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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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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天他都在想这个怪梦。和当时所有的读书人一样,王闓运深受孔子梦周公的影响,相信那些非同寻常的梦一定有所徵兆。二十一岁的年轻举人诗写得如此卓荦不凡,特别是「君今向何方,东见陈孺子。问我东山高卧时,苍生忧乱应思起」,这几句诗强烈地打动了他的心。石塘铺正是在云湖桥的东方。王闓运当然知道,「东山」用的是谢安隐居东山的旧典,但也奇妙地与云湖桥之东相吻合。莫非此人就是梦境中的那个年轻人?而自己就是宋濂已点明那个年轻人的老师?年轻人向宋濂孜孜以求辅佐学问,这不是自己多年来所寻找的帝王之学的传人吗?天示异兆,不可等閒视之!王闓运想到这裡,异常兴奋起来。
  「先生。」夏寿田吃完饭后走进书房,见老师面有喜色,知道他欣赏杨度的诗,便说:「这诗写得还可以吧!」
  「写得好!很有点李谪仙的豪气。此子才情识见都非比一般。」王闓运显得十分兴奋,又补充一句,「书法也是上乘。」
  见老师如此讚赏,夏寿田也很高兴,说:「杨度的确有大器之才,只可惜一直未遇名师点拨,蹉跎了岁月,他对先生崇敬不已,先生收下他吧!」
  王闓运微微地笑了,问:「此人有没有什么怪脾气?」
  「人很好,最是仗义够朋友。」夏寿田说,「就是狂了点。」
  「狂不是坏事,孔夫子还说过狂者进取哩!」
  王闓运身为人师四十年,深知凡才高的年轻人,十之八九有点狂气。自己年轻时隻身闯曾国藩军营,当面指出曾氏《讨粤匪檄》的谬误,那还不狂吗?年轻人不怕狂,倒是正要有三分狂气,才勇于进取,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即谓此。年轻人最怕的是世故,十多二十岁的人,便学得圆滑瞻顾、规行矩步,多半没有大出息。不过,年过耳顺的老先生,在经过数十载对人情世态的洞察后,也清楚狂亦得有度,若狂得无法无天,狂得胡作非为,则易遭天忌人怒,那也多半会在未获大用的时候就被扼杀掉了。「午诒,这个杨度是怎么狂的?」
  「他连韩愈、柳宗元都看不起哩!」夏寿田把游西山时杨度给他说过的事向王闓运叙说了一遍。
  「孺子可教也!」不待夏寿田说完,王闓运脱口讚歎。夏寿田颇为惊奇地看著老师。
  夏寿田毕竟还不太瞭解他的老师。王闓运于文,悉本之《诗》、《礼》、《春秋》,溯庄、列,采《语》、《策》,通司马,探贾、董,平素一向鄙视唐宋,轻蔑元明,书非上古三代秦汉不读,自己发为文章,乃萧散如魏晋间人,常太息今世无可语文者。被世人所称颂的唐宋八大家,他认为只可供幼童发蒙之用,不可作有志为文者的课本。他的这种看法少有人附和,现在竟然有一个弱冠举人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此子真大有过人之处。他恨不得立即见到杨度。此人早已言明要来东洲,为何至今未来,莫非有什么意外?得天下一英才而教之,乃人生一大乐事。孟夫子的心愿,千百年来已成为中国一切有事业心的教师的共同愿望。一个普通的教师尚且如此,何况他,一个有崇高抱负、精深学问的一代宗师,一个刻意寻求非常之才接替自己早年非常之业的策士,能让英才失之交臂吗?王闓运决定趁著回湘潭嫁女的机会,亲自到石塘铺走一遭,去会会这个年轻人,看看他的家庭,问问他至今未来东洲的原因。
六、大学者家嫁女与众不同
  云湖桥王府办喜事,已经整整热闹三天了。王闓运这次嫁的是第七女,大名王我,乳名棣芳,乃莫六云所出。棣芳今年二十岁,嫁的是已故川督丁宝桢的第八子体晋。
