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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4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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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三章 北京破城,满人求全陵

六月九日,红衣主力还未至北京城外,只有小股先头部队到达,但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场大战。非但广安门,外城五门都是杀声震天。

当日城外衔级最高的英华军将就是伏波军都统制冯一定了,他熟门熟路,带着伏波军直属骑兵营一部抵达广渠门前,见到这番战事,还以为是哪一部抢了先,正懊恼自己还是晚了一步时,却得报前方都是民人。

再一探查,一方是团结拳民,一方是京城周围已自己组织起来的“还乡团”,甚至还包括不少绿营兵,而整个外城五门,两方数万人马正杀得难解难分。

“嘿……这劲头,比咱们都足啊。”

冯一定无比感慨,再想到塘沽难民所编组的还乡团正在天津挨家挨户搜查团结拳,也就释然了。满清搅起团结拳糜烂北方,就算英华不争人心,也已将治下无数人推到英华一面,眼下不过是双方已斗到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地步。

再得报北京内城诸门很安静,城上兵丁还算军容齐整时,冯一定明白了,定是留守北京城的阿克敦、张廷玉等人不愿让团结拳乱了阵脚,全赶到了外城。而外城鱼龙混杂,有被团结拳害了要报仇的,有想在新旧朝更迭时挣得大富贵的就起了心思,跟团结拳斗了起来。只是这些人马没能聚成合力,被团结拳赶出了外城。

“别管这里,我们去朝阳门,如果能吓得鞑子开了城门,那就是泼天大功!”

冯一定招呼着部下,二三百骑策马掠过战场。

就这么一掠,战场气氛骤变。

“蓝衣!蓝衣来了!”

“英华大军到了!”

“万胜——!”

原本凌乱的“亲英军”顿时有了主心骨,士气大振,而团结拳则人心溃散,纷纷转头就逃。他们这些拳民整治民人厉害得很,可对上稍有组织的对手,那就是渣渣,这一点自己心里都有数。

“唉……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见有机可乘,冯一定也不是死脑筋,赶紧策马转回广渠门,准备收编这股“亲英军”,如果能趁势冲入城中那就更好了。

眼见一小股蓝衣骑兵逼近城下,而己方大队正蜂拥入城,猛敲着已经关闭的城门,城头上,团结拳的大师兄们纷纷涌到外城守备右翼都统瑚宝身前,要求开门。

“乱弹琴!大门一开,外城就丢定了!”

瑚宝是跟着阿克敦留守北京城的满人将领,被委以外城东面防务,手中只有零零碎碎几千人,大多还是汉军绿旗兵,守在城头勉强,绝无出城野战之胆,只能借重团结拳。可团结拳这帮家伙,脑子里塞的是粪么?城下是什么阵仗,还能开门!?

“外面是我们的弟兄,为什么不开门放他们进来!?”

“开了门,咱们城里的兄弟那么多,那些追击的邪魔一人一个都分不到,两三下就全杀光了,为什么不开门!?”

一个个大师兄不是神汉,就是泼皮闲汉出身,哪懂什么兵事。而这段日子,大清朝廷对团结拳恩宠有加,也养足了他们的胆,让他们敢于直视满大人官老爷,甚至藐视他们的权威。

“本都统掌此门防务,凡事自有定夺,不要再作无谓喧哗!”

依着以前的性子,瑚宝早就一声令下,把这帮敢当面顶撞他的疯子砍了脑袋,可现在他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强调这里是他说了算。

大师兄们却鼓噪起来了,这不是要害了城外的兄弟们么?团结拳靠什么?靠的就是兄弟义气嘛,不然他们还怎么当大师兄?而这一鼓噪,瑚宝的用心就成了众矢之的,也不奇怪,这些大师兄就是靠这种事爬上来的。

“你是存了害我们兄弟之心的!”

“你是不想让我们杀光贼子吧!?”

语气很快从质问变成肯定,直到一人尖声喊道:“你就是个清奸!”

事情顿时变质,瑚宝再压不住怒气,我是清奸?我堂堂满州镶白旗人,会是清奸!?你们这帮渣滓不过是满人用来挡枪的替死鬼,竟敢骂你们的主子!?

他正要拔刀砍人,噗的一声,一枝梭镖当胸插入,直贯后背。

就见那举梭之人咬牙切齿,脸肉狰狞地喊道:“杀清奸——!”

瑚宝亲兵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些大师兄刀枪并举,转瞬间就将瑚宝放倒在地,瑚宝躺在地上,还未气绝,一口血喷得老高,心道这帮人果然已经疯了,怎能靠着他们成事,而自己么,真是天下第一奇冤……

城头上,大师兄们放翻了瑚宝和几个亲兵,战意再度昂扬,好啊,料理了清奸,再去杀南蛮贼子!团结拳天下无敌!

