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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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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袖!你就这末不争气,还蹲在那儿干么?舍不得家吗?”

月袖早想去,可想二哥死了,大哥又病着,家里没人干活,又怕母亲不愿意,不去还怕人家笑话,所以才钻在人缝子里。听母亲这一说,他也不回答,就大步地跑上了台子。

参军的人报完名,人们又开始祭奠烈士。……

开完党员会,已经是半夜了。

姜永泉把疲惫的人们送出村政府的大门口,刚想关门,可突然袭来一阵昏晕,只觉眼前直冒金星,一口酸水吐出来,他忙倚在门框上。

喘息一会儿,觉得头烧得厉害,脑子象有针扎似的刺痛。他扶着墙走出来抓一把雪在前额上擦了擦冰凉使他清醒了一些。

他感到在外面比在屋里爽快多了,就想多待一会。他嘱望着那矗立在星空中银白的南山尖,想着刚才会上大家讨论的问题。

在会上,大家都认为害七子和干部们的房子被烧的这些事情,是王唯一家的女人坏的。她们也跟敌人走了。因为村里几家富农不敢动,别的再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人。哦!娟子提到过王柬芝,但立即遭到许多人的反对。都说这人平时表现挺好,这次又跑出去了,怎么能怀疑是他呢?

困惑的情绪又把姜永泉抓住了。平时他经常注意王柬芝的行动,虽然这人象娟子说的他毕竟是地主家出身,他哥王唯一又被镇压,平时对干部有些过于恭维,很可能不可靠;可是他也没做过对抗日不利的事情啊!而且样样事都想走在头里,处处表示对抗战的忠心。在这次敌人扫荡中,姜永泉也曾派人监视过王柬芝的行动,可他确实是和全家人藏在洞里,一直没有出来过,人们都回村后他才出洞回家的。这些事使姜永泉越来越迷惑,是什么力量使王柬芝和这个汉奸家庭的关系割断得一干二净呢!是真因为他是个知识分子明大理,敌人的惨无人道的兽行激发起他爱国的热情吗?可惜没法了解这个人在外面的经历。是啊?娟子、德松他们说的也有理,他终究是个财主,很难真心跟我们一道走。对,要团结他抗日,也要防备他存心不良……

“谁?”姜永泉正想着,见有人走来。

“我,是我。”来人凑上前,一认出是谁,忙说:

“啊,是姜同志啊!在这里不冷吗?”

姜永泉见是王柬芝,就说:

“不冷,在这清凉清凉。这末晚你要上哪去?”“找你呀!吃过饭就找,听说你在开会,也不好打扰。”接着王柬芝恳切地说:“唉!姜同志,看到法西斯的兽行,真叫人难过,我找你是想商量商量,看谁的房子烧了没住处,到我那住去。谁没吃的,我家里粮食也有些,拿出些分分吧。唉,这丧尽天良的强盗哇!”

姜永泉想了想说:

“王校长,你诚心诚意这样作,我们很感激,群众也会欢迎。好,明天我和村里干部商量商量看。房子还好对付,粮食倒是很需要。天不早啦,你先睡吧!”

“哪里哪里,还不都是为着共同的敌人……”王柬芝正说到此,见有人走过来,就告辞走了。

来的是娟子。她胳膊下夹着一个包袱,一见走的是王柬芝,就问:

“他来干什么?”

“他说见村里受到损失,想拿出房子和粮食来救济。”姜永泉答道;又问她:

“你来有事吗?”

娟子没回答他,却又问道:

“你答应他了吗?”

“那怎么能不答应,为抗日出力是好事嘛。”

“我看他不一定是出于真心,该不要他的!”娟子有些气愤地说,一面迈步向屋里走。

姜永泉跟在她后面,边走边说:

“秀娟,这样做就不对了。咱们的抗日统一战线你不是不知道,不论穷富,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咱们都欢迎,怎么能不要人家的呢?”姜永泉对娟子的警惕性是喜欢的,并希望多有几个象她这样立场坚定的人,他也很理解娟子的心情,只是他考虑的多一层,全面些,不同意娟子的做法。他又接下去说道:

“秀娟,光有气不行,怀疑他有假,就要注意他什么地方有假,要弄清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才行。”

“我一见他就有气,我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为他和王唯一是一家人,里面有些私仇?喂,你说得对。以前我光是不信他,往后多留点神好啦!”娟子说着进了屋,把包袱放到炕上。

“这末晚,你到底来做什么呀?”姜永泉看着包袱问。

“啊,是做这个来啦,”娟子笑着把包袱解开,里面是床被子,“你的被不是丢了吗?”

