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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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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正淳微微抬了抬眼帘,由衷生出一丝快意:没有想到大半截身子入土了,却还看到了东海风云再起。祸耶?福耶?


第389章 聚餐
  倭乱之前,并没有谁真的仰天长啸:我是个要做海贼王的男人!
  王直、徐海等人最终成为一代枭雄,考其本心,无非是因为海上能够赚取陆地上赚不到的利润。大家单纯地想赚钱,造大舰,组船队,挫败了一次次的朝廷围剿,报复了一次次的势家坑害,在倭人面前一次次地装逼拉风,突然左右一看:哎呦,朝廷说我是心腹大患!
  袁正淳年纪大,亲身经历了倭乱的起末。他的视野远比在座的年轻人要长远。在众人只看到一条堪比日本贸易的黄金航线时,袁正淳已经看到了一个新的海上枭雄崛起。而且这个枭雄的先天条件远比倭乱的罪魁要好。
  王直、徐海可没有一个前阁老做靠山。
  更可怕的是,如果说王直、徐海是懵懂地走上了海主道路,那么这位徐敬琏却是有意识、有计划地在规划这条路。他非但要自己走,还要带上整个松江的士绅走。结果会将如何呢?袁正淳枯寂的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仁寿堂董事会通过了徐元佐的提议之后,在第二个工作日就会形成董事会决议。旋即仁寿堂就走上了改制的道路,四下里拉帮结派,输送利润,谋求各个主要职位,乃是亘古不变的主旋律。
  徐元佐表现得十分豁达,无论谁想要什么职位都可以提出来,关键是得有证书。不管年纪、阅历,只要符合行政部制定的岗位要求,就能竞聘上岗。岗位要求不止一条,每条都是一票否决权。这就逼得许多人一把年纪了,还不得不回到经济书院的考场上,去谋取一个管理师证书。或是会计上岗证。
  徐元佐已经不用像两年前那样自己出题了。他让陆大有准备了一个题库,每次考试只要从里面抽题目出来就行了。说起来题目并不难,都是最基础不过的内容,关键的难点还是在思想转变上。
  许多老帐房不适应徐元佐发明的账式,更多的老掌柜也不能理解“制度化管理”的优势。尤其是考工程师资格的匠人,从未想到第一场考试竟然是纸上谈兵——工具是纸笔和尺规。
  陆大有已经因此生生瘦了一圈。他主持的行政部原本只是个端茶倒水的衙门。在最初的一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希望换到市场部,或是客服部。因为那两个部门看起来更重要,而且顾水生和姜百里总是趾高气扬,像个老爷似的。唯独他作为平级的管事,只是个小跑杂。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陆大有发现自己的活就越来越多。
  从原本的端茶倒水,变成了现在的日杂采购;从原本带着十几个孩子学写工作报告,变成了现在的人事招聘——那些经济书院毕业的新人。早就练好了一纸公文,写得比老员工的报告更漂亮;从帮佐哥儿初审工作总结,到如今他已经可以独挡一面,根据各人的总结评定绩效奖金。短短三年,陆大有嘴上的硬毛还没有变成胡髭,人却已经从个普通少年成了唐行的风云大佬。
  外事看顾水生,内事问陆大有,已经是唐行商圈里的一条俗谚。自从他将家里搬到了唐行。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拜访、请托门路。或是想讨教徐氏的经营秘诀,或是请他招募自家子侄。就连一向人气颇高。被视作徐元佐左膀右臂的顾水生和姜百里也对他高看了许多。
  ……
  “这回的改制我真不知道。”陆大有无数次重复了这句话。他早就发誓“最后一次说”,但是眼下的环境不得不说。
  姜百里和萧安牵头,领了一帮朱里出身的少年在望月楼摆下席面,叫他聚餐。现在再叫“少年”已经有些不妥了。这些人都已经是仁寿堂以及其他产业中的骨干,手底下也管了一帮少年。老成风貌早早出现在他们身上,看起来颇有些不和谐。
  面对这些天然盟友。陆大有只有打破誓言,再次重申:“集团改制的事,佐哥儿交给了办公室。我这边就负责协助,调派人手。其他真的不知道。”
  姜百里道:“光是调派人手,你就知道得比我们多了。别藏着掖着里。说说吧。”
  陆大有无奈:“我现在跟你们说了,回头佐哥儿那边一改,岂不成了我骗你们?”