“开门!”

随着大师兄一声令下,广渠门大开,溃败的团结拳民潮涌而入,跟在后面的亲英派就像赶羊的狼群,咬着屁股入了城。

“我没看错吧……他们竟然开了门?”

看着洞开的城门,冯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多半是有人献城……”

部下笃定地道,冯一定点头,只能这么解释了。

就在冯一定以区区二三百骑兵,就推着几千亲英派入了广渠门,一小片齐整的蓝衣顿时引发城中大乱时,外城西侧的广安门,一小片红衣身影的出现,也让守城一方如临深渊。

“开炮!开炮!”

保清拳大师兄何智在城头昂扬地呼喊着,城下三四里外出现的只是红衣游骑,可在他和绝大多数人眼里,那就是怪兽的臂腿,必须以强力之器相抗,尚幸广安门是遭过兵灾之地,满清在这里加固了城防,安置有若干大炮。

“开炮!开炮!”

由京城士子所组的君子会也喧嚣不停,纪晓岚也喊得脖颈青筋尽显。

如果说北京城里谁最恨南蛮,纪晓岚排不上号,可如果比谁最怕南蛮,纪晓岚必定位列三甲。

早前南北修约之乱时,纪晓岚也是牺牲者,他跟同窗朝总领馆丢屎尿,企图破南蛮妖法,却被火铳打伤了腿。在三里屯接受英华医生诊治那些时日,是他最恐怖的经历。

他亲眼见到医生开膛破腹,可病人居然没死,好端端地活了下来。想及南蛮种种机巧之术和邪魔妖法,他认为,那人定是已被南蛮医生换了心,换了魂魄,伪作本人,就藏于京城,伺机作乱。

这事还是他人遭罪,他自己更遭了惨绝人寰之罪,南蛮医生居然换了他的血!嘴上说是他失血过多,必须补血,还查了他的什么血型,找来“义人”捐血。可他是读过圣贤书的,这人之发肤都是父母所授,精血更不例外,现在把他血换走,他还是原来那个纪晓岚吗?必定会变作邪魔之人啊!

他挣扎,他求饶,可都无济于事,自称是“护士”的壮妇用湿漉漉的手绢蒙了他的脸,他就此晕厥,等醒来时,血已换过了……

在三里屯养了几日伤,稍稍好转,南蛮就把他赶出了总领馆。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花了老大功夫,才镇定下来,勉强如以前那般继续进学,跟同窗如常相处。可他心中却在时时狂呼,我还是不是纪晓岚!?

日日照镜子,越来越憔悴枯槁,他明白,自己已经毒气入髓,没救了,而他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南蛮什么时候要引发毒气,把他变作傀儡,指使他干什么灭纲常的恶事。

如今南蛮北伐,大清銮仪北狩,北京城即将失陷,他依旧揣着一颗忠君之心,要全他的名节。可他怕啊,就怕南蛮露面,他就不再是真正的纪晓岚。

现在红衣出现,纪晓岚就在想,终于来了,这一日终于来了,可我不想变作禽兽,也不想死,所以……绝不能让南蛮看到我!

“开炮!”

他嘶声喊着,汇入这股浩大声潮中,震得外城广安门守备雅尔哈善耳膜欲裂。

开炮……雅尔哈善差点气炸了太阳穴,一小撮四五里外的红衣骑兵,开炮干什么?嫌这广安门还不够闹腾么?

“为什么不开炮!?”

何智尖声斥责着,天津一代的团结拳被还乡团剿得支离破碎,是他带了上千囫囵拳民回到北京城,鼓吹一番与南蛮大战的胜绩,顿时成了北京城三十六路瓢把子之一,手下也急速扩充到四五千人。朝廷虽派雅尔哈善守广安门,可在何智看来,他才是这里的主帅。

“为什么不开炮!?”

纪晓岚也跟君子会的数百士子们骈指斥问。

“兄弟们,不能开炮啊……”

雅尔哈善语重心长地开始解释,他可没那么莽撞,在他身边不仅有团结拳,还有城中士子,一边是无知莽夫,一边是迂腐书生,不安抚好这两股人马,他还守个屁的城。说起来,跟应付这两方比起来,守城这事似乎更轻松一些。

他和颜悦色地讲解道,那不过是红衣哨骑,没必要为他们浪费有限的弹药,而且用大炮打三四里外的几十骑人马,就像是拳头砸蚊子,很难奏效。

“大家战意高昂,勇气可嘉,这都是好的,只要谨守号令,南蛮一定……”

雅尔哈善自觉自己的口才有了超常发挥,看,两边人都很安静地听着他呢。

下一刻,砰的一声,一发枪弹透胸而入,让雅尔哈善目呲欲裂。

“清奸!见到南蛮不打,绝对是清奸!”

