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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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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团长冷笑一声,说:

“拚命也好,放他也好,我们先来讲讲道理。我问你,你柳八爷当初起来反对官府的时候,打着什么旗号来?”“你问这些干么!反正你要放掉他,他是我的大恩人!”柳八爷的手枪已抬不起来了。

“你不说,我替你说。”于团长又开始来回走动,“你是打着杀富济贫、为民除害的旗号来造反的,所以才有人拥护你。若是你一开始就去杀受苦人、糟蹋老百姓,你柳八爷能站得住脚吗?‘奸污一个女人是小事’?你怎么能说得出口来!这象是一个穷家出身的人说的话吗?亏你还是远近闻名的柳八爷,真是莫大的耻辱!而且,更重要的是,你现在身上穿的是八路军的衣服,是人民军队的一位营长,你怎么会表现出这种态度!你为报自己的恩,就放掉害人的罪犯!我真是没想到!”

于团长的话越说越急,越有份量。柳八爷渐渐把头垂下去,手枪在慢慢向套里装,嘴里嘟嘟囔囔地说:

“好吧,算你的话有理。你先说吧,你要把他怎么样?”

于团长和参谋长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坚定地说:

“这很明白,按八路军的纪律,对这种罪犯没有再留他的余地!”

“怎么,要杀掉他?!”

“是的,杀掉!”于团长镇静地答道。

柳八爷装枪的手停住了!眼睛凶狠地瞅着于团长,厉声叫道:

“不行!这办不到……”

“于团长在家吗?”

人们回头一看,见是德强的母亲来了。嫚子本来在地上母亲领她走的,一见柳八爷的凶狠样子,吓得急抱住母亲的腿。母亲忘记回答于团长和参谋长的招呼,只顾把女儿抱起来。她有些胆怯迷惑地瞅着柳八爷。

“嫂子,你坐吧!”于团长招呼道,又指着柳八爷说:“你还不认识,这是咱们三营的柳营长。老柳,这是冯德强的妈妈。”

这末一来,柳八爷有些慌乱,他把手枪插进腰里,点点头,靠到门一旁。

老号长拿过一张椅子,让母亲坐下。

“大嫂,你来有什么事?”参谋长问道。

母亲深深叹口气,象有无限的悲痛在心,满脸布着愁苦的痕迹,带有质问的口气说:

“我来找找你们。于团长,你听说过那事?”

“听说了,嫂子!你有话尽管说吧!”于团长恳切地说,看得出他是在忍受着内心的痛苦。

“于团长,”母亲有些气愤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于团长!不是我个老婆子不知情理,实在话,八路军的好处谁也不会忘,真比天高,比地厚。可是,”她沉痛地咬一下牙,“在你于团长的手下,出了这种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叫谁的心里不难过呀!”她叹口气,“黑面里再掺上多少黑面也是黑的;白面里头有一星点黑的也显眼。我知道,咱八路军干这种事的是一两个坏东西。就为这我更难过。于团长,人的眼睛不都是亮的呀,你说他们都会怎么说呢!?唉!”母亲恳切地望着每个人的脸,最后又把眼光停在于团长脸上:

“于团长,我说些气话,你可别生气。我一个老婆子不懂事,只是觉着心里不好受,象是自己的事一样把想说的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也在难过。”

于团长听着这些话,心里充满了感动和疼痛。他不知道用什么话表达自己对这位母亲的感激,只是从心里感到这些谴责里面包含着多末巨大的意义,多末深沉的热爱。

“嫂子,你说的都是实话。这是我没把队伍教好,是我的过错。嫂子,我们正在商议处理这个事。”

已经是警卫排长的王东海那魁梧的身体出现在门口:

“报告!罪犯已押到。”

“好,叫他进来。”于团长吩咐着;可是一听说门外有很多老百姓围着,就说等一会。他走了出去。其他的人跟在他身后。

柳八爷见人都走了,他长喘一声,一腚坐在椅子上。椅子克嚓一声,差点折断腿。他手抚弄着大刀穗缨,脑子里翻腾起来。

他真想不到,这末一点平常的事,会惹起这末大的反应。于团长是那末重视,气得简直不可按捺。他想起刚才于团长提到的在当初领导穷人造反的情景;他参加八路军后所见到的事情……是啊,八路军和别的队伍不同,待老百姓和父母兄弟姐妹一样亲。他柳八爷是愿为穷人出力卖命的,可是为这点小事就不能放过吗?别的队伍拿这是平常事,唯独八路军这样严,为什么呢?对,如果八路军也是祸害老百姓,那老百姓怎么会自己把孩子送来当兵,对八路军这末好呢?可是马排长,是自己的得力手臂,是救过自己命的恩人!能不管吗?不,还要管。一定要放过他这一回,以后不犯就行了。于团长要不答应,他柳八爷就领着人马出走……柳八爷想到这里,就向外走去。

