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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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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她像是自己想通了,挺背昂首,再不理这些话语。

“云娘这姑娘,还真是可怜……”

想到关云娘本该嫁给李肆,阴差阳错,却将这位置让了妹妹关蒄,王寡妇暗自叹气。

“哎哟……”

刘婆子的高亢声音又在墟市外响起。

“段老夫子回来了呢!”

墟市里有不少是凤田村人,听说这段老夫子是李肆的老师,可一直没怎么见过。听得这话,都涌了出来打量,正见到一个老者骑着一头骡子,一脸铁青地朝庄子行去。

“段老夫子这是怎么了?”

王婆子拉住后面驮着行李的车夫问。

“老夫子在浛洸遇见了知县老爷,帮着祭奠了匪乱里殉节的妇人,心情很不好。”

车夫也是一脸的凄然。

“杨春可把浛洸害惨了……”

人群里,像是熟悉浛洸的商贩唉声叹气地说着。

“杨春当然可恶,广州来的官兵也没差多少!有几个殉节妇人都是遭了官兵的害,结果连牌坊名分都没得,官老爷可不敢张扬这事!”

另一个商贩恨恨地接口。

“广州人最可憎!”

话题不知怎么就偏了……

英德县城,总兵衙门后堂的侧厅里,镇标中营游击周宁急急进来,朝正心烦意乱的白道隆拱手。

“大人,牙人那传回的消息,萨尔泰大人身边的确是有郑齐这么个家人,而且奉令出外,具体是何事不清楚。”

听了周宁的话,白道隆那张商人似的和气面容顿时惨淡得有如亏了血本一般。

“京官最可憎!”

他恨声骂道。

“关防也没错,该不是假的,两位钦差出行前,邸报上就提过会巡查禁矿的事。”

周宁小意地提醒着,白道隆冷哼了一声。

“巡查!?他萨尔泰真要巡查,就该行文给李朱绶而不是我!现在就派个家人直接找我,这不是明摆着要在我身上剐油吗?就为他钦差来,我的矿场已经停了一两月!”

周宁无奈地赔笑:“可终究得应付啊,钦差门前也七品官呢。”

白道隆无奈地叹气道:“罢了,只得割肉应付这恶狗了事。”

过了好一阵,一队人出了总兵衙门,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那个满身细光绸子的年轻人呼啦啦摇着扇子,咬牙恨声道:“这白道隆把咱当叫花子打发么?五百两银子?吃屎去吧!”

他朝身边人扬着下巴:“去查清楚!看他白道隆在这英德有多少黑矿,拿实了证据,一处要他一千两!小看咱郑齐不要紧,小看咱家主子,他还想不想在这总兵位置上呆了!”

身边人轰然应诺,相互对视的目光里满是兴奋和贪婪。

李庄,听涛楼的贵宾厅再次迎来贵宾。瞧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茶叶飘散,水色渐幽,段宏时的铁青脸色也渐渐消融。

“水晶琉璃杯……我这徒弟,还真铁了心要当匠师了。”

他低声嘀咕着,捧起茶杯闭目茗茶。

“老夫子还得等等,总司还在闭关。”

贾昊匆匆进来,朝他恭谨地说着,李肆是他们的师傅,老夫子是李肆的师傅,算起来他们这些少年该是老夫子的徒孙……

扑哧……

段宏时终于又喷了茶,闭关?

七天,李肆在自家小院里“闭关”七天,除了吃喝拉撒,全都闷在屋子里写写画画,看得关蒄忧心不已。好说歹说,才争取到每天给他按摩一次的机会,可按摩的时候,李肆犹自嘴里念叨个不停,然后就在关蒄富有节奏的推压下呼呼入睡。

七天后,找来刘村的剃头匠把已经长碴出鬓的脑袋剃了一遍,摸着头顶那片金钱底,李肆眼神迷蒙地对剃头匠说:“你可以先学学另外的发式,应该等不到你儿子长大的时候了。”

将一头雾水的剃头匠丢在身后,李肆夹着一本书出了院子,径直去找段宏时。他早知段宏时回来了,可思考所得没整理好,就没急着去见,段宏时也感觉自己这弟子像是在攻关一个大课题,没打扰他,就在李肆给他安排好的小院住下。

李肆进门的时候,段宏时还在观察玻璃杯里茶叶的沉浮,等了李肆足足三天,他可是闲坏了。

“唔,看来是神功有成了。”

段宏时瞅着李肆,感觉他似乎深沉了一些,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么锋芒毕露,想想自己离开这两月里,这小子就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搞出了青田公司这么一桩事业,他就对李肆的“闭关”所得充满了期待。

李肆却不忙不慌地坐了下来,瞅了一眼段宏时身边伺立着的童子,那是他从棚民那买来的小儿,有些讶异地问:“老师身边那个侍女呢?”

