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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激流-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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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脸已涨得通红,方晋急急辩道:“我家历来以武勋传家,家祖有遗愿,希望子孙后代能出个正经学士。故而在三个月前,父亲大人命我脱离军职,进京赶考,决非小弟怯弱胆小。这几日惊闻西北巨变,小弟已求得家父同意,放弃会试重回军中,只是兵部文书还没有下来,小弟无法启程。”

众人这才齐齐“哦”了一声,脸色登时释然。

听他明知凶险,依然要赶回军中,章扬心里倒也赞叹起来。他站起身来举杯过额,道:“在下不知其中周折,多有得罪,这便敬方兄水酒一杯,以表歉意。”

那方晋立起身来也举杯干了下去,豪爽道:“大人莫要客气,说不定今后有缘,你我还会并肩作战。”章扬会心的笑了笑,伸手拉他坐下。转头对林思元道:“林先生,我怎么看来看去,你都不像是有事相询?难道是戏弄在下不成?”

正在伸箸夹菜的林思元手里一僵,旋又笑道:“哪里话?不瞒兄台,当夜绮海边上,我看你还是个生人。可转眼之间,就成了柳将军制下虎贲游击。这等怪事,对林某来说,可当真是好奇的很,要紧的很啊。”他眯着小眼,认认真真的说道。

章扬心中好笑,自忖难道能告诉你我本是义军残余,然后又因为打败过陈家,追杀过管阙。再由于和柳江风是旧识,所以摇身一变,成了虎贲中人?望着林思元渴求的眼睛,他嘴角一斜,故意恐吓道:“林先生胆子不小啊,如今时节,还敢刺探军情,小心在下把你当成奸细,索拿归案。到时五木之下,你再怎么申明冤情,也要嫌晚了。”

丝毫未被他的说辞吓住,林思元定定心心的饮了杯酒,看了看方晋再转头道:“兄台何必虚张声势,若是不愿说就算了。反正林某近来流年不利,交的朋友都是隔心隔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何况,凭我这京中第一狂徒的名头,谁会相信我是奸细。”

“痛快。”章扬听着林思元的话,虽觉得他的好奇心太过旺盛,可头脑清楚,遇事明白,倒也可以结交一二。想到这里,他避重就轻,对着众人道:“就凭久经战阵这一个理由,大概足以解开林先生的疑惑吧。”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林思元慢慢道:“虽然勉强了些,不过也还说得过去。罢了,君子不强人所难。你能如此谦恭礼士,总算难得,林某就交了你这个朋友。”他也不理会章扬的态度,仿佛以为天下人能得他的认同便是个了不得的荣耀。好在章扬已在绮海边领教过他的狂傲,当下也不以为杵。四人推杯换盅,渐渐相熟起来。

过不了多久,楼下忽然热闹非凡,初时只有三两个人大声争论,慢慢的炒成一片,喧哗声响亮的像是要把楼顶都掀开。四人停箸倾听,终于弄清了楼下正在争辩邱钟败北的根由。参与争论的人群中有的是纸上谈兵夸夸其谈,有的却是目光敏锐体察入微。可惜书生意气,向来听不见别人的意见。吵着吵着,渐渐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指责邱钟年老昏聩,无能力挽狂澜,占据高位结果害人害己。另一派则为邱钟辩护,道是一切错误,都因为宦官监军,要不是费南从中搅和,邱钟也决不会丧师辱国。两群人相互争执,闹了个天翻地覆,到最后说服不了对手,各自齐声叫着要上万言书。以上达天听,凭圣意裁断。

“有趣,想不到这么明显的事情,被人背后一蹿捣,居然真的黑白颠倒,难以分辨了。”林思元冷笑了几声,看向下方的眼睛中满是不屑。

章扬心头一动:“怎么,有人看法与林兄迥异?”

