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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2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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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权,都炒到了三五千两银子。当然,他彭家自然手握大片矿地,正寻思是丢出去分包,还是自己直接干。

可就凭之前那点交情,就想占这个便宜,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彭依德心中不满,嘴上自然就推辞起来。

这般嘴脸,钟上位怎能瞧不出来?坚定地出了价:“五千两!”

彭依德心想,你这死胖子让我不高兴了,老爷我的心情,多少钱都不换!

钟上位继续道:“七千两!”

彭依德嘴角抽抽,没说话。

钟上位不止是要挣钱,他觉得广东已不是久呆之地,就想着干脆去交趾立身,一咬牙,展开双掌:“八千两!外加曲江县的十顷田和五进宅院!”

彭依德哼了一声,抱起了胳膊。

钟上位爆发了,将灵魂中的恐惧一把丢出去,颤着嗓子道:“我可是跟当今万岁爷有过……命的交情,邓小田这么大的案子,万岁爷都护了我,跟您彭老爷合作,该不止能带来银钱之利吧!”

彭依德愣了一下,接着仰头大笑。自己是宰相之父,还需要你一个小地主帮着跟万岁爷拉近关系!?再说你跟万岁爷早前的恩怨,自己虽不知细节,却怎么也不算是善缘吧……

笑声戛然而止,一丝冷意从心底浮起,彭依德忽然记起一件旧事,李肆还没立国称王之前,曾经在清远遇刺,虽说牵扯的是江西商人,可自己也曾经去劝过儿子,要跟李肆划清界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彭依德心说,一根厕筹都有它的用处,这个钟胖子保不定还真跟万岁爷有什么交情。反正自家包下的矿区也大,分出一块来,一样赚钱。

彭依德展开笑颜:“成交!”

钟上位就这么成了豪善煤业公司的东主之一。

将近十一月,黄埔无涯宫春园,李肆挽着又有四月身孕的严三娘,一边陪她在湖边散步,一边答着她的问题:“放心,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严三娘微微蹙眉:“事情在你掌握,可人不在你掌握。放任火器流落民间,还不知天下是怎样一番大乱,你啊,是不是昏头了,怎么把这事也丢出去让民人自决?”

李肆摇头:“之前不是一样在禁吗?邓小田是怎么拿着火枪的?禁还是不禁,只要是朝廷决定,总是有人挑刺不满的。而且这事,影响深远,今日由我作下定论,他日多少条人命,都得算在我的头上,所以啊……”

严三娘懂了,白了李肆一眼:“从古至今,还没见过你这样推卸责任的皇帝。禁还是不禁,反正是朝野自定的,出了什么事,你都不必背什么大责,可……”

李肆知道她依旧担心,安慰道:“可你放心,最终议定肯定不会是民人随意持着火器的,实际情形,跟现在不会差得太多,估计是要多出来一部火器管制法。”

严三娘叹气:“夫君知道会是这般结果,才把此事拿出来大议的吧。夫君你还真是满脑子鬼心思。可这事要大议,以后大家盯着什么事,都想大议呢?你怎么办?”

李肆耸肩:“真有那般觉悟,我这个皇帝就轻松多了。”

看着李肆脸上满是运筹帷幄的笃定,严三娘也宽心了,抚上自己的肚子,心说如果这是个儿子,自己这辈子也就无憾了。

“交趾!我来啦——!”

与此同时,初见雏形的交趾鸿基港,钟上位一下船就热泪盈眶地喊出了声。

“无涯宫……我来了,圣道皇帝到底长什么模样,真是身高一丈,青面獠牙?”

无涯宫门口,一行侍卫亲军护着一辆马车进了大中门,车厢中,罩着轻纱的女子撩起窗帘,好奇地打量四周,嘴里还低低自语着。

“嘶……怎么感觉后脑勺又在发凉?”

春园里的李肆,莫名地打了个哆嗦。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为什么是你!?

肆草堂,不,该说是无涯宫一片慌乱,起因只因为那位蒙装少女在李肆面前说了一句:“拉藏汗是我亲手杀的。”

见到罗猫妖塞回来的宝音公主,李肆就知道自己后脑勺是为何而凉了,而当她嘴角挂着微笑,眼中带着不满地看住自己,轻轻说出这句话时,李肆的后脑勺由凉转麻。

“护驾——!”

