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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悬疑录2:璇玑图密码-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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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肯定不在这里,麻烦大娘子在其他房中找一找吧。”
  “好。”
  离开柿林院时,裴玄静听见宋若华勉力吩咐众人,将宋若茵遗体移入西厢。直到此时,压抑的哭声才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对柿林院中的人来说,这只能是个不眠之夜了。
  中使等候在门外,一见裴玄静出来便道:“圣上在清思殿中,请炼师随我来。”
  黎明之前的大明宫中,到处都是磐石一般沉重的黑暗,星光离得很远。
  中使领着裴玄静在寒风中一路步行,见她走得吃力,便解释道:“从柿林院到清思殿都是上坡路,好在距离不远,炼师不必着急。”
  原来如此。
  裴玄静记得叔父曾经提起过,大明宫位于长安城东北的龙首原上,是整座长安城地势最高之处。每逢天降大雨,大明宫被雨水洗刷一遍,污泥浊水却都流向城南低洼之地,在穷苦百姓聚居的地方积涝成泽。
  没想到在大明宫里面,皇帝的居所还要占据制高点。
  可是,住得那么高又怎样呢?人世间的罪恶、疾病,乃至死亡,没有一样躲得开。
  裴玄静的心里很清楚,其实在柿林院的调查才刚开了个头。宋若茵是被毒死的,不论自杀还是他杀,首先都要寻找到动机。但刚刚在柿林院中一番粗浅的勘察,并未给宋若茵的死找到一个扎实的理由。
  深入下去,就必然要接触到罪恶的渊薮之地——人心。柿林院里的人心,只不过是大明宫中人心的小小缩影罢了。所以裴玄静决定停下来,先见一见这座恢宏宫殿的最高主宰者。
  皇帝斜倚在御榻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裴玄静入殿参拜。
  “宋若茵是怎么死的?”
  “中毒。”
  “中毒?”皇帝诧异,马上追问,“是何人所为,为什么?”
  “妾不知道。”
  “你不知道?”皇帝反问,“朕不是让你去查吗,你就这样来搪塞朕?”
  裴玄静抬头直视皇帝:“陛下,为什么是妾?”
  “为什么不能是你?”
  “因为妾没有这个能力。”
  皇帝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瞬息万变,最终凝成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朕说你有,你就有。”
  “可是陛下……”
  “不要反驳朕,”皇帝说,“有些规矩你还是不太懂,得慢慢学。”
  裴玄静沉默。
  他问:“是不是因为朕把离合诗送去了柿林院?”
  “陛下应该早点把离合诗送去给宋若华看,就少了许多麻烦,更没有玄静的事了。”
  “朕要不要拿去柿林院,给不给宋若华看,也不该由你来说吧。”
  “总之……是妾愚钝,配不上陛下的厚望。”
  皇帝沉默片刻,问:“你的叔父有没有向你提起过,当群臣碍于藩镇之猖獗,上表请朕罢免他的官职,以讨好贼藩,换取战事平息时,朕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裴玄静想了想,回答:“妾听过这件事。当时陛下怒称,‘朕仅用裴卿一人,足以击败王承宗、李师道这两个乱臣贼子。’群臣复不敢言。”
  皇帝点了点头,“应该信任谁,仰赖谁,朕的心里最清楚。朕以为裴……卿亦不会令朕失望。”
  “但妾还是不明白,望陛下明示!”
  “你还真是执拗。”皇帝的微笑中竟有些许无奈,“离合诗是在朕的案头发现的。你觉得,朕还能相信宫里的人吗?”
  “宫里有那么多人,难道陛下一个都不信吗?”
  皇帝没有回答。
  这么说她猜对了,裴玄静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良久,皇帝说:“当然了,即使在宫中,能作此诗的人也并不多。宋若华算是一个。”
  裴玄静幡然醒悟——原来皇帝把离合诗送去柿林院,要震慑的人并非自己,而是宋若华!不,准确地说是一箭双雕,让她们二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从而心生忌惮。
  她在庆幸的同时,又被自脚底升起的寒意激得微微颤抖。
  “现在你知道了,要得到朕的信任有多么不容易。”
  裴玄静重新认识了皇帝。天子——她头一次真切地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和残酷的实质。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这个世上最孤独的人。他独自一人对抗全天下,手里握着的却是最虚妄的武器——天赐皇权。
  裴玄静竟然有些同情他了。至少,他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帝。不是吗?
