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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之父蔡元培-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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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点羞愧地低下头,感叹地说:

    “申叔走到这一步,责任全在于我。嗨!当年我见他因反对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又和太炎先生失和,整天遭人围攻,在日本实在住不下去恰巧端方派人来游说,又答应以礼相待,我就替他作主答应往事不堪回首呀!来天津的这些日子,申叔整天神思恍惚,有时也想写点东西,可一拿起笔又总是伤感起来。眼看学业就这样荒废了”

    刘师培因长期的肺病已元气大损,他也许又想起了往事,神情沮丧地说:

    “当年的我怎么会那样狂妄,居然跳出来逐条批驳三民主义?还常常以中国革命的教父自居,说了许多空头大道理。唉!想想真是荒唐呀!”

    蔡元培先是一愣,然后坦然一笑,缓缓地披露心迹:

    “现在看来也不全是你的错,当时双方都有点意气用事。不过你的有些观点还是很有见地的,我至今回想起来仍很佩服呢!”

    刘师培惊愕得瞪直了眼睛。他已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真诚的肺腑之言了,眼角又开始潮湿起来。

    还记得他到日本的那一年里,孙中山指挥的数十次起义全是惨败,弄得同盟会志士死的死,逃的逃,刘师培忍不住就站出来说话他认为这种只依靠会党和新军在沿海城市暴动的革命是不会有结果的。革命要想成功,只有依靠人口占大多数的“劳民”,也就是农民和工人。他还进一步在自己的《衡报》上呼吁:

    “现今的中国,欲兴真正的大革命,必须以劳民革命为根本。”

    而且中国革命不能让“中等社会”和“学生社会”来领导。他甚至说:“非有劳民为主动,则革命不成。”什么意思所谓“主动”即主力,也就是领导者的意思。

    按他当时研究的策略,革命党人的活动必须以运动农工为本位,他还发起了一个叫“农民疾苦调查会”的组织,开始研究起中国农民革命的问题。最后提出了中国土地革命“两步走”的战略设想,也就是先摆脱地主和国家的剥削,实行个人私有制。当革命胜利后,再实行共产制。他当时在日本看了不少马克思的书,对资产阶级已彻底失望,甚至还在刊物上叫嚷要“杀尽资本家”。一听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无非是想建立资产阶级的共和制,好出风头的他就跳出来逐条地批驳起来。

    见刘师培心有所动,蔡元培又不失时机地从布包里摸出几本《国粹学报》递了过去:

    “玄同叫我把它送给你,说你看了这一定会来北大的。他当年在南洋中学读书,第一次读你的新史学大作简直被震呆因每期都有你的文章,所以自创刊起,每期刊物他都珍藏着。还有,你的好友黄节和弟子刘叔雅,都已应聘快要到北大”

    刘师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了,他颤微微地走上前,一把握住蔡元培的手,低声哽咽起来:

    “谢谢先生的一番苦心”

    12

    西洋人声称:“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

    ——新民谣

    椿树胡同位于朝阳门内,离紫禁城不远。此刻,我们这位生在南洋,学在西洋,仕在北洋,终生不改忠君保皇立场,又集真知与怪诞于一身的主人正息心篱下,隐居在胡同内的一座小独院内。

    小院进门先是一个花园,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有名无名的花木。引人注目的是园内那株高大的椿树,如主人般孤零零地做立着,那些浓密的淡黄的嫩叶,已随着初夏的风转青转绿了,散发出一树的奇香。高达数丈的枝丫,仿佛是小院主人那倔犟的辫子,正清奇绝伦地直指蓝天。

    花园尽处是一排平敞的北房。

    飘泊半生的辜鸿铭,就住在这座天子脚下清静的小园内,整日里坐拥书城,探寻着他理想中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和伟大,散发出一种经久浓缩的芬芳。在这个世界里,堆着古老的东方文明往昔的长卷,说的都是温馨的故事,可已经没有了俗世的味儿。辜鸿铭一页页地翻过去,仿佛看见了圣哲的荣光,帝王的龙袍和天朝的威严。正是这种威严的余晖,吸引了他,也迷惑了他,使他不仅对圣贤经典佩服不已,还对这个故国文明的一切都爱护备至。他仿佛在池世里听见了先哲的召唤,毅然承担起卫道和传教的使命,他终于成了向偏执的西方传播中国文明的传教士。

    这天下午,椿树胡同十八号门前来了两位来访者。他们刚举手叩门,门上的窥视孔便“嗒”地一声开启,闪现出一双黑黑的眼珠。一见是两位年轻人,里面响起了粗重的嗓音。

    “家老爷今天不见客!”