  众人纷纷道:“不怪你,不怪你。”
  陆大有苦笑道:“你们现在说不怪我,到时候若是不遂意,还是得怪我头上。也罢,我说些不太会改的吧。”他看了看姜百里,道:“你那个部门,要改成商务部了。负责商务调查、公共关系、还有集团采购,制定供应商名录。权力大了许多,满意不?”
  姜百里松了口气,自己好歹还算是一线的,没有被后来人挤下去。
  陆大有又环视一圈,对萧安道:“你还是财务部经理,集团财务总监,而且这回新成立了一个总监部,是抓总监察集团下面二级子公司还有资产管理的。”
  萧安憨憨一笑:“那审计所呢?”
  “审计所并入财务部,叫审计科,另外还有个财务科。”陆大有急忙道:“不过人可是得调走一部分,这是佐哥儿说的种子,你不能赖我。”
  萧安皱起脸:“总得给我补足人手吧,我加班工资拿得都快赶上年终奖了。”
  “新人要多少有多少。”陆大有包票道:“今年经济书院财会系的毕业生能收割一百二十多个。”
  “我全要。”萧安道。
  “想得美。”陆大有干脆地顶了回去。
  一旁的陈翼直懒得看他们扯皮,连忙道:“我们市场部呢?水生哥什么时候回来?”
  陆大有正要夹菜,筷头一顿,又缩了回来,道:“这里倒是要恭喜你了,你的委任状已经送交办公室了,以后你就是市场部经理。兼任商旅集团总裁。”
  陈翼直的下颌骨都要掉下来了。
  “我?市场部经理?商旅集团?水生哥呢?”陈翼直连珠也似地问道。
  陆大有放下筷子解释道:“商旅集团是咱们的二级子公司,主管有家客栈各门店,包括加盟店。之所以做成集团,是为了叫各家客栈都独立成一个公司,一则方便加盟,二则也方便出售。第三嘛。佐哥儿说了个破产清算互不干扰。我有些不是很明白。”
  “哦,那个我知道。佐哥儿的意思是:各家公司只对注册资本金范围内的损失承担责任,这叫有限责任。如此一来,哪怕某一家店出了问题,比如丢了客人的贵重货品,那就倾这家店总资产去赔,不会连累其他门店。”座中有人解释道。
  众人纷纷点头,有些人是想起来了,有些人是才明白。姜百里望向那人。笑道:“俊明,经济书院法学系进修回来就是不一样了啊。”
  丁俊明颇有些失落。他本是最早一批派出去,执掌唐行店。在他看来自己干的着实不错,还抽出时间去经济书院读了法学,谁知这回有家客栈组成商旅集团,第一把交椅却给了陈翼直。不过陈翼直的资历不比他差,当初是商榻店的店长,听说起步时比较艰辛。也难怪后来得到了佐哥儿的赏识。
  “有没有兴趣来我商务部啊?”姜百里开始给自己拉人。虽然大家还没有明晰的级别概念,不过拉一个老资历的人过来总是能帮大忙的。
  陆大有瞥了姜百里一眼。道:“你凑什么热闹。俊明分到总监部任副总监督,资产管理公司总经理。资产管理公司管的可多了,云间广济会、投资顾问、夏圩园子、升湖书院、云间会馆、各处社学、蒙学,最重要的是夏秋税赋,都归他管。”
  丁俊明登时有些不自在起来:“我、我怎么能管这么多事?”
  “咱们跟着佐哥儿,哪个不是一飞冲天?”陆大有得意道。
  姜百里突然道:“投资顾问。这不是以前我这摊子的事么?”
  “以后你只负责拉客人,然后转给资产管理公司。资管的人负责具体操作。”陆大有叹道:“你们知道佐哥儿的摊子有多大?早不是当初钱多钱少都往园子里一塞了事的时日啦。”
  丁俊明在脑中想了想:假设商务部拉进来一个客人,愿意拿一千两投资,当然不能全投到园子里去。一则园子用不了那么银钱,资本回报率会很低。二则也不安全。分一些到有家客栈,再投一些到布行、丝行……分得多了,的确需要专门的公司来管这事。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升职了!