  “所以,你会调查宋若茵的死?”皇帝问。
  “是,妾当全力以赴。”
  他满意地微笑了,旋即又皱起眉头:“奇怪。离合诗送过去之后,朕本想看看宋若华的反应,不料反倒是若茵出了事。”
  “三娘子的死应该和离合诗没有关系。”
  “哦?”
  裴玄静说:“陛下,请再多给妾一点时间,妾会查出来的。”
  皇帝点头允诺:“可以,朕予你全权处理此案。”又道,“大明宫,加上西内太极宫和南内兴庆宫,总共超过万人,每天都有人死亡,其中亦不乏死因不明者。但在朕看来,有些不必追究,有些却必须彻查。对于那些必须彻查的,朕只能委派最信任的人。”
  裴玄静问:“还有离合诗的案子呢?”
  “你也一起查。”
  “妾……”
  “你可以的。”皇帝平静地说,“都是从柿林院查起,朕不会催你,你有足够的时间。”
  “遵旨。”
  大明宫中响起第一声晨钟,内侍来服侍皇帝更衣了。
  “今天是望日,上朝的时间比平时更早。否则还能和娘子多谈一会儿。”皇帝说着,示意裴玄静退下,又轻松地补充道,“自朕登基以来,已不知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刚刚过去的这一夜,还算愉快。”
  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宋若茵就死在昨夜。
  离开清思殿时裴玄静告诉中使,自己要立即返回柿林院一趟。
  中使应道:“圣上吩咐过了,一切都遵炼师之命。”
  大明宫中仍然漆黑一片,但只要举目望去,就能看见在前方的不远处,漫天繁星与视线齐平,扩展延伸直至无穷远方。它们的下面,是从长安城的庞大黑夜中升起的一盏盏灯火。
  晨钟持续鸣响,伴随着一扇接一扇宫门开启的吱呀声,裴玄静正费劲地顶风走着,突然看到两道蜿蜒的红光从正南方踯躅而来。
  她问:“那是什么?”
  “哦,那是群臣分列两队上朝呢。今天是望日大朝会,圣上将御紫宸殿。”
  裴玄静情不自禁地抻长脖子,努力想看清楚红光的最前端——叔父,一定在那里。
  她似乎看见了,又似乎没有,双目却被寒风吹得阵阵发酸。
  从这一刻起,裴玄静真正地走入大唐帝国的核心。她还不知道,这将是一条不归路。

  2
  从平康坊回来之后,段成式就发起烧来,一则确实受了点惊吓,二则也是做贼心虚。在回家的路上,赖苍头和段成式就对好口供,声称那天下午段成式偷跑去荐福寺看戏,贪玩忘归才染上风寒。武肖珂溺爱段成式,见到儿子一病,当即手忙脚乱,把赖苍头劈头盖脸训斥一顿,哪里还顾得上分辨真假。
  母亲这头容易蒙混,起初段成式还怕段文昌会从杜秋娘那里了解实情。但说来也怪,自从那天以后,段文昌就再不去逛平康坊了。每日忙完公务后,便老老实实回家待着,搞得段成式直纳闷,莫非杜秋娘接受了自己的请求,将父亲拒之门外了?可是她当着自己的面,不是严词拒绝的吗?
  大人们的心思实在太难懂了。
  在家里赖了几天,段成式再也待不住了。眼看一切风平浪静,自己大闹北里名妓宅的事情应该算是过去了吧?段成式决定,上学去!
  心不在焉地在崇文馆里混过一个上午,放学时段成式琢磨,是不是找个机会再溜去金仙观一趟,找找炼师姐姐?她会不会还在生自己的气呢?段成式拿不定主意。
  有人轻轻地扯了扯段成式的袖子。
  “咦?”段成式很诧异,竟是“小白痴”十三郎李忱直勾勾地瞅着自己呢。
  “你……找我?”
  李忱点了点头。
  “有事?”
  李忱又点了点头。
  “什么事?”
  李忱低下头看脚尖。这小孩还真是惜字如金,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跟个哑巴差不太多。
  段成式挠了挠头,一拉李忱的胳膊:“你跟我来。”
  两人躲到盘龙影壁后面。
  段成式把双手往腰里一叉:“说吧,什么事?”