“嗳呀,这怎么能行?你们盖什么?我一个人好对付。”姜永泉忙说。

母亲的房子烧了,原先姜永泉住的南屋烧得轻些,被八路军救下来,全家搬了进去。姜永泉就搬到村政府来住了。

“俺们还有呐。”娟子把被子丢到炕里边,就势坐到炕沿上,又加上一句似乎是多余的话:“是俺妈叫送来的。”

“谁告诉大娘我被丢了?”姜永泉有些惊奇地问。“看你,”娟子瞥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给你就盖吧,问起就没头啦。”

#炫#姜永泉也不好再争,憨憨地笑笑。

#书#娟子象还有什么话说,但脸烘热了,说不出口,也不愿马上走开。

姜永泉也坐下来,看了她几眼,本想说:“好睡啦。”可又咽回去了。

沉默了一会,娟子抬头看着姜永泉那消瘦而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两块病态的红晕,眼窝深凹下去,眼眸里网着血丝,禁不住一阵心热,怜惜地说:

“姜同志,你可要注意些身子啊!我看你这几天很少吃东西……”

“嘿我没有什么,身板还挺硬实。就是有时肚子有点不大舒服……那是个事。”姜永泉微笑着说,又关怀地问:

“秀娟,这些日子受得住吗?够呛吧?”

“受得住。再苦也不怕……”娟子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掉下来,用力压抑着说:

“唉,就是咱们的人死了好几个。七子哥和七嫂子多末好的人啊!还有柱子媳妇,你没看到糟蹋成什么样子,肚里还有五个月的孩子……唉,鬼子可真狠心哪!多喒把他们消灭干净才好!”娟子撩起衣襟揉眼睛。

姜永泉习惯地把手撂起棉袍子插进腰里,在地上徘徊一会,象回答她的话又象自言自语地说:

“是啊,革命就是要流血的。咱们是在半道进入革命的,那些前辈受的苦流的血就更多了。红军在长征时,那环境是多末残酷啊!记得理琪同志时常拿毛主席的话教导我们。毛主席说,要拿枪杆子改造咱中国,穷人就这末一条活路。咱们活着的人,都要更努力的战斗,不怕流血牺牲,才对得起死去的先烈,才能完成革命任务。七子就是咱们的榜样!”他转为兴奋:“你看今天群众的劲头,是多末大啊!嗨!咱们就要这样,倒下去一个,激起十个报仇的!革命的路虽长虽苦,可是最后胜利一定是属于咱们的!”

每一个字,都打在娟子那温存善良的心坎上。她振作起来,全身充满了愤恨、热爱和由此而来的力量。她恨,恨死了敌人!她爱,爱那些她没见到的革命战友,爱那些早早和刚刚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先烈!她绝不玷辱由鲜血浸染而成的革命红旗,她要以自己的血把红旗染得再红些,使它多放出一道绚燦的光芒!

娟子的心房里早已印上姜永泉这个影子,一天天的她越觉得他可敬可爱。

她不是单纯从一个姑娘来感受他的可爱,他的价值,而她觉得每个人对他都会有这样的感情。真正好的人谁都会喜爱的。他是她的领导,她的同志,她的战友,她所需要的一切他都会给予她,他是她所熟悉的人中间最好的一个。

生死一脉相流的战友的友情,使人类所有的任何友谊,都无可比拟。

天是晴朗的,月亮还没出来,只有星儿象个顽皮孩子的眼睛,一睒一睒地瞧着人。夜风煞住了,昆虫早已入蛰冬眠了,这隆冬的午夜异常静谧,万籁无声。没有水气和薄雾,盖着厚雪的茅屋,洁白的山峰,显得格外醒目而明澈,空气里充满清新凉爽的气氛,令人心旷神怡。

娟子迈着矫健的步伐往家走。她的脸血红血红的,热得能烫手,瞧,墙头上偶尔飘落下的片片的雪花儿,一触到她的脸腮上就化了。她不感到冷,相反心里还热乎乎的,真象有火烧似的。

娟子回到家,母亲还没睡下,正在给德强缝补衣裳。她要帮忙,被母亲阻止了,催她快睡下。做妈的还能不知道女儿的疲困吗?