顶替朱雨悠,任职置政厅文书的小丫头六车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边叫着一边扑向这位准噶尔公主。

小六车之所以能顶朱雨悠的班,是因为她觉得跟在李肆身边,可以随时饱眼福,那些帅帅的兵哥,任她欣赏,任她挑选。朱雨悠脸色怪怪地问,难道官家不帅?小六车是她的通房大丫头,即便是寻常民家,也该是跟着小姐服侍姑爷,为妾为婢,何况是在皇室。只要六车愿意,李肆也首肯,怎么也能得个嫔位。

小六车却说,官家不是人,总怕被他连骨头带肉吃了,还是找个帅帅的兵哥安稳。朱雨悠颇为无奈,只好帮她说情,就在李肆身边料理文书。

但不仅朱雨悠交代过,严三娘也专门召她去了春园谈话,说的就是一件事。在官家身边,即便只是料理文书,也都要做好随时替官家挡刀枪的准备,这几年,官家可遭过不少暗算。虽然有格桑顿珠和龙高山的人随身护卫,但也难保有什么意外。

现在,小六车以实际行动在践行自己的忠诚,她将猝不及防的宝音公主扑在地上,然后在对方身上摸索起来。宝音还想分辨什么,可被六车的手四下侵掠,也叫了起来,两个少女就在地上翻滚不定。

片刻间,格桑顿珠就带着禁卫冲了进来,还跟着几个膀粗腰圆的女卫,见着这般情形,也都愣住,跟沙发上的李肆一般神情。

“找到啦!果然是个刺客!哎哟……”

接着小六车一声欢呼,她的手正插在宝音公主的大腿之间,然后就被宝音一脚踹开。

“拿下!”

格桑顿珠不敢怠慢,唤着女卫将宝音擒住,同时心头高声大叫,罗猫妖,你送来一个女刺客,可是死定了!可你为什么还要害我!?

“我不是刺客!”

宝音悲愤地叫着。

“还说不是!这里——”

小六车奔过来,也不顾在场大半是男人,拉住宝音的裙裤使劲一扯,嘶啦一声,带着宝音的惊呼,一双小麦色的饱满大腿暴露在空气里。左边大腿上,一柄被皮带缚住,贴在大腿内侧的匕首也赫然显露。

宝音怒声叱责道:“这是我的贞匕!你们……你们真是欺负人!把我抓来,就是为着这般羞辱吗!?”

李肆终于回过了神,苦笑着朝正扭过头去,却还用眼角瞄着那柄匕首的格桑顿珠道:“她的确不是刺客,这事也不怪你们。”

怪谁,怪罗猫妖,也怪他自己,给罗堂远下了一道模糊难明的命令。对藏地乃至准噶尔他有图谋之心,却还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好交代罗堂远,先不管好坏,跟准噶尔扯上关系再说。却不想罗堂远作出了最犀利的选择:把准噶尔公主抢过来献上。

刀子被取走了,其他人也都退下了,置政厅里只剩下李肆、六车和宝音。

宝音从慌乱中恢复过来,忽然鄙夷地笑了:“你就是李肆?那个打败了博格达汗,自己开了一国的李肆?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居然还躲在女人身后。”

李肆却叹气道:“拉藏汗,就是被你那把贞匕夺了性命的吧。”

宝音冷笑道:“父汗将我嫁给拉藏汗的儿子,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可到了当雄,进我香帐的却是拉藏汗本人!我当然要杀他!”

小六车在一边撅嘴道:“说得多贞烈似的,你们蛮子不是不在乎这些么?父亲死了,儿子都能纳了父亲的妾婢,老泰山吃了儿媳妇,佳话嘛……”

“闭嘴!”宝音胸脯剧烈起伏,“不要把我跟那些不知廉耻的蛮子混为一谈!我祖母……我母亲都是汉人!”

小六车扫扫宝音的瓜子脸,肤色虽然不白,却也透着一股秀致之美,低低嘀咕道:“怪不得……”

接着宝音看向李肆,鄙夷更盛:“可你……却也是汉人的败类,既然抢了我,就自己动手啊,该干什么干什么!你却指使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来凌辱我,我看你准是有异样的癖好!你就没男人的能力!”