  咸丰十一年,王闓运由京师经安庆回湘潭,那时丁宝桢正任长沙知府,闻王之大名,亲来云湖桥拜访,并恭请王为西席。两年后,丁调升陕西按察使,王因不愿离家远行,故未随往。不久,丁又调到山东。到山东后官运亨通,由按察使升布政使,由布政使升巡抚。同治八年,他冒著杀头之险,诛权阉安德海,一时名震海内。王十分佩服丁的胆量和骨气,但也为他的前途捏一把汗。出乎意外,丁此举不但未受慈喜的惩罚,反而得到赏识。光绪二年,丁调升四川总督。一到四川,他便邀请王去讲学。王带著莫六云及六云所生的两个女儿蒲芳、棣芳欣然前往,在成都创办尊经书院。丁有时来书院拜访王,因为是多年的老友,六云及女儿们也不迴避。丁尤其喜欢棣芳,他的第八子大棣芳一岁。于是,两个父亲便为一双儿女订下了这桩百年大事。王感丁知遇之恩,在尊经书院甚为勤勉,一住九年,造就了大批人才,为巴蜀近代学术做出了巨大贡献。光绪十年,丁宝桢病逝,王闓运也便随之携眷离四川回湘。
  丁宝桢虽然死去十一年,但为官日久,家资厚实,且丁体晋几个哥哥的官都已做得不小,故这次从贵州平远老家来湘潭迎亲的排场颇大,礼物也很丰盛。前来云湖桥贺喜的人很多,有湘潭的官绅名流,王、蔡两家的亲戚,王的朋友门生,云湖桥四周的乡邻,还有棣芳的嫡亲舅舅也从广西赶来了。王闓运这些日子来,又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他看到女儿有一个很好的归宿:婆家是大官宦人家,有名望,有财产,女婿人品端正,知书达礼。难受的是女儿远嫁千里之外,今后再见一面很困难。
  王闓运一共有十个女儿,无论嫡出或庶出,他都一视同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生一个女儿,他都正正规规地为其取名号字,到了四五岁时,便亲自教她们识字,八九岁时则教她们读古诗古词,再大点,授以《诗经》、《楚辞》、《论语》、《孟子》,其中聪慧好学的,他也教她们读《春秋》,读《史记》、《汉书》,系统地教她们吟诗填词。故王门十女,个个都能识字断句,作诗作文。棣芳形神都酷肖乃父,不仅容貌俏丽,且聪颖贤慧,在姊妹群中数她书读得最多,诗文也作得最好,深得老父锺爱。
  送亲的鼓乐声响起来了,在震天撼地的鞭炮声裡,十几个穿红戴绿的伴娘,众星捧月似的将新娘子从绣房裡拥出,来到正厅。这裡坐著一排王、蔡、莫家的长辈,棣芳在胞妹锦同的挽扶下,一一向长辈行礼告辞。走到老父面前时,棣芳再也不能控制自己,放声大哭起来。王闓运抚摸著爱女的手,也禁不住老泪纵横。好久,他擦乾眼泪,颤抖著嗓音说:「棣芳,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莫哭了。我心裡本是欢喜的,只是想起今天这个时候,你的娘却不能送你,我心裡难过。」
  谁知这句话,把棣芳心中最深处的悲痛引了出来,一发放声痛哭,不能自持,哭得在座的各位长辈都潸然泪下,站在一旁的女婿也在悄悄地抹泪水。大厅外的鼓乐鞭炮声也停了下来,王闓运不去劝,乾脆让女儿哭个够,只是双手把女儿的手臂捏得更紧。当女儿的哭声渐渐低下来的时候,他继续说:「丁家是个积善厚道人家,老八这孩子我亲手教过他五年书,既聪明又驯良。你嫁到这样的家庭,是你的福分。老父我和各位长辈都希望你们夫妻相敬相爱,多生佳儿,白头到老,百年幸福。」
  棣芳听著父亲充满体贴和慈爱的话,心裡一阵感动,眼泪又泉水般地涌出,满肚子的话一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不断地点头,表示记下了。
  「你去丁家,这一生的吃穿都不用担忧。你娘生前为你淮备了五箱嫁妆,虽不丰厚,也是娘家的一点心意。有句古话叫做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未来的家业还要靠你们夫妇自己创立。」
  棣芳又点头。丁体晋在一旁说:「岳父大人教导的是,我们记住了。」
  「话虽这么说,老父我也要送你一点嫁妆。」
  满厅的人都在观望,王壬秋老先生要给女儿送什么样的嫁妆呢?
