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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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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钓鱼……下饵,阿弥陀佛,这话他怎么怎么听怎么都奇怪的呢?陛下这是又有哪门子阴死人的计策,钓的又是谁?不过无论如何,钓上来的鱼恐怕是没有好下场的,毕竟是鱼,左右都是杀了吃肉一途啊。
  另一面,薛寅和薛明华在院中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薛明华虽是女子,但武艺不输男儿,薛寅身板太瘦,力量不足,倒是打了个半斤八两。方亭在一旁好奇地看姐弟俩打架,两眼亮晶晶的,看得兴奋至极。最后打完,薛寅喘着粗气,躺在躺椅上,薛明华嘲道:“又没骨头啦?”
  她站得笔直,“没事我就走了,看你过得也还好,。”
  薛寅舒出一口气,低声道:“阿姐……”
  “嗯?”
  薛明华回头。
  薛寅认真道:“此去一路保重。”
  薛明华微微一笑,“你也是,保重!”
  保重……啊。
  薛寅慢吞吞把手盖在眼睛上,阳光明媚,近乎刺眼。
  
  ☆、沧海明日
  从宣京城破到柳从之登基,薛寅在皇宫别院里足不出户无所事事窝了一个月。
  然后,柳从之松口,可以出宫了。
  甭管姓柳的是为啥松口,总之,可以出宫比不能出宫强,于是看着懒洋洋睡不醒的薛小王爷麻利地从躺椅上爬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出宫,做的第一件事儿,是逛宣京城。
  新帝登基后,宣京恢复了从前的繁华,甚至较之以前更甚。
  薛寅一身华服——柳从之倒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现在他是一个有华服穿的王爷,虽然名号不太好听,身后跟着两个侍卫,目标明确,直奔城西。
  城西向来号称是宣京最繁华之地,各色商铺鳞次栉比,街道上行人众多,可称车水马龙。这等景象薛寅却始终没有亲身领略,既然柳从之放他出来,那自是要好好逛个够的,于是磨磨蹭蹭走一路看一路,不似高人一等的王爷,活似开了眼界的穷困乡巴佬,磨蹭到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侍卫都觉不耐了,却仍是一言不发,尽忠职守——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看住这位爷,其它的却也无所谓,要逛就逛吧。
  这是薛寅得准出宫的第一天,薛小王爷由着性子逛了个彻底,入手的玩意包括各色小食甜品,小贩卖的精巧别致的小物件,甚至还买了一串糖葫芦啃,二十多岁的人了,乍一眼看上去通身富贵,却啃着串糖葫芦,实在让两个跟人的侍卫都觉哭笑不得。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还在后头,薛寅逛够了,懒洋洋慢悠悠,啃着一串糖葫芦,登了楚楚阁。
  所谓楚楚阁,青楼是也。
  不光是青楼,还是宣京城内大名鼎鼎的青楼,青楼楚馆中的翘楚,名气极大,生意兴隆,十余年不衰,热闹得很。
  天色未晚,楚楚阁里客人还少,薛寅这一行人又看上去极其扎眼,老鸨亲自迎上,看着薛寅手中的糖葫芦,脸色稍僵,仍是笑道:“这位爷眼生,可是第一次来?”
  薛寅点头,老鸨又笑:“我这地方是晚上才接客人,现在这个点儿,好些姑娘们都还在休息呢。客官不如先坐坐,喝点酒吃点东西?”
  老鸨话说得漂亮,薛寅懒懒点头,一副大爷做派,“我刚好来尝尝这里的酒菜,听说这楼里姑娘个个多才多艺,有唱曲的么?”
  老鸨笑道:“当然,我这儿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包君满意。”她瞅着薛寅的做派,觉得他虽然古怪,但不像穷人,一路将他引上二楼,吩咐下去备酒菜,又问道:“不知客官怎么称呼?”
