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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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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杨度疑惑地望著这位谈吐不俗的陌生老者,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格外关心。
  「足下要图虚名,只要投靠康有为必然会很快成名,因为康有为在从事一件大出风头的事,做他的门徒成名容易。但是,足下欲求真才实学,做一番真正有根有柢有实效的大事业,还不如不去南海为好。」
  「老先生是说康有为没有真才实学?」杨度猛然想起曾广钧在碧云寺裡说的翁李之间的仇怨,又问,「抑或是康有为的事业无根无柢?」
  王闓运将小茶杯轻轻向前推移一步,不紧不慢地说:「康有为人很聪明,书也读得好,不能说他没有真才实学。只是他的学说乖张,他是在借孔夫子这个锺馗来打鬼的,目前虽然能新人耳目,轰动一时,到底走的不是正路,不可能长久。」
  杨度心裡想:康有为的学说惊世骇俗,许多有学问的士人佩服不已,自己也很崇拜。不过,这位老先生说的也有道理,康有为有些说法的确太过头了,自己对孔夫子的学问钻研还不深刻,康有为所论到底有几分真实,几分杜撰,也不能一一细究,于是不做声,默默地听著。
  「康有为一布衣也,欲说动太后、皇上一夜之间尽改祖宗成法,行西洋新政,将置千千万万靠因循守旧而得利者于何地?」王闓运想起三十多年前,肃顺、载垣、端华等人以皇族辅政大臣之贵,欲施刀斧砍削烂疮都做不到,何况天涯海角之一公车!他斩钉截铁地说,「手中无实权而欲行此非常之举,不惟是无根无柢的瞎闹,以老夫看来,只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杨度大吃一惊,暗思自己毕竟太年轻了,所更世事不多,老先生说得有道理,这类事情史不绝书,汉初的晁错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吗?他不禁对面前的这位老者肃然起敬:「老先生,您老刚才的议论,大启晚生心扉,照您老所说的,那康有为是办不成事了?」
  「世事成败难以预料。」王闓运严肃地说,「不过,据老朽的阅历来看,或许难以成功而易于失败。」
  「老先生,康有为真的是一个爱国的热血志士呀!」杨度不能自已地站了起来,似乎康有为真的失败了,他为之痛惜。
  王闓运冷笑一声说:「自古以来,爱国的热血志士抱恨终生、负屈黄泉的还少吗?何况康有为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爱国志士还很难说,他太浮躁竞进了!」
  「老先生有根据吗?」杨度对老者如此轻视康有为有些不满。
  「实话告诉足下吧!」王闓运口气轻蔑地说,「这康有为其实是你先前提到的王壬秋先生的再传弟子,学生的学生。」
  「真的?」杨度惊讶起来。
  「光绪二年,王壬秋老先生应川督丁宝桢之邀,在成都城主持尊经书院,川中俊才一时云集,杨锐、张祥麟、宋育仁等皆其著名者,其中尤以廖平成就最大。廖平著述甚丰,《周礼考》、《论语征》都得其师真传,其《公羊论》则与乃师《公羊笺》相距甚远,壬秋先生讥其仅得皮毛,未入阃奥。又作《今古学考》,定今学主《王制》孔子,古学主《周礼》周公。然不久即变其说,谓六经皆新经,非旧史,以尊经者作《知圣篇》,辟古者作《辟刘篇》。廖平那时方任教广州广雅书院,遇山长朱一新及教授康有为。朱一新本为御史,以核李莲英得罪慈喜,降为主事,张之洞为两广总督,延朱为广雅书院山长。朱学问博洽,风义高洁,为海内外人士景仰。廖平与之谈《知圣篇》与《辟刘篇》,朱斥之为怪异。康有为得之后,却视为珍宝,遂跟从廖平问学。康有为发扬廖之《辟刘篇》以作《新学伪经考》,发扬《知圣篇》以作《孔子改制考》。廖平见之曰,虽本之于吾说,然发扬蹈厉,亦不容易。然壬秋老先生则斥之曰,谬种流传,每况愈下。康有为名曰尊孔子,申公羊,提出所谓通三世,张三统,实则全是他的臆造篡改,既非孔子之学,亦曲解何休之说。」
