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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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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钵不逢真骨血,当前错过失金针。
  看官听说,了空母子对面不相认识,难道小玉也不记得孝哥模样?原来七岁上被兵赶散,做了十年沙弥,改头换面,长破了面皮,又经了一场大病,枯黑干瘦的一个小和尚。这月娘也做了尼姑,老了许多,自然对面两不相认。小玉夜里吃了假姑子的亏,白白的被他弄了,一肚子恶气,如何不骂!了空自去投古寺打斋过夜不题。
  天将入夜,玳安回来,化了五升米,说道:“遇着人家斋僧道场,留着吃了三个大油饼,又是一百铜钱。又打探出一个喜信来了。”月娘问道:“甚么喜信?”玳安道:“我问这斋僧的人家说:”有个小师傅名叫了空,可不知南海丛林里有这个名字没有?‘那家道,’有个了空,时常在海中各村里化斋,一个牌子技在胸前,只在这几坐寺里,他又不安单坐禅,说是探问母亲的信。‘这个信是真的了,当初和他南来找娘,他原说要朝南海的。我明早起去把这各村里一问,他既有了招牌,就好找了。“月娘小玉唬了一惊,向玳安道:”今晚来了一个了空,想起那绍兴府假姑子了空来,怕是他妆作化斋又来赶我们的,被我们大骂一顿去了,也是一时性急, 不曾问得明白, 他就去了。那孝哥当初也不是这等一个黑瘦的。“玳安道:”一个人隔了十年多,又剃了头,那里认去?这多是孝哥了。“恼的个月娘一夜没睡,巴不到天明叫玳安各处去找,不题。
  却说了空因找寻不见母亲,不敢投寺安单。白日各处化斋,夜在山岩树下打坐,也不怕狼虫虎豹,发愿今生不得见母,决不还乡。那日走到一坐山崖边,只见一个白衣贫婆在山涧边拆洗破衣。 见了空来, 坐在一株松树根下打坐,便问了空道:“小禅师,你有甚么衣服,脱下来我替你浆洗浆洗。
  我在前庵里住,有个儿子出了家,来此看他,替他拆拆衣服,也是生他一常这些身上垢腻,通洗不净。只有这个涧水,是老母濯垢泉,随甚么破坏直裰,一经了这水,都是光明干净的,又不沾灰泥,又坚壮耐穿,再不得破的。“了空大喜,即忙脱下这件破衲裰来,看了看一片片补得破布铺衬:”一年多不曾离得身子,这些虱虮灰垢都生满了,那得这个女菩萨一片好心,休说替我浆洗,就拆开缝补的几针也就是布施了。脱下来,天又寒冷,没得替换,只得问女菩萨借个针来缝缝也罢。“那白衣婆婆揭开襟底,一个金针送与了空补衲。好个金针!偈曰:不是凡铜顽铁,曾经水火磨成。
  拈来切莫暂停工,绣出鸳鸯交颈。
  最怕一针有错,乱丝积缕难凭。
  穿针九孔要分明,乞巧天孙觑定。