  王闓运吩咐身边的僕人:「把木箱抬来,给七小姐当面看看。」
  两个僕人抬来一口木箱。木箱漆著?亮的黑漆,盖板上贴著一个红纸剪成的圆形大囍字,四边裹著一条红绸,红绸在囍字上结成一朵牡丹花。一个僕人走上前,将红绸结打开,然后再把箱盖板掀起。众人看时,那箱子裡摆的并不是绫罗绸缎,也不是金银首饰,而是整整齐齐一箱子书。这是嫁女,又不是送儿子进京赶考,送这么多书做什么?众人嘴上不说,心裡都在滴咕。王闓运指著木箱问女儿:「棣芳,你今日远嫁,老父我送你这箱东西,你不感到奇怪吗?」
  「不奇怪。」棣芳轻轻地答。
  「喜欢吗?」王闓运又问。
  「喜欢。」棣芳答得很爽快。
  「棣芳,你真是我的好女儿。」王闓运顿时大为高兴起来,「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偏不这样看。诗三百篇,有不少都是出自妇人女子之口,那些缠绵非测之诗作,比鬚眉丈夫的无病呻吟更为感人。女子心细,又重感情,宜于吟咏。故从古至今,才女代代皆有。你们姊妹从小起,我就教你们读三百篇,读唐诗宋词,希望一是借此陶冶心性,消愁解闷,二是自己也学著写一点,夫唱妇和,琴瑟更加和谐,三是可以教育子女。我细心观察过,识文知书的女子与愚蠢女子所生下的子女大不相同。你几个姐姐出嫁时,我都送了几本书。你在姊妹中书读得最好,所以我多送一些。」
  说罢,王闓运从箱子裡拿出一本书来说:「这是一本元刻《诗经》,当年我在京师琉璃厂买的,极为珍贵,你要好好保存。」
  棣芳点点头说:「谢谢父亲大人的厚爱。」
  王闓运又指著另一排说:「这十几本书都是我手抄的汉魏唐宋诗词,当年专为供你娘读的。上面的许多圈圈点点,都是你娘的手泽。现在交给你保管,望你见它如睹母面。」
  棣芳的眼眶又湿了。她掏出手绢来,把泪水慢慢地抹掉。
  「这裡还有几本诗集,都很不一般。」王闓运从箱子裡拿出一本书来,随手翻了一下,对女儿说,「这几本诗集,是我们湘中近世几个名媛的闺房诗,有左文襄的外姑慈云老人和诒端夫人姐妹的《慈云阁诗钞》,有曾文正长媳惠敏夫人的《分绿窗集》,还有曾重伯的母亲郭夫人的《艺芳馆诗集》,杨石泉制军孙女的《椿荫庐诗词存》等,承他们的家人看得起,刻印时都送了一部给我,请我修改。我读了她们的诗,真是从心裡佩服。她们道的都是人世真情,绝不做作,这才是真正的诗。你今后若有所作,都可以寄来给我看看,我替你修改。有了二三百首后,老父我给你刻个集子,刷印几百本分送亲友,让人家都知道壬秋老人也有个才女。」
  王闓运说到这裡,自己笑了起来,大厅裡的客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心裡都在说:到底是个大学问家,了不起。
  厅外的鼓乐又响了起来,催众人启行了。女儿女婿再次向老父亲鞠躬。昨天说好的,老人不到江边去,就此告别。看著女儿被两个伴娘搀扶著上了花轿,想著这一别,今生今世还不知能否再见面,王闓运一阵揪心般的难受。他不顾众人的劝阻,非要送女儿到江边不可。儿女们无法,只得赶紧把家中存放的便轿抬出来,扶他上了轿,在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中,送亲队伍走了十多里路,来到湘江边的码头。棣芳走出花轿,和夫婿来到父亲的便轿前,涕泣感谢父母亲二十个春秋的鞠育之恩,请父亲大人多多保重。
  王闓运坐在便轿裡,听著女儿的告别之辞,万千情感一齐涌上心头。他强忍著不再流泪,对女儿说:「你的几个姐姐出嫁的时候,临上花轿之前,我都要她们背一遍《离骚》,这都是你亲眼看到的,这是我们王家的家规,你今天也不要违背了这一家规。老父我怜你远嫁,心情悲苦,不要你背《离骚》了,我中年时写的《圆明园词》,你最喜欢,也背得很熟。你小时在我面前每背完一遍《圆明园词》,我比听到别人一百句恭维的话还要高兴。今日远别,你再在老父我的面前背一遍吧!」
  「好。」棣芳温顺地答应了一声,略微定定神,清清喉咙,背了起来。「宜春苑中萤火飞,建章长乐柳十围。离宫从来奉游豫,皇居那复在郊圻?旧池澄绿流燕蓟,洗马高梁游牧地。北藩本镇故元都,西山自拥兴王气。九衢尘起暗连天,辰极星移北斗边。沟血填淤成斥卤,宫廷映带覛泉原。停泓稍见丹陵沜,陂陀先起畅春园……」
