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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未见春又深+入云深处亦沾衣-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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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子仲拱手道:“张某亦自知如此,只是国内无人,不得不勉强……”
    “张大人,昔日在幽州为官,抑或是潜邸旧臣?”
    张子仲不明所以,对道:“先帝陛下时,下官是翰林编修直史馆。”
    容甯点头,却笑道:“张大人原是史官,可知本朝国史最是难写。”
    张子仲默然良久,方道:“秉笔直书,也不过如此了。”
    “若是秉笔直书,临川长公主当真嫁与海其腾君,她与平原王氏在昔为姑嫂,在今同事一夫,这是佳话还是笑话?”容甯看了看暮色四起的天色,点破谜底:“执政王爷不置可否,自是舍不得夫人尴尬。所以,你还是忘了这条路,多多美言,力持将公主嫁于主上,届时只怕执政王爷,为你说话也不见得呢。”
    张子仲闻言如醍醐灌顶,不由对着容甯一揖到底,道:“多谢勤郡王提点,果然是张某见识不到。毕竟不曾料到,那……掌书大人在汉在魏,都这般受重视。”
    闻言容甯倒是大感兴味,他瞅着张子仲道:“我听说天授十年之后,朝中诏命悉由这王氏所出,当时人言籍籍,千夫所指。张大人目见所闻,她可有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之事?”
    张子仲一怔,却是老实回道:“当时物议沸腾,一来是因为王掌书内廷草诏,架空翰林院;二来她全承上意,不事劝谏。但说到底,劝谏亦非后宫本职。掌书大人熟谙典谟,凡有诏命,援笔立成,其实也有值得佩服处。”
    “这么说来,张大人倒是同情她得很?”容甯不由笑了。
    “呵,谈不上。先帝陛下细心栽培她多年,转眼便侍他人……执政王爷有这样的贤内助,别的不说,公文往来那是不用愁的了。”张子仲冷冷一笑。
    容甯闻言微笑而已,又问了些宇文雍朝内别的事,张子仲心事一定,闲谈之后,也便很快告退了。
    张子仲刚走,“曹操”却从皇后的行帐中退了出来。今日这狐狸为了夜间盛会,衣饰甚是都丽,只是此刻去了外套,小脸又尖又白,竟有几分愠怒。她分明看见容甯,却视而不见。她立在行帐之外,借着夕阳余辉,在侍女捧着的花盘里,一朵一朵将风干的雪莲花连缀成串。片刻功夫,帐内又出来一个皇后的侍女,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只见她将花线往盘内一掷,又跟着她进帐而去。
    容甯皱了皱眉,心知姐姐近来心境不好,但如此琐碎折腾狐狸,却也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他往皇后行帐走了一步,却又终于觉得无法插手,踟蹰了一回,还是去看他晚宴布局去了。
    
    第67章  朱紫之雠(中)
    
    晚霞如火,暮色沉沉。宴会场上,士女杂处。柏氏放偷会之后,勤郡王的家宴再现奇典——皇后娘娘与执政王爷在篝火圈内中公然对舞,而在场之人却安之若素,照常饮啖,无人面露惊诧之色。倒是我少见多怪了?
    “姨娘,让我们看看小皇子好吗?”正在我举目远眺之际,世兼带着一伙亲贵的小孩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是了,魏人原本爱歌舞,今天皇后与执政的头又带得好,眼见得都阿鲁赤“爷爷”都拉着侍女起舞了,难怪小孩子都没人管了。
    披发左衽之徒,夫复何言?
    “不行,被你们看坏了呢。”我回头瞥了眼乳娘璎珞怀中的四皇子,皇后丢下他很久了,依然不哭不闹,只是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四处张望,偶尔也望我笑。
    世兼不敢违我的话,却又举着一串金制九连环给我看,道:“姨娘,你最聪明了,可会解这个?”
    我眯着眼睛,兴致缺缺地看了他一眼,尚未答话,一旁世惠激将道:“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南人发明的,你要是能闭着眼睛解,我才服你。”
    我此刻神倦懒言,于是便身陷一群小孩子之中,闭着眼睛为他们解九连环。这种游戏,其实无聊得很,无论金银铜铁,一窍通百窍通。
    我刚解开一个,世兼就欢呼一声接了过去,接着无数枚九连环向我袭来。
    “王妃姨娘,还有我的,还有我的!”
    无论解了多少个,小孩子们还是乐此不疲地欢呼。耳边马头琴同样拉得急促,一曲还没有跳完么?