  了空得了金针,将破衲掇取来,放在石边,看见前襟底下一块破布高突突滚将绵絮出来,有些破绽。用针挑起这块布来,抽出些絮子好补。不想揭起破布,露出一个黄纱囊来,不知是甚么物件,用手一捏,沉甸甸圆碌碌,拆开一看,原是一百八颗七宝佛首的数珠。这件破衲裰中,如何有此异宝,才待告诉婆婆,抬头一看,那里有个人影儿。把手内金针,疾忙把珠子缝上,藏在胸前,使金针缝祝起来在濯垢泉取出钵盂,盛出一钵清水,先洗净钵盂,却取第二钵水洗净面上尘土,又取第三钵水一饮而尽,觉五内清凉,尘心病体一时洒落。真是甘露洒心金骨换,醍醐灌顶玉池融。了空披衣托钵,从山涧边来,远远望见一个道人,挑着扁拐蒲团,大踏步走得将近。看着了空从山下过,他却立住了脚,只管细看。等这了空到面前,这道人呵呵大笑,大喝一声道:“你走那里去!”唬得了空只当作截路鏖神,劫僧的外道。睁眼一看,却原来是玳安。怎么也来到这里?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诗日:越水吴山何处寻,主人原不隔前林。
  濯将法水还三宝,收得明珠值万金。
  手拈菩提慈母近,眼看彼岸导师临。
  团圆正好回东土,听取潮音观世音。
  主仆二人一僧一道, 坐在道旁一块盘陀石上, 各人细说别后之苦。玳安说:“大娘为你出家做了尼姑,远来找你。前日说骂了你一顿。原有一个假了空,妆作尼姑,只当你是个假的。”了空大笑道:“我只知一个了空,那知道弄出许多假了空来,果然骂得我没处去想。”又诉说:“被贼掳在山寨,遇着锦屏小姐,放我下山。一路找寻没信,才到南海,不想此处相遇。”真是千言万语一时难荆说话多时,天色晚了,问道:“玳安,还有多少路才到母亲住处?”玳安道:“我听得一家善人斋僧,知道你在这里左近。走了几处俱有信,不知你走到海边村里来。我出来了三日,这山路黑了,又怕有虎,今日回不去,且到寺里宿下,明日走罢。大娘在村里等我的信,不知怎么焦燥哩。”了空道:“前边有一座小净室,一位苦行老和尚,我常来投宿,且去打搅他一斋。”说着话,二人走到门前,只有两口草庵,师徒二人住着,以耕种石田为行,也不参佛念经,每夜打坐不睡。听得狗叫,小沙弥赤着脚来开门,认得是了空,请进来,上绳床坐下。没有夜饭,却是一锅蔓青和些山芋,煮得稀烂。烧得松柴满屋松香,各人吃了两大碗。了空还念了功课,同玳安上单睡了。
  次日才去拜见母亲。正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鹅语方知。
  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龙海珠还儿见母 金梅香尽色归空
  诗曰:
  长松林下喜髻头,摩顶堪同古佛游。
  山鸟自鸣秋后月,白云常淡雨前秋。
  因无功力悲伽释,徒有文章笑孔周。
  昏夜漫漫愁未旦,草堂独卧一灯留。
  单表月娘、小玉、老师姑三口儿,在善人王寡妇家住下,闻得玳安说孝哥有信,喜得月娘一夜不曾睡。等到天明,使玳安左近寺院遍找,都有信息,只是找不见。辞了月娘,要过山去远寺里跟寻。月娘说:“我们在这王施主家等你,切不可去远了,等你回来还要过海朝落伽哩。”玳安说:“我知道了。
  这山上净室极多,知道他在那个净室里。一个孤人,那里藏不下他!既然有信,娘也耐心等等。“说毕,佯常去了。等了二日不见回来。月娘常在门首使小玉怅望,不题。
  却说这河南来进香一会的男女,原同月娘搭船过海,内有尼僧四众,两个老的五六十岁,两个小的不上二十五岁,甚是典雅。因过了海,在山下住着,也等顺风要朝落伽,才到大寺里进香还愿,做道场回向仟悔,舶公因人少不肯开船。这些尼僧见月娘一行也是尼僧,走来约月娘同过海去。