大门阶台前围着一大堆人,人人的脸上罩着一层阴云,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焰。

于团长走出时,纷纷的议论声向他扑来:

“唉,真想不到八路军里还有这种坏蛋!简直和反动派差不多了。”

“你可不能那末说,你见过几个这样的坏人?还不是外来的坏根!”

“怎么着,一个驴屎蛋子坏一锅汤,兴有坏的还能不让人家说?”

“是啊!想不到于得海部下还有这种人,唉!想不到,想不到……”

“瞧啊!于团长出来了。”

于团长再也忍不下去,他痛苦地皱紧眉毛,沉痛地说道:

“乡亲们!你们大家恨我骂我都是对的,我都接受!”人群一阵骚动,“对的,八路军是你们的子弟兵,是从老百姓里来的,是你们养活的,没有你们它一天也活不下去。我于得海就是几次被老百姓从死里救出来的。日本鬼子杀你们,二鬼子反动派害你们,我们八路军再糟踏你们,你们还有点依靠吗?没有了!对,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不能有一个这样的坏蛋!我们决不能留他!”

人们静悄悄地听着于团长的话,接着又议论道:

“对啊!到底是咱的军队,你听于团长说得多好!”

“你看他多难过,比咱们还生气哩!”

“听说那家伙是柳八爷手下的,都是他惯坏他的!”

“你别瞎说,人家柳八爷想当年也是‘红胡子’,为穷人出过力,哪会容得下这样的坏蛋!”

“哦!看,他出来了!”

柳八爷正向外走着,可是听到于团长的话和人们的议论,他感到两腿沉重,脸上象有火烧,后来就无力地靠在走廊的墙上。他忽然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慢慢走上阶台,银白的头发在颤动,于团长忙扶住她。只见她泪水横流,悲哀地说:

“团长,你是于团长?”

“是的,老大娘。”于团长的嗓子象有把火在烧。

“啊!我那苦命的孩子……呜……”接着她痛哭起来。

柳八爷不觉眼窝一热,心崩崩地跳。他想走上去,可是一见马排长,迈出两步又站住了。

于团长愤怒地瞪大眼睛,厉声命令:

“王排长!枪决!给我立刻杀掉!”

这一声命令,人们象听到雷声一般,都张大嘴巴,互相呆呆地看着。接着就吵嚷起来:

“杀?!啊!到底是八路军,纪律真严明啊!”

“天哪,这还了得!留着叫他多杀些鬼子赎罪不好吗?”

“共产党的队伍象眼睛一样,一粒沙子也容不得!”

…………

那被害的老大娘,被惊呆了!哭声早没了。她一清醒,立时扑向于团长,两手抓住他的衣袖,眼泪早把她的视线模糊了。

“不!不能杀掉他呀,天哪!”她叫着,哀求着,“团长,真要杀他?不,不能!你打他骂他就行了,千万不能杀他呀!他到底是个八路军,留着他吧!叫他多杀鬼子!不,不能杀他!我孩子她爹是被鬼子扫荡杀的,留着他去杀鬼子吧!团长,我求你!我给你下跪,给你磕头……”她双膝跪下,抱住于团长的腿。

于团长感到有种从来没有的巨大感情在压迫他。他扶起老人,激动地说:

“老大娘,不,这不能!他是罪犯,是坏人!不是咱们八路军的人。我们不能要这样的坏蛋!留着他就是留着敌人!老大娘……”

柳八爷早站不住了。他全身象落在油锅里,撞撞倒倒地赶过来。迎面碰到老号长,他一把从他怀里掏出酒瓶子,照大刀鞘上将瓶颈砸开,象喝凉水似的咕咚咕咚喝个净光,接着把瓶子狠狠地摔得粉碎!他上去扶着老大娘,喘息着说:

“老人家,是我,是柳八爷害了你……”

老大娘一听,忙又跪下哀求他:

“啊,你就是柳八爷!他说他是你的排长,你放了他……”

柳八爷头上象挨了一棒子,忙说:

“老大娘!你别求我,也别给他求情!我有罪啊,我也该死!是我惯坏的他,也该枪毙我!你这兔崽子……”柳八爷全身被酒劲攻着,眼睛血红,手握大刀柄,骂着转回身……

那马排长被绑着押在门旁,洋头乱七八糟,象个丧家狗一样。起初他并不害怕,以为柳八爷一定会替他求情,如果求情不下,他也会领队伍脱离八路军,那就更逍遥自在了。这时他知道不好了!

