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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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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无生、漂舟到岸,小孩儿,得见亲娘。入母胎,三实不怕,八十部,永返安康……”

再听到无生老母降下九亿道胎,或者千万尘缘,三阳劫尽,无生老母下到尘世“洗胎”、“接缘”,引信徒入再无苦难的真空家乡,年轻人皱眉:“我天主教的生死道是说返灵归元,洗清俗尘,跟白莲教义一比,在俗人眼里,竟是没有差别。难怪江南士子都敌视本教,甚至以邪教待之,鼓噪朝廷禁绝。”

老者长叹:“净土宗慧远创白莲社,茅子元立白莲宗,教义佛道相杂,纷纭繁衍,至今已一千四五百年。慧远和茅子元都出身儒门,立教之义也是要度化苍生,消饵尘难,开万世太平,绝无为祸天下之心,可到头来,却成了狡贼败德丧伦的经义,不能不为我天主教警凛。”

年轻人不以为意地道:“当年太平道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本有立经创义之迹,最后却败落到以愚惑人,靠神鬼事裹挟人心的邪教。邪魔教门求的都是现世富贵,一己之利,即便没了净土宗、白莲社,禅宗、三清道照样也能衍出黑莲教。老师啊,你是多虑了。”

老者摇头:“为何邪教总能愚人 ?'…99down'因为这世间总有苦难,小民总难得公道。也总有人妄想在儒释道之外另开新教,也总是走三教合一的路子。三教真义化繁为简,就成了乡间愚夫也能明白的生死道,由那谬妄惑人的鬼神道一引,邪道就此大开。”

“就如早前朝廷简字,不是段国师相争,让宏文馆领着一国士林自为,简下来的字怕是好用了,却失了本义,后世人竟再不知根源。”

“邪教为何能立?小民之苦,就是狡贼之利。揽利之器越方便,得利自然越丰。白莲教之所以从净土宗分支变作邪教根脉,就是这白莲经义听得懂的人多,附和鬼神也便利。”

老者的话令年轻人不停点头,天主教只论生死道,不论鬼神道。这二者有什么差别呢?生死道是论人之初始,人之终极,脱于尘世,讲的是以体修心,求的是内心圆满。而鬼神道则是心体混淆,鬼神威吓,讲的是以心修体,求的是体欲俗愿。什么长生不死,刀枪不入,百病全消,升官发财,为所欲为,以鬼神领世俗事。

老者再道:“这世间,寻利之狡贼总是比一心为公者众,就像是国中墨社,除了一帮凑热闹的年轻人,就只有汪瞎子几个真心以墨道兼济天下的痴人,汪瞎子就是痛感墨道质弱,才跑到江南来找仁学,想搞墨仁合一。”

老者长声嘘唏:“我天主教……当年刘总祭、徐总祭等人,何尝不是慧远和茅子远?天主教,何尝不是想诸道合一,以生死道托公道?幸得陛下圣心通明,不是禁,而是引,融三派乃至西洋教门之说,不作绝论,才有今日正走向正教之盛。可这条路还长,鬼神道时时可能浸染,乱世狡贼也时时在旁窥伺,我教……步步艰难啊。”

年轻人想到了什么,微微变色:“我们讲训神汉乡巡,会不会被龙华会一类的道门余孽渗入?”

老者却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江南商货大兴,人人都有逐利一途,邪教要靠着耳目闭塞才能惑众,这江南,怕是没有那一类道门容身之地了。”

他将书卷交给年轻人:“不过……研究白莲教这些经卷,倒是能助我教更与此类邪教泾渭分明,你回龙门的时候带给总祭他们,也将这类邪教情事报与总祭,让他们多注意几分。”

龙门天庙,已白发苍苍,脊背佝偻的翼鸣老道对眉宇间也刻上了几分沧桑的徐灵胎道:“白莲不足为患,汪瞎子那帮人才值得注意。他们把墨家老祖宗的鬼神道也搬了出来,我看这墨社比白莲教危害更甚。”

徐灵胎却苦笑道:“彭维新和刘纶这对师徒鼓捣的仁宗,隐隐快成大宗,如果孔兴聿真愿入教,教中怕要气理、圣灵和仁儒三宗并立,纷争不断了,这才是心腹之患呢。”

翼鸣老道咳嗽道:“有啥怕的,用四哥儿……皇帝的绝招!加水!生火!搅和!浊重的自然沉底,轻灵的化烟,剩下的就是一体的。”