  李忱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右手探入衣服前襟,从脖领子里拽出一样东西来。
  原来是一条细细的红丝绳,中间缀着几颗小圆珠子。
  李忱把珠子托到段成式眼前:“你看。”
  段成式看得真切:总共五颗小珠子,圆润光滑,乳白透明,和母亲房中垂挂的水晶帘上的珠子一模一样。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段成式凑得更近一些——咦,那是什么?在乳白色的珠子里面,好像有丝丝缕缕的红色……
  “你上这边来看。”李忱拉着段成式换个角度。
  风在影壁的另一边呼呼地刮着,天上飘过来一朵云,正好罩在他们的头顶上。周围突然变得昏暗起来。段成式凝视着五颗小圆珠,忽然,珠子中间的红色开始流动变幻起来,像火焰,又像鲜血,似乎有某种不可捉摸的生命力正在聚集,即将破壳而出……
  段成式吓得往后一缩,红丝绳从手中掉落。
  李忱“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血珠。”
  段成式瞪大眼睛:“什么血珠?”
  “鲛人的血泪结成的珠子啊,你上次说的故事里就有。”可能是不常开口的缘故,李忱讲起话来口齿含混,语速又慢。但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湛亮,透着自信。
  “鲛人的血泪?”段成式却皱起了眉头。所谓鲛人降龙的故事,本是他听到南海蛟龙的传闻之后,根据平时搜罗来的玄怪传奇,掺入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编造出来的。虽然段成式从心底里坚信海里有龙,也有鲛人,但毕竟从未目睹过。
  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鲛人的血泪——血珠,会是真的吗?
  然而李忱的这几颗珠子确实太美丽太奇妙了,超过段成式所见过的任何一件珍宝。他不禁想:假如真有鲛人血泪凝珠,恐怕也只能如此。
  段成式喘了口粗气,问:“你从哪里得来的?”
  “是我爹爹送给我的。”李忱愣愣地回答,“在我六岁生日那天。”
  “你爹爹?”段成式翻了翻白眼,那不就是皇帝吗?
  “爹爹叫阿母用红绳系起珠子,挂在我的脖子上。他还说……”
  “还说什么?”
  “他说绝对不可以给别人看见这些珠子。不管让谁看到了,他都要杀那个人的头。”
  “呃!”段成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杀头,不会吧……”
  李忱又“呵呵”地笑起来:“你别怕。我不告诉爹爹,他不会知道的。”
  “多谢十三郎不杀之恩!”段成式没好气地说,“从今往后我的小命可就捏在你手里了。哦对了,你爹爹……唔,圣上说了这些珠子是鲛人的血泪凝成的吗?”
  “没有。他只告诉我这叫血珠,还说能保我一生吉祥。”
  “这样啊……那圣上有没有提起过,血珠从何而来?”
  “他说……他说……”李忱费劲地思索着,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好像……是在兴庆宫的龙池旁边发现的。”
  段成式郁闷地看着李忱傻乎乎的模样。
  “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段成式问,“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血珠,有何目的?”
  李忱摇摇头,又恢复了白痴般的招牌神情,再问什么都不开口了。
  段成式无奈地直叹气。
  也许,最好的办法是忘记这次谈话,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说。
  但是段成式做不到啊。他满脑子都是那五颗奇异的血珠——它们真会是鲛人血泪凝结而成的吗?他多么希望是真的!
  因为这样就能证明,他所幻想和神往的一切——海中的蛟龙与降龙的鲛人,统统都是真实存在的。血珠为皇帝所有,这本身就是一条强有力的理由。假如血珠是由南海献上的,或者干脆由海外诸国进贡而来,那就更不用怀疑了。
  偏偏李忱这个小傻瓜说,血珠是在兴庆宫的龙池里找到的。长安南内兴庆宫,离开大海何止十万八千里。就算兴庆宫里有个湖叫作龙池,可谁都知道,蛟龙和鲛人绝对不会出现在一个湖里面。除非——
  段成式刚回到家,就在房中一通乱翻,找出一卷杜甫的诗集来。
  翻动书卷时,他的手都激动得颤抖起来,找到了!