那个白衣侍女,又会茶艺又会弹琴的,段宏时居然没带回来?

“唔……女孩子总要嫁人的嘛。”

段宏时一边说着,一边瞅李肆的反应。

“哦,可惜了啊。”

李肆叹气,段宏时眉毛一扬。

“瞧老师你那侍女多半是读过书的,正想着在庄子里开女学,就愁没女先生可以教书。”

这话出口,段宏时眉毛垮了下来。

“女先生……你也真敢想的。”

段宏时不再跟他打屁,直截了当地问:“说吧,你这几天苦思,有了什么结果?”

李肆反问:“记得老师之前提到过一,说外儒内法的一,不是你所求的一,弟子想问,老师所求的一是什么?”

眼见李肆摆出一副问难的架势,段宏时也认真了,嗯咳一声清了嗓子答道:“为师曾经说过,以真为则,由器见势,看透地势还不行,天之势,为师尚未参透,所以这一,不能妄测。”

李肆换了个角度问:“老师你说儒法得一,那还有什么是可以得一的东西?”

段宏时点头,这问得深了:“先秦古时,这儒法之外,还有道,还有墨、名、纵横和阴阳诸家。秦始之后,诸家纷杂,渐渐被融入儒家,失了根骨,再难承继,唯有道一家沿袭而下。可这后来的道家返诛本心,不入地势,跟外来之佛争起鬼神之事,再无法撑得了一。说起来,这儒法所得的一,竟然无可代替!”

他悠悠长叹:“为师之所以在这英德闲居,除了参悟天之势外,也是因为始终看不透这儒法得一的困局。”

困局?

“没错!这天下,已入困局!”

段宏时霍然起身,一脸的愤慨。

“前几日我经过浛洸,正好遇上李朱绶向浛洸殉节妇人授牌匾。因贞节被夺而寻死的妇人,为师不言是非。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父母和指了亲还未纳采的夫婿被贼匪害死,独她藏身而活。而后她家中亲戚前来,未发一言,就轮流给她指着井口,催她殉死。”

“她家尚有宅地祖屋,亲戚用心,路人皆知!可那小女子孤苦无依,无人替她声张。周围邻友有心说话,也难以开口,怕碍了她完节声名,就眼睁睁看着她投井而亡!”

他闭上眼睛,似乎不忍回想自己所见那一幕:“就在李朱绶给殉节妇人授牌匾的时候,出了这一幕咄咄怪事,正是那些牌匾让邻友旁人噤若寒蝉,让那小女子无颜存世。而她的亲戚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以礼教杀人,填私心深壑。世上却无一人出首喊冤,心肺已然笑烂!为师就在那!为师就看着他们似哭实笑!为师恨不能……”

他有些哽咽,停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听到这,纵然前世已经见识过太多惨事,李肆的心口似乎也在开裂。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比关蒄大不了多少,这点年纪就遭受了如此惨事,怕是下到地府,喊冤之声也会让阎王毛骨悚然。

段宏时继续道:“本朝礼教兴隆,背后实乃儒教腐坏,此事人人本心都知是错的,可人心却被禁锢到如此地步,以礼杀人而众口无言!再加上法术强直,这地势已然被儒法一体给沉沉缚住,再难起伏。为师断言……”

段宏时的言语如利刃,似乎是在他自己心头一刀刀割着。

“百年之内!百年之内,这地势就会僵死一团,腐臭冲天,那时将有不堪言之大变,不知山河会染成如何颜色,华夏会沉沦到九幽几重!”

李肆有些喘不过气来,老师你说得太对了,虽然时间上还差点,但让这满清继续统治下去,华夏大地就会是你说的那番景象。到那时草民成了愚民,风水比命还要紧,官老爷成了愚官,海上苏武“美名”远扬,朝廷成了愚堂,沦为当世笑柄。见到洋人当成鬼怪,迷信之事横行。守旧自大,蛮横蒙昧,演出种种荒唐可笑更可悲的戏幕。

“老师,你错了,这不是困局……”

李肆缓缓开口,段宏时呆住。

“我看到了另外一个可以得一的东西。”

他平静地说着,眼中闪烁着清澈的光亮,那是他凝聚而起的光。

第九十七章 一只猛兽,一只猛兽在华夏蛰伏

“那是什么!?”