何智身边的小拳民正端着一杆火枪,枪口青烟袅绕。

“汉奸,是汉奸!”

几乎与此同时,一堆砖头砸了过来,将刚刚中弹的雅尔哈善砸倒在地。

“怯敌的都是汉奸!”

纪晓岚的声音格外响亮,南蛮都出现了,为什么不打?那定是汉奸!

六月九日,仅仅是一股蓝衣骑兵和红衣哨骑出现,北京城东西两面的守备官就亡于团结拳之手,原因竟是团结拳把他们当作了汉奸,而他们的行动却是不折不扣地献城,北京外城就此陷落。

“去找张中堂,请他聚兵遮护。”

紫禁城,乾清门内军机房里,缩作一团的阿克敦须发皆白,颤颤巍巍向部下吩咐着。

“张中堂……还有魏中堂任中堂,都告病了。”

部下轻声回道,阿克敦愣了片刻,呵呵笑了。

“也罢,他们终究是汉人,而且还是明白得剔透的汉人,怎可能继续踩在咱们满人这条船上。”

他深呼吸,离塌站起,挺直了胸膛,浑浊的眼瞳聚起一丝精光。

“已到最后时刻了,召集所有旗人,聚紫禁城一战,我们要以我们的血,还有这紫禁城的龙椅,换得历代祖宗灵柩之安。”

大清虽然北迁,可顺治、康熙两帝,以及后妃和宗室之陵是带不走的,满人还要守北京城,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要保全陵柩。当然,向英华构和,求得族存,这也是要在尽最后一分力后,才有资格谈的。

部下明瑞打千应嗻,心里凄凉不已:“眼下这情景,真如当年金宋之势,六百年轮回,报应不爽啊。”

第九百五十四章 遗梦纷纷,汉臣献社稷

明瑞出自富察氏,父亲傅文是乾隆皇后富察氏的兄长,陪同乾隆南逃英华的肱股亲信傅恒是其从叔,另一个叔叔傅清更丧命于三里屯,罪魁直指慈淳太后。

存族大义之下,年方弱冠的明瑞倒没怎么憎恨太后,甚至还揣着与南蛮决死北京城之志,可南蛮大军今日刚至,外城今日就陷落了,冲天喧嚣越过正阳门,在紫禁城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预想的壮烈守城战还没揭幕就已落幕,阿克敦还想在紫禁城搞一出殉国大戏,紫禁城里还有一大堆妃嫔,包括他的姑姑。

男儿理当死国,何必拉着女人一起上路呢?

将阿克敦的军令传下去后,明瑞左思右想,总觉不妥,于是进宫去找他姑姑。

慈淳太后虽霸占后宫,可康熙、雍正乃至乾隆三朝遗下的妃嫔不少都出自满人贵胄,她敢夺位踞名,却不敢大开杀戒,后宫妃嫔只是待遇差点,倒还能自过自的日子,就连乾隆皇后富察氏也顶着个太后的名头好端端在咸福宫待着。

满人北迁,这些先帝后妃却没跟着走,说是要为先帝守陵寝,可到底是慈淳太后强逼她们留下,还是她们另有盘算,真是自己留下的,连明瑞也不清楚。

“这一日来得这么快吗……”

年方三十,颇有丽色的富察氏紧抿樱唇,眼中满是惊惧。

她凄苦地道:“男人都已经引颈待死,我们女人家还能怎样?不过是听天由命而已。”

话音刚落,另一个女声响起:“女人又怎么了?照南蛮的说法,女人也顶半边天!哀家要你们都留在紫禁城,就是要顶起老天爷的一角,为咱们满人存族留条活路!”

哀家……

旧制皇帝驾崩后,皇太后方能自称哀家,照这么算,除了慈淳慈安两太后外,也就富察氏能自称哀家,毕竟乾隆皇帝在名义上已经完蛋,她也是太后。

这一声哀家出自谁?