  杜子美的《石笋行》中这样写道:
  君不见益州城西门,陌上石笋双高蹲。
  古来相传是海眼,苔藓蚀尽波涛痕。
  雨多往往得瑟瑟,此事恍惚难明论。
  恐是昔时卿相墓,立石为表今仍存。
  段成式抱起书卷,直奔母亲武肖珂的房间。
  “阿母阿母,你记不记得咱们成都西门那里,有一对石笋!”他一边掀帘而入,一边迫不及待地嚷嚷,“夏天每逢大雨的时候,石笋周围就会冒出杂色小珠子来,百姓们都去捡拾。有人说那些珠子是从龙宫里散出的宝贝,还有人说石笋是‘海眼’,在地底下直通万里之遥的大海!阿母,你说长安城里会不会也有‘海眼’呢?阿母……”
  他住了口,呆呆地看着母亲。武肖珂用帕子擦了擦哭红的双眼,招呼道:“成式,你来了,来见过这位裴炼师。”
  段成式蒙了。倒是裴玄静对他点头致意,微笑道:“这位就是段小郎君吗?果然少年英气,颇有几分神似武相公。”
  段成式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向裴玄静行礼。
  武肖珂说:“成式,昨日夜间,你的若茵阿姨,突然过世了……”一语未了,潸然泪下。
  “若茵阿姨?”这个消息太意外了。
  武肖珂又哽咽着说:“裴炼师是奉圣上之命,来调查若茵阿姨的死。”
  裴玄静接着解释道:“宋三娘子是中毒而死的。目前尚不明确毒物从何而来,故圣上下令彻查。我打算先从三娘子这两天的行踪入手。听宋大娘子提起,三娘子与武娘子私交甚好,所以今日特来一问,不知武娘子最近是否见过宋三娘子?”
  武肖珂还没开口,却被段成式抢了先:“若茵阿姨昨天刚来过我们家!”
  他这么一说,武肖珂只得承认:“是,若茵昨日午后来过我这里。”
  “她来做什么?谈了些什么?神情是否如常?”
  “只谈了闲话而已,有说有笑的,看不出任何异样啊。”
  “她光来闲坐?没有任何事情吗?”
  仍然是段成式抢着回答:“阿母你忘了吗?若茵阿姨带来了一件仙人铜漏。”
  武肖珂不解地看着儿子,这孩子向来机灵,今天是怎么了,对一个陌生人有问必答,也不看看自己的眼色?
  “就是圣上赐的仙人铜漏吗?”裴玄静随意地接了一句,“难怪不在宋三娘子房中。”
  武肖珂只好回答了:“是这样的……那仙人铜漏坏了,若茵想先放在我这里,让我帮忙寻一位合适的工匠来修理。待修好了,她再拿回宫里去。”顿了顿,又补充道,“因为仙人铜漏乃圣上所赐,若茵担心宫中人多嘴杂,有人会借铜漏损坏大做文章,不得已才偷偷寄放到我这儿。”
  武肖珂是想为好友解释几句:私自将皇宫里的宝物,尤其是皇帝钦赐之物拿出宫,宋若茵的做法显然不合规矩。
  裴玄静点了点头,又问:“铜漏损坏在哪里,我可以看一下吗?”
  “炼师请看。”武肖珂亲自掀起寝阁的帷帐,仙人铜漏就置于一面绉纱屏风下方,朦胧的光线使它如同蒙着一层轻烟。“滴答,滴答”,细细的一脉流水均匀地、不间断地滴入仙人手捧的铜盘中。
  “若茵并未明说损坏在何处。不过……”武肖珂迟疑了一下,道,“昨夜我自己留意了一下,发现铜漏快了。”
  “快了?”
  “嗯,我和更声对比,铜漏略快了些。”
  “是这样……”裴玄静思忖着问,“难道宋若茵不告诉你铜漏的问题所在,却要你自己想办法修理吗?”
  “她告诉了我该去找哪一家铺子。”武肖珂伤感地说,“若茵从小就喜欢钻研稀奇古怪的物件,长安城内各门手艺最高的匠人她都熟悉。所以我根本没多问,哪里知道……”
  “我猜,娘子还没来得及去那家铺子吧?”
  武肖珂摇了摇头:“铜漏才送来一天……事已至此,还有必要拿去修吗?”说着又抹起泪来,“要不,请炼师把仙人铜漏带回宫里去吧?”