第五章上书

皇城里浑厚悠长的钟声荡过夜空,平祥而又安泰。宵禁后的大街小巷上,除了巡更老人手中的梆子还在断断续续不停响动,已然难得看见人影。

柳江风望着面前探子送来的简报,满脸忧愁。自从帝国公布了邱钟战败的消息,整个京城随即陷入了恐慌的气氛中。若不是同时宣扬了海威和董峻联手创造的稳定假象,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按照他的意思,本来是想强行封锁消息。但钱浚之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劝皇帝公布详情,说是这等大事,压是压不下的,倒不如早日公布,取信于民。如此说法放在国泰民安时自是正理,在此危难时刻却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何况军情与民事,又怎能混为一谈。这不,短短一日之间,坊间传闻,沸沸扬扬。大批逗留京师赶考的仕子,更是议论纷纷。

国家有难,那些仕子们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用意虽好,终是失之鲁莽。而今更有消息传来,一批外地学子准备给朝廷递送万言书。此事一旦成真,会有什么结果连他也说不清楚。邱钟战败的根由,错综复杂不可明言。若归罪于邱钟,不免有失公平。可若怪罪于费南,又等如在皇帝脸上打了一个耳光。一想到此事,柳江风就觉得头痛不已。

章扬静坐在一边,他并不知道柳江风为何深夜把他叫来。即便看完了案几上的文档,他依然觉得这些事情合情合理,并无怪异之处。

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柳江风开口问道:“我年龄已大,难再体会少年心气。此时请你前来,只是想问一问,以你之见,能否消除仕子们上书的念头?”

怔了一怔,章扬下意识的答道:“不可能,帝国文风,重骨鲠之气。仕子赴京赶考,千万英才济济聚于一堂,本就担心能否脱颖而出。如今有了这种事,既不必考较才学,又不必冒刀兵之险。一朝昂扬,得以扬名天下。此等好事,他们只会担心能否挑头留名,断不会避让。”

“全无风险?”柳江风涩涩的笑了笑,他既苦于不能明言此时上书的惊险,也就无从反驳章扬的观点。然而如果不能寻到个合适的借口,又怎能消弭这场即将来到的风波?他的目光随着跳动的烛火闪了几下,忽又问道:“我下午派人找你时,听说你去了来风轩,可有此事?”

想起午时与林思元的会面,章扬禁不住微笑起来:“不错,我是去了来风轩,还碰到了那个京中第一狂徒。”

仿佛早就听过他的名头,柳江风也流露出一股怪诞的笑意,他点点头道:“来风轩历来是仕子如云,你可曾听到他们对上书一事有何看法?”

伸手一指案上文书,章扬道:“大多数人的意见都和这上面的相同,林思元倒是对此不感兴趣,他说这种沽名钓誉之举,行之无益。”看见柳江风的神色有些失望,章扬又忆起一件事,当下说道:“对了,我们评论此事的时候,他还说起一早便有人奉了中书令之命,请他领衔上书,当即被他回绝了。”

虎目猛然一张,柳江风的眼中瞬时爆出精湛的光芒。他急道:“你可知道,中书令之意,究竟是追究邱钟还是费南?”

章扬愣了一愣,没想到这件事让柳江风这般激动:“这个,我没有追问。若是大人有意弄个明白,明日我请林思元亲自过来分说。”

“钱浚之也卷在里面,这事可就越发的麻烦了。”柳江风眉头紧皱,自言自语了几句。“也好,明日你用我的名义,去请他过府。此人声名动于京畿,我也可借此机会见上一见。”

“和你说了多少回了,我家大人吩咐:方将军一来,就请到前厅歇息。他手头一旦得闲,马上就来见你。”望着焦躁不安,反复追问自己的方戈武,柳府的管家性子再好,此时也有些厌烦。

“唉!”重重的叹了口气,方戈武也知道自己的态度实在不妥。短短一盅茶的功夫,他已经盯着问了四遍柳江风的去向,也难怪别人开始腻味。他踱了两步坐回了椅中,强忍急躁,双眼巴巴的看看管家,又看看门口。

叫来侍卫给他换上一盅热茶,那管家觉着刚才说话太重,安慰他道:“方将军,我看你也不要着急,既然今上已经有了旨意,援兵自然很快就会发出。我家大人昨夜又是一晚没睡,忙来忙去还不是为了编组援军。凡事总得计划好了才行,慌慌乱乱的给你十万杂兵也派不上用场。”

方戈武拱了拱手,正待说些感谢的话。这时门外有数人的脚步声传来,方戈武从椅上“滕”的跳将起来,几步抢到门前,恭敬道:“大人,下官在此咦?怎么是你个小畜生?”。厅门开处,走进来的并不是柳江风,而是几个文士,最奇怪的是,他的儿子方晋赫然也列在其中。

突然撞上了父亲,方晋不由怔了一怔:“父亲大人,你也在这里?”