段宏时红着眼问。

李肆举起手中的书,五个歪歪扭扭全然不见肉的丑字映入段宏时眼帘,端详了好一阵,段宏时指着其中第三四字茫然摇头:“这一词作何解?”

想及这时候还没这个词,或者是没那种解法,李肆嗯咳一声,将书丢开,又提了一个问题。

“老师,你对工商是怎么看的?”

段宏时情绪渐渐平复,坐了下来,沉吟一阵后,皱眉道:“莫非你瞧上了杨朱之学!?”

李肆稳坐钓鱼台:“请老师指教。”

段宏时微微摇头:“工商一道,《盐铁论》已经辩得差不多了,后世再没超出此书之说……古之立国家者,开本末之途,通有无之用……故工不出,则农用乏;商不出,则宝货绝。农用乏,则谷不殖;宝货绝,则财用匮。故盐、铁、均输,所以通委财而调缓急。”

段宏时背了一大段,接着来了一句:“可最后的结论是什么?罢之,不便也!也就是不便而已,微末枝节尔。”

李肆笑了:“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段宏时叹气:“这不过是恒宽不想让争论上升到工商与儒法之争,替桑弘羊调和而已。可也能看出,即便是能畅言的时代,工商也绝无可能与儒法并列,去争那个得一的位置。自那之后,工商更只是贱学,甚至不成其为学,不过是皂隶一流的枝节。”

他摇头道:“工商不可能得一,先秦杨朱学是道家异途,未能与商家和轻重家等说融汇,它始终无骨。不是附于侩商,损天下而逐利,就是握之权柄,荼害经世,一如王安石。”

这便宜师傅还真不是那种目光短浅,一听工商就跳起来发飙的士人,而是直接说到了要害之处。

很多穿越者回到古代,想的就是工商立国。但正如段宏时所说那样,在古代,工商是一种实务,没有思想基础的实务,即便握着《国富论》一类的宝书,没办法跟当时社会的基础联系在一起,那就是鸟语天书。

在这个时代,在儒法合一的华夏,工商就体现在两个方面,要么是商人单纯的逐利,要么是集权官僚体制用来吸血,它没有独立性。

段宏时又加了一句:“历代都看重工商,但都置于法之下,为朝廷财赋供食。儒则闭目无视朝廷的工商之策,专看根植于草民的工商。由此而将工商从草民一层驱走,由朝廷和官商把控,儒法一家,在这工商一途上也能看得清楚。”

接着他说到了很犯忌讳的东西:“就这商一途,本朝握控得比历朝都深。上有内务府商人,也就是皇商,之下是官商,最下才是民商。以禁榷之策提纵天下,无商可自立。盐铁丝帛茶酒铜铅矾,凡有厚利和草民赖其活命之物,都属禁榷或管控之物,包括海贸,全由这层层商人而上,汇于朝廷和皇室所有。”

他呵呵笑道:“工济于商,铜铁盐糖丝织营造,与商同理,所以啊,李肆,你说这工商,该怎么能得一呢?”

听清了段宏时的批判导言,李肆没有沮丧,这些他都想得很透彻。后人未必比古人聪明,更不一定比古人见识深,但后人能看到历史轨迹,这已经是再粗不过的金大腿。靠着这条金大腿,李肆这个并非经济专业的记者,也就是所谓的杂学家,也能在这事上有一番说道,三百年后的历史已经证明了由工商而起的一。

“老师,工商,只是一个表象,最活跃的一个表象,其实农事跟工商一样,也只是个表象。在它们背后,还有一个东西。”

李肆将他那本书翻过来,指着封面上那第三四字。

“资本……”

段宏时皱眉念着,他还是不太理解这个词。

“不叫资本也行,就叫……货币……好吧,直接说,就是铜钱和金银。”

李肆不好说得太深,毕竟什么交易符号什么的,是后世在社会学基础上深究货币的诠释,属于形而上学的东西。

“钱?”

段宏时瞪眼。

“是的,钱。”

李肆开始启发他的老师。

“老师经常说到王安石,那么请问,他的青苗法和市易法,有着什么意义?”