    “告诉辜先生,我们是北大的,是来送聘书的。”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门很快打开了,出现了辜鸿铭的仆人兼车夫——刘二。见他长得虎背熊腰,一身粗布长袍外套马褂,头上也顶着一条又黑又粗的长辫子。也真是难为了小院主人,都民国了,不知他从何处弄来这么一位车夫行当中特殊的宝物。据说辜鸿铭常得意地向人炫耀:

    “刘二是我的影子。不过虽然和我装束一样,但我却有大乔小乔之好,刘二却是皮硝李(李莲英)的把式。”

    这座小院的主人没有固定的职业,民国后曾断断续续地在北大上过课,最近可真是有点门庭冷落

    范文澜和罗家伦向刘二扬了扬手中的大红聘书,便随他穿过花园走进屋去。范文澜将在这个月毕业,蔡元培已正式通知他留校做自己的私人秘书,并开始布置他处理些事务性工作。

    书房里陈设稀疏,摆着一张美国式活动顶板书桌,两三把乌木椅子,两张红木小几,靠墙的书架上堆满了古籍,但也有不少英、法、德文版的哲学和文学著作。

    午休醒来的主人正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他虽年近六旬,却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只是颏下的几络长须已有些花白,脑门后那根灰里泛黄用红丝线夹着头发细细编起来的长辫子,倒真是五彩夺目,招人惹眼得很哩!也许他脸没洗干净,正顾自己用指甲在眼角抠眼屎。见来访的是两位学生,便心安理得地又眯细眼。两位年轻人却弯下腰,紧盯着他那身油光闪亮天青色的大袖马褂。只见衣襟和袖子上斑斑点点尽是鼻涕唾液的痕迹,简直可以照见人影辜鸿铭终于舒服地用手一抹脸,睁开了眼睛。见二人正站在面前,无须镜子,便有顾影自怜之乐,脸上就有点得意起来。他点燃了一支埃及香烟,优雅地向空中吐出一个烟圈,说:

    “你们读过我的《春秋大义》我在书中向西方宣称,中国人有不洁之癖,所以中国人只注重精神而不注重物质。”

    见他只管自己说话,也不招呼客人,罗家伦只好拖来两把椅子,唤范文澜一齐坐下。

    罗家伦虽然听过他的课,对他多年练就的那套“金脸罩,铁嘴皮”功夫佩服得很,却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这张混血儿的老脸。为了讨老人欢心,他开始恭维起对方来:

    “辜先生,您可是当今中国我最佩服的大人物。还记得民国四年,我在上海愚园游玩,看见走廊的壁上嵌了几块石头,刻着据说是您写的拉丁文的诗。我虽然看不懂,却认为中国人会做拉丁文的诗,实在了不起呀!到了北大,正值洪宪称帝,您居然在课堂上大骂袁世凯,整整骂了一堂课。英雄胆略实在令晚生佩服。”

    辜鸿铭好像被人搔到了痒处,舒服地眯细了眼。他的脸上又露出不屑的神情:

    “哼!袁世凯,贱种!他也配做皇帝?”

    罗家伦还记得一件趣事,老袁为筹备“参政院”,以为辜鸿铭是个帝制派,便请他也去担任议员。这位冬烘先生哪会买他的账,刚进会场领到出席费三百银元,便一溜风地跑进八大胡同的妓院。如先朝名士,历代风流,妓院正可以作他放浪形骸,宣泄不平之气的去处。当时妓院规矩妓女随唱名鱼贯而过任嫖客挑选,他每到一个妓院都点一遍名,每个妓女奉送一块银元,直至将这来路不白的钱全部花光,才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袁世凯一死后,政府规定全国举哀三天。可这天值勤的警察却听到这座小独院里鼓乐喧天,一派热闹,以为有事可干忙纠结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只见辜鸿铭府上如过盛大节日一般,正高朋满座,大开堂会。摇头晃脑的辜鸿铭正在高谈阔论,忽见唱戏的突然偃旗息鼓,鸦雀无声。正要发火,耳边传来一声吆喝:

    “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公开闹法?”

    辜鸿铭这才回过神来,对着警察,一阵怒骂:

    “他妈的,瞎了狗眼了,没有看见我正与各位大人在赏戏滚出去!告诉你们总监,什么大总统,小总统的,不就是死了个小人,值得那么兴师动众?”