明瑞打千,富察氏万福,同声道:“太皇太后……”

严格说,茹喜也是太皇太后,毕竟她是雍正妃子,再隔乾隆、嘉庆、道光三帝,照官面仪制算她就是“太太皇太后”,还好嘉庆接乾隆是兄终弟及,道光才是乾隆之子,总算免了“太太”加称,当然,就道光小皇帝而言,称呼茹喜为太后也是“正理”。

基于某种女人天性,茹喜也不愿再冠个“太”,所以大家一直都只以太后尊称,可肚子里都在犯嘀咕。这堆糊涂账实在难算,谁让大清在大英催压之下,三十年内就换了四个皇帝呢。

来人自不是茹喜,此妇年纪与茹喜相仿,正是乾隆生母,雍正熹妃钮钴禄氏。当年乾隆登位时,她还是正牌子的皇太后,可在心计深沉,携南北之势上位的茹喜面前,她这个皇太后就是块后宫仪制招牌。而乾隆告退,嘉庆上位时,她就彻底淡出宫廷视线,顶着太皇太后的名头在后宫养老。

钮钴禄氏道:“哀家虽恨茹喜乱帝统,可在满人族事上,茹喜是有功的。咱们这些先帝的女人留在紫禁城,自有大用,若是你们还当自己是满人,还愿为护我满人一族出力,就不要听天由命!”

富察氏是低头黯然,明瑞却是一头雾水,这些女人还能做什么,还想做什么?

钮钴禄氏咬着牙道:“前金伐宋,掳走赵宋女子上万,后宫妃嫔帝姬一网打尽,今日我等满人女子虽不足数,一宫后妃都在这里,想必能抵偿些许……”

明瑞眼瞳扩散,苦涩之味就在胸膛间蔓延,果然是要应这场报应么?

六月十日晨,午门前,望着聚在此处,稀稀落落不过数百的满人,再听几乎罩住整个北京城的喧嚣,阿克敦怆然泪下。他还想聚齐城中满人,血洒午门,让圣道正视满人求活之心,可没想到,北京城里的数万满人,已经全无挣扎之心。外城一乱,还尽职守在内城城垣上的旗人兵丁就一哄而散了,有的携家带口出城北逃,有的就回家中,静候最终审判。

“还是勿作无益之事,在此请降,向圣道献上一个囫囵的紫禁城吧。”

人群中,尹继善哀声道,阿克敦眉头紧皱,经历了一番内心煎熬后,沉沉地点头。

“就不知价码……圣道会怎么看?”

两人摇身一变,从北京留守转为谈判代表,开始琢磨起茹喜走前留下的交代,就他们看来,这价码已经是退无可退,奴颜婢膝至极,可在英华这股北伐怒涛制下,圣道有多大可能会接受这价码?

三里屯外,伏尸累累,之前如狂澜一般围攻英华总领馆的拳民已尽数消失,不仅是外城已丢,内城也再无凭可守的原因,总领馆外,大股衙役差丁正严严遮护这片建筑,这些兵丁个个臂缠红巾,满清兵部侍郎,昔日大学士,军机大臣蒋廷锡之子蒋溥也不例外,不仅缠着红巾,还摘了官帽,剪了辫子的秃头清晰入眼。

“圣道终究是要入主紫禁城的,我等汉臣即便要被清算,可也要在新朝留下纲常道统一足。我这样的五代老臣,怕是要被圣道当作招牌活治一番,你们还年轻,得尽量把住机会。”

回想张廷玉的嘱咐,蒋溥心中的忐忑翻腾如沸水,对张廷玉的钦佩又再升一层。张中堂的料想该是没错的,圣道不会放过张廷玉一帮老汉臣,可下面的普通汉臣,就如他这样的,只要尽展恭顺,圣道皇帝也不得不用。没有他们这些汉人官员,又该怎么安定北方人心?没有他们,圣道又怎能坐稳紫禁城?

六月十日上午开始,红衣蓝衣自四面八方而来,一股股进入已各门洞开的北京城,基本没遇到激烈抵抗,就只有安定门稍有冲突。数千满脸花花绿绿,身上也挂满黄符的拳民,脖子上插着香,手中挥舞钢刀,嘴里喊着“团结神拳,刀枪不入”,朝进门的红衣冲去,迎接他们的是开花弹、手榴弹和道道排枪,伏尸数百具后,拳民四散而去,其中一位大师兄带着少数心腹,缀城北逃。

自下午到晚上,红衣蓝衣滚滚涌入北京城,一片片清理着街坊,即便到了深夜,也提着盏盏马灯忙碌不止,北京城一夜无眠。

六月十一日,大批穿着红黑制服的军兵自永定门入城,穿城入正阳门,勿论军民,所有人都知道,圣道进城了。

“何必这么急呢?谁知道这北京城里的满人汉人还存着什么心思,太冒险了,反正这已是终点,晚些时日也逃不掉的。”

大队漆黑无标记的马车驶入永定门,沿着已由侍卫亲军遮护的中轴大道北上,后队一辆马车刚入门洞时,三娘在车厢里这般对李肆嘀咕着。

李肆正闭目沉思着什么,脸上只见平静之色,听到这话,微微笑道:“不妨事的,你可以看看街道两侧那些人的脸色……”

三娘微揭车帘,自缝隙里看出去,此时马车刚入外城,还未及细看,一股冲天声潮就翻滚而来,似乎要将整支车队掀翻一般。

“万岁——!”