柳八爷好似饿虎一样扑过来,唰的一声——从起来造反那天起,他用它斩过地主的头、剜下县官的心、祖上传授下来的大片砍刀出了鞘,一道红光,那丑恶灵魂的头掉下来了。

柳八爷多年没流过、他想这一辈子也不会流了的眼泪,这时站在昏过去的老大娘面前,流下来了!

暗杀娟子那场事件过后,王柬芝又不断接到电报,说是随着共区的发展巩固,其他地方的几个地下组织相继被破获,要他格外小心从事。因此,他的行动更加谨慎和隐蔽了。

王官庄驻下部队以来,王柬芝每晚跟在学生放学回家的队伍后面,送学生回家。有时就信步走到团部去。按他自己的说法,是顺便听新闻消息,向军队首长学习请教。这在外人眼里,更显得他进步。

团部的人,象德强、老号长他们,对这个县参议员总是客气地招待。德强回来没看到杏莉,因她上中学去了。

有一天,王柬芝走进团部,屋里冷清清的,正想出去,忽然老号长从北屋出来,笑着招呼道:

“啊,校长来啦!请里面坐吧!”

“哦,号长啊!首长不在家?”

“团长和参谋长出外溜达去了;政委开会还没回来。里面坐吧!”

王柬芝微微把薄眼皮向上一扬,嗅到对方嘴里有股酒气喷出来,就笑着说:

“嘿,号长还爱喝两盅啊?”

“不怎的,嘿嘿,”老号长脸红了,支吾着,“有这点改不丢的缺点。是小冯在家拿来点‘地瓜烧’①,嘿嘿。”

①地瓜烧——是农民用地瓜做的一种酒。在这一带一般人家都烧这种酒。

出去了。

“哦……走吧!上我家坐坐。你一个人在家怪闷的。走,你还没去过呢!”

“不去啦,校长。隔日再去吧。”

“咳,你这人,还要和我讲客气吗?快走吧!”老号长本不想去,可架不住王柬芝再三劝说,最后到底被他拉拉扯扯拖走了。

到了家,王柬芝先同他随便聊了一阵,推说上茅厕,就老号长瞅着这宽大的客厅,朱红的桌凳,雕印着花纹枝叶的茶几和器皿,雪白的石灰墙上挂着的山水画,心想:“这家伙到底是财主,真他妈的阔气!”他坐着坐着就有些不舒服,觉得没有在德强家里痛快,亲切。他想等王柬芝一回来就告辞走掉。

王柬芝回来时,一只手端着盘子,上面摆着好几碟子凉菜;另只手提着能盛两斤多酒的鼓肚锡酒壶。他一面把酒菜往桌上放,一面笑着说:

“号长,你真有嘴福,我刚出去正碰上我家长工赶集回来,打了点酒。嘿嘿,你来一趟也真稀罕,咱们就尝尝吧!”

老号长一见,忙说:

“这可使不得。咱可不喝!”

王柬芝两手一摊,不高兴地说:

“唉,看你这个人是怎么啦?这样不给人留脸面?我一不是求你做事,二不是请你客,尝尝我王参议员的酒,未必就沾辱了你们八路军的英名啦!?”

老号长被他这一说,真是进退两难。不吃吧,人家已经拿上来了,看来又是诚心诚意;吃吧,按军队的纪律是不准随便吃群众的东西的。

王柬芝早在那里把酒壶抬得高高的斟酒,搅动得那陈高粱酒的香味儿直往老号长的鼻子里钻,涎水也快流下来了。可是他一想到纪律,马上咽回去,站起来说:

“王校长,真对不住,你知道,这是我们的纪律!”

王柬芝有些怔楞——这人多末不好对付呀——接着把酒壶崩一声放到桌子上,脸色也变了,很生气地说:

“好,你走,你走吧!我真想不到你这末不给我面子。嘿嘿,纪律,我懂得群众纪律,这末说你是把我这个参议员也当成普通群众了?那好,我不留你!”