龙门銮驾内,李肆也正扶着咳嗽不止的另一个老头散步:“老师啊,这江南比岭南寒气重,你就算要来,也春夏时再来嘛。”

他转头吩咐杨适:“日程推一推,我得陪陪老师。”

老头正是段宏时,吭哧吭哧道:“再不来,就走不动了。老夫这心虽已断洪,血脉却还牵着,总得去拜拜老祖宗。另外呢,你调治江南这口热锅,老夫也能帮着搅和搅和。”

自身体接触中明显感受到老头身上的生命之火正在黯淡,李肆眼角酸热,嘴里却道:“是啊,学生正头疼墨社那帮人,还要请教老师呢。”

老头撇嘴道:“别当老夫是风中残烛,刻意哄着。除了汪瞎子那等痴人,墨社能跳腾出什么动静?你分明清楚得很,真正该头疼的,是这江南和岭南之分,要当心……江南不仅会骄纵工商,也会腐坏官府。”

李肆笑了,还是老头知他。这几年古学复兴,墨社声势大振,表面上看,竟像是先秦时代的墨家显学又回来了。可实质上,就一些由儒转墨的坚定分子挑大梁,剩下的全是叛逆心十足的学子。用李肆前世那个时代的话说,也就是热血中二。没有坚实的群众基础,墨学可能很快会跟其他学派合流。

儒学被压到民间,只管道德层面,学子们也以标新立异为荣。一国都在逐利,崇尚锦衣玉食,那好,咱们就麻衣短打,朴实无华。一国都在关注工商,为工商说话,那好,咱们为农人说话,为乞丐说话,为女人说话,为病残说话。

可惜,逐利之潮滔滔,小年轻的中二反叛也只是虚浮之举,少有能经年坚持的,更因将信墨视为行为艺术,也少有人潜心钻研墨学,因此汪瞎子这帮墨社中坚,始终无力将古墨化新,甚至还把古墨的鬼神道带出来了,这就让墨社的影响,娱乐远远大于政治。

至于工商和官府,李肆应道:“是,徒弟想好了,就得让他们一边相帮,一边相斗。”

段宏时点头,末了还补充一句:“你要记好,江南虽盛,却是盛在农稼。农乃华夏之本,英华起事岭南,以工商为本,现在是要将两头融好了,英华才能承住华夏。”

这其实也能扯上墨社,李肆隐隐又在想,自己似乎忘掉的事,跟此有关。

可终究没工夫细想,临时改了日程,要陪段老头去拜祭前明帝陵,一堆事也得亲自调整。

“太仓审案……再往后推半月吧,四娘、四娘?”

李肆跟负责安保的四娘正在讨论日程,却见四娘脸色有异,再问了一声,四娘掩口抚胸,急奔而出,让李肆抽了口凉气,难道是……

就听后面院子里好一阵忙乱,许久后,三娘一脸喜色地过来了:“四娘有喜了!”

回想起当年安老爷子的话,李肆捻着小胡子呵呵笑了,就做人来说,自己还是蛮成功的。

四娘有喜,就再不能随身侍卫,调度安保了。

本也不是大事,现在李肆的安保已成体系,内廷宫卫、禁卫署、侍卫亲军,层层嵌套,各有接口。没了四娘,也只是少一个调度员,李肆直接委任内廷一个事务官就好。

三娘皱眉道:“这是江南,不是岭南,我可不放心。”

她振奋地道:“我代四娘!”

换了一身侍卫亲军女将制服,三娘挺立在李肆身前,让李肆心神骤然一颤。似乎时光回溯,到了十多年前,昔日那倔强不屈的功夫少女,跟眼前的飒爽女将,两个身姿重叠在了一起,竟是分毫不差。

哎哟乖乖,当初自己还真存了杀心,如果手下弟子丢了性命,就要一枪爆了少女的脑袋……

李肆忽然满身是汗,心中高呼,老天爷怜我爱我!不仅送我来到这个时代,把三娘这绝世无双的好姑娘送到身边,还没让我辣手摧花,毁了这辈子的幸福。

心绪在时光之流中穿梭,十多年的爱意混杂在一起,李肆将三娘牵到身边,细细端详着。

功夫少女的青涩绝美,变作了雍容贵妇的蕴润风华,只在眉宇间还能见昔日那不愿低头的傲气,可时光流逝,现在也刻上了淡淡细纹。

抚上三娘的眼角,再想到段老头,李肆心说,等我到段老头那般年纪,三娘又是何般模样呢?

