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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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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更为丰满。

这份名单之外,朝中坊间却在列着另一份名单。

谁与李肆前几年有密切交往,在广东为其遮护?

前任两广总督,现任兵部尚书赵弘灿。

前任广东巡抚,现任湖广总督满丕。

前任韶州总兵,现任杭州都统白道隆。

谁跟李肆生意来往最多?

江宁织造,两淮盐课御史李煦。

谁是李肆在朝堂的真正保护伞?谁的门人,如今就在伪朝担当近于丞相的要职?

八皇子胤禩。

谁在广东乱搞一气,将李肆逼反?

四皇子胤禛。

再说到湖南战局,衡州不战而弃,一般文武和寻常民众不知根底,他们当然不会去看湖广总督满丕和湖南巡抚叶九思,看的是奔逃如兔的延信。衡州这么重要,弃土的延信却只被降五级留用,这般回护未免也太明显了。

加上延信,这份名单的构成很是复杂,有皇子,有文官,有武将,但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大半是满人,全数为旗人。

康熙清理朝堂,是为整肃人心,可不是要动摇根基,满汉有别,旗汉不等,这就是根基。甚至汉人更是康熙用来杀鸡儆猴,告诫满人和旗人不可妄动小心思的那只鸡。

“那李肆要反的可不是汉人,而是满人和旗人,满人旗人怎可能会沟通李肆,反我大清!?此乃不言而明,不言而喻之事,何须向天下分解清楚?我大清……是靠满人,靠满蒙汉八旗砥定天下的,难不成你们汉人,还真想着能满汉一体?”

这番话即便君臣知心,康熙也不会对着李光地说出来。对李光地这出格的进谏,他有些恼怒,不悦地轻哼道:“要朕均施雷霆雨露,受者也得先有心怀天下一家之念吧。”

李光地求康熙这“内紧”之策要满汉平等,康熙却说要得平等,汉人就不能有什么怨言,这根本就谈不拢。

“就只……只怕那李肆趁隙而入,惑乱人心……”

李光地当然不敢跟康熙争论,只得幽幽深叹。

“那李肆未遣大军和官员入衡州,那些逃归文武也都说,李肆伪朝全赖工商,为工商掠财而兴兵行政,这几面大战,他也是强弩之末,该是要全心沉于内务,没什么心思再夺土作乱。”

康熙心气鼓荡起来,对形势的把握也比之前通透得多。

“即便李肆无力发挥,可此案下力太深太偏,还是难保人心不齐。”

李光地还是忧心忡忡。

“朕治天下五十五年,宽仁为本,人心怎得又会不齐……”

康熙却是没李光地那般担忧,心齐不齐,他不知道,可舌头齐不齐却能知道。刀俎之下,怎么也能齐,不齐的,一并割了就是……

嘴里心头正散着,一份奏折却让他怔住,跟之前那纷纷扬扬问安请战的折子不同,这奏折说的正是衡州之事,说衡州之失,该追责领军大将,若是赏罚不明,军心不稳,人心也将不宁。

原本单纯的进谏,混在康熙和李光地这番交谈里,顿时显得用心深沉,康熙怒哼了一声,这个蒋陈锡,好大的胆子,敢来摇国政之基!?军心不稳?人心不宁?这是进谏还是威胁?

这奏折是山东巡抚蒋陈锡的,此人康熙以前还觉得忠厚勤力,可堪大用,原本都计划好了让他去替换云贵总督郭瑮,真是想不到啊,这“粤党案”,还真揭了太多人心内里。

“再有不齐,其人寡恩薄义,当是禽兽不如!治国也如栽植草木,杂枝就该时时修剪!”

康熙脸上浮起冷厉之色,看来该让赵申乔查查这蒋陈锡了,不独是他,朝中有谁敢借衡州之事来发挥,就丢给赵申乔一并处置。

眼下这衡州处境怪异,清廷官员将兵都跑了,绝不愿在衡州再留下一点朝廷痕迹,可英华军却没一兵一卒进驻,也没派一个官员来。衡州人经历了一番北望南眺后,一部分北逃,一部分南迁,剩下一部分不想跑的,就呆了下来,享受着无官无国,千年难遇的苦乐时光。

这消息在北方官面上传开时,英华境内却是连偏僻乡村都已经知道,如今在广东的广州、惠州、韶州、肇庆四府,民驿已经基本搭建到位,各类报纸都能下到乡村。

乡镇官员推动,地方乡绅附从,大家一同出钱,订下各类报纸供乡人了解大事要闻,这也是官府下乡和公局创建的一项辅助措施。除了官报《英华通讯》,地方也视情况自选其他报纸。

官报之外,在广东最受欢迎的还是《越秀时报》,毕竟报纸都得读书人来读来念,而《越秀时报》很合读书人的口味,据说主笔雷震子还是北面朝廷的翰林出身,文笔优雅,立场公允,宣讲和评判新朝廷的政务很细致。其他主笔也文采斐然,见识深远,其中一个号为“白衣山人”的主笔,更是时时抨击新政的一些细节疏漏,引得读书人都奉其为清流领袖。

“姐姐!你看这一期的《越秀时报》!”