  刚才热闹喧嚣的江边码头,一时静谧安堵,只有王府的新嫁娘清甜婉丽的诵诗声在四方传播。这哪是嫁女的场面,分明是书院裡的先生正在督课学生。王闓运听著听著,老眼渐渐昏花起来,眼前彷彿是十馀年前的成都尊经书院,七八岁的黄毛丫头在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又彷彿是四五年前南昌豫章书院,天真烂漫的少女在背《长恨歌》,背《圆圆曲》。岁月流淌,儿女长大,妻妾辞世,身入老境,人生真的如一场梦似的,没有多久便到了头。然而,这又是无可奈何的悲哀,薪不能不尽,只要火能传下去,也就值得欣慰了。想到这裡,一股急欲寻觅传人的心愿油然而生。
  「年年辇路看春草,处处伤心对花鸟。玉女投壶强笑歌,金盃掷酒连昏晓……」
  「棣芳,算了吧,不要再背了,上船吧!一路上自己多加注意,到了平远后,记得报一封平安家信。」
  一向豁达的湘绮楼主,面对著宇宙间不可抗拒的永恒规律,很快醒悟过来。他不再悲伤了,吩咐女儿上船。他要尽快结束这场费时伤神的婚嫁喜事,好早一天到石塘铺去。
七、为得天下一英才而教之,王闓运亲赴石塘铺指点迷津
  石塘铺距云湖桥只有二十多里路,王闓运一大早就起床,命轿夫备轿,他也不带儿子和僕人,单身坐轿前往。正是暮春时节,一路上流泉溪水淙淙有声,新枝嫩叶之间时闻鸟鸣。杜鹃花红红白白的,开得漫山遍野一片锦绣。乳燕呢喃,秧苗青青,农夫荷锄扛犁在田间小道上往来,正为春耕而忙碌著。通都大邑的士绅们都在谈论去年的海战失败,割地赔款,而此地恍若世外桃源,质朴荒野,外部世界的折腾似乎对它没有任何的影响,人们仍然依照祖祖辈辈传下的方式,在平静而贫困地生活著。打听到杨度的住处后,王闓运吩咐轿夫在离杨度家屋场半里地的一座小石板桥边停下。
  这是当地一带一栋较大的屋场。大大小小有七八间房子,一律青砖黑瓦,禾坪一侧还有四五间茅草杂屋,屋后是一块大菜坪,菜坪一角有一株年代久远的古柳,古柳下有两个人在习武。一个只有十五六岁,持一把剑蹲在地上,剑从后背指向天空,好像戏台上峨眉山上的小剑客一样。另一个在二十一二岁间,一边说话,一边也蹲下去,空手做了一个示范,看那架势是在纠正少年的动作。王闓运从夏寿田那裡知道,杨度有一个弟弟,比他小六岁,看来这两人正是杨家兄弟无疑。
  「请问杨皙子先生家住在这裡吗?」王闓运走到古柳下,问那位年纪大一点的青年。
  「他就是我哥哥杨皙子。」青年未开口,少年抢先做了回答。
  杨度答:「我就是杨度,请问老先生有何事?」
  杨度见眼前这位老者年近花甲,脸色红润,身板硬朗,穿著虽普通,器宇却不凡,眉眼之间透露出一股倜傥豪迈之气,心裡想:这是哪裡来的不速之客,从来没见过?
  「啊,你就是杨皙子先生!老朽姓王,也是湘潭人,欲去城裡办点事,偶路过贵宅,听说皙子先生刚从京师会试回来,想请你谈谈京师去年轰动全国的公车上书。」王闓运边说边打量杨度,他彷彿觉得杨度正是梦中的那位要拜宋濂为师的青年。
  「哦,是王老先生,晚生失敬。」杨度想,此人如此关心国事,定然不是一般人。他心生敬意,忙说,「请先生进寒舍一坐。」
  杨度把王闓运带进书房后,便忙著张罗茶水。书房四壁粉著石灰,显得宽敞明亮,靠窗户摆著一个大书案,书案上放著几本书,有线装的,也有洋装的,一个古色古香的砚台,一个笔架,笔砚之间立著一个西洋进口座钟。书案上方粉壁上挂著一幅园林图。王闓运走过仔细一看,图下方有一行小字:京师圆明园全盛图。图两边是一副联语:海隅起狼烟,哀孱弱黎民无乐土;深谷蓄鹰志,看英雄先祖有后生。下联左边写著:留与重子吾弟共勉,杨度丙申年暮春。王闓运看后,连连点头不已。再看其他几面牆壁边,全是大大小小的书箱。
  「王老先生,请坐下喝茶。」杨度提著一把小铜壶,端著一个木质茶盘,茶盘上放著两隻小瓷杯,还有四碟农家土产:花生、瓜子、蚕豆、油炸红薯片。杨度筛好茶,摆好碟子,坐在王闓运的对面,笑著说,「老先生光临,晚生不曾淮备,随便喝点茶,过会再用饭。」
  王闓运见杨度离家五六年,又在京师住了近一年,仍未失乡间人纯朴热情的本色,心中甚是满意,说:「老朽是不速之客,就是吃个闭门羹亦不过分,你何须如此客气!我只略坐一会,等下还要赶路。皙子先生,你去年在京师参加的公车上书,据老朽所知,这是历史上尚无先例的事情。后生子,你真有幸呀!」
  「要说有幸也算是有幸。不过,这其实是不幸的事呀!」
  「为什么?」王闓运佯作不解。
  「老先生,公车上书是社稷国家蒙受奇耻大辱的时候所进行的一件无可奈何的事,这本是大可悲哀了,何况也并没有成效。」杨度心情沉重地说。
  「皙子先生,你说得对。不过,公车上书这件事,官绅们不用说了,就是全国士农工商也都受了很大的震动。看来,今后会对国家产生深远影响的。」王闓运随手拿起一颗蚕豆放进嘴裡,「?」的一声,蚕豆咬开了。杨度暗自惊奇:这老先生的牙可真好!
