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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未见春又深+入云深处亦沾衣-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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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居澜返身带了几只兔雉进来,不由彻底无语,果然是在戏弄我呢。
    “这些亦太多了……”那老汉还在推辞。
    拓跋锋向布袍客独坐的一隅微微一抬下巴,道:“多时,替他也付了。”
    说着便起身,将我的戒指与马鞭一起抄在手里,扬长出门了。
    “还给我唉。”我跟出门去,拉住他的手臂,不给我趱造首饰也算了,还拿我的做什么?
    “你不是要付饭钱么?现在是我的了。”拓跋锋一手隔开我,一手举着戒指对着夕阳看了看成色铭文,便满意地戴自己手上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被他气得笑了。
    拓跋锋自顾自上了马,又俯身一把将我捉上去,在我耳边笑道:“如今你也身无分文了,看你再怎么擅作主张!”
    夜里的山风吹来,一定会冷,所以就让他给我挡着风好了,我也不想自己骑马了。赤罗在一旁,也不消吩咐,便牵着我的马紧紧跟上——其实她也未尝不能算敏悟能干。
    一路向西,眼见得日坠月升,星辉渐明。遥遥天际之外,白雪皑皑的山脉连绵起伏。那雪城山最高处的山峰,离月轮似乎近在咫尺,却始终不可触及……一生之中能有几次,得与所爱之人对此无限孤洁壮美之景?我与拓跋锋十指相扣,沉默无语,直到鸣沙山出现在我们面前。
    所谓鸣沙山,不过是一片沙漠之中的数个土丘,在天际高峻连绵的雪山衬托下倒似一个挂单老僧,独自栖息在穹庐之下,冷眼旁观着比万里黄沙更为无常的人世间。
    拓跋锋告诉我说惠英禅师是此地石道寺的主持,少年时曾远赴西域取经,归来后又译作经文,传经布道,戒律惠识最为世人钦敬。石道寺在鸣沙诸寺之中,既非皇室敕封之寺,亦非规模最大之寺,只因了惠法师而声名远播。如今惠法师为了汉魏之战死伤甚重,发了无上愿心,在鸣沙山道右新凿石窟,募集天下书匠画工,藻饰供奉,用以超度亡魂。这事在朝内也早已议论纷纷,很多亲贵都觉得惠法师此举意在讽喻朝政,不以为然者甚多。
    “那你觉得惠禅师这样多事,扫你的面子了么?”我扭脸看了看杀孽深重的海其腾君。在月光下他总显得神朗气清,甚而有几分超逸的仙气。
    “我无所谓。”拓跋锋淡淡一笑,孤傲得很。
    行了不多久,我们便已望见石道寺外募书道场的火光和聚集着幢幢人影了。
    我忽然想起来,问道:“这个惠法师认得你么?
    “我甚少来此,惠法师也从不应诏入朝,应该不认得吧。”他想了想方道。
    “那惠法师认得王妃吗?”
    “不知道,也许认得吧。”拓跋锋忽然警觉,圈着我的手臂紧了紧,道:“你想干嘛?”
    “问他借钱。”我笑道。
    拓跋锋也笑了,却道:“惠法师是难得的人物,一会若见面,你给我敬着他些。”
    石道寺依山而建,形制规整,房舍以白石垒砌而成,瞧着好似雪城山一般庄严肃穆。甘州砖木难得,民宅多为土筑,这寺庙却因信众供奉之力,不但庙宇以石建成,多余的石块更一路将东西几里的山路铺设平整了,难怪以“石道”为名。
    募书道场原来就在石道寺外的一块新凿开的石壁旁。这块石壁足有数丈之高,打磨得光华无比。石壁下,几名僧人持着火炬,簇拥着知客僧与众人讲话,一个老和尚靠着山根,盘腿坐在一个小几子后面,闭目不言语。
    拓跋锋下了马,携我过去看:原来那块石壁的下半部分,已然笔迹淋漓,写得许多字迹在那里。而挤在石壁周围的人群里,既有待选的书匠,也有前来看热闹的信众,或者是碍于法师威严,众人只是面露好事或虔诚之态,却不喧哗。知客僧身材魁梧,一袭月白僧袍,神情果决能干,倒象个将领,不像僧人。
    只听得他在那边道:“……如今新窟各洞皆毕功,惟有此面石壁,惠法师欲得一名书家为之写经,以无上佛法照临四方羁客旅魂。诸位信众,无论谁有愿心,都可以至惠法师前领取毫管,于壁上书写,字数不拘。若中选时,既是无上佛缘,惠法师亦有千金之赠,望诸君勉励。”