未等他两人交谈,柳江风已领着一个年轻武将走了进来。他二人对视一眼,按下心头困惑,各自上前行礼。柳江风眼角一扫,已看清了众人,他止住欲待发问的方戈武,直接说道:“方将军,两日以后,我会交给你五万援兵,这下你用不着天天往我这里跑了。”

方戈武惊喜的张了张嘴,半晌才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如此一来,下官总算可以面对董将军了。”

看见了柳江风随后的手势,他纳闷的瞄了一眼儿子,满怀心事的退了出去。眼看厅中再无旁人,柳江风指着那几个文士,转头问向章扬:“这几位里谁是林先生呐?”

听得他发问,林思元踏前一步施了个大礼,起身不卑不亢的说道:“不才就是林思元。”

柳江风望了望他,忽然笑道:“你就是京中第一狂徒?依柳某看来,你彬彬有礼,算不得狂嘛。”

“不然。”听他口气有些看轻,林思元傲气上涌,立刻反驳道:“不才行这一礼,是敬那为国操劳的扬威将军。若是换了柳江风,林某却未必会曲这五尺之腰。”

饶有兴趣的注视了他半天,柳江风对着章扬说道:“有意思,有意思。当日你我初见,你傲然问我凭的是什么身份,我已经觉得你够胆大。想不到今日居然有人比你还狂,索性不把柳江风三字放在眼里。哈哈哈,后浪起,前浪灭,难道柳某当真老了。”

见他笑的开心,章扬自是明白他并未恼怒,对着管家打了个招呼,他笑着随声应道:“要不,他怎能算是狂徒中的狂徒。”

“狂不打紧,只要有资本。”柳江风招呼众人一并落座,人既然已经来了,一时半会,他倒也不急于询问钱浚之一事。仔细看了看众人,他对着林思元道:“不知你有何才学,能如此目无余子啊?”

“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林某无不知晓。”既然已在柳江风面前狂了一回,林思元打定主意,索性不再虚伪客套。

端起茶盅的右手停了一停,柳江风哼哼的笑了起来:“哦,这么厉害?倘若我还未进学,听了你这话,怕是要五体投地了。可是现在嘛,以你的年纪,这也算不得了不起。万事通而易,精而难,你且说说,最得意的是什么?”

林思元的眼神陡然明亮,他屡试不中,常恨世间少有伯乐。如今听柳江风的口气,像是要考考他的能耐。想到一身才学或许有施展的可能,纵令他天性骄狂,此时也认真起来。“不才涉猎甚广,经典史籍,烂熟于胸。文章词赋,信手可得。不过穷究于此,乃酸儒之志。林某最得意的,却是那经世济国之道。”

柳江风低头喝了一口清茶,仿佛并未注意他所说的话。缓缓的把茶盅放回案上,他才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既然精通经济,试问当今帝国之危,该如何解决?”

他这问题一出,房内众人各自张望。章扬心中的答案自然是彻底打烂,重新建造。而方晋丁岚二人则同时觉得题目太大太难,一时头绪纷乱,不知如何才是上策。独有林思元思忖良久,抬头干脆地说道:“没办法。”

神色一愣,柳江风虽然并不指望他能拿出什么锦囊妙计,却以为林思元会淋淋洒洒地说上一大段。就是未曾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答案。

“你也没办法吗?看来京中第一狂徒,也不过是空有虚名,全无半点真才实学。”他伸手又去端起了茶盅,再也不看林思元一眼。

“嘿嘿”的冷笑了两声,仿佛受不了柳江风的刺激,林思元气冲冲地说道:“林某说的没办法,其实是因为没可能做到,若是果真能按照林某所言,化解帝国之危轻而易举。”

“好狂的口气,柳某倒想听听,你这可安天下的妙策究竟有无可取之处。说出来是你的本事,能不能做到那是柳某才担心的事。”

到了这种时候,林思元知道自己只有说明一切方可得到柳江风的尊重。他也伸手端茶喝了一口,顺便理了理思路:“帝国有今日之危,远处是因为赋税失调,近处则是由于外重内轻。赋税失调好比是将死之人割肉以食,越饿越割,越割越饿,虽能一时填饱肚子,却有失血过多之虞。而外重内轻则仿佛一童子手举铁锤,不用力难以伤人,用了力又怕控制不住,最后砸到了自己头上。此二者看似毫无关联,其实本为一体。赋税平则民生富,民生富便兵甲强,若能当真如此,纵有人心生异念,也断无反噬之虑。”

微微露出满意的神色,柳江风插话道:“你说的是缘由,可事已至此,又能有何为?”众人回过神来,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林思元。