英德白城肆草堂,关蒄如旋风般冲了进来,嘴里大声嚷嚷着,像是有大事发生。

“这套桌椅可是当日夫君与我们姐妹拜堂成亲时用过的,怎么也不能丢了,一并装好,搬到黄埔去……”

大腹便便的严三娘正在肆草堂里指挥下人搬东西,黄埔无涯宫差不多快竣工,李肆要将她们接过去,严三娘女人心性发作,四下搜罗家中值得留念的旧物,要一起带过去。

“妹妹啊,在急什么呢,那什么越秀报我可没耐心看,总是文绉绉酸幽幽的……”

听到关蒄的叫嚷,严三娘蹙眉摇头。

“姐啊!这这这……这报上竟然……竟然在骂四哥哥!”

关蒄圆瞪着碧玉般的眼瞳,里面正翻滚着浓浓的怒气。

“什么!?敢骂我家夫君!?”

严三娘柳眉铿地一下就扬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 熟悉的战争即将开幕

“这……这白衣山人,是哪里来的恶徒!竟然妖言惑众,犯上不尊,雷襄是怎么管人的?他也是要反了么!?”

由关蒄指点着,严三娘仔细读起报上的文章,本就挑起的柳眉不断竖起,到最后几乎成了一对寒意逼人的飞刀。

越秀时报头版下方有一个“国声”栏目,会对最近国事大政作简要评点,过去一直都是雷震子,也就是前新会知县雷襄主笔,后来渐渐引入新人,那“白衣山人”也露过面。

这一期的国声标题就很刺人:“国为铜臭开”。

点评的重大国事有三条,第一件是英华银行成立,许可民间在英华银行的管制下开设票行。第二件是鹰扬军统制,中郎将吴崖领大军护船队行商南洋,最后是清廷放弃衡州,而英华并未接管。

三件事情初看没有什么关联,可在白衣山人的妙笔之下,却成了一篇整体文章。白衣山人先从衡州说起,衡州治下是华夏同胞,清廷北退长沙,英华军为何不马上接管,救万民于水火?这个问题大家都很关心,是啊,为什么?

白衣山人说,因为咱们这英朝的前身就是青田公司,是个商号。商号立国,国务定策,自然要计较赚不赚钱。衡州满是伤残民勇和遗属,英朝接管衡州,要安定人心,就得大亏一笔。

接着再说到行商南洋,白衣山人说,北面清廷大军还在,就急急转兵南洋,那是因为咱们天王陛下的老丈人缺钱了,天王赶紧派遣大军,帮着老丈人做生意,谁让老丈人就是南洋公司的总司,工商总会的会董之一呢?

而英华银行的成立成了整篇文章的文眼所托,白衣山人说,这个银行就是所有放贷财主的大东家,作生意不就要银钱么?越多越好,天王建了这国,把自己的票行变做主管一国放贷的衙门,然后又让高利贷的东主们建起票行,又给小民放贷,一层收一层钱息,这可是一日坐收万金的大生意,绝古烁今啊。

最后白衣山人总结说,这三件事将咱们这英朝的根底显得再通透不过,天王可不是来救万民于满夷魔爪下的,就只是作生意赚银钱的。咱们英朝治下万民,最好是全员都去当商人,去榨压别人,这才是英朝的天道。

这白衣山人行文满是辛辣讥讽,对英华国政的解读也是捕风捉影,混淆概念,居心叵测,自是把严三娘气得直想砍人。

这还不算,文末还放肆地喝问道:“唯问天王,以何为天,又王何处?是亿万金银还是华夏吾民?未闻华夏三千年,有如此名不正言不顺之国!山人敬劝,早一日将这新国改为公司,天下生灵就能早一日免受涂炭之灾。”

简直就是指着鼻子喷着唾沫地开骂了,严三娘柳眉倒竖,凤目圆瞪,此人不止黑了心,怕还是黑了胆!

“骂得好!”