  问了问月娘,原是山东东昌府清河县人。月娘问道他是汴京大觉寺的尼僧,也没问姓名来历,约就过了明日,早下船过海。如今有百十众香客才开船,不是一两个人去得的。月娘支了船脚与他,和老师姑急要趁船过海,又等不见玳安回来。到了明日,众人急等月娘开船,没奈何,只得留下小玉在王斋公家里等玳安:“叫他在村里等罢,我随老师父朝了菩萨,也完了心愿,遇顺风不过二日就回到这里了。”说毕,辞了王寡妇,和老师姑胸前挂了香袋数珠,念佛而去。这山下一条小港通潮,进得大洋,望落伽山开去。原来南海周回三百余里,内有观音菩萨正殿,丛林大寺,不是落伽山。这落伽乃菩萨修行的仙地,黑海洋里,风浪极大,这些善人进香还愿,只到了大寺里烧了香疏,就算是志诚了,没有敢进大洋来落伽亲朝菩萨的。这落伽山下,普陀岩、紫竹林、潮音洞,活现的一尊观音,叫得应看得见的。但人虔诚,处处都是实相,也有白鹦哥、五色莲花、宝栏珠树、金碧莲台,如不虔诚,只见一座空山沙岛,几块顽石,又没有寺院,各人带着口粮净水,受饿而回,还有覆舟之恐。困香客多不敢去,只完了进香之名便罢了。月娘一行众人上得船来,只见甘露寺宝公法师挑着锡杖也来赶船。月娘不敢相认,只和这东京女僧们叙起家乡,问了姓名。这年小的,一名莲净,一名梅心,和这两位老师俱是大觉寺出家。因东京四太子废了刘豫,把大觉寺天火烧了,这些尼姑都在外住,各寻净室,因此二尼随众南游。问了月娘,也将出家根因说了一遍。正遇北风,把船抛在港里等风,不题。
  却说玳安遇见了空,主仆二人夜晚不敢独行,宿在山上净室里。次日天明,也不吃早饭,辞了老僧走下山未,往山前王寡妇村来,走到天黑才到得村口,已是点灯时候,只见小玉立在门首,见玳安远远领着个小和尚来,知是孝哥找着了,忙忙迎将来,笑嘻嘻道:“今日可怎么也找见你了。”了空细看,才想起小玉当初背着我到处逃躲。今日在此相见,不觉眼中落泪,便问:“母亲可在屋里?”小玉道:“等了你们三日,不见回来,和一船香客进海朝落伽去了。不过二日就回来,怕你们没处寻,留下我这里等你。他师徒两人随着些姑子,去一日了。”说毕进了王善人家。王妈妈出来,甚是欢喜,说是菩萨灵感,母子重逢。忙忙安排斋饭,给了空和玳安吃了。小玉自去房里独宿,了空、玳安在外边睡下。商议道:“我来南海一月有余,也要亲朝落伽。只因母亲不见,难以远去。今日正好趁船同上落伽,亲谢菩萨接引我母子大恩。似这顺风,一潮就赶上了。也朝了菩萨,又见了母亲,岂不两便?强似你我在这里坐守。”玳安道:“也说得是,只怕没有去的顺船。”早起来山头一望,只见一只大船正在港里泊着哩。原来没有大篷,是一只平底宽艄,只一根小小桅儿,扯着片竹篾蒲席,不甚齐整,却也坚固。玳安上前问。
  “这船可上落伽去么?”内有一个老艄公,白须,有七十年纪,领着三个水手,俱是道人打扮,包中道衲。见了空、玳安问船,道:“你们上落伽赶香客进香的么?”玳安道:“正是了。”老艄公道:“我是龙艄公,你只要多把些船钱,管今夜早潮就赶上了。”玳安许他五钱银子二斗饭米,艄公嫌少,那水手道:“他是个出家人,那有得多银子把我,送他一程,绕过山去,在大寺门首载香客罢。”忙叫:“上来,上来。”这了空玳安各挑随身衣具上舱里坐着,顺风一阵,早送出港,入大洋而去。正是:前船才去后船开,前浪初平后浪催。
  滚滚波涛千古恨,飘飘舟揖几时回。