  杨度听了老者这番话,有恍然大悟之感。早就听曾广钧、夏寿田称讚王闓运学问非凡,经老者此番指明,才知康有为的学问的确浅薄了。曾、夏也多次说过康有为的事恐怕难以成功。既然如此,不如还是先到船山书院去见见王老先生。
  「足下年纪轻轻,前途远大得很,正宜打稳根基,不必汲汲以求名利。拜师要拜真正有学问的老师,办事要办真正能成功的实事。我劝足下不如不去南海,先去衡州府会一会康有为的太老师如何?」
  杨度高兴地站起,向老者作了一揖,说:「谢老先生指点迷津,现既有参天大树就在咫尺,晚生岂能捨近而求远呢?」
  王闓运哈哈大笑说:「好,我先去告诉壬秋先生,过两天足下就去船山书院吧!」
第二章 帝王之学
一、王闓运的三门功课:功名之学、诗文之学、帝王之学
  五天之后,杨度来到船山书院,他先通过门房找到了夏寿田。夏寿田早就知道一切了。原来,王闓运前天从湘潭一回到书院,就把在石塘铺见到杨度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皙子,你知道前几天与你说话的老者是谁吗?」一对挚友半年后重逢于湘江东洲上,兴奋异常,寒暄之后,夏寿田问杨度。
  「你是问在石塘铺家裡与我谈了半天话的那位老先生吗?」杨度颇为惊奇地问。
  夏寿田点点头。
  「我不认识他。他说他是进城去路过我家的,问了些去年京师公车上书的事,很可能是城裡的一位绅士。」
  「这位老先生如何?」夏寿田忍著笑问。
  「极有学问,极有见识,以后有空我要去湘潭城裡访访他。」杨度极认真地说。
  「不要去湘潭城裡访了,他就在船山书院。」夏寿田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原来是船山书院的教书先生!」杨度大喜,「难怪他劝我来此投奔壬秋先生。」
  「皙子,你真是个傻子!」夏寿田敲了一下杨度的脑门,「那老先生正是壬秋先生本人!」
  「真的是他?」杨度惊叫起来。
  「皙子,你好了不起。我那天提了下你的大名,老先生就趁回家嫁女的机会亲自去找你了。」夏寿田感叹地说,「自古以来,只有门徒负笈寻名师,何曾见过名师亲访徒儿的?皙子,你可不要辜负老先生的一番厚望呀!」
  杨度很激动,草草吃过夜饭后,便由夏寿田陪同,去王闓运所住的明杏斋拜谒。
  明杏斋就是明代那棵银杏后面的一排三间坐北朝南的平房。一间为卧房,一间为书房,一间为厨房。老四代懿不跟父亲住在一起,先前跟其他学子一起住大宿舍,吃大厨房,最近夏寿田来了,一个人住单间,他邀代懿同住,代懿就搬到夏寿田的房间裡去了。书院也有小厨房,专供应先生们吃饭。周妈嫌小厨房做的饭菜不合王闓运的口味,就自己动手,为老头子操持三餐。老头子对周妈的体贴入微十分满意。
  此刻,明杏斋书屋裡,王闓运坐在软籐椅上,端著一把亮光光的铜水烟壶,一边抽烟喝茶,一边和周妈閒聊。一袋烟抽完后,周妈便走到老头子身边,将铜烟壶接过去,抽出那根装烟的活动空心铜杆,将烟灰倒去,剔乾淨,又装上一口黄澄澄的细烟丝,再递给老头子。
  王闓运的烟瘾很大,只要不看书写字,就是一把烟壶捏在手裡,与人谈话,不管是友朋门生,还是大官阔佬,他一概是这样。通常他自己剔烟灰,装烟丝,不过,只要周妈手一閒,这事便由周妈包了,她也乐意去做。似乎招呼老头子,对她来说是件其乐无穷的事。
  「老头子,代懿今年二十一了,你该给他订门亲了。」又一次装上烟丝,将烟壶递上去的时候,周妈换了一个话题。这个话题,她已在心裡盘算一年多了。她想把自己的女儿细藕嫁到王家,给代懿做老婆。倘若此事办成了,她就和王家攀上了亲,成为代懿的岳母娘,她在王家的地位就大大提高了,再也不是一个不明不白、不三不四的下人,可以正正式式地摆起女主人的款式来了。不过,她也知道,办成此事,并不比登天容易。一是她周家身份卑贱,与诗书无缘,老头子能看得起吗?二是女儿长得又不漂亮,代懿会喜欢吗?故而这个念头存了很久,她一直不敢说出口。后来,她见老头子对她越来越宠信,越来越器重,胆子渐渐大了。前些日子,趁老头子嫁女儿的机会,她叫女儿带著一份礼物到云湖桥贺喜。老头子见到细藕后夸奖了几句,代懿也和她说了两句话,周妈心裡喝了蜜似的,甜甜的,她觉得此事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今天见老头子兴致挺好,便投出一颗石子来试探一下水的深浅。