  薛寅慢吞吞地吃完最后一个糖葫芦,满足道:“我姓薛。”
  老鸨笑容一僵。
  这着实不是个常见的姓氏,薛可是前朝国号!满世界上上下下能够姓薛的,也就……
  “那薛大爷您吃好喝好,您要听曲,我去给您挑几个乖顺的姑娘来。”老鸨瞬间差不多明白了眼前是什么人,再一瞅他身旁的侍卫,只觉实在麻烦,忙不迭退走了。
  薛寅遗憾地看一眼落荒而逃的老鸨,又看向身旁两个侍卫,“两位要点个姑娘陪么?”两名侍卫眼观鼻鼻观心,齐齐摇头:“您自己玩,我们没这个意思。”
  两人油盐不进,一路盯得密不漏风,对柳从之倒是十足十的衷心,薛寅也就这么一问,少顷,老鸨领着几个姑娘进来了,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怯生生水灵灵,看着颇乖顺,老鸨问薛寅要挑哪个,薛寅随口问谁唱曲儿唱得好,老鸨于是指了一人,却是个安静羞怯的小姑娘,一直垂着头,老鸨说她名叫黄莺。
  黄莺只得十五岁,看着异常生涩,也不会热场面,其余人退去,只留她一人撑场子,她看上去慌得很,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孰料薛寅根本不怎么搭理她,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声:“你唱点你拿手的曲子。”就没了下文。
  菜一道一道地送上,薛寅心神似乎全放在吃的上面,几乎不抬眼看黄莺。黄莺见对方对自己没兴趣,反而松了口气,见对方开始用饭,迟疑了一会儿,纤指微拨手中琵琶,奏起了一首小曲。
  曲调婉转动听,她伴着调子开唱,声音悠扬清脆,如同黄莺。
  此非靡靡之音,曲调轻快悠扬,让人听来只觉心怀一畅,薛寅听完一首曲子,饮尽一杯酒,脸色有些发红,懒懒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黄莺答:“这是我家乡的小调,叫做琵琶吟。”
  薛寅道:“你的家乡在南方?”
  黄莺答:“是,我家在安定江,几年前跟着他人逃荒来的北边。”
  她也着实是南女的长相,皮肤微黑,模样还算标致,官话说得不太标准,带一点口音。薛寅若有所思,几年前……那场江南大旱?也是柳从之崛起的根本之一。他也就这么顿了一顿,接着手下不停继续吃,黄莺抱着琵琶坐在一边,听室内一片寂静,稍觉尴尬,低声问:“不知爷是哪里人?”
  “北人。”
  薛寅只说这一句,便不再答,黄莺只得垂头,又弹起了一首曲子,薛寅听这南调听得陌生,又觉新奇,随口道:“你弹得不错。”
  黄莺垂着头,低声道:“我的琵琶是海日姐姐教的。”
  “海日?”薛寅挑眉。
  黄莺却是惊讶了,“客官您不知道她?”
  “我该知道她?”薛寅眨眼。
  黄莺讶然:“她是我们楼里的头牌,名气可大了,宣京第一美人呢!”
  薛寅“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海日海日,沧海明日……宣京第一美人……倒像是听过,谁给他说过这事儿来着?是天狼。那家伙对这等事向来清楚得很,如今不知在哪儿逍遥快活,啧啧……
  薛寅晃一晃手里的酒杯,又灌下去一杯酒,至此,脸色已通红,懒洋洋趴在桌上,一双眼稍微水润迷离,似乎在看眼前弹着琵琶的少女,但眼神飘得很远,只落在空处,目光空茫。
  黄莺又奏完一曲,见薛寅一直不说话,只埋头吃喝,实在弹得乏了,小心翼翼地问:“爷是来做什么的?”
  “我?”薛寅眯着眼,迷迷糊糊道:“来喝酒的。”
  喝酒为何不上酒馆,要上这青楼?
  这年头还有上了青楼,却只顾吃吃喝喝,不碰姑娘一个手指头的人?
  黄莺一直弹着琵琶,然而越弹越是糊涂,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房内另外两个侍卫也感意外,只觉这小王爷不像是来嫖`妓的,那喝酒的架势,倒像是借酒浇愁……两人面面相觑,愁么?愁就愁吧,您安安生生不跑路就成。
  也正因此,房内除了乐声外,倒一直安静,等天色暗了,外间忽然变得嘈杂,看上去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薛寅似乎不满被打扰,稍微抬了抬眼皮,声音带着酒气,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黄莺去门边看了一眼,与门外小厮谈了谈,而后带着一脸讶色回来了:“回爷的话,是楼里来了贵客,说是要……给海日姐姐赎身!”
  黄莺说着说着,实在是惊讶得不知所谓,薛寅打个呵欠,“赎身……不好么?”
  “可是那是海日姐姐啊……”黄莺迟疑道,“海日姐姐是多人追捧的宣平第一美人……而那位贵客,是位大人啊,袁大人也是这儿的常客了,那可是跟着新皇帝打天下的人物,这次被封了好大的官儿呢……”
  她怔忪道:“可他居然要取海日姐姐,还说要迎娶她为正妻!”
  “袁大人?”薛寅晕乎乎地重复了一遍,“袁大人?!”
  跟着新皇帝打天下的袁大人还能有谁?不是袁承海还能是谁?
