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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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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英华从外事和贸易上入手,需要的仅仅只是嘴皮功夫,外加一些民爵而已……”

自东面遏制罗刹人的方略就此成熟,总结而言,就是推动年左自立,让这一对做开国梦的家伙替英华开荒,同时推动满清垦殖关外。有了人就好办事,而人还是汉人,以后怎么都是华夏的一份子。

当然,包括李肆在内,在场众人都故意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由年左和满清办事,汉人在关外垦殖的代价自会无比高昂,其间不知会伴随着多少血腥,说是白骨累累也不为过。而这个代价英华怎么也付不起,现在有年左和满清背着,即便想到,故作姿态地哀叹之余,心中却是庆幸不已。

陈润这一策全面而缜密,又都是借力而为,即便是汤右曾陈万策等人都觉得是良策,毕竟不需要英华亲力亲为,甚至都不必花多少钱,李肆首肯之后,就由通事馆联合各部去谋划细节了。

“难道漠北方向,也要学东面这般,有了几十万汉人在当地扎根,才谋取北面?”

陈润退下,范晋再次提到漠北,额济纳河和居延堡大胜,使得漠北局面大开,此时若不趁势而进,那这一场胜利就得不到最大的收益。

“秀才,你刚从交趾回来,该是还没来得及看到薛雪和张汉皖的呈报……”

李肆心情极好,唤着范晋的昵称,示意秘书递上相关资料,厚厚一叠,正是之前李克载百般求李香玉而不得的绝密资料。

第七百九十八章 辛亥,沸腾的大时代

薛雪和张汉皖的漠北蒙古处置方略,其实就已经谈到了如何遏制北面罗刹人的对策。其中包括三个重点。

一是重新调整漠北格局,扎萨克图汗部、额济纳土尔扈特等部将成为牺牲品,他们本就是负隅顽抗者或是此战罪魁祸首,其他蒙古诸部一点也不同情他们。

小策凌的准噶尔部将得到额济纳土尔扈特部的旧地,策棱的三音诺颜部也将取代扎萨克图汗部,统领满清时代的科布多以及扎萨克图汗部所辖诸小部族。作为附带的惩罚,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也必须交出一些部族。

这些部族的生存之地在哪呢?就在罗刹人手里。这是方略第二点,薛雪建议设立北庭行营,以军领政,直接统管漠北,图谋北海乃至极北之地。而扎萨克图汗部、额济纳土尔扈特以及其他部族,必须要从罗刹人手里抢地才能生存。当然,英华会给予武器,提供给养,协助训练,同时与其通商货往来,扶持他们去夺罗刹人的地盘。

北庭方略不是光靠蒙古人,薛雪和张汉皖都认为,必须继续向北修路建堡,同时在沿路合适的地点移民屯垦。目标是夺罗刹人的厄尔口城,在北海站住脚,以此为北庭行营的治所。英华是骨,蒙古人是肉,有骨有肉才能施足力气。

第三点涉及的是骨肉如何相融的问题,薛雪认为,满清时代的盟旗制已不适合英华,英华必须要更深地插手部族内部事务,这一点在英华国中的苗瑶各部事务上已有很深体现。

各族的确与汉人的风俗不同,生硬地改制,会引发诸多问题。薛雪这几年在相关事务上积累了丰富经验,他所完善的“族法制”,既让各族融入了英华国体,又最大限度地确保了各族各部自主,用在蒙古人身上顺理成章。

所谓“族法制”,其实就是将英华现有的地方政制削削改改,换上了各族自己的外衣披上去。原本英华从中央到地方就有分权,以此分权来吸纳各族,早就有了根底。

各族需建长老会或部族会议,族长自选,这都是形式。甚至各族都可自定律法,但先决条件是承认皇英总宪,承认族人和土地都是英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时律法需要成文,需要有形式上的合法确认。当然,仅仅只是将本族习俗族规整理成汉文,这已是在引导各族融入英华。

而族法制另一项关联政策,则是细分各部,不设立以各族为主体的省级单位。譬如青海,即便都是藏人蒙人,各部族也不直接面对中央,而是面对青海省,相关的争议,都归拢到法律这一条线上。薛雪建议设立漠北省,置于北庭行营管辖下,也是依此道理。

以族法制套在各部族头上后,薛雪还携英华胜者之姿态,宣布将漠北若干战略要地,以及水草茂盛,适合屯垦之地收为国有,未来将容汉人移居,或容纳不再游牧的蒙人。推动汉人跟各族混居,这也是英华在广西、云南和蒲甘的管治原则。