娟子躺在炕上,注意看着母亲的每个动作。母亲埋头缝补着衣服,针钝了,她就放到头发上去磨磨。娟子顺着针,看到母亲的头发里发灰的成份更多了,有的甚至发白,心里想:“整天忙得没仔细看妈一眼。什么事都落在她一人身上。她没过一天好一点的日子啊!她又叫兄弟走了,怕姜同志阻拦,没开会前就同他说好了……往后她更孤单啦,可要多帮妈妈些忙……”想着想着,巨大的疲困悄悄地可强有力地袭来,占据了她那发育饱满而健壮的少女全身。她迷迷糊糊闭上了那美丽明媚的大眼睛,那毛茸茸的黑长睫毛,紧紧护上了双眼皮。娟子发出均匀细小的鼾声,也许还做着梦呢?

母亲很幸福地看着安静地睡在她身边的儿女们。是的,她现在是最幸福了。孩子们象一群小鸡,经过几天的离散奔波,又回到她的身边,她随时可以看到他们,爱抚他们。

看,那每张母亲百看不厌的恬静而幼嫩的脸蛋,多末美好,多末讨人爱啊!

炕洞里烧着的柴禾在爆裂着,发出轻微的劈啪声。那松木油的香味和炕上烘热的棉被絮所发出的干焦气息,飘荡在整个屋子里。

油灯下,母亲凝视着孩子们的脸出了神。她心里非常满意地想:就这样永远永远地在一起过下去吧。谁也别再离开她一步吧!

忽地,母亲动了一下,用针把灯花拨掉,将灯芯挑了挑,灯立时明亮起来。她擦擦眼睛,两手撑着炕,端详着每个孩子的脸。

几天的战火生活把娟子累苦了,她脸上显得有些憔悴,前额上那几条纵横的细细纹痕,象是更清楚了些;但满脸依然是血色充沛地泛着红晕,焕发着美丽的光彩。

秀子是她姊弟中最顽皮最活泼的一个。她总是跳跳蹦蹦的象个小麻雀,整天到晚无愁无忧的。实际上,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能知道什么呢?这时她紧绷着赤红的小嫩脸,那粗短的鼻子上浮着的一层细汗珠在发着光亮,搂着她弟弟细打着鼾声。

六岁的德刚偎缩在姐姐怀里。他睡觉不安宁,头歪在一旁,小脸蛋在微微搐动,象是在哭似的。他嘴角上流下一丝口水,两唇巴嗒巴嗒几下,又用力向姐姐怀里偎偎。

母亲看着儿子的样子,心里一阵酸疼。她猜想,孩子一定是为那只他养大的小狸猫被鬼子烧死,而伤心地在梦中哭吧!

在逃难时,德刚要抱着他的小猫,母亲没让他抱。告诉他,抱出它去要冻死的。儿子为爱护朋友,就忍痛和小猫告别了。他用绳绑着小猫的腿,把它拴在屋里棚子上,跟前还给它放了一些好吃的东西。怕它跑出去冻死饿死呀!可是这小生命也没逃出鬼子的魔爪。房子被烧着了,小猫也被烧成灰了!

回来后,德刚大哭一场,他怨母亲没让他带走猫。母亲替他揩干眼上的泪,擦去脸上的灰,告诉他是谁杀害了他心爱的朋友。孩子懂了,他虽不能理解帝国主义的凶暴残忍的含意,但在他幼小纯洁的心灵上,深深划上一道痛痕,铭记着那些残酷的敌人活活杀死他的朋友,使他伤心地流过泪!

德强靠弟弟躺着,他好象不是在睡,而是在幸福神秘的微笑。他的脸上,从来看不出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疲劳。他那略凸出的开朗前额,紧闭着的厚嘴唇,都象在显示出他有无穷的力量和勇气,还远没有使出来似的。而嘴角上两道向上微翘的纹线,象在表示对他的敌手轻蔑的嘲笑。

靠母亲身边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两岁的嫚子。这孩子没离开母亲的怀渐渐长大起来。她一出生就跟着大人一起忍受着惨痛的遭遇,惊骇的波折,慢慢地象见惯了这一切,他很少啼哭。她也象有意识在忍受痛苦,来宽慰在苦难中的母亲的心。这孩子骨膀挺大,就是不胖,可长得逗人喜欢。唉,她怎么能胖得了呢?她吃的妈妈那奶汁都是苦味的呀!而孩子见到的眼泪,真比见到的水还多啊!

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给孩子们整理一下被子。一床被五个孩子盖可真难啊。本来是两床被子,但母亲一听说姜永泉的被丢了,就立刻吩咐女儿把另一床送给他去。怎么办呢?娟子没盖被子,别看她身子壮,做妈的可怕她冻着。于是母亲把嫚子抱在怀里,用棉袄襟盖着她,让她在自己盘坐的腿上睡。尽管这样会把她的腿压得酸痛、麻木,但能匀出一点被来给娟子盖上,母亲心里就惬意了。

一切安排停当后,母亲又开始做针线。

母亲一针一线地缝,一块一块地补,调过来复过去,把裂口缝严,把破洞补好。她眼花了,腰酸了,腿麻了,手累了;这些她好象全没觉着,唯有一颗心,别使孩子挨冻。

棉裤面子补好后,她把手伸进裤裆里,想翻过来补里面,可是象有块冰一样的东西触到她手上,凉得她忙缩回手来。她赶紧把裤子翻过来一看,啊,裤裆湿了一大片!

