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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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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从之从梳妆台下的箱子里翻出改容物品,认真端详了一会儿镜中自己的容颜,而后执起笔,一点一点在自己脸上涂抹起来。
  这边柳从之在忙活,薛寅在床上也赖够了,懒洋洋一睁眼,抬眼就看见了柳从之。
  柳从之化完了妆容,俯身收拾东西,似有所觉,回头看一眼薛寅。薛寅定睛看他一眼,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还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这厮是柳从之。
  薛寅眨眼,眼前这人……一脸晦暗面带死气神色阴沉,脸上有一片可怖的红黑色斑点,形状丑恶,令人见之生恶。这么一个人,本身面目已是被脸上痕迹遮得快要看不清楚了,加之面色黯淡晦气沉沉,虽未刻意在脸上弄出皱纹褶皱,却让人一见他就想问:“您老贵庚?您老几时归西?”
  柳从之端着这张人见人恶的脸,看了一眼薛寅,问道:“如何,能认出来么?”
  薛寅仔细看了几眼,一脸严肃地摇头:“陛下手艺高超,一定没人认得出来。”他觉得就算是柳从之的亲妈在这儿,也认不出来眼前这个货。当然,柳从之的亲妈似乎多年以前就只剩一个牌位了。
  “好像就要搜到我们这儿了?”薛寅纵然对情势预料不如柳从之这么精准,但见柳从之如此做派,哪还有猜不出来的?再说他不是聋子,自问耳力不错,自然听得见由远而近的喧哗声。柳从之含笑一点头,亏得他将自己弄成这么个鬼恨神厌的模样,他这么一笑竟硬生生显得不难看,笑意凝于嘴角,目光清亮,将这张脸上近乎触目惊心的丑恶冲淡了些许。薛寅为之叹服,这脸妆容确实可以说瞒天过海,但若硬说有什么破绽,恐怕就是这双眼睛了。
  这双眼太利,神光内蕴,绝非一个将死之人的眼睛。
  薛寅这个念头在闹中一转而过,就见柳从之目光一转,眼神登时变得木讷呆滞,眉间隐隐萦绕着一股怨气和死气。感情这姓柳的装模作样的功夫不亚于天狼那神棍啊,薛寅心中啧啧有声,听得外面人声越来越近,正准备脱身出去避一阵,不料柳从之轻笑:“不必如此。”而后施施然从手边拿起一件衣服,扔给薛寅,“你也换装。”
  薛寅盯着柳从之给他的这一件……灰不溜秋的破破烂烂的女装,忍不住磨了磨牙,问道:“你确定?”
  “我确定。”柳从之气定神闲,“第一,人要来了。第二……”他优哉游哉从怀中摸出两样东西,放在薛寅面前,笑道:“别急着走,你先看看这个。”
  ***
  满京的士兵在找刺客在哪里,声势浩大,知道的人道他们在找刺客,不知道的人道他们在铲地皮。今日不见下雪,但满京城的流言纷飞之状恐怕远胜大雪纷飞之景,有人传圣上暴毙,于是就圣上为何暴毙发展出了不重样的二十几个版本的原因,又逢宣京封闭,满京搜索令,老百姓们再是不知政事,也明白这是要变天了,故而一面惶惶然闭户家中不惹事端,一面畅想种种宫廷秘事皇权争斗,虽担惊受怕,倒是一点不无趣。
  而真正知道内情的人,可真不觉此事有趣。
  袁承海于府中静坐,莫逆在一旁,仰头观天象,手中掐算念念有词。袁承海对神术其实并不尽信,莫逆算这一卦,却是他自己要算的,美其名曰“为袁大人解忧。”袁承海本当这神棍要夜观星象再装模作样算上一阵,不料莫逆道:“此卦不可依星象算,陛下如今踪迹不明,宣京如罩乌云,若是再以夜间星象算卦,则黑云罩顶,一丝光线也不可寻矣。”
  神棍一开腔实在是吹得离谱,袁承海道:“那你要在白天算?”
  莫逆摇头:“白天也不行,日光太盛,正气升腾,不符陛下如今境况。”此人手摇折扇,淡淡道:“此卦必须得在破晓时分算。是明非明,是暗非暗,生死并存,正合此卦卦象。”
  于是在薛寅和柳从之为了一件女装纠缠的时候,莫逆在观天象,掐指算卦。
  莫逆这人一正经起来,就让人知道他当年“逆命”的外号绝非白来,神情严肃,不说一身仙风道骨,那也是一脸仙气缥缈,气势着实十分唬人。袁承海本无可无不可,这时也被勾起了点兴趣,静候莫逆答案。只听半刻之后,莫逆一脸为难地叹道:“此卦……”
  袁承海淡淡道:“此卦如何?”