苦笑了一下,林思元道:“亲征!今上御驾亲征!果真能如此,困顿于京畿的虎贲羽林二军便可投入战场。其一能解西北危局,其二能顺利成章的控制住边军,这其三嘛,一旦击破铁勒,今上挟新胜之威,震慑群臣。外无远忧,内无近患。大可裁兵减将,休养生息,不出十年,定能国泰民安。”

不知不觉的已听得入神,柳江风一边体味,一边频频点头。不料林思元说到最后,却叹气道:“林某想的虽好,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今上年事已高,又久闻有旧疾缠身,且不论今上能否奋起雄心,单单只是那些愚忠之人的苦苦劝谏,便是道过不去的难关。”

柳江风听罢哑口无言,他私下忖度,就算素以忠贞为国自诩的铁贞,恐怕也不会答应皇帝亲征。这狂徒说的果然不错,计策虽然可行,偏偏就是无能实现,难怪他一上来就干脆说了句没办法。可是,这绵延了数百年的煌煌帝国,就只能苟延残喘,慢慢消亡下去?

堂外桂子花香,悠悠荡荡,悄悄钻进了众人鼻中。嗅着了那股浓郁的香气,柳江风闭目深吸,一时沉寂不语。

深秋的塞外,连天芳草之上,唯见碧空飞穹。偶尔几朵游移的白云,被湛蓝的天际一衬,连忙慌乱羞怯的四散飘零。瑟瑟的晚风掠过,把远处的兽味全都捎了过来。董峻勒马横缰,疑惑的扭头眺望远端。再次用力抽抽鼻子,他终于能够肯定,数里之内,绝无半点人烟。

掀开头盔随手抹了把汗,一张犹带书生意气的面孔上登时多了几分沧桑。毕儿达好奇看着董峻的一举一动,心里还在纳闷,这样画一般的人物怎么能统帅那许多剽悍骁勇的士卒。

自从五个月前不慎被铁勒游骑俘获,毕儿达满心以为自己从此只会在矮小简陋的小屋中渡过余生。当听说大哥为了他的安全,违心参加了会盟时,更是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豁出去死战,平白玷污了那瀚族永远不屈的名声。只是因为后来又在小屋中遇上了喀罗的密丹,他才明白,这一切不是因为自己怯懦,而是铁勒人早有预谋。

屋外的野花从盛开到枯萎,墙边的青草自萌芽到蓬发。毕儿达历数着每个日日夜夜,几乎就要绝望时,却在一个月满星朗的夜晚,亲眼目睹了北谅人不可思议的突袭。察尔扈草原的男儿,谁不为自己的骑术骄傲。海泡子边长大的少年,那个不是自夸英雄。那些曾经被他深信不疑的信念,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轰然变得粉碎。

密丹不会忘记,他也不会忘记,当铁勒骑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那比打磨过千次的羊皮纸还要雪白的面容只红了一红,千军万马就如同惊雷一般涌了出去。铁勒号称草原无敌的雄兵,那时也仿佛恶狼口中的羚羊,挣扎了几下,终于绝望的尽数倒了下去。

察觉到他的目光,董峻戴上头盔友好的笑了笑。他破釜沉舟千里突袭,原只为牵制吁利碣,诱他调兵北上,减轻海威的压力,何曾想过还能捡到这两个宝贝。等到弄清了他们的身份,董峻立刻就明白,保住他们的重要性甚至超过要保住自己。

与铁勒人的战马相比,帝国的军马高大强壮,历来长于冲刺而短于耐久。加上这次远程奔袭,为求保证突然性,更是竭尽了马力。从这几天的情况看来,自己引以为傲的精骑已经无能摆脱铁勒人的追击。可令他想不通的是,一直吊在后面的铁勒游骑怎么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自从回军的那天起,跟随在他身后的敌军就越聚越多,却总是如影附髓,并不直接上前挑战。一旦他整军回头,敌人也迅速后撤,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只有那些马鸣声日夜不停,缠绕盘旋在他的耳边。可这些烦闷的声音一旦消失,反而让他更加心绪难安。

南边勒支山脉的距离越来越近,在阳光下投射出重重叠叠的倒影。董峻的眼皮跳了跳,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那一瞬间,他心中肯定,铁勒人不但来了,而且早已埋伏在勒支山脉那纵横交错的小道上。宽阔的草原不但是雄鹰翱翔的地方,也会让自己不论胜败都能突破重围。也许在铁勒人的眼中,与其事后把精力放在四下追捕上,还不如稍稍放弃一点优势,结结实实的把自己圈在牢笼之中。他手中的马鞭向上一举,两万名骑兵不约而同的勒马停缰。