母亲楞怔一刹,不由得掀开被子,看看睡去的德强的大腿根。呀!紫红红的一大块!她用手轻轻捺捺,已经肿起来,有的地方已磨破油皮,快出血了。

德强从小就有个尿炕的毛病。在家时,母亲每夜要叫他起来小便一次,这几天当然没有人招呼他,又穿着衣服睡觉,就尿湿了裤子。这样的寒天,再加上刀割般的北风一扫,就冻肿了。这孩子可从没叫一声,就这末穿着,任凭肿伤被裤子磨擦,谁也不让知道。

母亲抚摸着孩子的大腿,颦起眉峰,嘴在丝丝吸冷气;就和伤在自己身上似的。真的,伤在孩子身上,痛在母亲心上。

其实,哪有伤在她身上好受呢!

抚摸一会,母亲又把被给儿子盖好。她紧闭着嘴,下颚上那颗善良的黑痣在跟嘴唇一起颤动。她两眼凝视着那闪烁的蜡黄色的豆油灯火一缕纤细的黑油烟,晃曳着升进黑暗的空间。母亲的眼睛发涩了,模糊了,潮润了——愈来愈湿,忍含不住,一颗晶莹的泪珠滴到灯芯上。灯乓的一声爆出火花,灯光晃了晃,之后,又恢复原状……

母亲模糊的眼前,站着两个不同的德强,一个那么小,吃饭、穿衣,离开妈妈一步都不行啊!一个那么壮,他冲进鬼子群里,扔手榴弹、拚刺刀……,两个模糊的德强,渐渐地合为一体了。母亲不自觉地喃喃道:“去吧,孩子,去吧……”

德强起来得比谁都早,天才麻麻亮,淡蓝色的天空上还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他很快走进杏莉的家门,怕惊动别人,就悄悄地一直走进那熟悉的房间里。

杏莉还在睡着。德强轻轻坐在她身旁的炕沿上。他想叫醒她,可又一想,让她多睡会吧,昨晚上她睡得也很晚,原来昨儿他俩说了一晚上话,并约定他早晨起来就来找她。

德强静静地坐着,眼睛象再没有其他地方好放似的,心里本不想看她,可一次又一次把眼光投在她身上。接着,他就专神地端详着杏莉的睡态。在曙光的沐浴下,杏莉侧仰着身躺着,睡觉不老实,一只白晰的小胳膊赤露在红花被面上。薄薄的小嘴唇紧紧闭着,嘴角有一丝涎水流在下颚上。白红色幼嫩的脸腮上,出现两个浅显的小酒窝。淡淡弯曲的眉毛下,一双细长的眼睛,就象在微笑似的闭着。黑亮的头发,散乱在雪白的绣花枕头上。

德强又看看这屋里雪白的石灰墙壁,明亮的玻璃窗,赭红色的桌凳,眼前就浮现出自己家里的情景,成为了鲜明的对照。要是看到别人家这样,他早就产生出鄙视愤恨的情绪了。可是在这里,享受这一切的是自己的好朋友,是杏莉啊!他一点也不敌视她,他认为这不能怨她,她没做过坏事。在这一刹,德强不再觉得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都是罪过,相反,如果是用自己劳力换来的,那是人人应该享受的东西。他德强如果有本领,一定使全世界的穷人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

德强呆呆地看了一会,心想,她那只露在外面的胳膊一定冷了,用手一摸,真个是冰凉的。他就轻轻地把它放进被里去。他一触动她,杏莉马上睁开眼睛,一看是他,立刻笑了,高兴地说:

“呀,来的这末早哇!多喒来的?”

“不一会。你还睡吗?”

“不睡啦。不对,我猜你来好一会了。”杏莉眯眯着眼睛,俏皮地说。

德强的脸有些发烧了,眼睛不知向哪里看好,反问道: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啦?你早醒……”

“哈哈,脸红了,看叫我哄出来啦!”杏莉大笑着,拍着手儿叫。看德强很窘的慌,她接着笑嘻嘻地说:【。。】

“哟,说了谎话还害臊呢,是我刚才做梦作到啦。”

“我不信。”

“你不信?”杏莉装作认真的样子,说:“刚才我睡着的时候呀,作了一个非常非常有意思的梦。梦见两个小八路,从南山顶上走下来,走呀走呀地走到我跟前来,我这末睁眼一看哪……”

“谁?”