黄埔书院藏书楼的阅报室里,一个年轻儒生看完这篇文章,一巴掌拍得长桌子嗡嗡作响,而另一个年老之人却是摇头连连。

“父亲,这个白衣山人,跟您是志同道合之辈啊!之前儿子真是错怪了您,看这文章,竟跟您在乡试上的文章异曲同工!”

“哼,这般泼妇叫骂,居心叵测,不是为民谋福,顾的只是泼洒个人怨怒,我可不屑与此人为伍!”

这两人正是郑之本和郑燮父子,听郑燮将自己在乡试上的策问答题跟这个白衣山人的文章相提并论,郑之本很不高兴。

“只可惜……这位义士怕是要遭罪了,之前父亲乡试所言,那李肆不过是故示大度,才没有为难。而现在,这越秀时报在英华治下流传颇广,李肆怎么也不能容人这般慷慨直言。”

郑燮心潮澎湃,像是在遗憾自己没能写出这般快意直言的文章,并没注意到父亲的反应。

“这是大不敬!是谤君!放在北面的朝廷,就算不被杀了九族,全家都要被发落到宁古塔去!我看你啊,就是没分清文以载道的那道,到底是什么道!你若真是对这英华有此怨怒,何不直接回了北面去!”

郑之本气呼呼地挥袖而去,他这儿子少时有名师教授,文思画艺远胜于他,在学问政见上,他可吵不过这儿子,只能发一通牢骚了事。

“世事可非黑白之分,北面那朝廷不是正朔,不等于这南面朝廷就是正朔了嘛……”

郑燮在空荡的阅报室里摇头感慨道,话音荡出门外,一裘正翩翩而行的淡黄丽影在门外走道停了下来。

“天地元恶,莫过于相争。既相生,何必争?英华起,与清人争,工商起,天下大争,多少血肉多少泪,何苦,何必,何的来由!?”

想到这白衣山人即将面临的厄运,郑燮长吁短叹。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里都做了土……”

郑燮诵着元时张养浩的词,门外那淡黄倩影,也低低应和着,同时念出后面的字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英德白城,严三娘两眼精光直冒。

“这帮读书人,咱们拼死拼活赶跑了鞑子,他们就跳出来抢天下,之前在鞑子治下的丑态转头就忘掉,还真当咱们是好欺负的老实人!?”

她招呼着自己的替身侍女。

“小红!去找于汉翼,着他马上带人封了越秀书院,将这白衣山人,还有雷襄一并抓来问罪!”

小红傻傻点头,提着裙子正要跑,又被严三娘喊住。

“算啦,夫君早训过我,不让我管事,再说他怎么也该已动了手,咱们就作点该做的事,招呼韶州府收缴了这些报纸。”

说到这,关蒄摇手,严三娘顿时醒悟,这不还是在干政么?

“姐啊,咱们用私房钱把这报纸全买回来,要烧要撕随意,这样四哥哥就没办法说咱们干政了。越秀时报现在每期发一万四千份,每份价五文,这就是七百两银子,咱们出三倍买回来,不过两千一百两银子。我可以让我的神通局去跟商人们谈这笔生意,青田公司都不必动,四哥哥也不会怪我们以权谋私啦……”

关蒄长长眼睫眨动,转瞬间就定下了策,严三娘都懒得问关蒄为何知道越秀时报的印发数量,反正天底下就没有她掌握不到的数字。

可不等这两位王妃动手,这期越秀时报在韶州就已经没影了,原来是韶州知府和英德曲江翁源几县的知县早早就收缴了报纸,将其定性为“大不敬”的反乱事件,向天王府紧急呈报上去。

广州越秀山上,凉风习习,盛夏燥热片片消散,而在雷襄心头,这凉风却如冰刀,就在心头一刀刀割着。

“李虬仲!李方膺!这般不义之事,你不仅干了出来,还有脸来见我!?”

在他对面立着另一个年轻人,一身白衣,眉目间蕴着一股顶天立地的慷慨之气。雷襄的叱喝,他回应了一个不屑的笑容。

“匡扶道统乃天下士子众心所向,你雷襄献媚这污秽之国,已是误入歧途!我李方膺念着与你相交一场,不忍你越行越远,伸手帮你一把,还是在帮你洗脱污名,你该感谢我才对!”