    我好奇那石壁上的诸人书法,不知不觉便走到石壁之下观瞧:只见有人作斗大的字,有人作蝇头小楷,有人作真楷,有人作行草,有人写经文,有人写诗赋,甚至有人字迹歪七扭八只是写上虔诚敬信字样来凑热闹的,当然笔力非凡龙蛇飞动的亦自不少,最有意思的便是,越是居于石壁之前的,字越是多越是自如,越是后面来写的,因了地方有限,不免挨挨擦擦,难以写得好了。
    这时虽然知客僧还在鼓励大家前来试笔,但剩余的空隙,只有惠法师肩头上的那一巴掌空隙了,所以围观的人虽多,却再无有意来写的了。我把石壁仔细看了两遍,只中意石壁中部一人字迹,他写得是东坡绝句:“寄卧虚寂堂,月明浸疏竹。泠然洗我心,欲饮不可掬。”
    字作斗大,飞动洒脱,见之忘俗。只可惜字下竟无署名,看来只怕是雪泥鸿爪,写的人偶然起意,却未必有意为惠禅师作书吧。
    “这位娘子观壁良久,想必也是书家,若有意题壁,可至惠法师处领笔。”那知客僧倒胆子不小,径自过来同我施礼说话。
    我看了一眼拓跋锋,他神态自若地依旧看着石壁,假作不理会,耳朵却分明竖得很尖,想听我说什么。
    “侍儿生于僧道无缘之家,只恐写了,亦不能中法师之意……”我对那法师道,眼见得拓跋锋的背影有点松懈——你有徒单月相给你造大佛,难道还不够么?
    知客僧倒不以为忤,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一缘灭一缘生,今日逢此会,娘子自问本心,不敢相强。”
    我刚想谢他,却见枯坐一旁的惠禅师突然张开眼睛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若天际利电一闪,不知怎地我心头一跳,连答词也忘了,忍不住上前抓住拓跋锋的手臂,紧紧靠他身边。
    拓跋锋诧异地回头望我,还没说话,却见方才魏老茅店之中,那抢先付不出饭钱的穷酸客,也终于赶到,他从人群中挤过来,直截至惠法师面前,施了一礼,道:“渤海高夷简,愿为法师题壁。”
    枯坐的老僧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檀越请自便。”
    那高夷简望了望惠法师肩头上方那剩下的巴掌块地,只得挑了一只中楷,将之浸入墨池沾透,隔着惠法师的人,悬空一挥而就,以二王草书体写韦庄诗:南朝三十六英雄,各逐兴亡自此中……
    虽在方寸之地,而布局圆融,字迹流畅,连着署名浑然一体,原来他倒亦是名家,难怪如此自信。若是那无名之笔果真无人认领,千金之赏自当归高夷简了。
    “南朝三十六英雄,后面写得是什么?”拓跋锋未读过韦庄这首,自然难猜。他皱着眉头,虚心请教,模样十分可爱,我不由微微一笑,给他念了一遍:“南朝三十六英雄,各逐兴亡自此中。有国有家皆是梦,为龙为虎亦成空。残花旧宅悲江令,落日青山吊谢公。事竟霸图何物在,石麒麟没卧秋风。”
    原本我只与拓跋锋窃窃私语,但瞧着围观的众人也颇好奇,最后便朗声念出,满足一下众人。
    而那高夷简原本只做不相识。现在只怕是因为我这幅无动于衷不知亡国恨的样子得罪他了,他不由面露冷笑,却不说话。
    “诗固然是好,只是这字却有不足。”我变本加厉地指点江山起来,拓跋锋在一旁配合地作洗耳恭听状。
    “初看时你会觉得字字圆融婉转,似乎是神品,只是看久了,便觉得处处为天地格局所限,有些气促,便在这石壁之中,亦算不得最好的。”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人生在世,本来为天地时局所限,再英伟之人物,再光荣之事迹,亦不过限于一时一地。小子的字跳不出这巴掌之地,似亦无可厚非。只是请问娘子,这石壁上最好的字,却是谁人所题?”那高夷简听我批评他的字,竟一反韬晦的常态,眸光灼灼,竟问到我脸上来。
    “这个么,‘万国未得雨,孤云犹在山’。”我靠着拓跋锋,对他淡淡一笑。
    高夷简眉头一皱,却终于忍住,假装听不懂,蹩过一边歇着去了。唔,倒果然是个识时务的,看来这一千两黄金,对他很重要啊。
    眼见得子时将至,那惠禅师缓缓起身,又露出背后那一块空隙来,他也不看石壁上的字迹,却望着我道:“老僧愿一观孤云布雨,不知可蒙俯允?”