草原上的野风说来就来,毕儿达揉了揉眼睛,恍惚看见那张白脸上又红了一红。

第六章北援

太阳还是那么明晃晃的挂于天上,几头家猫懒散的伸开四肢,眯着眼睛躺在自家门槛前。通济绸缎庄的杜老板站在门口看了看天,又看看隔壁生意火爆的干丝小店,恨恨的啐了一口,嘴里咕哝道:“真他妈邪门,老子正经的绸缎生意居然比不过卖百页的小摊店。”

这杜老板也会说粗话,要放在往日,那可绝对算是南城的奇观。附近三街五巷的,谁不知道老杜出了名的好脾气。就算是你嫌他卖得贵了,扯了衣服剪了绸缎,至多能换来他皱皱眉头,那脸上该笑的地方他还是在笑,绝不会给你来个当场翻脸,横鼻子瞪眼睛上窜下跳。

可泥人也有火性不是?任谁手里攥着万贯家财外加日日财源广进,冷不丁却碰上门庭冷落车马稀疏,心里能不憋屈?再和旁边赵老头夫妻忙得脚不沾地这么一比,也就难怪通济的伙计听见了老板开骂,非但不稀奇,反而觉得骂得好,骂得痛快。

骂归骂,杜老板心里清楚地跟明镜似的。这几天的怪事,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帝国边军打了一场大败仗。从前的老客熟人,有事没事的都要来转转。如今倒好,连个鸟影子都看不见。你说他们不仗义?扯淡!眼瞅着就要不太平,手里不捏着点救命银子谁能安心?这点浅薄道理,他老杜总还能明白。真正把他气坏的,是那些成天在围着百页干丝店前打转的外地学子。你买了就赶紧走啊,干嘛非得几十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五个铜板半斤的干丝,嘴里谈着什么国家大事,那不是存心恶心人吗?

他在这里心情不爽,那些囊中羞涩的学子们却兴高采烈,群情振奋。十年寒窗苦读,刺股悬梁所为何来?还不就是图个有朝一日卖于帝王家。如今好不容易撞上一件大事,不显点能耐见识,岂不白来京师一趟。纵然对面来风轩客满进不去,在这小店前争辩争辩也是一样。

杜老板是为没有客人恼火,来风轩的东家则是为了客人太多而发愁。按说开门做生意,哪有嫌人多的道理。可问题就在于,当客人来这不是冲着吃喝,而是单单为了吵架的时候,那个老板不心惊肉跳。读书人讲礼节不假,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要是读书人急了,别的不会,砸点碗呵碟啊那也是免不了的。事情要到这里也就算了,最多怨自己倒霉,白干一天。可他们嘴里谈的都是什么啊,是军国大事!是庙堂之争!弄好了来风轩一举天下成名,弄不好可就明摆着要被封店抄家,这些提心吊胆的苦楚,谁又会替他着想?

林思元耳里听着两群人激烈的争吵,眼里看着来风轩东家一天比一天惨白的面孔,止不住对章扬笑道:“柳将军明见,林某一说中书令的意思,他便断言会有今天,果不其然啊。”

摇手示意自己正在倾听学子们论战,章扬心里十分佩服他们的伶牙俐齿。再怎么没理的话,被他们曲着绕着,渐渐也就成了不容置疑的明言。就连邱钟兵败这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件,竟然也被他们寻出许多可以攻讦的地方。一派道费南十恶不赦,一派说邱钟罪大恶极。至于各自论据,更是海阔天空无奇不有。

不知不觉中,两人从清晨坐到黄昏。论战的学子们换了一批又一批,还是始终僵持不下。最后吵的乏了,都说对方不可理喻,还是等到明天上书以后,再看看谁是赢家。

一枝笔悬在半空,墨汁顺着毫尖滴落于书笺之上。柳江风凝腕沉肘,整个人好似定在了那里:“明日,他们就要上书了?”

“是。”章扬侧身立在旁边,眼睛却早落向案几。几个碑体大字凝重厚实,端端正正的渗在纸面上。虽是被方才落下的墨汁打乱,依然还能看清是原先写的什么。

是、非、成、败。

关于书法一道,章扬只是寻常。毕竟连年征战,实在找不出时间潜心修习。可梁鼎远当年帮他打下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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