  莫逆摇头叹气,“卦象复杂,陛下福缘深厚,乃是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之命格,若遇贵人,便更上一层楼,战无不利。然而……”
  世间万事,就属这“然而”二字坏事,袁承海道:“然而如何?”
  莫逆道:“此卦喻生,也喻死。死生互冲,九死一生……”
  袁承海听着淡淡一笑:“如此,你就是什么也没算出来?”
  又生又死,可不是什么都没算出来么?
  莫逆神色一点不见尴尬,无奈叹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运数天成,不受凡力所佐。陛下命数之奇,我平生谨见,恐怕已非我力所能及。陛下一生……”
  袁承海问:“陛下一生如何?”
  莫逆肃容道,“陛下一生改逆命数多矣,以致命格大变,成人之所不能成。逆命者或有通天福缘,又或有通天祸患,其中种种,着实难测。”
  柳从之若听见莫逆此番言语,必定要含笑叹一声:“我之命数,何必由天?”
  不过柳从之没听见这番话,自然也不得反驳,他在做一件事——让薛寅乖乖地套上女装。
  这还当真不是柳从之有意为难,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搜查之人已然在即,柳从之含笑给出的,却是两份身份凭证,凭着这两张纸,再加上对应的路引,他们才能顺利出京。
  这两份身份凭证,一人是身患重病的古怪鳏夫秦老汉,一人是秦老汉独女,嫁不出去的古怪老姑娘秦江。
  薛寅瞪着这两份路引咬牙切齿,姓柳的若是没遇到他同行,难道又能凭空变出一个“女儿”秦江?
  柳从之向来善解人意,此时自然诚恳地解释:“为防有变,此地备有几份凭证。若我是一个人,自然不必用这父女二人的身份,但此时我们是两人,只能将就。”
  薛寅咬牙切齿,盯着那件女装,深深吸气,而后一把夺过,面无表情,十分利索地更衣。
  柳从之于是唇角勾起,“想通了?”
  薛寅面无表情地穿衣,并不理会。外面声音将近,柳从之于是也不多说话,凑近两步,替薛寅梳理起他本就睡得稍显散乱的头发。他既然要换女装,自然也得梳女头,做戏没有做一半的道理。柳从之替薛寅将满头长发理顺,他一手拿着梳子,另外一手轻按着薛寅的头。柳从之手指冰凉如寒铁,冰冷的温度触上头皮的刹那,薛寅只觉浑身一僵,又是戒备又觉古怪,头皮发炸,一时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往后一闪。
  柳从之静立原地,看一眼自己的手,稍微苦笑着摇一摇头。
  
  ☆、第44章 夜长多梦
  
  小薛王爷吧,长相随母。
  长相随母,故而五官柔和,虽为男子,但恐怕容貌还不如薛明华硬朗,换上一身女装,梳一头女发,甚至面上不需如何涂脂抹粉,就已是一个俏丽佳人。男女相貌有别,普通秀丽女子换一身男装多显俊美,可男扮女装却极挑长相。柳从之这等堪称俊美无俦的甚至也不一定合适扮女装,只因他五官棱角太过分明,有男子俊俏,却少一分女子柔美。薛寅容貌按说逊色稍许,扮女装却是格外合适。
  薛寅清楚事态,虽心头不忿,可一旦下了决定,就事事配合,做事绝不拖延。他显然对柳从之的触碰十分抗拒,然而除了第一次猝然躲开外,之后都强自按捺。柳从之下手轻柔而迅速地替他打理头发,只觉这人身体僵硬,浑身紧绷,好似一只蓄势待发,稍有动静就会跳起来逃跑的猫儿,难得面上一丁点表情也不露,倒是叫柳从之既觉好笑又觉无奈。
  柳从之这样的人,时时微笑,受人辱骂而面不改色,看着像是第一等的好脾气,可实际上呢?不过虚伪二字而已。薛寅于这一点,却是看得明白。
  换装完毕,柳从之仔细端详薛寅片刻,眼前分明是个容貌秀美的女子,眼帘微垂,神色是一贯的困倦,将所有的锋利血性都掩在慵懒的神情之下。柳从之微笑,若说他柳从之表里不一,乃是世间第一等不坦率之人,这位亡国之君——恐怕也不遑多让吧?