  到头莲域儿逢母,入掌明珠蚌有胎。
  同上法船登彼岸,一花五叶出潮来。
  原来大海茫茫,瞬息千里,各人驾的是各人的船,各人走的是各人的路。前后相望着,看看赶上,忽然一阵风潮,又隔得不知多少远,因此海船极是难追赶的。行到半夜,只见前船上一点灯光如渔火相似。始初只有灯盏般大,后来渐渐开朗,似车轮样,火光乱滚起来,忽然又灭了。满海黑云如絮,海水泛涨,好似锅滚一般。只见来了一阵怪风,那龙艄公道:“不好了,龙来取珠了!”玳安问道:“如何龙来取珠,”老艄公道:“但见海中有珠宝,就有宝光射到龙官海藏里面,似一股虹光相似,龙玉上来取宝,海水翻腾起来,船不能行,必有覆舟之祸。除有大神力护住珠宝,龙夺不去,才可以保全的。”说不及话,只见海中泛起火光来,照见两条神龙,在海中翻波搅浪、鼓气扬须,夹近船边。满船艄公水手只是念佛。那船一似随风柳叶,逐浪桃花,团团转将起来,眼前要翻。只见了空上船头盘膝而坐,不知口里念些甚么经咒,一时间风急水涌,两条龙夹船而行,耳边风雨之声,半夜里不辨南北。撮到落伽山根下先开得大船旁边,扑通一声,早把这船桅吹折,船翻转来,一船人沉落海去,乱叫救人不迭。
  这先泊的大船上人多手快,早把了空、玳安从水里救起,眼看着一只破船连艄公水手沉下海去,影也不见了。诗日:龙因火起珠生水,珠性圆明龙亦驯。
  钵下龙眠成解脱,衣中珠返得元真。
  虚舟破处方登岸,斗笠抛来不问津。
  认得海枯天亦尽,一家人见一家人。
  看官听说,这二龙戏珠是仙佛的丹诀,不外阴阳水火。
  俗人不解其义,只作闲话听过。此语在《道藏》中说得明白。这明珠生于南海,为离火之地,取太阴之光,千百年老蚌,每月在初弦月望之时,在海中启口,吞吐月光,结成蚌胎。从此月月吞吐,三年一小胎,九年胎满,珠光圆了。到了中秋,朝那月光明净,阴气满盈,才完一年。如要中秋阴晦,不见月色,只算得一月,算不得一年,和仙人炼丹一样,岂是容易得的。到了九个中秋,算为纯阴。须十余年才满阴精,珠胎方孕,如妇人十月生子,其珠自活,为太阴真丹,即老蚌千年长生之药,纯阴之宝,谓之夜光珠。光有大小,有照到一丈几尺的。所以楚国照乘,只在前后尺丈间。又有月明珠,悬在殿角,光照一室,此非人间之宝,惟天官海藏中可有,这是可闻不可见的。所说龙来戏珠,所取何义?龙为纯阳,二龙即大《易》重乾之卦,以纯阳得配至阴,方为合体。因此这海中有了老蚌的珠,龙官得知,即如谁家养了一个好女儿般,等到九年以后成了胎,或百年千年炼得阴满了,龙君定然要采夺他的。不到满盈,多失其宝。那老蚌也有神通,炼得韬光闭影之法,窃取月光之后,沉到那重渊幽窟,龙王夜叉找觅不见。到了功成光满,现他的神通,中秋月明之夜,忽然开放蚌口,放出他数十年炼足的阴精,和月明斗彩,在海中起一条虹霓,直射上月官,不知有几万丈,红绿相间,如匹练一样。那龙王即时知道了,就来戏取,看他光从何起,好去搜他。老蚌久知此理,即时隐迹藏光,又沉下重渊去了。也有收光不及,被龙一口吸去,如男女采战,泄了真丹。此蚌的珠病了,又要采炼才复元阴。龙得珠光,如人饮醇酒,一醉而蛰,可益千年之寿。因此,龙女献珠,在佛法比个如意,在仙家比为还丹。此段讲说,出在道经。南海琼州地方,说这蚌珠放光后就有龙来,俱是亲见的。今日了空一百八颗明珠,自然招出龙来窃取,亏了空有些佛力,神龙不敢来夺,倒送了一阵风,和他母子相见。此乃佛法妙处。