  周妈内心深处的这个算盘,王闓运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他淡淡地答了一句:「代懿是到了议亲的时候了,但没有合适的人呀!」
  「怎么没有合适的人?老头子,只要你不把眼睛盯在做官的有钱的人家裡,合适的女孩子多著哩!」周妈立刻加以提示。
  「你这就看错了!」王闓运不以为然地说,「我连嫁女都不选门第高贵的,讨媳妇还论这个吗?你莫看棣芳嫁到丁家是攀了高枝,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后悔,当初若不答应,棣芳哪裡会嫁到贵州那个荒地去!」
  老头子动了思女真情,说著说著嗓音也变了。周妈听了,心裡却极惬意,忙将书案上的茶杯端起递了过去,笑著说:「莫难受了,我晓得你又想七小姐了。刚才是我说漏了嘴,我晓得你是最明白开通的人,从来不想拉阔亲家。」
  王闓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自来选女婿挑媳妇,看重的应是本人的人品才貌。男儿只要肯读书,有上进心,就有出息;女孩子只要温顺贤淑,知道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就是好的。若是本人不好,父母的万贯家财又有什么用呢!」
  周妈越听越中下怀,从心裡发出恭维:「老头子,你真是一个最明白不过的人了,难怪有这么大的学问。你就应该去做抚台大人才是,偏偏皇上就没有长这个眼睛。」
  王闓运笑了一声,又补充一句:「当然,也要家境清白才是。」
  周妈听了这话,觉得不大对味。转念一想,老头子也从来没有说过周家不清白。正想说两句拢边的话,僕役进来禀告:「夏公子陪新来的举人杨度求见。」
  王闓运忙起身,一边说「请」,一边已向门口走去。周妈颇为扫兴,忙缩进厨房去收拾碗碟,再也不出来了。
  杨度一脚踏进大门,急急地向前面走两步,见王闓运迎了过来,连忙跪下,行一跪三叩拜师大礼,嘴裡说:「学生有眼无珠,那天在石塘铺多多得罪,望吾师海谅。」
  王闓运哈哈大笑,说:「海谅什么!我阻止你去投康有为,劝你到我这裡来,你真的就来了,你给我老头子大面子呀!」
  说罢双手扶起杨度,指了指书案边的条凳说:「坐下,坐下。午诒,你也坐。」
  杨度坐下后说:「学生幼年离开湘潭,未得受先生亲炙,这些年在外地,久闻得先生大名,景仰至极。早两天又蒙先生亲到寒舍点拨,杨度有幸受此殊荣。从此以后,将拜在先生门下,长承教诲。」
  夏寿田说:「皙子能得到先生如此青睐,真是他的造化。」
  王闓运又是一笑说:「也不要说长承教诲的话,你暂且在东洲做几天游客,若觉得此地不能相安,还可以再去南海。」
  杨度赶紧说:「刚才午诒把书院的大致情况都对我说了,他来还只有半个月,已觉受益匪浅。学生亲眼见东洲如一条不沉的巨舰,航行在碧波荡漾的湘江上,洲上只有树木野花,不见红尘飞扬;只有杏坛黉宫,不见勾栏瓦舍;只有莘莘学子,不见利禄之徒;只有琅琅书声,不闻俗世喧嚣;世上到哪裡去找这等求学的好地方?学生哪裡都不去了,不从先生这裡学到真才实学,决不离东洲一步!」
  杨度这一番即兴表白,使王闓运听了大为痛快:思维敏捷,极善言辞,是一块大堪造就的浑金璞玉。是否有点华而不实呢?王闓运痛快之际突然飘过一丝这样的念头。但这丝念头很快就过去了,并没有影响他对这位文采斐然的年轻人的偏爱。
  「先生,就让皙子跟我和代懿住一个房间吧!」
  「要得,你去跟郑庶务说吧!」王闓运很赞成儿子与夏寿田住一个房间,现在又添了一位才子,对代懿只会更有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愿代懿在他们的带动下,早点聪明发愤。
  杨度见书桌上放著一张未写完的纸,旁边还有一大迭,知王闓运又在忙于著述,便起身告辞。王闓运也起身,对杨度说:「皙子,这几天多看看,初九日晚上,到我这裡来,我和你谈一谈。」