    “好了,我累了,最后一个了。”我闭着眼再一伸手,落入掌中的却是一串巧琢的玉环,谁来使的小聪明?张开眼睛,却是容甯袖着手嘻笑着看我。
    “看了这么久,你应该也学会了吧?”我转手就把玉连环交给我的小冤家,小孩子们登时一窝蜂把拓跋世惠围在中心。我从位子上站起来,顺势离开这群小鬼。
    这时候小皇子早失去了他们的眷顾,乳娘抱着他紧紧跟在我身后——忍心把儿子交于我照看,看来皇后不仅是长得象谢家的人而已。
    “意山,来,让舅舅抱。”容甯看到外甥不由满面堆笑,他掖了掖袍袖,从乳娘怀里接过自己的外甥,却扭头向我道:“一会分外婆寿面的时候,按规矩,还是要你抱着他的。”
    “贵国风俗甚异,我已是应接不暇了。”自从徒单月相归家照顾母病,我连手指头都累细了。
    “既然这么聪明,三伯娘为什么不学学跳舞呢?”容甯拉着小皇子的手对我摆出走马舞的姿势,小婴孩咯咯笑着,还很配合着在襁褓里蹬腿,真是乱来,也不怕呛到风。
    我示意璎珞接过皇子,她早捏了一把汗,巴不得一声,赶紧抱回婴儿。
    “天黑了,带皇子帐内玩罢。一会分寿面时,我着人来叫你。”
    璎珞还有些犹疑,丹朱却一盆火似地簇拥着她去了,只余赤罗面无表情地跟着我。
    说实话,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赤罗了,她的脸可以代表我的心情。
    “原来你也没有瞎。”我远远看了一眼舞场中央,两人都不见了,很好。
    “皇后为母夫人起舞,海其腾君必须给面子。”容甯在火光下看不清我的脸色,还是笑嘻嘻道。
    “这是一种说法。”我举扇颔首。
    “你不要多心错怪了人。”容甯皱眉骇笑,“你吃醋的名声在这草原上已经很可怕了。”
    “哦?已经盖过主上了么?”虽然我们离跳舞的人群和嬉闹的孩子们都有段距离,我依然压低了声音,聚精会神给他授一课。
    “我的看法是:要么,令姐是个聪明人,她代你选择了海其腾君,至少免了你烦心;要么,她就是个不懂掩饰的傻子,但你还是只能站在海其腾君这边,因为主上在事成之后,绝不会容忍这样一个皇后,因此,会先讨厌有实权的小舅子。”
    听了我这话,容甯先是一怔,接着笑得前仰后合。
    我板着脸,直到他平静下来。
    容甯强忍着剩余的笑意道:“切中要害,多谢提点。但你可记得自己前几天才和我说什么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的话?”
    “经一事长一智,我也是才知道外强中干是会死人的。”
    “我姐姐不过是和海其腾君跳了个舞,你还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容甯揉了揉太阳穴,抱着胳膊望我道。
    “还以为他是不同的,没想到原来也一样。虽然也一样,但还是要感激,这不一样的幻象。”我摇了摇扇子,背诗一般道。
    “……这么严重?”容甯瞪大了眼睛,脸上失了笑意。
    “我这是在描述令姐的心情。”我皱起眉头,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容甯既怒且笑,竟屈指在我额头上敲了一记,道:“嘴真毒,难怪她折腾了你一下午。”
    “我会记在心里的,包括你这记。”我再次扫了一眼跳舞场,月上中天,人群之中崔燕来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斯君今宵且欢乐,明日酒散玉人消。
    “不过,看在卢婉英的份上,也可以算了,但是你要把她给我带回南边去,好生安置。”
    “知道了。”容甯爽快答应了,又正色看着我,“既然选了海其腾君,原本我就不打算再有更变。”
    “嗯,想来海其腾君也是知道的,只有我和拓跋炎一样,坐在水缸里不知道。”一语双关,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我真是受不了你了。”容甯按着额头长叹一口气。
    “那就快点去分寿面,交了差,我立刻回家。”
    “遵命。掌书大人。”
    
    第68章 朱紫之雠(下)
    
    容甯主持着分完寿面,小孩子们纷纷倦鸟归巢,跳舞场中却不见曲终人散的意思。皇后娘娘已是一个时辰不见踪影,我也没有耐心再等,几欲将皇子交予璎珞,一走了之。但想了想,还是将已睡熟的婴儿抱回皇后帐篷更稳妥些。
    我定了主意,便往皇后帐中走去,璎珞紧紧跟在我身后,不断地将孩子身上落下毛毯往我怀里塞,我不由对她笑道:“我知道我也学不会,不如还是你抱着他吧。”
    璎珞含笑正欲接过,眼神触及我身后,却猛然敛了笑容,低头跪倒。
    我一扭头,竟没想到竟是拓跋炎。魏主陛下一袭黑袍,仅佩着小小金刀,微服简从,不知从何而来,堪堪站在我身后。那峻拔的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即令人不快。
    来捉奸的?倒且是来得快。
    我弯腰行礼,拓跋炎伸手就握住我的胳膊,道:“君夫人今日辛苦了,免了吧。”
    “谢陛下。”我应声挺直了脊背。
    然而,拓跋炎不仅没有退到合乎礼义的距离,反而更凑近了过来,看视他的儿子。天气寒冷,他呼出的气息,已然触及我的手背,若是再被他顺势摸上一把,那今日岂非凑足了十分倒霉?