  这船上救起两个人来,看了看,月娘才叫:“玳安,你因何到这里?”雪涧老和尚见了空,道:“你因何到这里?”玳安对月娘道:“孝哥也在这里。”原来母子、师徒凑在一船,不是遇风,如何得见?才知是菩萨接引之力,满船人都念佛。不消说,孝哥与月娘抱头痛哭,雪涧禅师劝住道:“既已出家,不可情根牵绊。”众香客也有落泪的。
  到了岸上,只见一片荒山石涧,那得个菩萨来。众人朝上齐声念:“南无大慈大悲至灵至感观世音菩萨,弟子们万里虔心朝见老母,求显些神通,众人好瞻仰,坚心向善。”一言未毕,只见海凤一阵,把落伽山遮了,满海中现出空中楼阁,何止千百座!门窗内俱是观音。住了一会,大众又念一声佛号,只见一阵风来,楼阁全无,满海里五色莲花,红黄青碧,一朵朵莲花上都是观音。这里和佛不绝,只见一阵风来,莲花全无,潮音洞口,悬崖下倒垂着一株金色梅花来,足有十丈余高,干似黄金,花如自玉,古干千寻,香风四起,吹下两片花来,沾在梅心、莲净衣边,满空中天花乱舞,又有频伽乌、自鹦鹉空中现出,往洞门里去了。真是佛法仙缘,灵山福地,一时出现。这雪涧和尚合掌而念偈日:所见非所见,法界亦如是。
  大海一沤同,楼阁开蜃市。
  凤定失烟楼,化为功德水。
  一波一莲花,五色烂青紫。
  念彼观音力,一花一佛子。
  佛子本无相,天水竟空尔。
  于何梅生香,香生色亦死。
  色香两归尽,石女即天女。
  譬如母觅儿,既见忘彼此。
  以无所得故,故名无所祝雪涧长老念偈已毕,别了了空,自挑锡杖向普陀岩去了。一行香客尼僧,照旧上船,辞了众人,口到王善人家里,看小玉还坐着等哩。了空向月娘八拜,向老师姑问讯,谢了。次日,一行人进了普陀大寺,几进牌坊,金绳引路。
  宝塔摩空,松竹糜鹿,不似人间,就是佛域仙都。到了大殿前,瞻拜了丈六金身的菩萨,各人随心还愿。梅心、莲净一行,念的《梁王宝忏》,回向拜佛。月娘念的《报恩经》,七日方了。和这众香客合伴东归,随着河南的大会人多,一路好行,次日出了海,搭小船到了临安,另赁浪船过江,由扬州起旱。此时山东大乱,不便孤行,到湖心寺里,拜别玉楼,母子好回乡。玉楼接着月娘,见有孝哥,大家哭了一回。想起自己没儿,他乡不便久住,把两口棺木寄葬于寺前,随着月娘母子回清河县来。正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秋来还作一双飞。
  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活阎罗判尽前身 死神仙算知来世
  诗曰:
  谗说佛仙非佛仙,佛仙平等亦同然。
  直须抖擞现前事,便可超腾未了缘。
  净土不空终堕劫,修罗无欲即生天。
  还从因果虚无处,问取如来大法船。
  这一回重结《感应篇》。“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四句分明是阎罗老子判宫的刑书,九霄玉帝颁行的浩命。现如今人王菩萨圣明,皇帝劝善惩恶的铁板律令。又说那人身上三魂七魄,日向灶君北斗、五岳三台告人善恶,时刻不爽的。因何这些众生明明对着天地鬼神、风雨雷电,多有行那亏心昧己、瞒天杀人的事?偏是聪明人不信天理,偏是读书人不信鬼神。纵然信得几分,说几句顺口好听的话,他心里疑障更多,恶胆更狠。也只为这因果二字有疏有漏,感应中间半假半真,未免灰了忠义的心肠,长了些奸雄的胆力。且就把这五十九回秦桧杀岳武穆一案说起。