范晋匆匆看完,皱眉道:“如此说来,在北庭也依旧是以守为主?除了北海,其他地方都靠推着蒙古人去争,这不是大举攻取的路子。”

苏文采解说道:“漠北一战,准噶尔态度首尾不定,薛次辅和张大都督都认为,西面数年内当有大变,因此西北之事,当以西为主,北面为辅,极北之地不急在一时,该是十年之策。”

说到准噶尔,范晋点头释然,陈万策等人吐了口气,薛雪和张汉皖,乃至枢密院都是这态度,北进方针已不可能确立。在场众人,也就萧胜捏着胡子,甚觉遗憾。

李肆道:“北庭行营……不如就直接叫北庭都护府吧,再把肃州的安西大都督府改为安西大都护府,统筹西面军政事务。枢密院和朝堂议定北庭都护的人选,以及薛雪张汉皖所请诸事。朕以为,他们的意见都很好。北面我们要伸手,但国家的手只伸到北海,剩下的就让蒙古人,让国中工商自己去争,争到什么程度,就看他们自己。”

自东北和西北对抗罗刹人的方针就这么确立,英华在西北要伸手,但不是全力投入。而设立安西和北庭都护府,不仅是将主领军事的都督府改为军政同领,复唐时旧地的用心更是昭昭,众人都对视一眼,心说陛下已对准噶尔,对那位骑墙观望的噶尔丹策零不耐烦了。

都护府这名字出来,萧胜赶紧道:“臣请也改南洋大都督府……”

这当然是题中之意,萧胜是在提醒李肆,南洋呢?四哥儿你别忘了咱老弟弟……

谢承泽和汤右曾也同时道:“交趾之事……”

交趾人老喊着内附,总得给点回应,不能老一直拖着吧。

从朝鲜日本到满清关外,从漠北到准噶尔,从南洋又转回交趾,这一圈转得众人脑袋发晕。放眼于外,四面苍茫,全都是大展身手之处,这也是一种苦恼啊。

“慢慢来……杨适,准备晚膳,今天不议就不散会!”

李肆也抹了抹额头,江南安定,不止意味着今年几百万意外之财,还意味着一国任督二脉打通,能够再次内气外放。当年英华还只据有两广之地时,就占了南洋,如今的英华跟那时相比,几乎就是圣域高手,还不知会翻搅出多大动静。

大时代,英华所领的大时代,已不止推动华夏历史,开始推动寰宇历史了。

这一日的御前政务会议,想必百年后都会是课本上大书特书的内容,就不知道后人会取个什么名字呢?

这一刻,李肆走神了。

李肆这个疑问,在年中时就有了解答,这场会议的诸多决策已在国中各阶层流传,这一年是辛亥年,大家都称呼为“辛亥定策”。而当欧人在多年后追寻华夏崛起的脉络时,首先就发现了这一项历史事件,他们的称呼更直接……辛亥革命。

看起来这只是一次因江南融入国体的临时会议,可英华不仅手头有了宽裕的钱财,还因战胜漠北蒙古,而将对抗罗刹之事提上了日程,连带一圈外事都扯了出来,因此会议上确立了华夏扩张运动方向和原则。

在这场会议上,英华第一次系统而全面地梳理地自己的对外政策,通事馆王道社的“王道主义”成了对外扩张的理念基础,同时认定了自己的敌人。不管是正在厄尔口城埋头写报告的罗刹人切尔雷赫,或者是正在黄埔教堂里做祷告,祈祷自己撒出去的英镑能换到关于蒸汽机的切实消息的不列颠人夏尔菲,都不知道,他们的国家,已被英华从感觉到实践上都列为首敌,正要从海陆两个方向发起挑战。

整个欧罗巴也不知道,英华就是从这一天起,清晰无误地圈定自己的势力范围,将其明确地写入了国家级的正式文件里。北到西伯利亚,西到西亚和天竺,南到另一个半球,而东面……欧人所称的“太平洋”,英华所称的“大洋”,从两岸到大洋上的岛屿大陆,更是英华的后院。

欧罗巴人怎么感受,那已是多年后的事,就在这一年的三月,第一批受惠于此策,或者说是被此策驱策的受害者,感受却是无比复杂。

平壤府城,三月寒风,左未生依旧把扇子挥得呼呼响,而他脑袋也摇得如扇子一般,语气异常沉重:“这是陷阱,是毒饵……”

年羹尧拳头塞在嘴里,眼瞳光亮闪烁不定。

英华朝日通事陈润通过中间人传来的消息,让两人大吃一惊,得了陈万策和胡期恒的确认,这才相信此事为真。

“亮工,这一步跨出去,再无退路,而根基却是在宁古塔这种苦地,失了山东的话,先不说山东是中原门户,孔庙……”

左未生即便没看清英华在此事上的用心,却能明白此事的后果,他还在表示反对。可就因为此事收益也太大,连自己都觉异常矛盾。

说到退路,年羹尧眼中光彩黯淡了一些,他的确是想留一条退路,而英华的建议就堵绝了这一条路。

“我们可不可以不明处自立,而先暗行其事?山东且先留着,待数年后垦殖之事大成再说?”