    我顾不得许多,立刻将意山皇子和毯子往他怀里一送,退后一步,笑道:“四皇子今日吃了外婆的寿面,再得父皇一抱,来年必然平安喜乐。”
    拓跋炎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也不曾把自己的儿子摔在地上,他抱小婴儿的姿势还比我更像些。他含笑望我道:“君夫人授儿与朕,此情此景,可知象什么?”
    “臣妾不知。”我面不改色。
    “倒象是自己的孩儿一般。”拓跋炎眉峰一挑,笑得甚是放肆。
    “这么说来,这个孩子倒亦有几分像海其腾君。”我微微一笑,言下之意比他更不堪深究。
    此言一出,周围的侍从使女都倒抽一口冷气,甚而连火把都闪了一闪。拓跋炎薄唇紧抿,尚不动声色,怀中的小婴儿却“呱”的一声大哭起来。
    “啊,四皇子不愿意了,请恕婶娘戏言,果然是愚夫妇无此福气。”我伸手抚摸小婴儿的脸。拓跋炎也自知弄痛孩子了,不由便松了手劲,乘这个机会,我又从他怀里接过皇子,挡在胸前。外人看来,倒似我一抱小婴儿,他就不哭了一般。
    “君夫人倒真是个妙人。”拓跋炎负手谛视我,脸色又挂上了令人不适的笑容。
    “臣妾蒲柳之姿,不比皇后娘娘恍若神仙妃子。”我一眼望见皇后重又在人前出现,赶紧示意给拓跋炎看。星月之下,篝火之中,她衣锦绣之袍服,佩金玉之冠冕,一身光华灿烂,只是仿佛气色不佳。
    她与他骊歌既赋,尚有灯下共舞之机缘、背人私语之情分,说起来海其腾君亦不曾无情峻拒,亦不算不假辞色,莫非如此尚不足副其意?竟还是这般怏怏不快,也不怕惹人非议?
    拓跋炎远远瞥了一眼妻子,猝然收了笑容,转身便走。
    皇后却自顾自逶迤走来,一路贵妇纷纷低头行礼,她统统视而不见,直截从我身侧经过,径自向帐中去,甚至连我抱着的小皇子,都不多看一眼。
    这是何意?难道要我带小孩子回家去睡么?我侧首环顾璎珞,她却想扯着我跟皇后娘娘进帐去。罢了罢了,还要折腾我们到几时?意山皇子固然不再啼哭,我却也知道自己抱着孩子的姿势不对劲,再久只怕他难受。
    此刻,我也顾不得皇后脸色,几步跟了上去,低声道:“皇后娘娘,时候不早,四皇子该睡了,请容臣妾告退。”
    皇后骤然停住脚步,她回眸盯着我的脸,这种呵气成冰的目光,倒是与谢云殊一般无二。
    “什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本宫?”那美人凤眉微蹙,倒是比乌林达皇后更多几分威严。
    拓跋家的容皇后,宇文家的谢皇后……我有这许多当皇后的表亲,只可惜她们待我却是刻薄无情得很。不过,我也没少给她们添堵便是。想到刚才我在拓跋炎面前给她下的眼药,我实在忍不住嘴角上扬。
    璎珞在一旁噤若寒蝉,伸手拉我的袖子。我尚未搭理她,皇后却已纡尊降贵地走至我面前,行动间香风细细,一如金澜宫中初见时,只是我见犹怜的神态已变作十分冷峻。
    “行动无礼,藐视皇后,该当何罪?”她侧着脸问侍女,睫毛也不向我抬一下。
    “襄亲王妃,还不跪下向娘娘赔罪?!”她的心腹侍女瑶环板着脸斥责我。
    “既然称我为襄亲王妃,那么看着海其腾君份上,即使有什么不到之处,也请娘娘担待吧。”我眯着眼看她,今天你也够了吧,若不懂得见好便收,那么,姨娘来教你一课。
    皇后闻言骤然转脸向我,她怒极反笑,伸出带着护甲的小指,从我脸上滑过:“姨娘是汉人,只怕不知道我大魏的规矩。”
    她使了个眼色给瑶环,那丫头立刻应声道:“皇后御下,无论何等贵妇亦视同奴婢。襄亲王妃,还不向皇后磕头赔罪?若娘娘当真发怒,你死无葬身之地。”
    “是么?”我笑得花枝乱颤,走近那主仆俩悄声道:“众目睽睽之下,皇后不妨试试,可有本事对我一指加身?”