这白衣人正是自号“白衣山人”的李方膺,这一期《越秀时报》上“国声”一文,就是他亲笔所作。

雷襄领了李肆办报的嘱托后,也将李方膺引入了越秀书院,起初还只是让他抄录校核,后来他琢磨英华新政细则,提出不少意见,雷襄就开始让他撰文。渐渐成为《越秀时报》的主笔之一,深得雷襄和书院同事的信任。

越秀书院不止是在出报,现在也开始编著文史资料,备着日后写国史所用。之前雷襄得了跟在押的广西巡抚陈元龙见面的机会,这一期《越秀时报》就委托给了李方膺代理,却没想到,此人趁此机会,在国声上大骂英华和李肆,不仅给他自己招来祸患,雷襄本人,连带越秀书院,都将一同入罪。

听得李方膺如此颠倒黑白,雷襄气得脸色发青,深恨自己识人不明,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李方膺恨英华入骨,之前在《越秀时报》所谓,竟是取信于他的欺瞒行径。

“好好……我雷某人在新会见识了人面兽心,在你身上又见识了狼子野心!”

雷襄再不愿跟李方膺多话,恨声拂袖而去。

“这英华既要夺大清道统,我等忠义士子,自要匡扶道统。大清要不要无所谓,这道统绝不能坏!岂能容那商贾之辈夺了这天下人心!”

李方膺只觉无比快意,自己的文章给了新生英华拦头一棒,附从的民心受这当头棒喝,也将回到圣人之道上。而那李肆,此刻想必该是气得七窍生烟,想到那坏了天下,坏了父亲仕途,坏了自己前程事业的李肆正在吐血发狂,他就满心欢畅。

无涯宫,李肆看完这一期越秀时报,一股久违了的熟悉感觉渐渐填满心胸。

不是愤怒,而是有趣,是那种自己潜藏在深处的才能终于能浮出水面,可面对的敌人却实在太过弱小,所以只能以“有趣”来形容自己那点可怜战意的感觉。

“人都已经盯住了,就等天王一句话。”

于汉翼看不懂李肆的表情,但愤怒推着他向李肆开口催促,敢骂他们视之为师,视之为再生父母的李肆!?敢骂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牺牲无数兄弟而建成的国家!?将这家伙砍成块碾成渣磨成粉都不足以消解他心头的恨,他也相信,这是所有兄弟的心声。

“我现在……”

李肆看向于汉翼,心说他已经有所预料,却不想是以这种方式开启了又一场战争。

“忽然有了闲心,想见见某位阔别已久的老朋友,同时也看看,我那老师这几年明里暗里,向我一直推销的新媳妇,到底合不合我的意。”

第三百五十四章 咱们一起谈谈人生吧

沿着青红相间的方砖大道,一路经过仪礼大典才会启用的中和殿、大朝会和殿试等一般仪礼所用的至正殿、一般朝会所用的普仁殿,不过一刻钟的步程,就已经过了无涯宫前庭。

“虽说见识非凡,胆量逆天,可于仪礼典章的眼界,终究还是脱不了乡村野小子的狭促。这等宫宇,怕是连北面的亲王府都不如,也不知叔爷寻常是怎么教他的。”

还是一身淡黄衫裙,素颜朝天,长发轻挽,段雨悠就像是逛市集一般,带着小侍女六车,由内廷管事领着,向无涯宫内廷行去。

“小姐……好帅!”

段雨悠为这无涯宫的小气布局暗自摇头,小侍女六车却是满眼星星,顺着这小花痴粘在某处的目光滑过去,段雨悠心头也微微晃了一下。

果然好帅!

那是立在道旁的卫士,鲜红对襟中袄,黄铜纽扣压襟而下,再普通不过的英华军人。可这些人的装束跟寻常兵哥有很大不同,他们都穿着黑裤子,不是一般士兵的蓝裤子,裤管侧面还有醒目的红带,由他们挺拔身姿而拉得笔直。

没有扎绑腿,脚上都踏着马靴。原本身上耀眼的交叉白皮带消失了,连腰带也变成了黑色,再加上黑袖口,竖起的黑衣领。红得浓烈,黑得深沉,这些年轻人全都罩在一股浑厚浓郁的肃武气息中。

还不止如此,让六车这小姑娘芳心乱撞,段雨悠也微微失神的原因来自这些士兵的面目。带着云翅的银亮头盔上插着一蓬羽翎,大多数都是白羽,少数是红羽,前者该是士兵,后者是军官。压得低低的盔檐上还立着一面太极双身团龙的黄金徽章,被一圈古朴云纹包裹住。