老号长没想到会惹他这末上火,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咳,校长,你怎么真、真火啦!”他心里又想:“他真要动火,闹得不好看也不好。可也是,他是个参议员,不是普通群众……好,就少喝点吧!”

“好,校长!咱就少来点吧!”老号长说着坐下了。

“咳,这就对啦!号长,我喜欢痛快人,你可是不够……哈哈……”王柬芝兴奋地说着,殷勤地斟酒把盏,尽管劝老号长多喝点。

住了一会,杏莉母亲又送上两盘炒菜来。这是王柬芝吩咐她炒的,她也知道黄鼠狼子给鸡拜年——没有好事。但为是八路军吃,还是很用心地加上各种作料,菜炒得真是好口味。她轻声对已喝红脖子的老号长说:

“多吃点菜吧,同志!在队伍上难吃到呐。”她瞥了王柬芝一眼,“那酒可是上好的呀,劲挺大,喝多了要醉……”“你快回去收拾去吧!”王柬芝抢白她一句,见她走了,又劝老号长只管开怀畅饮。

老号长一喝开头,就收拾不住,眼看两斤多原封陈酒快下去了,他有些醉了。王柬芝很少喝,一面不迭声地劝着;一面称赞团里的首长好。提到陈政委,他感叹地说:

“他真是个文武全才!好几天不见面,我真有点想念他。

哎,号长,陈政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让我算算,”老号长搬弄着手指头,“一天,两天……到明天,对,后天晚上差不离啦!”

“嘿,到哪去开会,这末长时间?”

“到专署,路上不大好走,要通过敌人桃庄的据点呢!”

“来,再喝一盅。这酒还不坏吧?”王柬芝见对方端起盅子向下饮,又说:“啊,那要很多人护送才行,不然通不过敌人的封锁线呐!”

老号长放下酒杯,吞了口菜,说:

“哎,你这个人,教书是能手,打仗可比不上咱了!”

“那当然,那当然!”

“嘿,”老号长醉熏熏地说,“通过敌人的封锁线,人越多越不行。人多目标大,最容易被发觉。咱们就去三个人。小于、小冯、还有一个能干的通讯员。悄悄从山上小路走,人不知,鬼不觉,去来一点事也没有。”他大醉了,信口开河,滔滔不绝……

赶老号长回队,同志们都睡着了。小张见他喝得熏熏大醉,打他一拳,说:

“你这酒鬼又喝醉啦!幸亏没有老婆跟你睡,要有的话,非把你推到地下睡一宿不可。”

老号长歪歪斜斜倒在铺上,呼呼噜噜地打起鼾声。

这时,王柬芝正在那僻静的小屋里,向郑威平“专员”发“火急”电报……

夜空闪烁着星光,草木披盖着寒霜,一层淡淡的轻雾,弥漫笼罩在山野上。多末静谧的夜啊,多末荒僻的山岗!

陈政委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于水和德强,那个通讯员走在百步远的前面。马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在山腰间的小路上走着,马蹄子偶尔碰击着石头,发出轻脆的响声。

“啊,好热呀!过去这个山洼就望到敌人的据点了。”陈政委拭着额上的汗,轻声说。

德强轻松的接口道:

“过了桃庄据点,咱们就可放开马跑了。嘿,赶到家还可以睡一觉,才能吹起床号!”

“政委,回家咱们就可看到小孩子!”于水兴致勃勃地说。

“哦,什么小孩……你这小鬼,谁对你讲的?”陈政委微笑着。

“哼,这还不知道?侯大姐不说,俺亲妈①早告诉我了。大姐一来到,亲妈就给她攒鸡蛋啦!”于水得意地说。他指的“亲妈”,就是德强的母亲,他一来就认她为亲妈了。

①亲妈——即干妈,干娘。

“侯大姐一定在等咱们回去哩!”德强接着说,忽又问:

“哎,政委,你准备给小孩起个什么名字呀?”“哎,这要等看生下的是男是女才能起呀!”于水抢着说。

陈政委轻声笑笑,说:

“小于心眼还挺多,男女名字还不一样吗?你们看叫什么好?”

“我就不喜欢叫花呀英呀的,哎!政委,”德强满怀喜悦地说,“叫他‘抗战’吧!正是抗战时期生的。”

“不好,我说叫他‘胜利’,”于水说,“这名字好,胜利是属于咱们的。”

陈政委很有意思地听着他两人的争执,心里充满愉快和激情。

敌人的据点渐渐近了。大家下了马,把马蹄子用厚布包好,牵着马无声无息地向前走。

距离他们不到半里路,就是靠公路敌人的桃庄据点。从那兀立在民房上面的炮楼子上的枪眼里,透出橙黄色的惨淡灯光。

猛然,砰砰!前面响起枪声。

陈政委一顿,马上命令:

“准备战斗!”