    “你!”皇后的小脸气得煞白,连瑶环、璎珞也未曾听过如此悖逆之言,一时之间呆在当场,帮腔都不会了。
    “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么?”终于,还是皇后回过神来,她冷笑着望我道,“你可知道,海其腾君因何在阵前,去怜惜一个尚不知底细的女人?”
    “皇后娘娘虽然尊贵,但大伯子的家事,却不是你该管的。”我将婴儿交到璎珞手中,淡定地看着她道,“听我一句劝,有空多关照儿子,才是身为人妻应该做的。”
    “你也配教训我?”容皇后此刻仿佛谢皇后附了体,神色之间挟了几世的仇怨,“你一个宇文鸿的废妃,再醮之妇,竟来教本宫妇德,岂非滑稽?”
    “我并非在说什么妇德,只不过时移世易,我亦然海其腾君亦然。皇后今日举动好比刻舟求剑,是否徒劳,你心知肚明。”我心平气和地望着她,又道:“皇后处处针对我,其实不伤皮肉,我大可付之一笑。但我们份在戚里,我当提醒你,身在皇宫这等是非之地,任谁也不能一意孤行。或许你不在乎皇后的名位,不在乎主上的脸面,甚而不在乎儿子的前途,但你可还在乎母家的兴衰,可还在乎弟弟的性命?”
    “死了这份心吧,假若你不想成为他们兄弟阋墙的理由的话。”
    在他还没有得到天下之前,你绝对不应该再象今天这般轻举妄动。
    
    第69章 渊岭之寂(上)
    
    妙殊表姐的生辰之后,便是新年。魏国虽不事耕种,节庆多在夏季,但因依汉历已久,朝廷亦如汉、齐一般,照例有新年改元、百官朝会一套东西在。今年朝廷又因为有王爵晋封之赏、迁都废都之议及迎汉公主之礼,拓跋炎只得不辞劳苦早了半个月从辽海返回燕都。
    燕都此时白雪压城,宫室之内,若不多生炭火,比辽海的野外更冷。如此天寒地冻,五更上朝的规矩却不变。甚而,初一日我将比拓跋锋更早起身,侍皇后驾,往千佛洞宝庆寺祈福。
    多时不曾早起了,连梦里都是耿耿启明星,凛凛西北风。
    “小樨,小樨。”
    我睁开眼睛,窗外依然黑夜沉沉,丹朱尚未进来叫起。拓跋锋却撑在枕上摇醒我。
    叛徒,不睬。我蒙头。
    “起来吧,否则要迟了。”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把被子拉下来,塞在我颈侧。
    迟又怎样?不信她吃了我。我紧紧裹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
    忽然鼻子被捏住,我瞑目屏息,想象自己是一只冬眠的乌龟。良久,他竟还不放手?我终于忍不住要呼吸,他的唇瞬间落下,一直亲到我快断气了。
    我从洞里被拉进他更温暖的怀里,不知不觉中双手竟已缠在他身上了。哦,我要恼羞成怒了。
    那人却忽然笑道:“这两日,你不与我说话,又好像在卢州一样。”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是在说王樨于卢州败绩的事么……
    “其实那时我亦知道你不讨厌我,”他低头对我笑,“因为,每次亲你,都象在亲一朵花。”
    “你亲皇后时,她是不是象一朵棉花?”我一仰脖子,作出最鄙夷的样子给他看。
    “我亲她做甚?”拓跋锋拧一把我的脸,笑得很开心。
    “她亲你也一样。”我谛视他勾人的嘴角,正派如王侍泽都晚节不保,莫非你是靠运气才守身如玉的么?
    “我怎么可能被她亲到?”拓跋锋眨眨眼凛然道。啊,皇后这个小贱人,还当真敢亲他!