“老胳膊老腿了,还能动弹得起来么?”

胸口流转着爱意,嘴里却这么调侃着。

被李肆的情怀牵着,追忆这十多年岁月,感受着李肆的眷恋,三娘正泪光盈盈,被这一句砸下,已生红晕的脸颊再染重一层。

“老了……看姑奶奶的一字钳羊马!”

“哎哎……我的腰!”

老夫妻,老玩法,三娘骑坐在李肆腰上,居高临下地道:“别忘了你家老太婆我……还是武道会的九段高手!”

第七百三十四章 春满江南

林远傅眼睁睁看着这柔弱不堪怜的仙子衣袖一展,因不甘家产被夺,暴起发难的村民就飞扑出一两丈外,撞在墙上没了气息,心中寒气直贯脑门,这米五娘,不止会法术,还是个江湖高手。

“埋了……”

米五娘憎恶地拍着手,对许三等人吩咐道,再转头看向林远傅,像是打发掉一只苍蝇般,没再多情绪起伏。后者就觉小腹隐隐升起痉挛感,原本蹭在米五娘高耸胸脯上的目光也赶紧投到地上。

“大清和大英都是一路货色,你本是朝廷鹰犬,想要活命,就得证明你的用处。方家争族田,真有插手的机会?你老实地说!有半句不实,教里有三百般苦头侯着,让你生不如死!”

米五娘沉声问着,她牢牢握住了黄家村,但钱财却没刮上来多少,正逼着其他教派的人朝这里汇聚,这点钱财肯定不够用。

林远傅建议自方家入手,染指临近的九里村。村中大户方家正在争族田,还出过人命,正是人心不齐的时候,挟一方打一方,方家很容易入手,得了方家,九里村自不在话下。

这林远傅是半个读书人,大义社出身,虽是大清官府的人,眼下却也算同仇敌忾,见识比身边这些人高得多,还能用用,米五娘对这建议也就上了心。

林远傅赶紧道:“小人与英华不共戴天!圣姑要在江南起事,小人肝脑涂地,愿追随圣姑,怎么会有异心!?”

他一番赌咒发誓后,再细细讲起计划,米五娘眉头渐展,心说读书人果然看事情看得深,如果是她,怎么也难弄明白其中的关系,由此找到可乘之机。若是没这法子,她就只能用黄家村的老套路,可方家却跟黄家村的村人不一样,大户人家,入手总是难得多。

“本教要在这里扎好了根,再不能像山东时那样仓促起事,三五年都能等,何须这般急?”

听林远傅将计划期限定为一个月,米五娘冷声叱道。

“英华官府比大清还要密上十倍!二十里外的罗店镇,个把月后官员差役都要到齐,什么动静都能看清。”

林远傅对英华也算了解颇多了,嘴上委婉地劝着,肚子里却在嗤笑,三五年?缩在穷山沟里还行,这里是江南。

急急推着米五娘“上道”,自然也有他的盘算,多好一把刀……江南刚定,让这圣姑在前面翻腾起来,他才有机会以大义社的名义另起大事。

米五娘对什么官府密不密没概念,也不以为意,之前顺手就将镇里的巡检班头马广裹挟到教中,那马主簿也是个好利的恶徒,破绽太多,掌住此人也易如反掌,其他小吏杂役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远傅再道:“眼下皇帝还在江南……报纸上都说,最多呆到四月。”

他没说更多,米五娘心头却翻腾起了风浪。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过,这大英皇帝就在江南,离自己可能也就几百里地!?

杀了皇帝,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大业在望!

这是一条再清晰不过的造反路线,历代道门都视为必由之途,当然,在米五娘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米五娘脸上波澜不惊:“你们读书人,就知道推着别人去送死。年羹尧多凶狠?几千兵就平了我们山东十万教众,可这么厉害的年羹尧,却是被英华红衣赶出江南的。现在我们立足都不稳,还妄想这般大业……”

林远傅谄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

这本是米五娘正在琢磨的方向,林远傅见她沉吟,再加了把劲:“圣姑本脉出自龙门教,而英华皇帝的行营就在……龙门!这是天意!哦,是无生老母的旨意!”