    我尚未开口,拓跋锋却一捏我手臂,在我耳边道:“给惠禅师面子。”
    我剜了他一眼,还真是好炫耀。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一不看住你就装萌,好个“侍儿”啊…
    从来没有写过那么多字的景物描写,感觉还不错。
    
    第56章 逝川之水
    
    “秋月——”拓跋锋站在石壁中央之下,这回只念得两个字,便望我笑了。
    “秋月圆如镜,秋风利似刀。秋云轻比絮,秋草细同毛。”高夷简不知不觉站到了拓跋锋身侧,接口念出,又默然片刻,方叹道:“只为这四个‘秋’字,高某甘拜下风。想不到在西域之外,沙漠之中,竟遇此千钧之笔,不世之作……高夷简时乖运蹇,可见一斑。”
    我退开几步观壁,亦自觉满意。我以清水醮笔,冲破旁人墨迹,在那无名之笔的旁侧成书。两两相照,我草书的精微,懂的人自然懂。
    “娘子之笔足称一代大家,何不落款其下,教吾等识荆。”高夷简转脸看我,神色之中已无鄙夷或不服之态。
    “此地风俗,大家都不落款。”我兀自瞧着那无名之笔较量,不觉便说了一句俏皮话,却忘了这话也触犯了高夷简。
    果然他“哼”了一声,揭破我道:“字倒是破壁欲飞,但题鬼诗于佛境,未免狡黠太过了。”
    我不由望他笑道:“好过出韵污试卷。”
    高夷简吃了一惊,还不待他说话,我又道:“可怜渤海高惟谦,不改青衫年复年。”
    高夷简这回倒很快镇静下来,笑了笑道:“高某生平事迹,果然能供幽州士女一笑,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位渤海高先生,乃我汉有数的名士,只是运道不佳,九年三考,皆因小瑕被黜落,不能出身。”我亦对着拓跋锋揭他老底,“选拔人才,光靠考试还是不够的,你说对不对?”
    拓跋锋眉头一挑,却笑道:“朝廷选士,若还算大体公平,便挂漏几个也算不了什么。当然,国士除外。”
    这话说得好,我忍不住要为海其腾君击节了,高惟谦倒也不以为忤,只是淡淡道:“高某如今亟需千金,不要说国士,若有机会做国贼,说不定也从了。”
    在一旁,观壁良久的惠法师听见这句,不由叹了口气,斥道:“执着。”说着,他眼神一扫知客僧,道:“以千金致高先生。”
    高夷简一怔,还没有说话。惠法师又看了我一眼,道:“娘子来题此壁。”
    岂有此理!我不由笑道:“法师将千金移赠他人,却要以何物来酬侍儿之笔?”
    惠法师本来免冠徒跣,一副温温之貌,谁知忽然变作金刚怒目,他对着我“咄”了一声,眼角皱纹被撑得好不狰狞。那枯槁的食指往我眉心戳来,霎那之间,眼前往事汹涌如潮,耳畔千军万马啸鸣而过。那不堪回首之事,不堪重闻之声,纷至沓来,震得我几乎不能自持。
    “字是肃杀秋风扫千军,心如滚滚烈焰火地狱。娘子此等罪业,不向佛门何处消?却还问老僧要钱么?”
    惠法师声音不高,目光却如电,直扫我面上,我忽然怒不可遏,一掌把惠禅师的手打掉。耳听得旁观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倒似我先佛面剥金一般。
    惠禅师手掌一翻皮包骨头的手指紧紧抓住我右腕,倒象在上夹棍。惠法师轻薄我,这时却无人说话了。
    “放肆!”我惊怒交集,却甩不开这老东西,扭头向拓跋锋求援,谁知他眼看着老和尚抓我的手,却只是皱着眉头,不紧不慢地道:“惠法师……”
    “法师不是姜子牙,我也不是琵琶精,法师公然握着我手,意欲何为?”我见拓跋锋竟不出手救我,更是恼怒到万分,对着惠法师冷笑连连。
    惠禅师毫不动容,又掐了我半晌,方缓缓放开:“老僧业已放手,娘子何时放手?”
    我被他问得心神不宁,一时脱身,拉着拓跋锋便走,谁知拓跋锋竟纹丝不动,我更怒道:“你还不走?我自己回去了!”