    这伙警察这才看清了眼前这位长辫子的尊容,又见座中不少洋大人,心下嘀咕,撞上邪神了,这些洋大人不是集中在东交民巷怎么都齐齐聚到这里来警察们赶紧一溜烟跑到警察局,向总监吴炳湘报告。

    吴炳湘一听是辜鸿铭在宴请洋人,就明白了他的用心。他可聪明着哪,当即吩咐手下道:

    “由他去罢,切切不可惹他,三天后他就不会闹”

    这小独院里就这么足足闹了三天,等三天禁令一过,辜鸿铭府上果然也清静下来平生最看不起袁世凯的人,终于在他死后出了一口恶气。

    辜鸿铭好像来了兴致,他笑容可掬地把脑袋凑过来问:“你们身为北大学生,平时还听说过我的什么趣闻”

    他把目光投向了范文澜。范文澜不敢造次,只得拣些不会惹他生气的事说。

    “我们最爱听您平时调侃和教训洋人的事。听说您在英国时有一次乘公共汽车,见洋人瞧不起您脑门后的辫子,交头接耳地嘲笑起来,就故意将手中的报纸倒过来看。洋人都大笑起来,您却不露声色。待他们笑够了,您才开始用纯正的英语回敬道,英文也太简单了,不倒过来读简直一点没趣。还有,听说北京的中外朋友都极喜欢请您做座上客,有一次宴会,座中尽是名流和政界要人,还有许多洋人,全都高谈阔论,纵论时局。只有您盯着席上佳肴,大快朵颐,大口喝酒。席间有位洋记者向您请教,说中国政局如此混乱,有什么法子可以补救您伸袖子将嘴一抹,精气神十足地回答,‘有!法子很简单,把在座的这些政客官僚和洋人全拉出去枪决掉,中国的政局就会安定一些。’最令我们佩服的还是一次您在真光电影院看电影,前排坐着一秃顶的苏格兰人,您居然把旱烟杯拿将起来,轻轻地敲击那位苏格兰人的秃顶,孤傲地说,‘请点着它!’那苏格兰人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影,冷不防被人一击,大吃一惊,赶紧拿火柴连划数根,才替您点上了烟呢。”

    辜鸿铭听得哈哈大笑,好不快活,他大声地说:“想不到在这北京城里,我老辜的名声还不坏呢!”

    他终于对来客有了些好感。轻哼了一声,里间马上闪出一位小姐端来了茶水。见她长得清秀可爱,走起路来,如风摆荷叶。更妙的是她还有一双三寸金莲,外套一件及地长裙,恰似一只温柔而又逗人心疼的小鸟,浑身透着股迷人的魅力,这就是辜鸿铭晚年的新宠碧云霞。见罗家伦的眼神粘着她不放,辜鸿铭又得意起来。他神气地侧转脑袋问罗家伦:

    “你知道外间流传我最有名的理论是什么?”

    罗家伦可不像范文澜那般拘束,他知道这位冬烘先生的脾气,你越说真话他就越看得起你。便幽默地抬起头,学着对方的腔调说:

    “连老婆都不怕,还有王法”

    相传辜鸿铭出奇地怕老婆,有一回他刚给乞丐盛一碗米,结果回头妻子正恼怒地将米碗朝他掷来。当朋友讥笑他时,他就是这样骄傲地回答的。

    见辜鸿铭反响不大,罗家伦便开始放肆起来。

    “民国后时人多提倡一夫一妻制,辜先生却振振有词地推销著名的‘茶壶和茶杯理论’。说男人是茶壶,一把茶壶可以注满四只茶杯,所以娶妾是可行的。还说古人造字,姜为立女,男子疲倦时身边站立之女也。可做靠手之用,故不可无也。有一次辜先生遭到几位西洋女子的反击,她们说为什么一只茶杯不可以注满四把茶壶辜先生笑着拿起茶杯说,请示范一下如何注法?还有,我听说先生尤喜女人的小脚,只要文思一枯竭就要往夫人的房间里跑。不过此事学生没有证实过。”