  丁俊明心中一乐,转而又想到了顾水生:“那水生哥呢?”若是顾水生回来,恐怕这个位置也轮不到自己了。这一刻,他倒是跟陈翼直一个心思。
  “水生啊,这回有麻烦了。”陆大有望向萧安:“老萧应该很清楚。”
  萧安一脸茫然:“为什么我会清楚?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闺女小媳妇还闭塞呢。”
  众人齐齐道:“就是就是,你可别想祸水旁引。”
  “辽东的报表不是汇总到你这边的么?”陆大有急忙道。
  “那跟水生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萧安更加疑惑了:“报表都没问题呀。”
  姜百里拉了拉陆大有:“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别卖关子。”
  陆大有无奈道:“我也是听办公室的人说起来的……可不是我故意打听,佐哥儿叫我多跟员工聊天,随便聊……好吧,别急!我这就说:你老萧,还有翼直,你们都是能看到报表的人,难道没发现这回辽东过来的报表,鹿茸少得可怜么?”
  萧安一脸茫然:“辽东头一年交报表,我怎么知道鹿茸该有多少。”
  陈翼直摸着下巴上渐渐扎手的绒毛:“去年佐哥儿带回来的鹿茸,大概是水生哥送回来这批的五倍有余。如此算来,的确是少得厉害了。”
  陆大有道:“反正听办公室的人说,佐哥儿很不满意。”
  “佐哥儿说什么了?”有人打听道。
  “什么都没说。”
  “啊!这分明就是生气了啊!”
  佐哥儿生气可不是常态,足以叫在座的十人组沸腾起来。姜百里知道佐哥儿生气的后果,不由替顾水生担心:“不会就此发配辽东不让他回来了吧?”
  “现在还不知道。”陆大有道:“我也就听了个大概,说不定佐哥儿安排了密信给水生呢。”
  陈翼直道:“水生哥在辽东那地方,举目无亲,手头能用的人也有限得很。收不来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佐哥儿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呀。”
  姜百里替徐元佐分辨道:“那是因为佐哥儿对水生的期望极高。当初派他过去,是要打一番天下的。若是水生在那儿站住了脚,可就是第二个仁寿堂……不对,该是第二个云间集团了。”
  众人异口同声叹道:“果然期望越高,摔得越重。”
  陆大有道:“现在就看水生自己能不能撑住了,咱们这边是使不上力。”
  “也未必……”陈翼直微微沉思,道:“佐哥儿能收到货,他却收不到,这其中肯定是有问题。咱们该写信问问他,若是有松江这边能帮上忙的,总是要帮一把啊。譬如说调人……”他说着望向了陆大有。
  陆大有干咳一声:“这个你们放心,辽东的优先级是最高的,待遇也最高,水生要是打了报告要人,我断然没有不给的道理。”
  姜百里朝陈翼直扬了扬下巴:“翼直,你写信的时候顺便提醒一句:苏州那帮人恐怕也要进辽东,若是真让他们站住脚,那可是雪上加霜啊!不过若是能干净利落地解决这事,或许佐哥儿还能算他将功赎罪。”
  陈翼直连连点头:“我这回去就照哥哥们说的,写信去辽东。对了,这回改制,航运是不是也要并入集团?”
  “唔,那个还真说不好。因为牵扯到沈家。那是佐哥儿的外婆家,碰上个小心谨慎的女掌门,真真要了人命!”陆大有叫苦道:“这些日子我们都跑了几趟了,就是跟航运那边对接。他们那边什么都不懂,还什么都不信,我还得给他们重头讲合同,讲规章……你们看,我是不是都有白头发了?”陆大有挺着脑袋给众人看“可怜白发生”,被姜百里重重拍了一记,落回座位。
  “怪谁?当初调人的时候就该调强硬些的。”姜百里丝毫不给陆大有留下情面。
  陆大有想想自己又不是诸葛亮,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唉,只能把苦果往肚里吞。


第390章 梁房口港
  如果说政治的精髓在于妥协,那么商业的精髓更是如此。如果只论财力,徐元佐也算是一个江南富户,但这个富户最多只有方圆十里的影响力,勉强可说是一方土豪。仅仅依靠这点力量就要统合松江商界,就好比给人一把生了锈的柴刀,叫他去南亚开拓殖民地。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在徐阁老掌政当国时代,徐家要想做到统合松江,也是不可能的事。松江还有其他进士家族,这些人未必都是徐阁老的政治附庸——松江开化太早,早在徐阶掌握大权之前,乡党土地已经大多有主,发挥着乡贤士绅的作用。
  故老相传,松江真正的掌权者不是知府,不是两县知县,而是从国初以降,积蓄发家的五十士绅。徐家只能算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十分年轻的一位。
  在当前高拱反徐的风浪之中,徐元佐做这种事,难度无疑更加大了几个档次。然而时不我待,全天下只有徐元佐知道隆庆年号已经到了尾声,而万历朝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革时期。在这个变革期的节点,小民若是掌握了时代脉搏,能够成为富户;富户有机会成就势家;势家……大约会成为大势家,而徐元佐却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成就一个阴影之中的帝国!