“你猜?”

他摇摇头。

“哈,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你猜这女的是谁?”

“是你。男的呢?”

“对啦,女的是我。男的呀,是——”杏莉故意拖延着,忽一下坐起来,大声说:“是你呀!”

“哈哈哈!”两人都大笑了。杏莉笑得前仰后合,用手拭着泪水。德强见她还没穿上衣服,就说:

“快穿上衣服吧,看冻着了。”

“好哇!请你把衣服递过来。喏,就在桌子上。”杏莉笑着请求道。

德强把衣服放到炕上,说:

“你穿吧,我到院里去。”

“哎,出去干什么?外面冷呀!”这十四岁的小姑娘为了友爱,她忘记害羞了。

“那我转过脸去。”他背向她,脸朝着墙。

“……好啦。转过来吧。”杏莉穿好衣服,扣着钮子,一手理着头发,同德强并肩坐在炕沿上。

“俺妈什么都给我预备好啦。她一宿没睡觉。”德强说。

杏莉看着德强身上多的新补钉,说:

“你妈真是个好人,真进步!唉,真倒霉,谁叫我是女的,怎么不是男的呢?不然咱俩一块去,该多好啊!”

“女的也行,白老师也是女的呀!你还小,先干儿童团,也一样打鬼子。过几年再去吧。”他大人似的嘱咐她。其实他才比她大一岁。

杏莉瘪瘪嘴,停了一会,说:

“德强哥,俺爹叫我上中学。我现在不想去,等你打走鬼子咱俩一块去,好不好?”

杏莉这个称呼使德强脸红了,这还是第一次。德强觉得自己真的是大人了。

“不一定。有机会你先自己去吧,我不知几年才能回来,打鬼子是持久战啊!杏莉妹,我不想念书啦,光想去打仗!”

他兴奋地说,象称呼亲妹妹似的叫着她。

旭日慢慢地爬上窗户,那红晕柔和的阳光透进屋里来了,屋子暖和起来,如同冬季的暖花室一样,尽管外面是冰天雪地,屋内却是百花争妍,春光燦烂。

德强愈来愈觉得有一种不愿离开她的情感在逐渐上升。这在他还是第一次产生的新鲜感觉。骤然,他有些惶惑,可是他还没有那末多心思来细吮它,就马上想到战斗。战斗诱惑他比什么都强烈,比什么都来得快。他的心立刻又被对战斗的神往占据了,和心爱的朋友离别,他一点不感到悲伤,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乐趣。他站起来要走,杏莉拦住他说:

“你等等,我还有点东西给你。”她急忙开箱子拿出个小花包袱来。打开一看,有条白手巾;一条杏莉时常围着的褐色绒毛线织成的厚围巾;一个用各种彩绸绣的“卫生袋”①。

①卫生袋——用各种色彩布缝成的长形小袋子,是盛牙粉(膏)、牙刷、肥皂用的,故称卫生袋。是妇女们赠送给参军的人们的一种珍贵礼品。

德强一见,忙说:

“哎呀!你怎么给我这些东西,围巾你不用吗?我不要。”

杏莉抿嘴笑笑,边包边说:

“我,你别管。出去可冷。卫生袋还是妈妈帮助缝的。”

正好,杏莉母亲出现在门口。她的脸更苍白了些,眼窝里有条黑线。她朝德强说:

“好孩子,都拿着吧。这也是你同学和妹妹的心意呀!”

杏莉一想起后面这句话的意思,脸刷一下红了,瞥了母亲一眼。她母亲却没理会,又对德强说:

“德强,别回去啦。大婶给你预备着好吃的呐。”

“对!就拿在我屋里吃吧。”杏莉高兴地说。

“不,大婶!俺妈等我哩。我马上要回家。”说着他就要走。

杏莉娘俩见留不住他,就包了一包熟鸡蛋,硬给他拿上。

德强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跑。

母亲早把饺子煮好了。真等急了。刚要打发秀子去叫,德强已跑进来。母亲也舍不得责怪一声,只催着快吃饭。

娟子一起来就走了,她要去把欢送参军的群众组织一下。

母亲一面给儿子捆背包,一面嘱咐道:

“出门不象在家里,多留点神。跟着大人走,别想家。有机会捎封信回来,我也好放心。……怎么,不吃啦?多吃几个吧……饱啦?……”

母亲尽说些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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