他终究不甘心,陈润说的是什么?容他自立!容他把控朝鲜,但条件是滚到宁古塔去拓荒,放开山东和盛京。

自立,当皇帝啊……

年羹尧就在想,那李肆是不是立皇帝有瘾?在大清接连扶起雍正乾隆两帝不说,又扶起一个韩国皇帝,现在居然要扶他年羹尧当皇帝,这是什么癖好?

可不管人家有什么异癖,当皇帝这事,就是他年羹尧一辈子的梦想啊,曾经以为只是梦,绝不敢当真,现在居然成了可能,怎不让他心肝蹦蹦直跳,只想点头不迭地应下来?

但他还是理智的,先不说他就没什么大义根基,而那李肆许给他的帝业根基,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吧?宁古塔!这地名在大清简直是人人耳熟能详,动不动就是“流遣宁古塔”,在罪囚之地当皇帝,这是讽刺呢还是挖苦呢?

左未生再说到退路,他那沸腾的心思不得不压下来,没了山东,没了大清臣子的地位,他还有何处可退?朝鲜?他能掀掉朝鲜伪王,自己当朝鲜王?

他这一问,左未生也迟疑了,这是想得人家好处,却又不想为人家办事,人家能答应?在他看来,英华想的就是让年羹尧和大清决裂,同时年羹尧放手山东。

“试着谈谈吧,总觉得……”

左未生吐出一口长长浊气,却还是觉得呼吸艰涩。

“总觉得南面行事,真是有些匪夷所思,如今这世道,好像越来越光怪陆离,辛亥年啊……世道还会怎么变?”

拿帝王之业来作交易,这事左未生自然极度陌生,还不止此事,回想这两年自己的“义勇军”跟韩国的“志愿军”南北交战,历史会怎么走下去,他已是两眼茫然。

第七百九十九章 南洲记:钟老爷的新冒险

年羹尧和左未生两人纠结而迷茫,好在这不是需要马上定策的事,还有时间跟南面讨价还价,而且终究是好事,三月的平壤虽冷,两人心头却是热乎乎的。

四月时,南方远处,万里之遥的某座海港里,虽是风和日丽,暖得穿一层单衣足矣,可某个胖子的心底却是冰凉透顶。

“我到底是发了什么昏,居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蹲在茅厕一般的酒馆里,裹着腥臭的海风,喝的劣酒跟尿水没什么差别,身边居然还满是洋夷蛮子!?”

杯中物就像是将落的眼泪,这一刻,钟上位觉得自己又陷落到了人生的最低谷。

这里是爪哇的帝力港,没有清幽雅静的茶馆,也没有香气四溢的酒家,小酒馆里多是袒胸露臂的水手,黑发褐发金发红发,黄皮白皮黑皮棕皮,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操着呜呜哇哇的夷语喧闹不止。

帝力本是葡萄牙人经营起来的香料集散据点,之后被荷兰人占去,而英华崛起后,这里又成了华商在爪哇东面的活动据点。当英华南洋殖民热兴起后,这里更成了穿越爪哇南下的中转要地。

此处是个三不管地带,不管是葡萄牙人、荷兰人,还是也开始在这里出没的不列颠人和法兰西人,都不敢贸然主张帝力的所有权,以免惹来英华的干涉。而靠着财大气粗,本国的海军又近在咫尺,南洋公司就成了此地的无冕之主。

帝力并不是英华国土,甚至都不是次一级的公司托管地。英华此时还无心接收满是老外的帝力,而南洋公司也援引西洋公司殖民特许状之例,希望将此变作海外殖民地,独收其利。维持现在这种氛围,吸引更多人来往此地,自然是既定的发展路线,因此帝力就是一块法外之地。

但这法外说的是外于各国之法,并不是说毫无规矩。葡萄牙人荷兰人来此地,本国人第一句话就是劝诫:“别得罪赛里斯人,尤其是那些穿着华贵丝绸长衣的老爷。这种人油水是肥厚,可你们也得有命享受。”