    辜鸿铭终于乐得用双手捧住头,笑出了眼泪。

    他倒真是拥有一妻一妾,妻名淑姑,是标准的中国女子,三寸金莲长不及掌。妾名贞子,是如花似玉的日本姑娘,可惜前几年死正在他伤心不已时,上苍开眼,又让他遇见了碧云霞。据说那天他正在一家妓院冶游,忽听见间壁有嘤嘤的哭声,原来是一位刚买来的姑娘不愿接客,在遭鸨母怒骂。他本是怜香惜玉之人,便叫过来询问。一见之下,心就乐了,天下竟有如此温容柔貌的人儿,不禁想起了死去的贞子,便付了五百大洋的赎身费,带了回来。在那些寂寞的日子里,每当他望着这位楚楚可怜,小巧可爱的人儿,真有种含在口中怕化了,捂在手中怕飞了的感觉。

    幸好淑姑这时已年近半百,早年他娶贞子也未与他介意,现在更懒得与他计较这倒便宜了辜鸿铭,让他落了个小鸟依人,温香在抱,以娱者怀的境地。

    辜鸿铭终于满足了嘴皮子上的瘾头,又喝饱了茶,吸足了烟,便开始盘问起来意。

    范文澜忙递上蔡元培的聘书,闲聊了那么久,他的心已隐隐不安。

    辜鸿铭接过大红聘书,翻开一看,显得很得意,他又点燃了一支烟,悠然自得地说:

    “蔡元培请我教英国文学,好!讲起来我们还是莱比锡大学的校友呢。不过论资格,我是他的师兄,现在师弟请师兄帮忙,应该赏脸。”

    范文澜见他还算爽快,又恭敬地说:“蔡校长一直很敬重先生,常说他到德国时,您已是学界名流德国的许多大学教材里有您的文章,还有许多以您名字命名的研究会和俱乐部呢。”

    辜鸿铭的脸上溢出了快活的神情。他用一种不卑不亢的口吻关照范文澜:

    “回去告诉你们蔡校长,就算是我说的。现在的中国只有两个好人一个是蔡元培先生,一个就是我他刚进北大,我如不去帮他,好人不就孤掌难鸣了我说的好人是有原则的,蔡先生点了翰林之后不肯做官就去革命,到现在还是革命。我自从跟张之洞做了前清的官以后,到现在还是保皇。”

    两位年轻人终于站起来向他告辞。没想到这古怪的老人却挥挥手,说:“别忙,我要送一件东西给蔡元培,可送什么好”

    他回转身,终于从书堆里翻出一本发黄的英文杂志,递了过来。

    “这是十年前俄国的列夫·托尔斯泰写给我的长信,你们也可以翻翻。”

    他说完就坐到桌前,拿起笔在砚上一蘸,挺认真地在封面下角写下一行拖三掉五,歪歪扭扭的辜氏书法。

    ——孑民方家清赏。

    兄辜鸿铭

    罗家伦一见他那手毛笔字,忍不住窃笑起来。他又开始了多嘴多舌,说:“辜老,听说您和严复一起,还是那末代皇帝册封的进士”

    没想到老人一听这话突然恼怒起来,他拍案骂道:

    “严复能和我相提并论坐下!看我如何教训你们。”

    两人吓得面面相觑,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下听他教训起来。

    原来有一次宴会上,不知怎么让严复、林纾、辜鸿铭这三位译界前辈同坐一桌,古文学家马其昶也在座,却彼此都不相识。酒过数巡,辜鸿铭突发高论,大声说道:

    “如我操生杀大权,必杀两人以谢天下。”

    座中人问杀哪两人,他说:

    “贼人严又陵、林琴南。”

    严复充耳不闻,林纾疑惑不解,便故意面不改色地问:

    “这两人不知有何开罪足下之处,竟不顾桑梓之情,开刀问罪?”

    原来辜鸿铭与这二人同为福建人,但那天他却丝毫不买账地说:

    “严又陵以《天演论》宣扬物竞天择,于是国人只知竞而不言理,以致民祸连连,民不堪其苦。林琴南译《茶花女》,诲淫诲盗,使一班青年男女不复知礼教何物。不杀此两人,天下不得太平。”

    马其昶在一旁听得发慌,暗问旁人:

    “此君是谁?”

    偏偏被辜鸿铭听到了,大声回答:

    “我就是辜鸿铭,请问足下大名?”

    马其昶回应道:

    “在下马其昶。”

    没想到辜鸿铭一听,又拍案大骂:

    “马其昶,滚!袁世凯的参政也有脸到这里来丢人现眼?滚!”