段宏时抽了口凉气,眉头皱了起来。

“青苗法和市易法,朝廷以钱……拿捏天下,本意或许是要惠民,实质却榨取了民利。”

这是段宏时的一贯观点,不论王安石个人动机如何,至少结果是大家公认的。

“老师也说到,商人逐利是本性,朝廷握工商也是历代不移之法。可在弟子看来,并非商人本身和朝廷本身有此本性,商人逐利,终究还有人心之限,朝廷更是为基业长青,可为何钱在手就变了嘴脸?那是因为,他们手中的钱有逐利本性。青苗法市易法的问题,就在于没有看清这钱的本性。”

“钱的本性在于流转循环,生生不息,有如人觅食一样,它天生就是要逐利,要换取更多的钱。”

“不管是草民、商人,还是朝廷,当他们以钱相互流转时,这钱就要去寻利,草民、商人和朝廷的欲求,都由这钱去引领去兑现。老师也说过,财兑万物,就因为它能兑万物,有这样一个本性,难道它不是自有生命,自有学理,循着它本性而自为的东西吗?”

资本是头猛兽,那啥百分之多少的利润会让人那啥的名言,他就不必再喷出来装叉了,李肆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钱,能得一!”

段宏时呆了好一阵,一会点头,一会摇头,一会算着佃户田租,一会自语着高利贷,目光越来越亮,对正苦思儒法之外出路的他来说,李肆此言,真是给他推开了一扇宽敞的大门。

“不对,这钱纵然能得一,却如猛兽一般,能将人吞得骨头都不剩!”

段宏时面色微红,他找到了致命的破绽,也将李肆埋着的话给挖了出来。

“它还是没有骨,它依旧掌握在商人和朝廷之手,青苗法就是王安石以朝廷之手放出的猛兽,市易法亦然,危害令后世闻之色变,即便是当今朝廷,也不敢重蹈覆辙。”

李肆笑道:“那是因为它还没有长大,老师您想想看。上古之时,人们茹毛饮血,用贝壳换猎物陶器,到得后来,人们开始会耕田,会采矿,会织布,开始用铜钱,用金银,可换之物和数量增了千百倍。再到后来,比如说现在,人们在山场种茶,在平地种甘蔗,江南的织女们用织机纺丝,绣工们埋头绣着跟饱暖毫无关系的花纹。纵观这些人欲之下的劳作,它们是怎么来的?不就是被钱一步步引导而来,然后又推着钱一步步长大的吗?”

李肆举出段宏时不甚明了,后人却有所心得的事例:“老师可知,这百来年间,除开华夏自产的金银铜钱,从海外有多少白银流入?”

他不敢举数字,不然段宏时这个老奸猾肯定要嘀咕他是从哪里得知的数字。可他就是这么一句提醒,段宏时却明白得通透。

“前明至本朝,亿万瓷绸茶出海,换回的多是银子,这倒是真。”

李肆悠悠道:“它在长大,儒法虽然想得一,可在钱这事上,却始终未能自如操控。即便有禁榷,有层层皇商官商,却不能将它如人心一般揉捏。就说这海外流入的白银,本朝今时的安靖,也是受惠于此。而其间钱所生的力量,也让朝廷和皇商官商难以尽数捏住。”

段宏时一拍大腿,他记起了另一件事:“前明李闯起事,根底就在陕西缺银!就是缺钱!致粮货难通,草民难活!”

这又说到了明亡之因,仅以经济学的观点来看,明末因为辽事和东林党坐大,使得货币的流通成了一条单行道,就在东南沿海、江南到辽边流转,能转之西北的极少。陕西之乱,表面上是天灾缺粮,可江南和北方不缺。根底是缺银钱,山西晋商乐呵呵地向北边卖粮,却不愿向西北流通,因为那里没有银货,没有可逐之利。朝廷被一帮东林党把持,为这条单行道保驾护航,对地方丧失控制力,从而酿成大乱。

李肆继续将话题深入:“其实还不只是钱,钱是这只猛兽的身体,钱之上还有……那该叫市场或者是商业,市场是这猛兽的头脑。现在是它的头脑还未完全长成,还有很多要素没有催生,所以只是它的身体在动。既然没有头脑,自然就会被商人或者朝廷左右。”

所谓的要素,那就是技术了。这技术不仅包括自然科技,还包括管理技术以及数学等基础科学。而技术并非自然而生,而是由钱引领着欲望降生的。特别要说明的是,技术的萌芽就像是草,满地都是,资本寻着了它认为最有价值的一株,给予其营养,然后才长成参天大树。

大略的理论骨架是这样,要散开来论证,李肆就不是闭关七天,而是七年甚至七十年……

“这岂不是说,你这个资本,只有个身体的猛兽,它能得的一,今世是无望的,还得等到它脑袋长成才行?”

