御风而行。两边人船、货船、盐船,都开在两岸边去,问开一条河路,谁敢乱走?那两崖上都是连环甲马夹船而行,旗帜队伍一连百里不断。月娘、小玉在盐船后仓往外窥看,紧随他家眷船行走,这些光景好不热闹!
  过了二日,俱是帮着大船住下。只见一个人从大船上走过来,从月娘这盐船上过,要去买烧酒。小玉上船取东西,看的甚真,道:“像是牛皮巷韩伙计他兄弟二捣鬼,只是胖了些。”忙忙和月娘说了。月娘不信,道:“他一家都上东京投蔡太师去了,怎么在这里?”原来这官船上格子封皮糊着船边上妇人乱走,看的极真。忽见一个中年的妇人出来,但见:水鬓斜拖,面皮黄白。年纪有四十多岁,唇上抹两溜胭脂;身腰儿三尺多高,脸上搽一堆腻粉。高底云头鞋,半村不俏;长眉涎瞪眼,惯战能遥久在暗巢开狗洞,更从假道做龙阳。
  小玉看了,叫月娘出后船来看,道:“这不是韩道国老婆玉六儿。剥了皮我就不认得这淫妇了!”月娘正自疑惑,只见船边上又走出一个年少的妇人,有二十一二岁年纪,但见:金丝高鬏,一半是京样宫妆;油鬓斜梳,又像是市头娼扮。面皮不红不白,疑似英蓉出水;腰肢儿不长不短,犹如柳线临风。吞肩蟒袖,昭君马上少琵琶,到膝官靴,焉支山下无颜色。
  月娘看了一会,认不出来。小玉道:“倒像韩家那小爱姐一一咱买了送给翟大爷的,只是出落的长大,胖了些儿。只怕也是他,不知几时回来了。”说不及话,只见两个盘鬏的番婆船头上叫:“韩太太,韩太太,来这里顽!”原来艄公拿着网,船上打鱼哩,引的些妇女们都出来看。内有一人在众人背后,见月娘、小玉出来看这大船上妇女,他却回头先看见月娘。那月娘只道在外边没人认得他,只管露出身子来呆呆的看,那知那人早已看得分明,高叫一声,“大娘!你怎么在这里?”这一声叫的,险不把月娘惊回旅梦秋江上,疑在故园明月中:云中孤雁衔芦,江上遇前群,池畔飞鸳失水,沙边逢旧旅。破镜飞上天,凑成团圆明月,双龙会人水,再连紫气丰城。莫道花飞无聚处,应知萍散有逢时。
  月娘回头一看,唬了一惊,不是别人,乃是他二娘李娇儿。
  从西门庆死后回了院里,又嫁了张二官人,不足三年,这遭被掳入营,他做了夫人。月娘不敢上这官船,只到前舱,二人相望流泪。月娘说不见了孝哥,要上东京找寻。李娇儿说:“城破被掳,如今要带上燕京去了,不料这里又得相逢。”看见月娘衣衫褴楼,满头尘土,就知道路艰难,连忙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一双金戒指,悄悄递与月娘。月娘不肯受,李娇儿道:“也是咱姐妹一点心,知道那里再得相会?”
  月娘才袖了。大家拭泪而别,那王六儿看见,明知是月娘,躲进舱里去了。
  一声锣响,妇人各进官舱。见斡离不岸上扎营,密层层都是帐房。到了五更,吹角起营,这大船上金鼓齐鸣,放了大炮,就是细乐悠扬,应着水声,吹吹打打,开船而去。李娇儿不敢出舱,推开一扇格子遥望月娘,垂泪不绝。
  却说吴月娘在盐船舱里,不消半月,早到汴京城门首。
  这还是张邦昌摄位,金兵乱走,没人拦阻。先使妙趣下船,当铺里把金簪当了二两银子,打发了船钱,然后下船往城里找皇姑寺。六街三巷,走了几处尼庵,俱不对话。又走了一回,见一个老婆婆在那寺前石台上坐着,妙趣打个间讯,进的二门,一群贫人正吃粥哩。问道了一声当家师父,只见长老过来道:“过往的师父,请吃些稀粥结缘!”那妙趣也走的饥了,看了看,男女两席:男子们在厨外地下坐着,妇女们在房里。一个大法炕坐着个老婆婆。但见:发垂白蒜,面皱黄纱。衣服槛楼,残丝破袄露团花,笑语从容,拄杖蒲席多道气。高坐无贫婆之乞相,举止有大家之威仪。
  这是蔡老夫人,在这斋场看大众吃粥。见妙趣是个尼僧,打个问讯,忙请上炕,问有甚事到此。妙趣道:“有个在家女道来东京寻儿,还没个安身的去处。寻了几个尼庵都不凑巧,现在门外立着。”老夫人道:“快请进来!”妙趣出来清月娘、小玉进去见了礼,都上炕坐着。月娘把不见了儿来找,说一路苦楚,不觉泪下。老夫人便道:“不消去寻别庵,我这给孤寺留众舍米,既然没处去,且在我这院子里住些时罢!找儿子也要慢慢的探信,那有一到就有了的?”月娘也是无可奈何,见老夫人说话忠诚,细问了一遍,才知是蔡太师之母老太夫人,下来谢了。早有贫婆盛上粥来,众妇女吃完饭,过那边院子去了。这月娘暂寄给孤寺中,妙趣自去访问妙凤和孝哥的信息。不知将来月娘母子何日相逢,正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宋道君隔帐琵琶 张邦昌御床半臂
  诗曰:
  万象纷华一化工,花开偏占上林风。
  吴姬舞雪春歌急,汉苑题红夜梦同。
  舞蝶恋香抛远塞,野莺衔片出深宫。
  君听月下胡笳曲,多少园陵白露中。
  《感应篇》上说:“赏罚不平,逸乐过节,阴贼良善,暗侮君亲。”况这人君为天下之主,人臣受君父之恩,岂无报应?
  却说宋徽宗重和七年,童贯开了边衅,密约金人攻辽,后又背了金人收辽叛将张毁,金人以此起兵责宋败盟。童贯无力遮挡,只得把张毁杀了,送首级与金,因此边将一齐反叛。大将郭药师降了金,引金将粘没喝、斡离不分道入寇。微宗内禅,钦宗改年靖康。不足二年,掳徽钦北去,皇后、太子、皇妃、公主、宗室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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