  自古来,忠臣贤将遭谗受屈不知死了多少,如何单表一个岳飞?不知这盛世的君臣和这衰微的君臣不同。到宋家徽钦失国以后,康王南奔,李纲、赵鼎、张浚、宗泽一班儿文臣,种师道死后,张竣刘光世、吴磷、吴价、刘奇、韩世忠一班儿武将,那个不是为国的忠臣。只有岳飞,起身行伍,却是纯孝纯忠,一个全德的男子。即如身为大将,徒步千里送母丧还乡,这是孝处。师丧多年,逢时往祭,在墓边埋了酒肉,射箭而返,这是弟处。南渡以来,同子岳云、家将牛皋、张宪等,屡败金人,孤军深入,直至朱仙镇,修陵设祭,岂不是宋朝第一个忠臣!昔日韩白能将不能战,关张能战不能谋。又说绦灌无文,隋陆不武,有全人未必有全才,有全才未必有全德。岳武穆一片赤心,却兼了韩白关张的谋勇,上马杀贼、下马草檄的文学。看来不止宋朝,就是汉唐以来名将,似这岳武穆的才品也是少的了,岂不是天付他一段英雄力量,又与他一副圣贤的肝胆!所谓善人天必佑之,正是这等人。从未仙镇大胜金人,奉诏班师,不曾赏功升爵,秦桧造出一件冤诬,指忠作佞,以直为曲,把一家父子、家将功臣骄诛于市,替金人报仇,家私籍没,妻孥远徙。
  以这等诬陷忠良,真是天地所不容,日月所不照。一个高宗皇帝,如痴如聋,全不敢问,一似吃了秦桧的蒙汉药一般。
  难道天上的玉帝和地下的阎君,掌管善恶生死消长轮回,三台北斗纪人功罪,也都畏惧秦桧的势力不成!按《通鉴纲日》,武穆死后,秦桧封了王,共在相位十九年,高宗拱手,进退百官由桧一人。四方之奉,先到秦府,才到朝廷,也就享了一代君王之福,高宗不过充位。渐渐势成,就有篡位光景。到了绍兴二十八年,还要加九锡,三学生员献《秦城王气诗》,比董卓王莽尤甚。却终于正寝,高宗葬以王礼。分明是五福全享,寿终永命,把这一部《感应篇》和佛法阴曹,岂不一笔抹倒,又说甚么福善祸淫!怪得小人不肯全信因果二字。今日做书的,要遵奉《感应篇》做一部小说劝世,如何到此不翻驳一番。依这佛经因果、三教的圣人,都是一般说话,偏是到秦桧杀岳飞一案,全不明白。难道吴天上帝和阎罗地主,岂是个没有主宰的。又道是杀盗淫妄,算得丝毫不爽,就是鸡儿鱼儿杀多了也要还他,心里口里害人,也要记他。暗室亏心,倒不肯饶,白日杀人反不去问,等到他行尽恶,杀尽人,死到阴司没人见的所在,才去算他的后账。那受害的好人已不可再生,那受刑的恶人谁得亲见?且休说是沓冥幽远,就是实实有此冥刑,那君子到底是先吃了亏,恶人到底是后受了报,也便宜了他生前的享用,落得做好人现在凄凉。
  天地鬼神,既要劝善惩恶,岂是凡人测度的,断没有这等妆聋推痴,和死人才算账的理。如今讲因果不来,就要说到前世的冤业,一似大海寻针,没影处谈空;或是说他来世的罪报,又是隔靴挠痒,终不得个畅快。那铁铸的秦桧,石敲的到底是铁;青史上的鄂王,枉杀的毕竟是杀。要论凡人的智量,原是不能测天的。毕竟上帝的刑赏,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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