段宏时又寻着了问题。

李肆点头,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华夏大地是无望的,可已经进化到重商主义的欧洲是有望的。英国佬殖民印度,再以印度为踏板进军华夏,一百二十八年后,因为用鸦片榨取白银受阻,才用上了枪炮,打开了华夏的大门,整个过程都是受着这头猛兽的驱使。

英国佬之前,西班牙、荷兰乃至整个欧洲,在大航海之前,就已经孕育出了资本怪兽,被它驱使着朝全球迈进。而工业革命启航后,这头猛兽更显现出了它无可阻挡的威力,进而将政治、军事、文化统统纳入它的利爪之下,肆意拨弄,朝着全球分肥体制推进。

可他又摇头,因为……有他来到了这个时代。

“如果我们能补齐它缺少的要素,把它的头脑造出来,今世为何无望?”

段宏时盯住李肆,开始喘起粗气,他想到了李肆脚下那靴子,想到了自己手里的水晶琉璃杯子,还有他两个月造十二门炮的奇迹,说不定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东西,这些,就是李肆所说的要素吗?

对了,特别是这个青田公司,这三天他虽然没有刻意观察,却也觉出了诸多异样。比如那等级森严的划分,那田地归一的统筹,样样都像是在跟着商号工坊走。

李肆微微笑着,为自己能灌得这个便宜师傅而小小自得,却不知道,段宏时正满脑子转着一个念头,这个弟子……难道就是这头猛兽的化身?

“但它是猛兽……要吃人的猛兽!就如同浛洸那被礼教逼死的小女子一样!”

瞧着李肆那嘴缝里微微露着的白牙,段宏时继续尖刻地指出“钱”的本质。

“它真能得一的话,确是与儒法之一不同,可它如饕餮一般,毫无底限!为师曾记得几年前在江南,有布商为销红布,惑言说有贼匪专掏小儿肝肺,穿红布者不取。转夕之间,红布价涨十倍,更有贼匪真掏了小儿肝肺去寻那买者!这猛兽所得的一,背后就是杨朱之学,而对杨朱的述伐,历代罄竹难书!”

李肆点头,从工商到资本再到市场经济这一套东西,段宏时脑子里已经隐隐有了概念,而段宏时直追本质的眼光也着实了得,不愧是从儒法里跳出来寻找另一条路的贤者。

这猛兽的本质也确如段宏时所说,是真要吃人的,即便是在三百年后,也还在吃人,甚至于它无物可吃的时候,还会吃自己的身体,比如老美的次贷危机。

“所以,我们要给这头猛兽戴上嚼子,装上鞍具,稳稳骑在上面,随时掌控着它,怎么掌控它,又是一番学问。”

李肆长出了口气。

“老师的帝王术,将时势分为天地之势,认为自然为天,人事为地,弟子不敢苟同,比如这钱……”

他摸出一枚康熙通宝,立在眼前,凝眉说道:“这钱背后的猛兽,你说它是天之势,还是地之势?人要掌控它,是行的人事,还是在探入了天道?”

段宏时愣住。

“天道?”

李肆点头:“弟子认为,天之势就是人心人力所不能移的天道,地之势不过是人依着天之势而行的回应。掌控这头猛兽,就和老师你的帝王术一样,其实是在探求……天道。”

段宏时眼神恍惚,隐约觉得自己和李肆的角色颠倒了过来。

第九十八章 不是剽窃,是微创新

“掌控这只猛兽,让天下所得的一,是一个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人人自利而后利天下的一,这未尝也不是大同。”

李肆开始忽悠了,嘛,总是有理想的,而且任何一种思想,也总是以“我有一个梦想”为开篇的,不得不说,李肆自己的梦想也是如此。

“人人自利,而后利天下?”

李肆的声音由缥缈转实在,段宏时跃入虚空的神识终于拉了回来,这说法是将杨朱之说里割裂的人和天下给统一了起来,靠的就是这“钱”,他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怎么可能做到?”

“天道!”

李肆再次强调了这个词:“自愿公平,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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