被这红黑色调托着,华丽头盔扶着,下颌还被黑盔带遮去大半,这些官兵的面目只露出一半。皮肤黝黑,神色冷峻,被那双仿佛世间万物皆难撼动的沉毅眼瞳牵着,混成一股让常人总觉在仰视高山石峰的压迫感。加上衣领和袖口上绣着的金黄云纹,肩头还有自铠甲披膊简化的金黄云兽肩饰再给整个人打上一层飘渺非凡的光彩,怪不得六车那样的小姑娘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段雨悠心说,那小子造房子眼光不行,妆点人倒有点本事,怪不得大家都说英华官兵都是天兵呢,这身打扮就再形象不过,只是……

她扫视这些官兵,发觉有高有矮,还是微微摇头,选禁中亲卫,怎么也该选一般高矮的吧。

“小六车啊,多瞧瞧,瞧上哪个了,我去帮着说媒。”

领着她们主仆俩的内廷管事本就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娘,见得六车这模样,自然知道是小姑娘发春了。这一开口,连段雨悠也被吓住了,这些都是亲卫心腹,怎可能就在宫廷里就谈起了婚嫁之事!?

“天王府刚定了新规矩,无涯宫侍卫半年一轮换,新的一波是从羽林军白城营和虎贲军后营里选出来的,他们可都是宜章大战的功臣。等他们再回军中,可都要加上侍卫亲军的名号,着实的大荣耀!借着拱卫宫廷的机会,顺带解决了婚事,一举两得嘛。”

管事大娘这般解释道,段雨悠愣了一下,摇头失笑,果然是个毫无顾忌的野小子,心眼是怎么长的?这可是他的宫廷呢,让一帮兵哥借守卫宫廷的便利去找媳妇,他就不担心乱了自家后院的莺莺燕燕?

再想到今天来此的目的,段雨悠又是低低一叹,自己可没冷眼旁观的资格。嘴上虽然跋扈,也施展了浑身解数推却,可自己终究不是寻常女儿家,被那混蛋叔爷牵进了这天下乱局,自家的婚事,终究不可能是自家做得了主的。

那个清亮嗓音隐隐在她心中回荡,不媚权贵的风骨,悲天悯人的胸怀,让她生出了一股掉头狂奔而出的冲动,跟着那个人逃离这一切,就此隐居山野,作一对神仙眷侣,那该是何等自在的事……

不,我不甘心,我段雨悠学冠古今,又有一颗玲珑心,怎么也要争取一番。

段雨悠暗自打着气,厄运上门,自己并非全无抗拒之力。

“邓大娘,您是说还不止这些兵哥么?”

六车欲壑难填,份外露骨的话将段雨悠的心绪拉了回来,暗暗拧了这丢足她颜面的小花痴一把,小侍女痛呼一声,引得道旁卫士都看了过来。

“那黄衣姑娘好美,等完了班,我帮哥去问问是哪家的。”

见这一行人走得远了,立得如雕塑般的江求道低低念着。

“江求道!在班神思不属,分心私务,罚你扫三天营房厕所!”

他身边的江得道低声呵斥着,可身躯纹丝未动,连帽翎都没晃一下。

“就知道瞎扯!那黄衣姑娘是段老夫子的侄孙女,听老司卫说,她可是早定好了的王妃!你这不是害我么?我瞧倒是你自己看中了那小姑娘,也罢,哥哥我就豁了出去,跟邓大娘打探一下,看能不能攀上人家……”

教训了弟弟,江得道暗自嘀咕着,自己入了天刑社,啥时候上天可说不准,还是先给弟弟解决婚事要紧。

段雨悠自是不清楚自己的归宿已经在坊间传开,成了黄埔乃至广州官民茶余饭后谈论的新话题。她跟着那姓邓的管事大娘进了内廷,眼前景色顿时一变,有那么一刻,她都觉得是自己梦想中的山野仙居从心中跳了出来,落在了眼前。

小桥流水,草木繁茂,却没有什么人工雕琢的气息,碎石小路跟小溪蜿蜒缠绕,尽头是一处水潭,瀑布自潭上轰鸣而下,带着水车嗡嗡转动。潭边立起一座怪异殿堂,没有雕梁画栋,像是一座浑圆大谷仓,可四面全是水晶琉璃,阳光洒下,潭影倒映,天地之色汇在这琉璃墙上,让这殿堂恍如仙庭。

这该就是传闻中的肆草堂吧,段雨悠心说,就不知道以后给自己立的悠园会在哪里。

进到殿堂里,没见着什么华丽装设,甚至可以说是简朴至极,还带着一种凌乱感,可这凌乱中又隐约能见一股脉络,像是方便某人在这殿堂里四处走动,随手处置事务,这人当然就是英华天王李肆了。

邓大娘跟一个侍女交接后,就带着六车守在了外堂,由那侍女领着段雨悠进到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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