  不过也就是如此,这一路才会有诸多乐趣。外面人声越来越近,柳从之不紧不慢地拿出笔,在薛寅的面上点了几粒黄斑,薛寅嗜睡,又久居北国,不经风吹日晒,故而肤色白皙,可这么个漏巷寒舍,住着个古怪鳏夫,这个鳏夫却有个秀美的女儿,这显然也不合常理,故而这几笔一定要画,省不得。
  画完这两笔,收拾好换下的衣服和工具,外边传来敲门声,时间刚刚好。
  柳从之脸色灰败,坐在床榻上,咳了一声:“是谁呀?”
  他将声音压得极,粗听沙哑苍老,门外有人喝道:“开门!我们是来搜查的!听说了么?皇上遇刺,今天全城搜刺客!”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柳从之像是受了惊,又咳了起来,一面咳一面道:“还不快去开门?这是官老爷上门了,还不快去?”
  屋里就两个活人,一个咳得停不下来还颐指气使,能去开门的自然只有一个人。薛寅垂着头,板着脸,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的样子,这么低眉顺眼地开了门。门外的人可不管开门的是男人是女人,更不管这门里的人有什么花样,大过年的过不好日子要来搜个连影子都没有的人,人人心里都有火气,门一开,领头的一挥手,一声令下:“搜”,其余十来个当兵的就鱼贯冲进这个狭小逼仄的小屋四处翻找,主要是查有没有藏人的地方。
  柳从之惊惶道:“官爷你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小老儿就这点家当了,你们……”他这一急,说话就不利索,说着说着就咳起来,看着情状凄惨,奈何周围人都是没耐心的,看他这副半只脚入土的模样只觉嫌弃,遑论好心安抚?薛寅就垂首站在原地无所事事,柳从之爱演,他反而乐得清闲,左右是女装打扮,只要垂着头不吭声,那也不稀奇。
  这屋子狭小,一眼就能将屋内种种尽收眼底,搜也没什么可搜的,奈何这十来号人就愣是搜了半天,薛寅一面看,一面心中叹息,大过年的,这搜查令一下,恐怕家家户户都得折损点东西才能过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奈何兵者可为护,亦可为匪,更可做杀人屠城灭族之恶徒,善恶不过在用兵者的一念间而已。
  领头一人并不搜查,而是手拿画像打量薛寅二人,薛寅扫了一眼他手中画像,难为他眼神好,还能勉强认出画里的应该可能大概是他自己的尊容……不,主要是画像旁写了两个字,他再是鲁钝,也还能认出自己的名字。薛寅眨眼,他哪里碍着那个篡国谋位的人了?怎么一不留神就成刺客了?
  乖乖,这下可真甩不掉他旁边这货了。
  柳从之神情虚弱,一面咳,一面问道:“这位官爷,你们到底是要搜谁啊?小老儿这孤家寡人的,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和什么刺客有关系?”
  官兵板着脸,“别问这么多,你们都把名字报上来。这儿就你们,没其它人?”
  柳从之道:“这么个小破地方,哪儿能有其它人?小老儿身子不利索……就这么一个闺女,穷是穷了点,但也清清白白。官爷行行好,别为难我们了,都是穷人……咳……咳咳……”他说着说着,越咳越厉害,脸色灰败,一副半截入土的样子,官兵嫌恶地皱眉,“得了得了,别白话那么多。你们……”他看着这一老一女,怎么看也没法把人和画像里的对上,更别说上司额外嘱咐的那一句,“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长什么样儿?”柳从之茫然,“丫头,你有看见么?”
  官兵收起画卷:“这么说吧,你有没有看见特别好看的男人?”
  “特别好看的男人?”柳从之愕然。
  官兵挥手:“总之就是好看得像兔儿爷就对了,不过瞧你们这样子也不像是能看见这种人的……”他烦躁地一皱眉,“得了,这儿也没有,我们去搜下一家。”
  薛寅乍听到“兔儿爷”一句,着实是想笑,看一眼柳从之,后者还在一脸虚弱地咳嗽,看不出面色,不过恐怕就算没易容,这姓柳的面上也一点表情都不会露。姓柳的别的不说,唾面自干的气度倒是有的。
  他这么想着,一时就有些走神,没太注意情况。这些官兵本来都要走了,不料临走时那领头的回头打量一眼,正好看见薛寅,忽而皱眉道:“你抬头给我看看。”
  薛寅到底是男子,换装又仓促,虽不是什么身材高大的,但也和女子的婉约手段有一定差异。官兵看着他,越看越觉狐疑,薛寅却并不惊惶,缓缓抬起头。
  薛寅适才一直低垂着头,如今这么一抬头,倒叫官兵怔了怔,古怪地看了一眼柳从之。这么个半截入土的老头,生得出这么俊的女儿?不过他再看了一眼,就觉这姑娘面有黄斑,模样倒是不错,不过看着也就一般。
  官兵这念头转了一转,心中疑窦倒是消去不少,想了想,问道:“你叫什么?怎么不说话?”