米五娘还是没说话,可瞳光却聚了起来,脸上也升起红晕,连带胸脯的起伏也急促了许多。

眼见宏图大业即将展开,却被一桩意外一棍子打得半晕。

村外林子里本已掘了大堆新土,那是之前在村子“驱妖”时杀的二十多人,最早是许三妻子,接着是林贵,再是一些心意不坚,有可能出首的村民,接着是企图反抗的村民。

此刻林中又掘开一坑,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被推下了坑,再渐渐被泥土埋住。

林远傅脸色沉郁地道:“这黄油郎是商人,他一死,还不知要牵动多少关系,咱们得加快动作了。”

米五娘冷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黄油郎是龙门油业公司下面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商代,负责收购豆子油菜,发了些小财,家已不在村子里。也不知道是命定还是巧合,最近作成了一笔单子,想回村子显摆显摆,结果就送到了米五娘的手上。

原本米五娘也无心杀人,毕竟太露形迹,只是让许三应付。可许三这些村人憨头憨脑,在黄油郎面前怎么也护不住嘴,村子里一下少了二十多人,不是“病死”就是“投亲”,还多出一帮一眼看去就不像善类的山东佃户,黄油郎这个作生意的见多识广,看出了蛛丝马迹,就敷衍着想逃掉。

他一敷衍,米五娘就没办法敷衍了,只好杀人。

好在也就一个人,米五娘乍到江南,觉得这黄油郎就是城里人,城里人来来往往,少掉一个,浪花都不起一点。对林远傅的催促不以为意,还用迷烟好好训了他一番,提醒他注意上下尊卑。她是无生老母所点的白莲圣姑,怎能让他人指手画脚。

“寻常民人都能去龙门闹事?太好了!先在松江弄出动静,吸引官府的注意力,再在龙门鼓噪声势,调开皇帝身边的侍卫亲军。通过内应送人进行宫,走明暗几条线,先动明的,再动暗的,一层层扰乱,让皇帝身边人左右支拙,六神无主,最后我亲自动手!”

“遣人接近行宫,伺机混入,我这边有北面的人,男女老幼都有,你那边寻得读书人最好,留在这里的旧清官员有忠心的也可以用。外面的势头,直隶十八门的人聚起来,够用了!两三个月是太紧,可任谁也想不到,我们白莲教,我白莲圣姑,有这能耐,杀了大英皇帝,掀了大英朝廷!”

米五娘一边以张九麻子的天主教乡巡祭祀身份为掩护,一边胁迫马广遮掩黄家村的动静,同时照着林远傅的谋划接近方家,跟方家势弱一方达成默契,以死者未亡人的身份,插手族田之争。

这些都是准备工作,米五娘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进龙门这一桩大业上,身心激燃,看在教众眼里,真若无生老母下凡。

“好好学,未来你也能成圣姑……”

空闲时,米五娘还教导冯福娣法术,诵念经卷,在那小姑娘的心中,米五娘就是无生老母,主宰天地一切。

已近二月,春意渐显,寒风也停了,乱了好几年的江南被英华里外软硬各项政策调治得大面平静,人们也都开始为新一年的生计奔忙。新的朝廷,新的时代,苦难虽未尽,但眼前似乎多了许多机会,人人心头都是火热。

正燃烧着青春的米五娘心头更加火热,可随着农人开始春耕,她的心口也如那田地一样,正一下下被翻挖着。

“田契不过官就卖不掉?白契都不行?这、这是什么道理!?”

不着痕迹地侵占方家产业是筹集下一步行动经费的步骤,而“入龙门”计划所需要的启动资金,就着落在黄家村的上千亩田地上。卖了这些田地就能得一笔巨款,可惜,让许三和张九麻子几个可信之人转了一圈,都报回来这个结果。

这事米五娘实在难以理解,北方民人买卖田地,过官只是极少部分,乡下人径直买卖了,画个白契,就此认账,谁过官谁疯癫,那可是要遭官府狠狠盘剥一层,日后都绝不了麻烦的。

可江南这边怎么就这样,还非得把自己送到官府嘴里?

林远傅叹道:“对买家来说,过了官,不管死卖活卖,官府都会保着,不怕卖地的再去找价。对卖家来说,不过官就要担着田物银子,英华的官府查田查得很清楚。买卖两边都有好处,大家自然都要去过官。过官契税也便宜,就五厘,谁收多了,告给报纸,自有都察院的来追,官府里的农正老爷们也不愿在这上面动手脚。”

米五娘隐隐感觉自己置身一个陌生世界,官府什么时候也这么守规矩了?官府什么时候成买卖两边都要傍着的角色了?