  这位出身名门,前途大好,高官厚禄的袁大人竟然要在这等时刻迎娶一名青楼女子为正妻?
  薛寅纵使脑子里一团浆糊,但神智还在,一时也是怔了,他低低叹了一声,慢吞吞抖着手给自己倒酒,醉醺醺道:“哦……袁大人啊……”
  他酒气上脑,眼神显得极为水润,一双眼亮得惊人,让人几乎怀疑他一眨眼就能眨出泪来。黄莺看得微微出神,不料这位爷一杯酒下肚,绯红的脸色骤然白了下来,而后头一耷拉,直接趴倒在桌上,却是醉得人事不知了,留下黄莺哑然摇头,两名侍卫面面相觑,这位爷今儿个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是夜,降王薛寅流连青楼,夜宿楚楚阁,酩酊大醉,彻夜不归。
 

    ☆、20天命所归
  那边薛寅大摇大摆逛西街,上青楼的时候,柳从之忙得一刻不得闲。新朝初定,事物仍是繁多,陆归拟定出征,需筹备的事宜仍是繁多,皇帝陛下能者多劳,自是忙碌非常,下了朝还有议事,议完事还有陆青徽求见,在他跟前毫不客气地和他辩了一个下午。
  这位昔年敢上书痛骂华平的名臣对着柳从之可是一点儿不怵的,历来只见皇帝在臣子面前摔奏章,然而陆青徽却敢在皇帝老子面前摔奏章,所谓敢和天王老子叫板,大抵是如此了。
  “陛下!皇商一事兹事体大,牵连甚广,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绝不可轻举妄动!”
  陆青徽铁青着脸,一句话说完,柳从之叹了口气,稍微扬声:“来人,给陆大人奉茶。”而后和颜悦色对陆青徽道:“平气。我知此事不易行,你所说种种,我也必会考量,届时必定会以最稳妥的方法行事,不过皇商一事势在必行,这一点上,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柳从之笑着一句“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可谓断了任何商议的可能,陆青徽沉默半晌,长叹道:“陛下,士农工商,商排最末,自古如是。行商者赚得金银满盆钵,却最是低贱,你可知为何?”
  柳从之微微一叹,“只因商者囊中有金银。”
  陆青徽面沉如水,“不错!商人富裕,虽地位低下,但仍然穿金戴银,强过普通农户不知几何,为富不仁者大有人在。每逢荒年,都有奸商肆意提高粮价,以至饥民遍地,逢丰年,又压价屯粮,谷贱伤农……如此种种,屡禁不止。商人逐利,无仁义道德可言,若准商人入仕,甚至赐封皇商,便是予他们富贵,又予他们权势……此举后患无穷!必将祸乱朝政!”
  陆青徽说得斩钉截铁,柳从之抬了抬眉,微笑:“常言道无商不奸,你这话说得也在理。”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一沉:“可正因如此,我必不能放任行商者如此作为,予他们以权势,便也是让他们受制于权势……若有人想只得好处却不做该做的事,那就得看他命够不够硬了。”
  他含笑说完这一句,眉间无一星点的煞气,起身微一拂袖,一指身后墙上悬挂的地图,“陆卿请看,图上所绘乃是我朝疆土,不知你看到了什么?”
  陆青徽沉声道:“幅员辽阔,疆域万里。”
  “此话不假。”柳从之微微一叹,“可我每每看到这张图,却总能看到处处烽烟,处处饥贫。”他抬手在地图上轻点,“北疆苦寒,缺衣少食,辽城一带受月国侵扰,劫匪过处,不留寸瓦……南地富庶,可若天公不作美,仍是饥民遍地。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陆青徽肃容:“陛下心系民生,雄才大略,乃是难得一见的明君,并能一改先朝颓势,成千古盛世!”
  “此言言之尚早,朕只愿在朕治下,百姓不必流离失所,不必忍饥挨饿。”柳从之淡淡一挑眉,“而国之命脉,民生之所系,都在商道!”
  陆青徽挑眉,“尽在商道?”
  柳从之点头,“北地饥寒,南地富庶,只需南货北调,北货南调,便能解两处忧患。荒年奸商大幅提高粮价,以致饥民遍地,但若能调控粮价,便能赈济饥民,消弭祸事于无形……故而民生之所系,尽在商道!”
  他声音不大,然而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陆青徽闭目,叹道:“陛下可知,这是双刃剑?况且士农工商,自古如是。此事若要推行,必遭世家大族、文人士子的反对。臣不会是最后一个规劝陛下放弃此念的人。”
  柳从之拂袖,从容微笑:“朕自是明白,此事不易做是不假,但朕说此事可为,此事就可为……陆卿可明白?”