    “小樨,惠法师命你题壁,也是缘法,你就勉为其难罢。”拓跋锋握着我肩,眼神中万千恳求之色,平日从不曾见。
    “真信这个,往日你自己怎么不多抄几遍金刚经,消消戾气?”自从那老和尚点我眉心起,一股怒火便梗在我胸口,无处出气,对着他我亦口不择言。
    拓跋锋眉头皱起,道:“我只不希望你……”
    “别说了。十九层地狱抑或十八层地狱,对我而言亦无甚差别。若那你果然怕时,我便你替题了此壁,亦可。”我把头偏向一边,却见那旁观的众人皆如顽石般无情,那漫天的星斗皆如仇敌般冷笑,和尚手里的火把更似我心头怨念烈烈难消。
    “好,我是怕,你就去写罢。”谁料想拓跋锋竟这么说,他把我肩膀一转,直推到石壁之下,简直象小时候我爹押我去上学,一直解送到老师书房里。
    “惠法师,你怎不教他来写?可是因为他身世很清白,手段很仁义?”我扭头瞪着拓跋锋,冷嘲热讽地问老和尚。海其腾君这些年南征北战,铁蹄过处,亡魂何止千万,你却为他的皮相蒙蔽了不成?还是说你嫌弃他字不好,更或者是佛门也欺软怕硬呢?
    “他,是众生的定数,你,是此世的变数。”
    惠禅师看了拓跋锋一眼,扔出这么句话,便眼眸半阖,又缓缓靠坐于石壁之下。
    知客僧却只当是尘埃落定,已开始监督着小和尚们搬石头了,那四方形的青石板依次变窄,层叠垒于石壁之下,逐渐把之前众人写的字迹都遮挡住了,一会自然是要踩着石头,从石壁上部开始写了。我怨愤地剜了拓跋锋一眼,你也不怕我跌死?
    “不过是题个壁,为何突然之间,怨气这么大?”高惟谦冷眼旁观半日,忽然开口,倒好像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低首缄默,这个惠英禅师一定在西域学得好妖术,片刻之间竟令我温故了一生之痛,我怎么能不惊怒,我怎么能不愤慨?
    “娘子琬琰其表,风雷其中,倒是惊人得很。”高惟谦侧首看了一眼拓跋锋,居然颇有同情之色。这家伙平白获法师千金之赠,却不即刻跟着知客僧去拿钱,一定也是好奇心重不过,想看着我写完了再走。
    “高先生当年在京师,贫至断炊,不改平素,听闻崔玄门人一字百缣求你谀墓,尚不可得。如今却汲汲营营,东走西顾,国贼亦肯当了,不知要这许多阿堵物来何用?”我横眼看着高惟谦,其实他的试卷我却看过两份,文章确实很好,策论亦甚有洞见,若真在朝为官,多少年后何愁不又是个刘存周?
    高惟谦淡淡一笑,道:“娘子为谁人题壁,小子就为谁人赚钱。道理是一样的。”
    “那尊夫人,倒还真是能花。”我忍不住笑了。一千两黄金都可以装备千人之旅了,他竟要这么许多去奉承佳人?从前倒不曾听说高惟谦有出入风月场所的爱好,何况征战之年,各行歇业,正不景气,即便是名重一时的花魁,也要不了这么多吧?
    “呵,娘子博古通今,岂不知昔日魏武王赎取文姬,又何止千金?” 高惟谦眉头一蹙,终于有些忿然之色。
    原来如此。我想起昔日刘存周至拓跋锋营中纳币赎灵之事,不由生了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索价千金,看来先生之妻,倒是德才过人的。”拓跋锋也听了多时,此刻开口,自然是有周全之意。
    高惟谦却不观山色,只是望着拓跋锋疏远地一笑,并不接口。
    便在此时,那石头台阶却已垒好了,数小桶朱砂水均匀置于台阶之上,以备我笔干可用。知客僧检点一切齐备,更郑重其事地用漆盘托着一管秋毫直至我面前,稽首道:“请娘子赐墨。”
    我被逼不过,拿了笔,到老和尚面前,道:“法师要写什么经?侍儿此刻累了,字数太多的可不成。”
    谁知惠禅师竟闭目不答,恍若无闻。
    “惠法师?”我皱着眉头到老和尚面前推了他一把,圆寂了么?
    “娘子,不可对上师无礼。佛家随缘,不拘藏数,但能消冤孽,娘子可随意写来。”知客僧不动声色护在惠英禅师身前,把我隔开。
    这些秃贼,一会儿开什么募书道场半夜里兴师动众;一会儿写什么都可以随便,真是会消遣人。难怪教人莫名愤慨,以致史上有三武灭佛之事。
    “惠法师,真的随意写么?”我望着枯坐一隅的禅师,不由提高了声音,问道。
    老和尚闭目垂首寂然不动。好,那写完了,你别悔!