至于那些不列颠和法兰西的愣头青,大家就乐得抱着胳膊看热闹,每天总有人被绑到码头上抽鞭子,甚至直接消失,几年下来,帝力甚至都有了“恶魔之门”的昵称,当地华人则转译成“鬼门关”。

钟上位钟老爷就是洋人惹不起的那种人,因此他在酒馆里伤怀悲秋,却没什么洋鬼子来找他麻烦。

但钟老爷对此待遇没有丝毫感觉,便是知道,也不觉得是什么大面子。昔日他好歹还是上千人的东主,洒出大把银子,虽是装模作样,也能换得那上千人跪地叩拜,山呼钟大老爷万岁呢。

问题就在这上面了,他钟大老爷,放着交趾的煤矿和江南的煤生意不顾,为什么会跑到万里之遥的帝力来呢?

“昏聩的朝廷!可恶的东院!狗眼看人低的西院!”

回想往事,钟上位就是一肚子气。

“狗日的交趾人!”

最后怒气都撒在了交趾人身上,钟上位的煤矿没了,原因是交趾内附已成事实,即便仍未完全落定,但已是大势所趋。

一月下旬,朝廷宣布,交趾内附之心赤诚,而其土也本为华夏旧地,因此不能推却。为免交趾人心动荡,朝廷也不会马上接收,而是先调理交趾内政,再视情况改制。

消息一出,交趾煤业的股票应声下滑,而朝廷的相关举措,包括严格审查煤业用工状况,清理“关门割伙”的劳作方式,更让交趾煤东们人心惶惶。

为何会有这般变动?因为交趾煤业是英华民间资本勾结交趾官僚而造出的垄断行业,煤东们在交趾所得的暴利,很大一部分来自交趾低到令人发指的工价。没有西家行,没有英华律法约束,没有儒墨之士代言,交趾煤工几乎就是工奴,被英华煤东们剥皮抽髓般地压榨。

工钱低,不给死伤抚恤,吃喝住条件恶劣,这都还不算什么,起码还是“开门割伙”,也就是来去自如,煤工干不下去可以不干。可交趾煤业却兴起了“关门割伙”的方式,也就是将煤工视若奴隶,诱骗乃至强迫煤工签下数年长契,然后就再没了人身自由。

不仅如此驱策交趾人,煤东还从吕宋等地收买大量土人,以土人的命来换煤,以至于国中见识过交趾煤工状况的儒墨之士愤怒地发出了“一车煤一条命”的谴责之声。

现在交趾要内附了,自然不能再容忍这种事情继续存在,至少再不能这般明目张胆,毫无底线。因此在可预见的未来,煤业的人工肯定要上升,利润必然下挫,国中还有风声,说朝廷要从重处置一批恶德煤东,以此安抚即将内附的交趾人,这正是交趾煤业股票猛跌的原因。

交趾煤业作为一个既得利益集团,汇聚了巨万资本,肯定不甘就此束手待毙。

可跟英华国中大义比起来,他们的力量太小,而他们背后还有一只螳螂,那就是以石禄矿业为首的新兴矿业巨头。他们所组成的英华联合矿业公司,通过铁矿铜矿的大规模运作,尝到了大规模资本运作的甜头,同时也有了丰富的深矿挖掘经验和成熟的轨道运输技术。借着交趾内附,煤东们收益缩水的机会,将零散的煤东们吃掉,独占交趾煤业,这就是大鱼吃掉小鱼的绝佳演绎。谁让这些煤东们都是分片包干,只满足于以人力挖煤,不愿也无力在新技术上投入呢?

钟上位和交趾煤业联合会的煤东们就这么无情地被巨头资本碾过,本是交趾煤业的开拓者,却成了过河拆桥的牺牲品,钟上位当然不甘,要痛骂为此事保驾护航的朝廷,推波助澜的东院,以及踹开小户抱巨头大腿的西院。更要骂那些一步登天的交趾贱民,他们凭什么也能成英华国民!?