    那天的范文澜和罗家伦,也就是在一片斥骂中灰溜溜地逃出了辜府。

    13

    中华民国教育部布告:根据北京大学等校校长呈请改定大学专门学

    制,经本部迭次开会讨论,先行改定大学修业年限,为预科二年,本科

    四年。

    民国六年的初夏,张勋率辫子军北上的消息如瘟疫传遍了京城。

    策划这幕闹剧的总后台还是那位下野的段祺瑞。他先是指使亲信倪嗣冲在蚌埠宣布独立,没几天,奉天、陕西、河南、浙江。山东、黑龙江、直隶、福建、绥远、山西等省的督军们纷纷响应。这批赳赳武夫们的举动颇似一场蓄谋已久的兵变,吓坏了手无寸铁的黎元洪。饥不择食的他终于接受了代总理李经羲的建议,电召张勋入京调解“府院之争”。张勋乘机带兵北上,但他先是安营天津,派出一部分“辫子兵”进京,驻扎在天坛附近,摆开了“勤王”的架式。然后就拉下脸咄咄逼人地向黎元洪提出“调解”的条件,直至逼迫这位菩萨总统下令解散了国会才算罢休。

    今天是6月14日,张勋的三千辫子军终于到达北京。心有疑虑的黎元洪还是为他举行了盛况空前的欢迎仪式。当头戴瓜皮小帽,身着长袍马褂,脚穿黑缎子粉底鞋,脑后还拖着一根小辫子的张大帅步入汽车时,车站上鼓乐齐鸣,欢声雷动。张勋好不得意,只见他的专车以马队为先导,正浩浩荡荡地驶过民国首都的大街。从前门车站到南河沿他的大帅公馆,沿途一律黄土铺道,军警林立,东西交通为之中断。

    就在这天上午,与大街上闹哄哄的气氛相反,在北京大学一间简陋的会议室里,正静静地围坐着一群国内一流的学者。他们是文、理、工、法各科的学长陈独秀、夏元琛、王建祖和一些教授代表。据说北大的评议会快要成立了,他们是应蔡元培之邀,前来商议有关学校的一些大事的。

    一进门,就可见教授们的脸上蒙着阴影。人们忧心重重,三三两两地议论著时局。马叙伦因路上被军警无理盘查了半天正怒气冲天,这位当年反复辟的老英雄,又向章士钊数落起那位辫帅的劣迹:

    “自民国以来,这张勋的辫子就是复辟的一面旗子。记得还在1913年,隆裕太后刚死,他就和博伟等人阴谋袭取济南宣告复辟,连告示和檄文都写好后因联络冯国璋不成,又策动兖州镇守使田中玉‘反正’。田以共同行动为幌子,获取了全部情报。一面急电袁世凯,一面破坏了全部铁路,总算断了‘辫子军’北上的通道。是年7月,镇压‘二次革命’时,他又想拉冯国璋一齐行动,挟袁世凯实行复辟。后来被袁世凯识破了,命他去啃南京这块硬骨头。他也就把一肚子怨气全出到革命党头上,这件事仲甫最清楚不过”

    一讲到血洗南京,陈独秀这位当年的革命党至今仍耿耿于怀。他大口地吸着烟,怒目圆睁地说:

    “记得那是9月1日,南京刚被攻陷,这位辛亥死敌就宣布‘三天不点名’,可以随意烧杀淫掠。‘辫子军’一进这六朝金粉之地本来就花了眼,见辫帅这般放纵,眼更红大小商号店铺和老百姓家被抢掠一空,后来连日本人开的店铺也抢了,还打伤了三个东洋人。在洋太岁头上动了土,酿成了哄动一时的‘南京交涉案’。日本人先是抗议,又把兵舰停在下关示威。英美也找他的茬,硬要逼他离开南京。这正合袁世凯的心愿,借机要张勋辞职。没想到这小子勃然大怒地说,‘这个印把子是我拼命得来的’,反过来向袁世凯讨价还价起来。结果讨了个长江巡阅使的空头衔,又向老袁报销了都督开支费六十五万元,还捞了五十万的开拔费才算走人。这回黎元洪引狼入室,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后果”

    章士钊可算消息灵通之士,见他眉宇间愁云满布,正压低嗓音说道:

    “据说袁世凯死后,张勋接连召开了四次‘徐州会议’,主题全是如何复辟清室,俨然以十三省大盟主自居。而最后一次会议就是在段祺瑞下野前一天开的,听说徐树铮也在场。我总觉得这次张勋进京,可能隐藏着一个大阴谋呢。”

    正在这时,满身泥浆的沈尹默叫嚷着进了门。他咋会变得这样狼狈?连眼镜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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