  初九日傍晚,杨度换了一件乾淨的蓝布长衫,选了一顶黑薄缎瓜皮帽戴上,兴冲冲地走向明杏斋。他猜想先生一定有重要的话跟他说。
  王闓运一向不修边幅,衣著随便。今晚,他却特为叫周妈替他挑一件酱色团花夹裡宁绸袍,又叫周妈把他的辫子打开重新梳理一下。王闓运虽然六十四了,白头髮却并不多。周妈小心地把他的少许白头髮夹在辫子裡面,再寻一根黑布条扎好了。王闓运对著穿衣镜左看右看,觉得自己气色健旺,腰板硬朗,心裡舒畅,对周妈说:「过来,过来。」
  周妈不明白他要做什么,顺从地走过来。王闓运伸出右手说:「你拉上我的手。」
  「好好的,拉什么手。」嘴上这么说,她还是照著拉上了。
  「你对著镜子看看,要是我们俩这样走进城裡去,别人不会看出我比你大二十多岁,倒是蛮般配的嘛!」
  周妈的脸刷地红了,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忙鬆开手走进卧房。王闓运得意极了,一个人对著镜子笑个不止。
  「先生,什么事这样高兴?」杨度进来,笑著问。
  「没什么,我看著自己穿了件好看的衣服,就年轻多了,觉得好笑。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话的确不错,连我这糟老头子都要好衣服来装扮。」王闓运说著,离开镜子走到书案边,心裡想:幸而周妈鬆手走开了,不然的话,有皙子看的了。
  「先生本来就不显老。」杨度的话一半是恭维,一半也是事实。
  「还不老?曾文正都死了二十多年了,左文襄也死了十多年了,我还能不老吗?」
  「曾文正」、「左文襄」是王闓运常挂在嘴边的话,口气有时尊敬,有时调侃,彷彿曾、左是他手裡随意玩弄的傀儡,只为他服务而已。
  「皙子,随便坐。」王闓运指著书房裡的空凳子,又转脸朝卧房喊:「周妈,倒茶来。」
  可能是上次来的不是时候,打断了周妈与王闓运商谈的大事,周妈对杨度有种说不出的不喜欢,与迎接夏寿田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懒洋洋地从卧房裡出来,半天才给杨度端来一杯冷冰冰的茶水,脸上始终没有笑容,也不说一句话。杨度倒没有觉察出什么,他端正地坐在软籐椅的对面,认真地等待先生开口。
  「皙子,今夜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选择。」王闓运已坐到籐椅上,习惯地摸起铜水烟壶。说完这句话后,他把壶嘴塞进嘴裡,咕鲁咕鲁地吸了几下,没有烟,只是水在空响。见杨度瞪大眼睛望著他,知自己的这句话,学生尚未彻底弄明白,遂接著说:「我这裡有三门功课,看你侧重在哪方面。」
  「请先生明示,书院有哪三门功课。」杨度恭敬地问。
  「不是书院定的,这是我本人的教授之法。」王闓运微微地笑了一下,右手指捏了一颗蚕豆大小的细烟丝,塞进活动杆头上的凹陷处,再吹燃纸捻,把烟点著,然后喉咙裡发出一阵咕鲁鲁的响声。响过之后,他半眯著双眼,把烟轻轻地吐出,看那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好像正在品嚐仙丹美酒似的。伯父管得严,杨度至今尚未碰过烟壶,见先生抽得这样有滋有味,心裡痒痒的,想著,如果书院不禁学生抽烟的话,明天也去买一杆水烟壶来,享受享受。
  「因人施教,是孔老夫子传下来的有效的教学方法,几十年来我都有意这样做,但收穫不大,关键的原因是高才不多。」王闓运又吐了一口轻烟,说,「我的三门功课,一是功名之学,一是诗文之学,一是帝王之学。」
  杨度觉得很新鲜,也很有趣:「先生,请问什么是功名之学?」
  「所谓功名之学,顾名思义,乃是为功名而来求学的。」王闓运不疾不徐地说,「这些人来我门下读书,其目的在考取举人进士点翰林,以此为终生荣耀。此等人,老夫只教他熟读四书,精通八股,作试帖诗,写策论。做官是他的目的,诗文只不过是敲开功名之门的砖石。圣贤的精奥不必深究,做人的道理不必身体力行,功名一到手,砖石尽可扔掉,到那时只须博得上司的欢心,用不著对天地良心负责,古圣昔贤不会来追究,塾师房师也不会来一一验核。此乃老夫门下最初等之功课,然要真正学好亦大不容易。」
  杨度听在耳裡,暗暗点头,再问:「请问这诗文之学呢?」