  谁都能等,唯有野心泼天的徐元佐不能等。
  如果不想等,那就只有加急。众所周知,加急是有加急费的。
  江南船行,乃至北方航线,就是徐元佐拿出来的加急费。
  在这个节骨眼上,鹿茸的收益不够好看,无疑加重了徐元佐说服顽固者的负担。不过他也并没有像小伙伴们揣测的那样对顾水生十分失望。之所以默然以对。是因为他知道顾水生的难处,也想看看他的处置。
  顾水生在给徐元佐的报告中解释得很清楚:上一回徐元佐能够以近乎于抢劫的价格拿到鹿茸,并不是因为边外野人脑子不好使,而是因为他们缺粮!同时又碍于李如松所统领的辽东铁骑,不能反抢徐元佐,只能任由徐元佐抢了一把。
  徐元佐是张相公介绍过去的人。是张居正与李成梁之间的利益输送者,所以李如松与他平辈论交,为他壮胆张威,李平胡做他保镖,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顾水生的级别就差了许多,别说李如松、李平胡这样的大将,李成梁派个游击将军保他出边都算是很给面子了。
  辽东也还没到铁板一块的时候,从边外贩货进来是许多军户家族的特权,放开让南人来收货。就算是李成梁也未必能摆得平。这些走私户可不是边墙外的野蛮人,他们有官身,有子弟,有武器,肯跟你公平交易已经是给了大大的面子。
  这种情况之下,顾水生收不够鹿茸才是正常的。若是他能收得跟徐元佐一样多,那要么是出了奇迹,要么就是数据作假。
  顾水生在五月初收到了京中转过来的江南消息。很大一口樟木箱子。让人以为是满满的金银珠宝,其实里面装的都是书册文件。有朱里家中父母弟妹写给他的家书。有三个月来的《曲苑杂谭》,还有新出的数理化史地生教科书和增补内容——这是顾水生特意交代小伙伴买的。他知道要当官得会写时文,而要想在佐哥儿手下拿着丰厚的薪金,受人景仰,那就一定得把佐哥儿搞出来的这套“道学”钻研精通。
  起码不能落后于人。
  顾水生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落后于人。远在辽东,天知道江南发生了什么事。万一日后回到唐行。两眼一抹黑,什么规矩都不懂,那岂不是被人笑死?亦或者佐哥儿派了新人来接替他,同样的工作被人比下去……这简直就像噩梦。
  在这些书中,顾水生也发现了陈翼直给他的私信。信中大略交代了集团改制的事。也说了市场部的近况。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大家对佐哥儿态度的分析,督促他尽量完成工作目标,同时戴罪立功,展现些实力来,尤其不能叫苏州人染指辽东。
  顾水生看得口中发苦:自己这边虽然有钱有地,梁房口营地的建设进度也不慢,但是要想立功,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不过他倒是记得当初自己建议在辽东寻找铜铁矿的事,依据徐元佐的只言片语,竟然真的在东宁卫威宁营附近找到了煤铁。虽然铜矿还是不见踪影,但是煤铁同样很受徐元佐重视,关键就是要将之挖出来、炼出来。
  至于苏州人,顾水生倒是不放在心上。辽东虽然地方辽阔,但是挤不下那么多外来人。他们恐怕连往来辽东的船队都组建不起来,谈何经营呢。
  然而顾水生并不知道徐元佐在松江把辽东吹成了个遍地黄金的好地方。谁都知道人参、鹿茸、貂裘是好东西——几百年前就是好东西了,而辽东就特产这些,据说进价便宜得跟白捡一样!哪个商人能够抵御这样的诱惑?虽然姑苏势家们一如既往地反应迟钝,并且不屑于商贾事,但是在他们门下庇佑的商贾,已经忍不住动了起来。
  当第一艘海船到达梁房口的时候,顾水生才意识到自己轻敌了:苏州商人的动作远比他料想得要快。
  这艘船的船主姓夏,名本煜,拿着京中门主的帖子前来探探风气。虽然他那位门主不过是个五品京官,勉强能够参加朝议,但是为他争取一艘海船的通行权还是没问题的。其他也有人想来辽东的,只能走寻常的辽西走廊,或是通过都督府的关系走海路去旅顺口。