    我用笔醮了朱砂,提了衣襟,几步登上石阶,从头至尾写了一遍,并题其后曰:仰体佛慈,谨奉台命,录右诗百六十字,为儿夫锋解怨释结,惟赖惠英宗师足下,法彻菩提,参契玄微,圆融无碍,普惠四方。某年月日幽州信女王樨题。
    写完,我把笔一甩,跳下石阶,差点把脚都扭了。拓跋锋上前一把扶住我,虽然依旧眉头紧锁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儿,但那眉宇之间,终究是掩藏不住的欢喜。
    我念给你听过的,这回总能看懂了吧。
    一旁知客僧却皱着眉,带着几分犹疑问高惟谦,道:“娘子写得可是《心经》么?”
    高惟谦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好诗好字,镇得住魂。”
    拓跋锋也终于恢复了倨傲常态,他向惠英略一欠身,道:“惠法师若不满意时,拓跋锋明日为法师开山磨石,另起炉灶。”
    惠英禅师此刻倒似睡醒了,他缓缓张眼看了看石壁,方道:“落子无从悔,落笔何须改。夫人写得很好,老僧生受了。”
    拓跋锋做了个手势,居澜便将马牵来,此刻围观众人只怕也看出海其腾君的身份来,纷纷让开了通路。
    一夜闹下来,我累得很了,上马便靠在拓跋锋身上闭了眼睛。马鞭扬起,身子倒似腾云驾雾一般飘然。半梦半醒之中,晨曦逐渐于天际显现,那一朵朵从黑暗中升起的绯红色云霞,逐一化作莲花,于天水之间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百六十个字的诗,不难猜吧^…^
    
    第57章 素月之尘
    
    九月二十日,元妃诞皇子,是为拓跋炎第四子,赐名意山。二十九日又逢拓跋炎生辰,于是半月之内,汉齐使节、西北诸属国及散居在封地的魏室诸贵族,络绎不绝往来燕都。
    魏室风俗,后宫产子,需得福慧双全的宗室夫人陪伴服侍直至出月,方得退回。这些时,徒单月相早出晚归自不必说,连侧妃元氏亦自封地赶回,参与其盛。元好儿身为太后亲侄女,自恃身份,入燕都后,先是在太后宫中住了些时,直至昨日才回府来。
    魏人素有骄奢之习,又少礼法约束,如今藉着庆功、庆麟、庆寿的名目,整个燕都不免陷于一片繁华奢靡之中。大魏巨室公卿爱好佛事的贵夫人,闻说惠英禅师对我青眼有加,不免常来烦我写经参会。此外,另有一些海其腾君的部众之妻,种种奉承,也颇教人应接不暇。是以,今日到家又是天色昏黑,竟比徒单月相、元好儿从宫中退出更迟,也赶不及同她们在家用膳的了。
    从花园走回自己卧室,遥遥瞧见拓跋锋的书房灯亮着,我也不在意。进了自己房中,刚把头上的钗饰一顿拔了,对着镜子就咳了个面红耳赤。自从在石道寺劳累着了,回来路上又中了风寒,咳咳停停,一直不见好,这几日越发厉害了。
    赤罗奉了药来,我看了一眼,碗里黑魆魆的浓得很,不免没了服用的勇气。我头一扭吩咐丹朱,道:“先倒盏葡萄酒来,我喝了再吃药。”
    丹朱应命,须臾倒了盏葡萄酒来,我接过一饮而尽,觉得咳嗽也止住了。便梳洗了,换了寝衣拿了书,就要上床。
    “夫人,药还没喝呢。”赤罗见我又装忘记,一直把药举到我鼻子处。
    “哎呀,药冷了,你去热热罢。”我用唇碰了碰碗,赶紧别转脸,闻到那药味就想吐了怎么喝啊。
    “不冷呢,温的。”赤罗不依不饶地逼着我,这人拗起来简直和居澜差不多。
    “我喜欢喝烫的。”我坐在床沿上瞧着她笑,“快去吧,我等你。”
    赤罗犹疑片刻,端着碗转身出去了,她一走了,我赶紧舒舒服服地躺下,把书盖在脸上装睡,不信你一回敢叫醒我喝药。
    “今天这么早就睡了?”谁知我刚躺下,书就被拿走了。我不免睁开眼睛瞄了一眼:你也这么早,就洗过澡了嘛。
    现在确实早,不过刚至戌时,他来了我更睡不着,于是便又起身,坐在床上,叫道:“丹朱,给我倒盏葡萄酒来,我喝了再吃药。”
    “你在唐括家还没喝够?回来还要喝?”拓跋锋坐在床沿上,皱着眉头拧了一把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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