  陆青徽一怔,最终摇头长叹:“臣明白了。”
  至此,辩无可辩。
  陆青徽起身告辞,临行前问了一句,“陛下,恕臣唐突。陛下如此作为,可是为了袁承海袁大人?”
  “越之?”柳从之讶然一抬眉,“陆卿何出此言?越之对此事定然会鼎力支持,然而皇商一事,朕着实已忖度良久,此番提出,便是势在必行。”
  陆青徽摇头:“臣多言了,陛下恕罪。”
  陆青徽终于退下,天色已然昏暗,柳从之揉揉眉心,神色带一丝疲倦,想起适才陆青徽所问,摇头一笑:“啧……越之啊。”
  越之是袁承海的字,两年前,柳从之劝服当时在礼部为官的袁承海投入自己麾下,得袁承海鼎力相助,之后柳从之起兵,一路披靡,袁承海可说功不可没。昔日劝服袁承海之时,柳从之曾向其立下一个承诺,至如今,却是履行诺言的时候了。陆青徽说得不假,此举破除成规,允商人以权,必定引来诸多反对,陆青徽这等当着他的面摔奏章的尚好应付,只怕那些当面对他毕恭毕敬,背后恨他恨他牙痒的才会生事端……柳从之闭目养神,思绪一时繁杂,沉默不语。
  半晌,有侍卫走进,跪地道:“陛下!”
  柳从之睁开眼,“何事?”
  侍卫凑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柳从之讶然一挑眉,“楚楚阁?”
  不想今日朝中热闹,外面也那么热闹。降王爷大醉楚楚阁不说,袁承海痴恋名妓海日,欲为其赎身,迎娶这一届青楼女子为正妻……
  “本当今日终能休息一会儿。”柳从之顿了一顿,摇头一笑:“也罢,既然这么热闹,那就去看看吧。戏台都搭好了,若是不去,岂不可惜?”
  今夜的楚楚阁当真热闹得很。
  前些日子闹得满城风雨的亡国之君在此买醉,前途无量高官厚禄的袁承海袁大人在此求娶传奇名妓海日,至华灯初上,黑袍广袖,风度翩翩的新君也来了。老鸨只看他一眼,先是一惊,再是一喜,见柳从之一身便服,知他不欲声张,便笑得牙不见眼,态度热络至极:“柳爷里边请。”
  今日楼里三个大人物,除却薛寅是生面孔,其余二人老鸨都是见过的。不过柳从之以前为官时也甚少来此风月之地,倒是袁承海乃是真正的此地熟客,甚至与老鸨交情也匪浅。
  柳从之微笑着往里面走:“何姑姑好久不见,近来生意可好?”
  “承蒙挂心,楼里这一个月来生意当真是越来越好了,现在生意能赶上以前最红火的时候。”何姑姑应了一句,观柳从之脸色,小心翼翼道:“不知柳爷可要与海日见一面?”
  柳从之挑眉,“海日近来可好?”
  何姑姑笑:“她哪能有不好的?就是今天可出了一桩事,袁大人前来予她赎身,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是妇道人家,没什么主意,这等大事可不敢轻易应了。海日那丫头倒是向来主意正,但这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柳爷您来了,这事儿就好办了,要不我直接领您去见见海日?”
  何姑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话里话外,都在看柳从之脸色,柳从之失笑:“我也许久未见她了,既然如此,自是得与她好好一叙。”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何姑姑这儿今天可是来了个醉鬼?”
  何姑姑哪能不知他说的是谁,立马道:“是是,柳爷您这边请,不过那位爷可真是醉得厉害,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呢。”
  两人一路往二楼去,至薛寅所在房前,柳从之拒了何姑姑跟随,静立房前,首先听到了乐声。
  一曲破阵乐,弦音铮铮,曲调入耳杀伐凶煞,又饱含苍凉。柳从之听得耳熟,一时稍微失神。数年之前,他在边关战场……尸山血海,死生无常,亘古寒风席卷过染血的古战场,他受重伤,呕血垂死,他的身边,有双手俱废,一息尚存的兵士,仰躺在地上,唱起一首流传北地的,堪称苍凉的战歌。
  柳从之那时几近末路,听完一曲,几乎要落泪,然而不等他这泪落下来,这名同伴哈哈大笑,约是想拍一拍他的肩,然而双手俱废,不能成行,故而只是笑了一笑,便干脆利落地咬舌自尽,没了声息。于是柳从之不流泪了,他安安静静地咬牙,手废了就不能活?不,就算手脚都废了他都要活下去……事在人为,只要他能活,他就还没完,逆天命,篡皇位,夺天下,多少人做梦也不敢想的事,他不也能做?他不也做成了?