当然,钟上位的煤矿也不是被强夺走的,而是被换股收购的,现在他是改组后的交趾煤业公司股东。在董事局里还有一席之地。可不管是收益还是地位,都不能跟以前单独占有一座煤矿时相提并论。

因为没了独立的原料来源,钟上位在江南的蜂窝煤公司也失去了竞争优势,在煤业上伤透了心,钟上位干脆把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渠道网络卖给了其他公司。一身轻地回了广州,打算再次当寓公。

挖煤行商多年,钟老爷已积下丰厚家产,除开股份、屋舍以及田地,存在各家银行以及藏在家宅镇邪保命的银子就有二三十万两,在广州舒舒服服养老,足矣。

可钟老爷怎会甘于寂寞?这就是他扬帆万里,来到帝力,置身于蛮夷之间的原因,而现在他却非常后悔。

正想到伤心处,几人进了酒馆,都是黑发黄肤,领头一人戴着无翅乌纱,一身鲜红中衫,腰挎长刀,面目沉凝,不怒自威,酒馆里的喧闹顿时压下去三分。在座的洋人们都看得出此人是赛里斯陆军的军官,领章位置无星,该是退役的。跟端坐酒馆正中,无人敢去滋扰的那个衣着华丽的胖子相比,这种人更惹不得。

跟着后面进来的两人,再次压低了酒馆的声音,几个也许是心里有鬼的洋人缩手缩脚地摸向酒馆后门,酒馆老板也小意地迎向两人,看目光方向,是以那个黑脸瘦子为尊。

黑脸瘦子不耐烦地挥开老板,再恢复一张热诚的笑脸,对身边那书生模样的人道:“梁总司也看得真远……是是,不提梁总司,便是王总司三位,凭这身份,肯万里拓业,也真是人中豪杰!没得说,我熊麻子有多少力气都会使上,帝力这地方,就是给各位老爷开的!”

自称熊麻子的瘦子转向钟上位,一张黑脸笑得更烂:“哎哟钟老爷,怎么老板也瞎了眼,居然不招呼人来伺候您?这里的鬼妹可是别有风味……”

一边酒馆老板赶紧辩解道:“是老爷不要的,不关小人的事啊!”

这老板该是个在爪哇已经生根落地的葡人,一口粤语居然说出了闽南腔,份外诡异。他当然得小心伺候这个熊麻子,南洋公司以黑帮模式,把帝力划为几片,扶持几个地头蛇各管一段。熊麻子是这一段的大佬,等同他们这些小生意人的衣食父母。

熊麻子和钟上位都没理会他,钟上位甚至都没怎么理会熊麻子,看向那个红衣和书生,哀怨地道:“办妥了没?早妥早上船,早死早超生。”

那两人似乎早习惯了钟上位这怨妇模样,也当他不存在,跟那熊麻子入席直接谈起了正事。

“从这里到东明州的靖海港要八天,再从靖海港到珊瑚州要六天,也就是半个月时间。珊瑚州那里的确有铜矿,据说还有金矿,不过这年头谁都说自己的公司领地里有金矿,是不是真的就难说了。”

“仙洲公司……就是一帮海军伢子凑出来的野路子探险公司,还吹嘘说南洲东南五千里还有一座万里大岛,结果又没带回来详图,他们恐怕是被风吹到了下东洲吧。”

“是是,说珊瑚州,有河有原野倒是没错啦,可我听他们说到过,要再朝陆地深处行百来里,才有大河,还得绕开一座大山,山上也许有土人。不过估计也就是一窝几十个,很轻松就能解决掉。”

熊麻子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本册子,封皮上是“钦定南洲地理志”,红衣和书生也都各自掏出一本,熊麻子仔细一瞅,叹道:“我这是十三年版的,老爷们都是十五年版的,献丑了。”

两人摇头不在意,翻到标注为“珊瑚州”的一页,问起诸多细节。见钟上位还在要死不活,红衣一巴掌拍上去:“钟老爷啊,朝前看吧!我都丢下了香料公司的一摊事,家里还有三个老婆,五个儿女眼巴巴等着,你还在愁什么呢?”

书生笑道:“钟老爷愁的是接下来的海路,他恐怕要吐掉肠子和膀胱了。”

这一人嘲笑自己如妇人般念家,一人嘲笑自己没有历练,钟上位终于振作了一些,猛吸一把鼻涕,举杯一饮而尽,再抹嘴角时,眼中没了泪意,只剩下熠熠生辉的瞳光,咬着牙道:“我愁的是这日子!早一日到珊瑚州,早一日榨出银子来!”

钟老爷是明白自己的伤心处了,太远啊,从广州到帝力就是万里,再从帝力到他们的目的地,南洲东面的珊瑚州又是近万里,当年他在交趾挖煤,都觉得思乡心切,而现在从广州到珊瑚州,乘快船也得四十天,怎叫人不心慌意乱呢。

不过瞧在银子,不,事业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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