  「国事要好转也难呀!京师百姓听说割地赔款,人人义愤填膺,但王公大臣依然故我。颐和园裡的太后庆贺六十大寿,花费了百万两银子,据亲身参加的官员们说,历史上记载的任何帝后的酒宴都没有它奢侈。而这庆典的举办,恰是前线战事大败的时候。将士阵亡,铁舰沉海,还有心思大办生日酒,京师百姓痛恨得不得了!」杨度说著说著气愤起来,端起茶杯大喝了一口,望著王闓运说,「老先生,您不知道,海军战败,其根本原因就在太后的身上。就是她当年把海军军费八百万两银子挪来修造颐和园的,恭王等人极力反对,她置之不理。老先生,国家的大权就握在这样的太后手裡,国事还有希望吗?」
  与去秋游西山时相比,杨度似乎对国事完全不抱希望了。
  王闓运凝视眼前这位年轻人,心中很是讚许。他从杨度的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豪气:慷慨谈国事,悲愤议朝政,四十年过去了,国家不但没有中兴,反而比过去更加疲弱,现在又转到儿孙辈来担忧了。唉,大清王朝,你为何如此一蹶不振,江河日下!
  「皙子先生,我看你张挂著一张圆明园全盛图,看来是在时刻激励自己不忘国耻。」
  杨度点点头。
  王闓运突然问:「你读过王壬秋先生的《圆明园词》吗?」
  「晚生有幸拜读过。壬秋先生那篇长诗真正是大才大手笔,结构雄奇,意境深远,有人比之为元微之的《连昌宫词》。依晚生看,《连昌宫词》不能望其项背。」
  王闓运心裡异常高兴。儘管这篇长诗二十多年前在京师广为流传,洛阳纸贵,连大学士周祖培、侍郎潘祖荫都激赏不已,但大家的评价也只停留在今日《连昌宫词》的分寸上,并没有置于其上。眼下这位素不相识的青年如此推崇这首诗,他又本是专为此人而来的,心中如何不高兴!
  他指著图旁的联语说:「听说皙子先生是阵亡在三河战役的杨哨长的孙子,我看到这副对联,知道你们兄弟要做无愧于英雄祖父的后辈,很是钦佩。古人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皙子先生身为举人,表率一乡,请恕老朽冒昧,当此国家危难之际,你能不能对老朽说说你的打算?」
  「老先生问晚生打算嘛,」杨度目光炯炯地望著王闓运说,「刚回家时,我原本打算小住个把月后便去衡州府投王壬秋先生门下。后来母亲得病,我要侍奉汤药,不能离开,遂在家一住两三个月。前些日子收到好友胡玉阶的来信,他说康有为先生已回南海重开万木草堂,他即将南下投奔,约我同行。这副联语是我打定主意投万木草堂之时书别舍弟的。」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一直未来东洲。这是个难得的英才,著意培植,日后定可成大器。他是湘潭人,不出于我的门下而成为康有为的学生,岂不可惜!眼睁睁地看著千里马从眼皮底下奔逸,能算得上真正的伯乐吗?王闓运想到这裡,笑著说:「康有为是去年公车上书的领袖,足下尊敬他,欲投其门下,自可理解。不过,倘若足下真的成行了,老朽要为足下惋惜。」
  「为何?」杨度疑惑地望著这位谈吐不俗的陌生老者,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格外关心。
  「足下要图虚名,只要投靠康有为必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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