  「老夫门下的诗文之学么,」王闓运放下水烟壶,端起茶杯,慢慢地说,「乃以探求古今为学为人之真谛而设。或穷毕生之精力治一经一史,辩证纠误,烛幽发微;或登群籍之巅峰,览历代之得失,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或发胸中之鬱积,吟世间之真情;或记一时之颖悟,启百代之心扉。总之,其学不以力行为终极,而以立言为本职。」
  杨度听了大开心智,又问:「请问先生,这帝王之学如何?」
  「帝王之学是这样的。」王闓运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离开籐椅,背著两手在书房裡踱了几步。他腰板挺得直直的,两眼射出少见的壮年人似的精光,声音洪亮地说,「老夫的帝王之学,以经学为基础,以史学为主干,以先秦诸子为枝,以汉魏诗文为叶,通孔孟之道,达孙吴之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集古往今来一切真才实学于一身,然后登名山大川,以恢宏气概,访民间疾苦以充实胸臆,结天下豪杰以为援助,联王公贵族以通声息。」
  王闓运越说越激动,想起自己从二十岁到三十岁这段年月正是这样走过来的,不禁浑身热血沸腾,意气昂扬。此刻的杨度也听得心摇神动,倾之慕之。
  「斯时方具备办大事的才能。再然后,或从容取功名,由仕途出身,厕身廊庙,献大计以动九重,发宏论以达天听,参知政事,辅佐天子,做一代贤相,建千秋伟业;或冷眼旁观朝野,寻觅非常之人,出奇谋,书妙策,乘天时,据地利,收人心,合众力,干一番非常大业,以布衣取卿相,由书生封公侯,名震环宇,功标青史。」
  直到王闓运以灼灼逼人的目光盯著他,好久不再说话的时候,杨度方从倾慕中回过神来。布衣卿相,书生公侯,这是杨度从少年起便梦寐以求的理想,只是他不知要具备什么条件才能实现这个理想。现在听王闓运这番高论,真有振聋发聩之感,又有拨云睹日之悟。他慌忙离开凳子,整一整蓝布长衫,然后撩起前襟,双膝跪在王闓运的面前,虔诚严肃地说:「先生之学问,浩浩乎如同大江之长流,泱泱兮如同东海之扬波;先生之声望,朗朗然如同北斗之在天,巍巍焉如同泰山之镇地。学生愚昧,幸蒙我师指点迷途,得以负笈东洲,求学书院。学生虽极慕翰苑清贵,开府权重,又想著作等身,文坛传名,然辅一代名主,成百年相业,更为学生所朝思暮想,昕夕以求。不是学生今日在先生面前说大话,学生从小便自认有领牧天下之才,越办大事越有精神,越处难境越有兴致,且生性顽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先生,请置功名、诗文之小道于一边,教学生以帝王之大学,以竟先生年轻时未竟之志,为天下苍生谋求福祉。」
  王闓运本是一个目空一切、敢于大言的人,今夜见到这个刚过弱冠的学生居然也敢在他的面前自视不凡,出言不逊,他彷彿从杨度的身上看到自己青年时代的影子。他不仅不责备杨度的狂妄,反而认为这个青年有抱负、有志气,是个干大事成大器的材料。他正要答应,转念一想,又盯著杨度说:「帝王之学虽是大学问,然自古以来树大招风、功高易谤,大德大善与大罪大恶,不过一纸之隔耳。入凌烟阁、上封侯榜的是他们,油烹刀锯,甚或毁家灭族的亦是他们,究竟不若功名之学的稳当、诗文之学的清高,你可要想清楚了!」
  杨度不假思索,应声答道:「清君侧,诛权臣,自来干大事者横尸路旁的多得很,学生不敏,然于此则早已深知。学生主意已定,倘若蒙先生所教,能成就一番大业,虽不得善终,亦心甘情愿。」
  这最后一句话,使王闓运猛然想起那夜梦中的情景。真是巧合得很,那位向宋濂求学的年轻人不也说了这句话吗?看来此子正是自己的传人无疑!王闓运想到这裡,高兴地说:「好吧,从这个月起,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的夜晚,你到明杏斋来,我单独给你上帝王之学的课。若夏大有兴趣,也可以叫他一起来听听。」
二、胡三爹将保存二百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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