想不通……

想得通也卖不掉田,经林远傅这么一说,米五娘也绝了把田契发还村人,让村人去卖田的念头。镇里农正要看到一村人都在卖田,怎么都是桩异像,稍一盘查,这边就要漏底。

这条路走不通,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方家身上。原本米五娘扮作死者远在北方的未婚妻,以证明死者那一房未绝。之前只是挂个名,由林远傅暗中运作,现在也不得不亲自出面,跟方家中人会商。

去了一次九里村,米五娘很容易就替方家平息了族田之争,准备以死者未亡人的身份入方家。当然,几个“叔公兄长”被米五娘的姿容闪得智商狂降,只想着赶紧把这“子侄兄弟媳妇”引进家门,也是重要原因。

入了方家,就有大把的机会拿捏方家人。可第二次去的时候,方家一帮男人流着口水,很遗憾地说,县里通判发来官文,这案子要在县衙过一下堂,没办法马上接人进族。

也就是等十来天,米五娘能等,就是有些小郁闷,官府插的这一脚,让她难以测度。

接下来的事,就不止是小郁闷了。

村外林子里,又起了一堆新土,这次埋的是一个精干的年轻人,职业非常陌生,什么青田民贷的“地区专员”。

这年轻人跑到黄家村,测量土地,挨家挨户上门唠叨,今年要种什么,多少亩田,手头余钱够不够,粮价预估是多少,余钱余粮能不能顶到秋收。眼睛尖,嘴巴甜,脑子机灵,即便是顶在前面的张九麻子也应付得满身是汗。

米五娘暗中观察了好一阵,咬牙挥手,这小伙子比黄油郎还聪明,绝留不得。

于是这位正憧憬着揽下黄家村青苗贷业务,好让业绩再上一个台阶,来年就能晋升青田民贷大区专员,接未婚妻过门,夫妻俩过上美满和乐好日子的有为青年,就此埋骨黄家村。

杀了这个年轻人,米五娘如释重负。

可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新土一堆又一堆,每天两堆,或者三堆,最后林子堆不下了,只好夜里在田地挖坑。

粮种公司、蚕业公司、菜蔬会、耕牛会、百花楼江南公司……

专员、货代、牙人,络绎不绝,一村村扫着。如果只是浅浅而过,米五娘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可每个人都跟盘查户籍似的,想方设法地摸着底,每个人也都眼珠子滴溜溜转,脑子特别好用,放走任何一个,黄家村的底细都有可能泄露出去。

米五娘已被人血蒙了心,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短短七天功夫,十六个人又埋骨在黄家村里,春意盎然,新潮涌动的江南,嘉定罗店黄家村这处小小地域,竟像黑洞一般,人流只进不出。

第八天,再杀掉什么江南鞋业公司的卖货郎时,米五娘终于爆发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什么宝贝!?为什么人人都奔这里来!?”

她就觉这世道太不正常了,在山东老家,她年少时所在的村子,也不算什么大山沟,就离着县城十来里,村人也不比这黄家村穷多少,一月能有一个货郎进村子就算是热闹了。怎么到了这江南,货郎居然天天上门!往常是村人去城里赶集,这里却颠倒过来,货郎跑村子里赶集了?

张九麻子皱眉:“是啊,是挺奇怪的……”

许三挠头:“以前也不过是一月来两三个,现在怎么这么多了?”

林远傅面色灰败:“以前那是大清,现在是……”

现在是大英,这新气象,自然就是大英带来的。

米五娘扭着脸肉,姣好容颜也显得狰狞,心中就在怒吼,天天货郎上门,这样还能干什么大事!?

可这时候要撤也来不及了,大业正在准备,等过了堂,进了方家,方家族产也将到手,不过几天功夫,只能咬紧牙关,一条路走到黑。

这路确实越来越黑,第九天,接连杀了什么神通局的勘测,县里农正商正的巡查,还有通判派下乡村贴县中法告的法警时,米五娘如坠深渊……

“官府哪来这么多人,哪来这么多事?居然能一村村巡着……”

在北面大清治下,官老爷何曾下过小村子?大多数一辈子能接触到的官老爷就是县里钱谷书办老爷。米五娘隐隐开始后悔在这个地方扎根,林远傅所说的官府要比大清密十倍的话,也终于有了直观体验。

都杀到这个份上,连官都杀了,还能怎么办?

第十天,圣道十一年二月初六,米五娘传讯直隶十八门,要他们齐聚龙门,直接开干,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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