    “其实和她们一样,我也不过喜欢你的脸而已。”我正色看着他,拓跋锋含笑听着,“至多,还欣赏你的谋略。”
    “在下感激涕零。”他颔首,一手捡过衣服,粗暴地给我套上。
    “那么,你又喜欢我什么?”我一次套上几层的宫服,站在床上让裙裾自然垂下,顺便又踹他一脚,喜欢挨欺负么?
    “喜欢你欣赏我的谋略。”他躺倒枕上,望我笑道:“几十年来无人会意,我差点寂寞死了。”
    四更出府,五更至宝庆寺布置候驾,钟磬佛事直办到下午方毕,皇后施施然回宫,我却要看着主持为宫中诸皇子的长命符念完经,方能回家。
    真没想到,魏人如此虔诚笃信。难道大汉之败,是因为供奉不谨的缘故么?我披着最厚的狐裘,靠着廊柱呵手看漫天雪舞,寺内几颗百年的松柏此刻周身萦绕着雾凇,甚是美观。
    正在我出神之际,一个只穿单袍的僧人在庭下向我稽首,我熟视他良久,方想起他是石道寺里的知客僧。
    “惠英禅师近来无恙乎?”我笑着问他。
    “法师甚安。”那僧人敛眉。我站在殿台上正看见他头上参差长满极短的头发,元月亦不刻意剃发,石道寺清净苦修果然与众不同。
    他伫立庭中,良久无语,亦不退下。忽然一丝异样袭过我心头,我望他缓缓道:“和尚将何所教我?”
    “末将石度非,恭迎大小姐。”他抬起眼睛,目光锐利如箭,不容闪避地向我射来。
    石道寺知客承一,或者,故大汉车骑将军石度非,与我扫雪烹茶,坐于石道寺的禅室之中,窗外雪已停,暮色转紫。这么多年,我已懂得怎样镇定如恒,哪怕胸中万马奔腾。
    “大小姐和小时候大不同了。”石度非将茶置于我面前,火光照见昔日名将头上糁糁白发,“难怪起先我竟没有认出来。”
    “我亦未曾认出石叔叔。”我低头喝茶,雁门关一役,都说你和我哥哥一起死了呢。
    “大小姐,一别月余,”他抬眼看着我,“那‘滚滚烈焰火地狱’,如今尚在否?”
    “石叔叔虔心礼佛这许多年,胸中锋镝又可曾销尽?”我将茶盏放在几间,环视他的这间窄窄禅房:四壁萧然,一几一榻一柜,寒冷无边。
    昔年的汉家石长城,战功彪炳却不得封侯,只因为他舍不得幽州勾栏行院里温柔乡。
    石度非哑然失笑,他将茶炉往我身前挪了一挪:“石道寺外满壁红莲,若是大司马看到,会说什么?”
    “原来石叔叔冒雪前来,就是要代爹来教训我么?”我低头看他的手,指爪之上茧痕宛然,这是劈柴的结果,亦或是依然还在练剑?
    “不,只不过末将要说的话可能石破天惊,大小姐若还是聘林馆那个不知忧虑的大小姐,或许不宜与闻。”
    我抬起头来,视线交汇,互相揣度对方知道了多少?啊,这招还是他教我的。虽然我已逆料他此次现身,背后的秘密必然惊人,却依然忍不住笑了。
    石度非亦笑了,几乎就要摸我的头,却终于又垂手置于膝上。
    “大小姐,可想知道是谁让我来见你?”他终于切入正题“许北辰。”我不假思索。
    “是。不过,我与他分道扬镳亦有多年。”石度非长长叹了一口气,唇边却挂着讽刺的微笑,“大小姐你可知道,你们平原王氏亦是拥有影卫的世家呢。”
    “哦,”我眯了眯眼睛,“是因为神功皇后么?”
    石度非颔首道:“聪明。神功皇后当日临朝称制,首相谢氏即是她最有力的拥护者。”
    “但,她终究没有篡位,大汉依然是宇文氏的。”我皱眉看着他,时间宝贵,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作甚?
    “或许大小姐是这么想,但是王氏的家臣与影卫,却并不这样想呢。”石度非笑得很讽刺,“大司马在时,战功固然赫赫,权势又何尝不大?”
    “你是说我爹想谋朝篡位?”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大司马并无这样的想法。但,”他顿了顿,“他的势力与声望,以及神功皇后的关系,却使这样的事,变得可能。”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我噤声失语,一道裂纹从脚底绽开,我寂然看着脚下的地狱向我吐出火焰,不,千万不要告诉我,他,他们,亦是他盘中的棋子。
    “大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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