李肆还没嚼明白这话,小六车就叉起腰肢吼了出来:“大胆!敢在官家面前无礼!?官家是谁!?用得着在你身上验证是不是男人 ?'…99down'我告诉你,官家可是能一夜……”

这时候李肆终于嗯咳一声打断了六车,也不知朱雨悠是怎么教的这小丫头,居然满嘴无忌,再让她说下去,自己跟朱雨悠一夜放浪的细节都要被她抖搂出来。

看着满心以为自己是被抢来当女人的宝音,李肆心说,罗猫妖,你小子够狠,居然能给你师傅我出这样的难题,等你回来可有得好看。

骂归骂,眼下这事也得解决,李肆无奈地道:“暂时在这里住下,等你安稳下来,再谈其他。”

宝音满心扭结,一路被监护着送过来,见到的是一个令她震惊和慑服的国度,而护送之人异常恭谨,让她在惊恐之余,也有丝自得。自己终究是准噶尔公主,就算是被强夺而来,也总该值得那位传说中的大英雄笑脸相迎,视为珍宝。

却没想到,这位大英雄只是个小白脸,还一脸书卷气,这也不算什么,祖母和母亲经常都说起过汉地的英雄,不少都是这般人物。可问题是,这位皇帝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就淡淡哦了一声,才气得她吐出了那句惊人之语。

现在见李肆依旧是那副懒懒腔调,宝音愤懑地道:“你到底把我抓来干什么!?”

李肆苦笑:“我还没想明白,让我想想。”

宝音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这家伙不仅不是个男人,甚至可能不是个正常人!

六车一推她:“格桑!派人押她出去!”

宝音惊呼一声,跳开一步,对这软柔无力的小丫头,她却是怕了。

置政厅里冷清下来,李肆就静静看着六车,看得小丫头满身不自在。

好半天,李肆无奈地开口:“六车,维护我是好的,可说话也得过过脑子嘛,有些事……”

六车撅嘴道:“官家,那蛮女骂得那么难听,你还一幅没事人的模样,我当然替官家急啊!”

她眼中闪起热光:“她那种人就是贱!官家就该在她身上施展全套功夫,让她一整天都起不来床!以后见着官家就身体发热,被官家伸手一碰就两腿发软!看她还敢不敢说官家不是男人!”

李肆闭嘴了,心说腐女无敌,我认输。

这么一闹,李肆也无心处置政务了,想回后园找媳妇们怡情,六车忽然道:“娘娘们好像都派人去看那公主了……”

李肆心头一个激灵,不好,他现在还真是没盘算好该怎么处置宝音,到时候面对媳妇们的质问,他该怎么回答?

决断之心涌上胸口,李肆拍案而起:“邓小田案,事关重大,朕须得亲自去审问!”

片刻后,李肆带着格桑顿珠等侍卫仓皇离宫而去。

刑部大牢的特设牢房里,邓小田梗着脖子,怒视法司官员:“我不认罪!我没有罪!”

他挥起拳头,铁镣铐发出哗啦啦响声,“天底下,官府和富人老爷,从来都是一家!我们穷人,争自己的活路,有什么罪!?”

法司官员终于被他激怒了,咆哮道:“邓小田!若是在满清时,你早就没了活路!在县下班房,你就已经埋在了荒郊野外的乱坟岗里,哪能容你在这里好吃好喝!”

邓小田眼中透着一股冷意,那是这几个月来的遭遇,以及狱中静养时的自悟,一同积淀下来的东西。

“皇帝不也是造了满清的反吗!?只要不让穷人活,咱们穷人就要造反!这可是皇帝自己告诉大家的道理!”

他这番陈述,让法司官员感觉心口发闷,面对着思维完全没在一个层面上的人,就觉完全无法跟对方沟通。

官员额头暴起青筋,冷冷道:“别以为我们真不敢对你用刑,你不认罪,有的是办法让你认!”

转头正要吩咐,一个素麻身影出现,眉发皆白,一身蕴着出尘而平和的气势。

官员躬身道:“翼鸣大主祭,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人正是翼鸣,他淡淡一笑:“我们天主教顾念的是生死事,听说这位小哥已定了死罪,这是来替他洗尘接引,让他能知罪求赎的。”

邓小田愣了一下,像是害怕着什么,退到牢房角落里,大声嚷道:“我没有罪!我不需要向谁赎罪!”

翼鸣用满含怜悯的目光看住邓小田,摇头道:“你错了,人人生而蒙尘,那就是有罪。不赎清此罪,洗脱凡尘,本灵就要坠入地府,再无法上到天国,与祖宗之灵相会。”

邓小田打了个哆嗦,使劲地摇着头:“我才不信你们那一套!什么罪什么灵,什么天国地府的!我绝对不信!”

翼鸣叹气,声音更是幽远空寂:“不要骗自己了,难道你不信上天?难道你不信祖宗?”