  裴玄静道:“不。我想,仙人铜漏还是先放在此地。宋三娘子死得蹊跷,这几天柿林院中肯定也比较忙乱,现在送回去并不妥。索性麻烦武娘子多保管几日。待宋若茵之死真相大白后,再送还不迟。”
  “这……”
  “武娘子请放心,今后若是有人问起,我会替你解释。”裴玄静口中的“有人”是谁,大家心领神会,武肖珂这才点了头。
  “为免节外生枝,仙人铜漏的事也望娘子务必保守秘密,千万别让外人知道。”
  武肖珂应承:“若茵昨日送来铜漏时,也再三嘱咐要保密。因而放在我的寝阁中,绝不会给外人看见。”
  “好,总之小心为上。”
  裴玄静再叮嘱几句,让武肖珂想到什么情况,就立即派人送信给自己,这才起身告辞。段成式主动陪送裴玄静出府。
  在廊道上走了一小段,看四下无人,段成式轻声说:“炼师姐姐,我……”
  裴玄静止步,微笑地望着他。
  顿时,段成式又不知从何说起了。他想打听金缕瓶的去向,更想把最新发现的血珠告诉裴玄静,还有自己关于“海眼”的猜想……可是此时此刻,这些话题都不合适了。毕竟,若茵阿姨死得不明不白,裴玄静在忙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只能把自己的奇思怪想先搁下来。
  段成式问:“炼师姐姐,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当然咯,我本来就打算请小郎君帮忙呢。”裴玄静说,“仙人铜漏有诸多疑点。首先,这么贵重的宝物怎么会坏?其次,三娘子刚把铜漏送出宫,当天晚上就死了。虽说目前还看不出两者之间有关联,总归叫人怀疑。所以,我想请小郎君从你阿母那里拿到修理铺的名字。”
  “这倒不难。找到铺子以后,要叫工匠来修理铜漏吗?”
  “不。我方才已经说了,仙人铜漏在你府上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裴玄静说,“我是想请段小郎君去修理铺探访一番,与工匠们聊聊,了解一下铺子的背景、工匠的手艺等等。尤其要确认他们是否认识你若茵阿姨,熟悉程度怎样……”
  “我明白了,就是去察言观色,打探情报!”
  裴玄静笑道:“段小郎君必不负我所托。”
  段成式也微红着脸笑了。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裴玄静的心中十分温暖。和那么多心事重重、欲语还休的成人打过交道,愈发觉得少年人的可贵——纯真、热情,对人对事始终抱有善意。真希望他能永远如此,一辈子活得像个少年。
  裴玄静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段成式马上问:“炼师姐姐,你不开心吗?”
  裴玄静没有直接回答他,却反问:“小郎君,你觉得若茵阿姨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茵阿姨吗?我觉得……她是个特别、特别聪明的人,”段成式的眼神又活络起来,“就只比炼师姐姐差一点儿。不过,她是个不开心的人。”
  “不开心?”
  “嗯……”段成式难得地字斟句酌起来,“她的不开心和别人还不一样。比方说,我阿母会因为丢了东西或做错了事而不开心。阿母的不开心其实是懊恼,说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若茵阿姨,我总觉得她心里特别想要什么,却怎么也得不到,所以她的不开心里有许多焦躁。她就算在笑的时候,也让我觉得紧张,替她着急。”
  裴玄静暗自心惊。虽只和宋若茵见过一次面,她的喜怒无常却给裴玄静留下了深刻印象。现在,少年段成式把宋若茵的问题准确地形容了出来——欲求不满。
  在返回辅兴坊的马车上,裴玄静打了个盹。昨晚基本没怎么睡,实在很困倦了。当她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时,掀开车帘一看,已到金仙观外。
  金仙观前炸开锅了。
  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簇拥着,似乎正要往观内闯。
  裴玄静一眼就看见李弥,双手横握一条又长又粗的门闩,挡在观门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可他的身躯那么瘦小,独自面对上百号人,这场面实在既滑稽又恐怖。

  3
  李弥也看见了裴玄静,冲她直脖子大喊起来:“嫂子快来啊!”
  裴玄静三步两步赶到他身边。
  “出什么事了?”
  “他们硬要到观里面去,我不让!”李弥急得满头大汗。因为裴玄静吩咐过他,不得她的允许任何人不能入金仙观。他的脑袋里就一根筋,只知道忠实执行。
  “是谁要进观,为什么?”
  正说着,有个人趋前来,口称:“裴炼师,事情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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