三人随即翻身上马。

于水立刻鞭马从旁边冲过去。紧接着两旁都响起枪声,并有人冲上来了。

三个人一齐开枪还击,向前猛冲!

敌人看不太清楚,于水一马当先,撞倒迎面扑来的敌人,冲了过去。

德强紧紧护着政委,向前猛突。忽然,陈政委身子一震,趴倒在马上。德强急了,忙抢上去,两马并辔,德强一手扶住政委,一手开枪还击敌人。

于水冲出后,不见他们出来,又折返打回来。

敌人忙掉回身打于水。德强趁这个空子,架着政委,冲了出去。

敌人的枪弹下雨般地压过来。他俩护住政委,边打边退。

走了一会,碰到死去的通讯员。

眼看就要突出包围了,可是陈政委的马忽然被打倒,人也摔下来。于水转身去迎击敌人,德强急跳下来,抱起政委上自己的马。

陈政委已是奄奄一息了!从他的胸口上,开朗的前额上,蓄着美丽的分头的长发上,流下热血,染红了德强的衣襟。

陈政委有气无力,可很镇静地说:

“赶快走……快走!我不行了。快,把口袋里的工作记录本拿走!快……别哭,快呀!”

德强的眼泪泉水般地涌出来,哭着说:

“政委,我死也要把你救回去……”他用力抱起政委。

后面的枪声越来越急,子弹在头顶呼啸,打得石头迸飞四裂,树枝一片片被削下来。

“不行啦,别管我。不要哭。回去告诉于团长,要加强对柳八爷部下的政治工作……哦,给孩子起个名,对,抗战胜利……天快亮了,就叫他‘黎明’吧。对侯敏说,要她别伤心。她是个老党员,不会……”

“政委!”

“哦,你还没拿走?快……记录……快拿出来!我……我命令你……黎……明……”

陈政委的声音颤抖着弱下去,喘出最后一口气!

德强来不及擦眼泪,听着激烈的枪声,他忙从政委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一顶天蓝色的小绒帽。啊!白纸和绒帽染成红的了,那鲜血还涔涔地向下淌。德强把笔记本和陈政委给孩子买来的帽子揣进怀里,抱起政委的遗体往马上放。可是因为是在山坡上,脚底下乱石滚动,人马都站立不定,加上德强胳膊上也挂了彩,他几次都没能把政委放到马上去。德强听着敌人的冲锋叫声,心里更急了!

那枣红的高大战马似乎也为主人的心情着急,狂抖着身子嘶嘶叫起来。德强心里一动,急忙放下政委,翻身上了马。他勒转马头贴紧陈政委,两脚用力勾住马镫,腿向下一倒,弯下身来,奋力把政委的遗体抱到马脖子上。德强扶住政委,刚要向于水的方向冲去——可是他一想起工作记录在身,只好停住,破嗓大叫:

“于水!于水!快撤,快撤!”

于水为掩护德强把政委救出去,他下了马,掩在岩石后面阻击敌人。他身上受了几处伤,全身浸在血泊里。他没感到自己身上有什么痛楚,只顾用两支驳壳枪轮番地向敌人扫射。他右手的枪子弹打完后,左手的又响了;而就在这同时,他的右手将枪顶在腋下,把子弹又压上了……

于水听到德强的喊声,就艰难地爬到马跟前。他挣扎着用手抓住马镫,身子站起来,向马背上猛力一扑,还没来得及把腿跨过去,他就昏过去了。

德强见于水的马向这里跑来,就开枪掩护,到跟前看清于水横趴在马背上,他叫了几声没有反应,眼泪又涌出来了。德强让过于水,一面向后还击,一面猛勒马缰,那赤红的骏马扬起头,撒开蹄子,象一阵怒风,飞奔向前!

于团长走进屋来时,各营来开会的干部已经到齐了。大家都把悲痛的目光投向他,可是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这是刚从老战友尸体旁边回来的,只是他的眉毛皱得更紧,眼色更深沉了一些。

于团长示意要大家坐好,从容地说道:

“同志们!开会吧。根据上级的指示,明天就要出发,到敌人的心上去割肉!来,现在就研究一下作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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