邓小田眼泪夺眶而出:“上天真有眼,为何我们穷人还要遭这罪!祖宗真有什么灵,为何不保佑我!?”

翼鸣微笑道:“上天不是什么无知之人所想的那种神仙,烧香火就能得报的,祖宗也不是菩萨,终日祷告就能应验,你想知道这之间的区别吗?你想知道为什么你不得护佑吗?”

邓小田愣愣地道:“为……为什么?”

翼鸣再道:“世间,只有一个邓小田,想知道为什么,就只能去探自己的本心。所以啊,邓小田,这不是什么穷人之事,而只是你自己的事,要知道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跟他人模糊在一起。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你,邓小田,为什么是你?”

邓小田的心绪坠入一座无底深渊,正仓皇地寻找答案,是啊,为什么是我……就只是我。

看着他茫然的神色,翼鸣老道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一边的法司官员抹去额头的汗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退下,生怕翼鸣老道注意到自己。

第四百七十九章 从天国到地狱

紫禁城,储秀宫某进院子深处,低低呻吟刚刚从激烈节奏中消退,床榻上,两具莹白胴体交缠,被汗水浸得泛起一层晕光。

“姐姐,我们不该这样的,我们是罪人!”

“不,我们无罪,我们还是贞洁的,老天弃了我们,我们只能相互……”

茹喜安慰着已跟她情同姐妹的侍女,话未尽,门外响起咳嗽声,该是她的侍奉太监小李子。

“小李子,有话快说!”

她恼怒地叱喝着,小李子本不姓李,可出于某种心理,茹喜不仅让他改姓李,还取了个“李五”的名字。

“主子,苏总管那边说,万岁爷径直派了人去南面……”

小李子不过十五六岁,早早去了势,嗓音就跟女人没太大区别。

“什么!?”

茹喜赫然起身,姣好身躯尽皆暴露在空气里,也恍若未觉。

雍正历来都通过她跟李肆直接联系,而现在不跟她通气就另派人去南面,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雍正不愿跟李肆再有非正式的来往,而她茹喜的价值……

震惊只持续了片刻,一半化作凄苦,随着身上的汗水渐渐消去,一半却化作透悟的坚毅。

“皇上在避我了,他圈了十四,发落了老九,开始要自己亲手掌握形势了。呵呵,不错,就是这样,才是我茹喜看中的皇上……”

她眼中转着精光,低低自语道。

“不过皇上,现在要跟李肆动手,你力量还差得太多。就靠你是不行的,你终究还得靠着我。我不能动,也没必要动……”

心念转动,她随口问着:“知道是派谁去了吗?”

小李子在外面道:“听说是一个翰林,叫孙什么淦的……”

茹喜皱眉:“是上疏求罢西兵、停捐纳、亲骨肉的那个孙嘉淦?”

小李子道:“主子明察秋毫……”

雍正之前以数十条罪状处置了十四,剥去亲王位,圈禁在家。而老九则一直磨磨蹭蹭,以各种理由推脱,就停在大同府,怎么也不愿去西宁护送桑结嘉措。由此也招来大祸,被一撸到底,连黄带子都被剥了,拘押在大同府监牢里。

就在这个时候,翰林院的孙嘉淦跳出来上了这么一本,自然惹得雍正大怒,本要杀了这家伙,雍正之前的师傅朱轼求情,才免了死罪。

茹喜笑了:“皇上也学会了人尽其用,祸水外推……”

她懒懒扬声道:“这些事,以后你少跟苏总管打探了,之后咱们就乖乖缩着过日子。”

再抱住了软瘫如泥的茹安,茹喜道:“咱们姐妹,就坐看风云起吧,皇上总是还需要我的,他没直接对我出手,只是这般冷着,就说明他还不敢完全丢开我……”

刑部大牢,邓小田在牢房角落里痛哭流涕,翼鸣老道发出释然的长叹,悄然离去。一出牢房,迎面就撞上李肆,正抱着胳膊,捏着下巴,一脸深沉地看着老道。

另一处静室里,老道说:“不必担心了,邓小田悔过,自认犯有深重罪孽,只求速死,早早投胎,待着再世为人。”

李肆皱眉:“是被你那天国地狱,上天之气祖宗之灵给吓住,才被迫悔过的吧。他悔不悔过,有什么打紧,法司自然会拿到他的悔过书。而你这天国地狱……我没记错的话,最早我们说起天主教,可并没这东西。”