  乐声骤停,柳从之回过神来,微微一叹。
  前尘种种,数番生死起伏,如今想来,尽皆如梦。
  柳从之静了一静,推开房门,第一眼,看见了垂头拨弄琵琶的薛寅。
  小薛王爷摆弄琵琶的架势竟还真有那么点样子,貌似认真至极,指间音符流窜。听见门响,薛寅漫不经心地抬头,直直望入柳从之眼中,这么一对视,柳从之稍微挑了挑眉。
  薛寅睁着一双朦胧的醉眼,黑眸水润,氤氲着雾气,神情倒是一味的慵懒,面色绯红。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疑惑地开口:“柳……从之?”
  大约真是醉了,已经忘记了称谓。
  柳从之定定看着他,莞尔一笑,微微摇头。
  他有趣地发现,大薛的亡国少年皇帝,居然还是个美人胚子,而且是那种男生女相的柔美,模样着实是不差,不过气质使然,不到这等时候,实在难让人看出他五官的漂亮,可这柔美终究仅是皮相而已,绝不代表此人柔弱可欺。柳从之对荒唐的薛氏皇族向来殊无好感,不过北化薛氏这一对被放逐的皇族子弟却算例外,这二人出身不毛之地,不享富贵,却反而得以保存薛氏一族骨子里的匪气与悍气。
  遥想二百余年前,薛朝开国皇帝不过一届卑微乞丐之身,朝不保夕,命如野草,不适大字,不懂礼数,适逢乱世,竟也硬生生地拼出了一片天,由路边乞儿一路走到天下霸主,九死一生,烽烟喋血。二百余年后,薛氏一脉后辈凋零,薛朝风流云散,金戈铁马犹在,烽烟战火犹存,却已不是薛家天下……
  柳从之微笑,好整以暇正了正衣冠。
  如今,他是天命所归,如果天不允他,那他就让天只能允他!
 
  ☆、醉梦金戈
  薛寅知道自己喝醉了。
  这不稀奇,他是来买醉的,以他这等酒量,若是不醉,那楚楚阁的酒未免也兑太多水了。不过事实证明楚楚阁的酒非但没怎么兑水,酒劲还不小,初入口不觉得烈,实际上后劲极大,薛寅晕晕乎乎昏昏沉沉,隐约听到耳畔曲声婉转如流水,整个人如同浮在云端,惬意非常。
  薛寅一点不羡慕薛明华那样千杯不醉的酒量,人生难得糊涂,更难得逍遥,酒是好物,一醉未必能解千愁,但也能得片刻糊涂,半梦半醒间,薛寅做了一个梦。
  他人在软玉温柔乡,京华烟云里,却梦到朔风凛冽,森寒严霜——那是北化,凛冬时节的北化,处处被霜雪覆盖,滴水成冰,眼角一滴泪也能被凝成冰珠的北化。
  薛寅生来畏寒,一到冬天就足不出户,然而到最冷的时候,再多火盆被褥似也无法驱散四面八方而来、堪称彻骨的寒意,实在冷得不想动,就只想睡觉,然而勉强睡下,一觉醒来,浑身上下仍然冰凉。他年幼时实在体弱,受了冻极易发热,有次烧得浑身滚烫,神智模糊,险些丧命。老宁王后怕之余,又实在担心养不活他,于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就给他喝酒。
  烈酒入喉,一路从喉咙烧到心口,以其辛辣驱散四肢百骸的寒意,年幼的薛寅醉得迷迷糊糊混混沌沌,脸颊通红窝在父亲的怀抱里,老宁王轻柔地拍他的背,开嗓唱歌给他听。
  南地的歌轻柔如水,婉转清丽,北地的歌却苍劲豪迈,老宁王一届武将,更是只会唱战歌,然而没有一首曲子比战歌更适合滴水成冰的凛冬——那是能够撕裂风雪,能够在呼啸狂风里远远传出去的狂曲,那是……北化的曲子。
  似乎能觉察到呼啸的寒风,薛寅在梦中打了个寒颤,稍微清醒了些许,环目四顾,却看见一个小姑娘抱着琵琶,怯生生地看着他:“爷你没事吧?”
  薛寅慢了一拍,才想起这姑娘是谁,晕乎乎的也懒于招呼,瞅一眼她手里的琵琶,挥了挥手:“琵琶给我。”
  黄莺惊讶地把琵琶递给他,薛寅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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