  若是为求保险,夏本煜也该是去旅顺的——梁房口营地虽然没有保密,却也没有宣扬,知道的人并不多。万一到了地方,人家不准靠岸,或是靠了岸无处安身,那得多尴尬。不管怎么说。江南势家肯定要比那些辽东军户更好打交道,所以夏本煜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船过辽海,终于在正午时分看到了陆地。
  夏本煜站在船头,远远就看到一座山头,山头上人影晃动,好像有人在上面劳作。再仔细看看。那似乎又不像是一座山。因为“山”上没有植被,也太过于规整。船帆被海风鼓起,推着海船渐渐靠近,夏本煜方才看出原来那本来是一座小山岗,但是被人修整出来,改成了一座高台。
  高台上竖着木栅栏,像是一个寨子。
  在高台之下有一条月白色的道路,从码头延伸出去,一直隐没到了山岗背后。
  ——整治得还挺不错。
  夏本煜作为一个商人。本能开始计算这样的工程到底要花多少人力财力。他隐约知道这里是松江势家的私港,但是一处私港造得如此张扬,真是令人感叹。
  海船彻底进入了梁房口港区水域,港口上传来铛铛的钟声。一艘手摇浆小船破浪出来,贴近了夏本煜的海船。其中一个水手站了起来,仰头喊道:“你们是过路还是要靠港?”
  夏本煜一听有门,连忙凑到船舷边,扬声道:“我们要靠港卸货。不知贵地有何章程。”
  那水手道:“拉我上去。我跟你细说。”
  船上的水手放下了绳梯,让那人上来。
  夏本煜见他穿着短衫。不像是个有身份的人,但是他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还是陪着几分客气,道:“我们都是苏州商旅,初次来访,还请多加提点。”
  那水手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道:“这里都是明码标价。你自己看吧。”说罢,从衣衫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夏本煜接过册子,打开一看。原来册子是一份收费标准。从接引船领航入港开始收费,到泊船、柴水、卸货、住宿,果然都是明码标价。甚至在最后一页的最后一段。还标示了给各服务人员的打赏——既让底下干活的人有些额外收入,又不至于叫新来的人觉得自己被人宰了一刀。
  夏本煜看了之后,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道:“真的只要照这个单子给钱就行了?”
  那水手口舌伶俐,一口辽东军话,语速飞快道:“这单子里每一项首尾都有两个框,客人可看到了?若是有哪项服务是您需要的,便在首尾两个框里画上您的花押。您若是都不需要,当然只要付停泊费就行了。不过你们头一回来,领航最好还是雇我们来做。我们若是领航出了事故,责任在我们,还会赔偿您的损失。若是你们自己来,不了解水文航道,出了事赔银子不说,还坏了运气,对吧?”
  夏本煜并不是海商,头一回坐船出海,对其中门道不甚了然。不过既然人家明码标价,价格看上去也不是很贵,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他略一思量,又把船上的火长找来,给他看了这个收费标准。
  那火长粗略一看,颇为惊讶:“这就算全包了?”
  夏本煜心一提:“多么?”
  “要比停靠官港便宜。”老火长道:“就怕里头还有许多门道,真停了之后想走走不脱,只能给钱了事。”
  夏本煜暗道:这事倒是不能不防。他正要问话,不想满口辽东军话的水手竟然也听得懂苏州话,道:“这册子上没有的,我们就不收钱。你给我们的银钱,我们都会给客人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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