翼鸣老道叹气:“英华国政格局,虽然也照顾穷苦人,但只求一个底限。相对而言,富贵人更有机会,三十年后,这格局会如何演化,你该是想过。”

李肆点头:“若是照着现在的情形,三十年后,穷人不过脱贫,富人握一国财富,贫富相差更为悬殊,变乱的苗子十倍于今。可时势在变,这是个器物领势的时代……”

社会生产力一直就是这个水平的话,资本不能开辟新的疆土,穷人大多还是被按在土地上,这格局自然很危险。但如果蒸汽机以及其他工业时代的要素成熟后,时势就变了,穷人渐渐被吸聚到工业社会里,他们的力量就比分散在土地里要强得太多。同时市民阶层更为壮大,将替代农民成为社会根基,那时将是另一番格局。

翼鸣虽然不是很明白这番时势,却有他的坚持:“不管格局转好还是转坏,动荡总会越来越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动荡中安然。像邓小田这种人,不论事理根底,只想着富人不仁,穷人有理,满脑子‘均平’,这种人满天下皆是。不管你愿不愿,日后这种人必然会越来越跳腾。”

“时势激荡,一般民人多是难以承受的,对他们而言,生死事不变,他们需要从生死事里寻得安慰。老道敢言,我天主教不起,未来信道信佛之人也会更多。可道佛间夹杂着多少密门诡道,你能分清?英华跟西洋人来往越来越密,公教一类的洋人教派,你又能禁多久?”

“与其如此,不如我天主教来担起这一职。而要握住生死事,要敬天,就得畏天。无论道佛,无论中外,终究有天国,终究有地狱。”

翼鸣老道这一通解释,李肆脸色渐渐缓和,也想起了前世那些历史。没错,社会越是动荡,民人越是要寻求心理慰籍。就说清末之时,义和团为何能兴起,不也是社会变化猛烈,中外文化直接交锋,民人才纷纷转向迷信,求得心中安稳么。

他一直不愿让天主教成为一个正式的教门,但事实证明,一旦有了需求,一旦有了方向,天主教就迅猛成长起来,还因为他的点拨,不断吸取外教精粹,开始有了自己的生命。现在它正踏出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获得宗教的终极力量:灵魂裁决。以天国为利,以地狱为惧。

李肆的担忧,翼鸣老道很清楚,他接着道:“我跟徐灵胎等人闭关研究过西洋人诸教,特别深究过欧罗巴的教廷史。你放心,那种事在我天主教绝不会出现。因为罗马公教提的是人有原罪,赎罪权在尘世,在他人,在教会手中。我们天主教提的是人本无罪,凡尘为罪,赎罪权在自己。教会之人,不过是接引人认清此罪,这有根本的区别。由此也不会让教会握有罗马教廷之权,更不会与世俗帝王之权抵触。”

“除此之外,我天主教还将华夏祖宗之灵融入教义,天国其实是心之族谱,脱于现实宗族谱系,而地狱不过是无根之灵的聚所。邓小田赎罪,只是所有华夏之人心底深处所愿,那就是回归血脉怀抱,不愿灵魂成为无根飘萍,最终泯然虚无,这跟欧人教会的威逼利诱可非一路货色。”

听到这,李肆低低叹气:“老道,洋人之教,开始也是受难者面目,后来才成为狰狞妖魔。”

翼鸣老道怪异地一笑:“所以就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唔,不止是你活着的时候……”

静室里再一番低语,李肆出门时,格桑顿珠等侍卫讶异不已,他们在李肆脸上看到了绝少能见的迷惑和忐忑。

李肆心中正在感叹:“这到底是我自找的,还是老天注定的?”

来刑部大牢看看邓小田案的进展,本是无心之举,却在这里撞见了拿邓小田当试验品的翼鸣老道,李肆的视线也转向已经脱胎换骨的天主教。邓小田案再不值得关心,法司定的是斩立决。他与钟上位的田租纠纷只是民事,但以火器杀人就是刑事,之后在东莞更鼓动工人烧屋伤人,斩立决还算是宽仁的处置。在朝野正为火器管制大议而喧嚣不已的时候,将邓小田处决,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时李肆脑子里转的就是一件事,天主教到底会成什么样子?

翼鸣老道说,勿论中外,不管古今,人们总是对冥冥上天有一分敬畏,从而将自己不可知的生死事寄托在上天之处。华夏之人虽没有像欧人那般,有一个终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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