“大英万岁——!”

“圣道爷寿与天齐——!”

军兵人墙之后,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向车队跪拜,一个个都没戴帽子,刻意露出光溜溜的脑瓢。手中还摇着红巾和红手绢,像是山花烂漫的原野。

三娘呆住了,她可真没料到北京城的民人居然会摆出这么一副姿态来迎英华,感觉就像是迎接大救星一般。

李肆是早知有这一番情景,大清死硬分子都已经跑了,这段日子就只有团结拳在北京城肆虐,还呆在北京城的民人苦团结拳久矣。

昨日得了急报,北京城九门齐开,不仅本地亲英派全都动员起来,连原本骑墙的汉人都揭竿而起,一并驱逐团结拳。就连内城满人都已经消停了,就安安静静坐等他的到来。今日路上又得报,北京一城红布脱销、剪刀脱销……

当然,他急急而来,并非是因北京城大势已定。

车队入了内城,分作两队,一队是去英华总领馆,三娘要先代李肆慰问坚守总领馆三个月之久的陈润等人,而李肆的车驾则直驱午门。

红黑人潮汹涌而来,一员员肩扛金黄龙纹章,红缨耸立的威武军将策马居前,就在午门外,至少上千大清官员跪拜在已连夜铺好的红地毯旁,两片冬帽就如地里的冬瓜,堆得整整齐齐,冬帽上的珠子在春日煦光下黯淡无光。

红地毯底端,午门前,张廷玉、魏廷珍、任兰枝三位大清大学士、军机大臣并列跪拜,人人双手托着一盘,盘上各置诸物。

身着常式大红军服的李肆下车,扫视左右跪拜的大清官员,心中波澜不惊。这是大清还留在北京城的所有汉人官员,他们在张廷玉的带领下,按照“古制”组织起这么一场请降仪式,看在李肆眼里,不管是行为还是用心,都着实好笑。

来到三个大学士身前,中间那个花白胡子,一身气质凝得像晒了百年的浆糊一般的老者,该就是张廷玉了。

李肆指着他手中托盘的东西问:“此乃何物?”

张廷玉翻了翻眼皮,圣道皇帝的形容映入心底,算年纪,该已四十七了,额头和眼角的皱纹也展示着时光的刻痕,可他就觉得像是面对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眼瞳那般明亮,那般清灵,溢出的一股摄人之气似乎生来就有,这数十年时光一点也没将这锋锐磨砺圆滑。

再暗暗品这形容,张廷玉忽然又觉得,面对的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年长的智者,话语间所蕴的深沉,让他摸不准脉络,这种感觉有些不妙,像是即便作了最坏打算,还是无法握住天机的绝望。

“罪臣所献的是大清国玺……”

张廷玉被这忐忑压着,不得不轻轻碰了碰左右同僚的手臂,示意他们主动些。

魏廷珍道:“罪臣献的是大清社稷图……”

任兰枝道:“罪臣献的是大清民户、兵丁、钱粮诸册……”

张廷玉再道:“罪臣等今日向万岁献上大清一国!”

这一声落下,两旁上千官员同声道:“罪臣等——为万岁献上大清国!”

李肆呵呵笑了,张廷玉这帮汉臣此举倒还真是名正言顺,大清的大义是满汉一家,他们这些汉臣献大清国器也师出有名,不过……行这等下山摘桃之举,真当他李肆为的只是清国社稷?

他笑得那样和煦,张廷玉心中的忐忑顿消几分,可接着的一幕就让他目呲欲裂。

李肆将腰间军刀向前一送,轻轻一扫,刀柄掠过三人的托盘,缓缓却坚决地将三样东西扫落在地,响声不大,却撞入在场所有汉臣耳里。

第九百五十五章 清满两分,紫禁难留鼎

“朕自取之,与尔何干?”

李肆淡淡地道,东西就洒在地上,张廷玉等人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就觉那红地毯上的玉玺、舆图和籍册编目格外刺眼。

张廷玉还能挺住,左右魏廷珍、任兰枝脑袋杵在地上,冬帽上的花翎摇曳不定,周围一片花翎也跟着在摇,像是寒风之下的狗尾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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