  薛寅似乎惊惶地瞥了他一眼,眼帘微垂,活似一个受惊的小姑娘,拘谨地开了口:“小女秦江……要是冲撞了官爷,还请恕罪。”
  一旁的柳从之还在咳,听到这一句,忽然咳得更欢了,一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的样子,一面咳,一面隐隐约约地笑。男扮女装,模样好扮,但声音就容易露馅,所以薛寅一直不开口。不料他这么一开口,虽不说是声音柔软动听如珠落玉盘,但也是细声细气,十足女人味儿。这小王爷装模作样的功夫分明不下于他。
  官兵听到连绵不断的咳嗽声,皱了皱眉,大过年的,出来这么一遭就是晦气,遇上这么个病痨子,更是晦气中的晦气,于是也无心想太多,挥了挥手,招呼手下人撤了。
  这事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结了,薛寅看人走了,稍微松口气,不料屋里连绵的咳嗽声非但没停,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薛寅回头,只见柳从之捂着嘴一直咳嗽,就算透过乱七八糟的妆容,也可见脸色苍白。薛寅皱眉,心中逐渐升起不祥的预感,“你没事儿吧?”
  柳从之摇摇头,一时说不出话来。薛寅皱眉,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算是看出来了,姓柳的这如果是“小恙”,他就改名跟这人姓。
  过了一会儿,柳从之可算是咳停了,靠在床上虚弱地喘气。薛寅瞅着他皱眉,柳从之闭目调匀呼吸,这么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在笑。
  薛寅道:“你笑什么?”
  柳从之安静扬起唇角,“若我死了,会是什么光景?”
  ***
  若是冯印知道下面有这么一支正在搜城的官兵搜到了正主,而且是两个正主,他必然恨不得冲过去把那两人统统收押,最好两个都押去斩了,这才免了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奈何他不知道,他纵有通天之能,也不能一个一个告诉搜城兵,你们帮我看着点儿,我要找咱们那长得很好看的皇帝陛下,如果你发现了他们,马上抓起来,重重有赏。
  他更没法对每个搜城兵说清楚那皇帝陛下是怎么个好看法,没真正见过的人,又怎么说得出来?
  冯印颓败地坐在椅上,谋划数载,功亏一篑,他自然不能甘心。所以这搜城必须得搜,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也必须得搜,掘地三尺,也不能让这么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溜了。
  他身边谋士道:“如今是年关,封城至多三日。现在已有诸多抱怨,三日内若不解禁,恐怕就压不住了。”
  冯印道:“我明白……”他托着下巴,开始冷静下来,“这事儿……搜城恐怕难有结果,毕竟范围太大,我不能只放我的人。不如……”
  他安静了一会儿,眯着眼睛传令:“封城三天,必须得搜,然后城门全部给我把守好,进出城的人全部搜身,不能漏过一个。派眼睛利的人去,务必不能让人出城一步!”
  谋士记下,又迟疑道:“这个,若是人已经出城了呢?”
  冯印冷笑,“当我是瞎子么?他那天入夜前都在宫内,绝无可能插着翅膀飞了。他一定还在宣京城内,连着那个薛朝亡国之君!这两个人都不能放过,给我查!”
  冯印想明白事情,长舒一口气,心情稍微平顺了些许,道:“还有什么事儿?”
  谋士躬身道:“袁承海求见。”
  “他?”冯印笑道,“我可没忘我上次去他府上求见,他倒好,病了。今天风水轮流转啊。姓袁的是柳从之一条忠狗,怎么,这是要走顾青徽的老路?”
  谋士摇头:“不,袁承海此来……是为向爷投诚。”
  
  
  ☆、第45章 英雄未死
  
  “若我死了,会是什么光景?”
  柳从之如是问。
  薛寅仔仔细细地想了这个问题,而后老老实实地答:“天下大乱,改朝换代。”
  皇帝宝座人人梦寐以求,太平盛世要当天子,靠的是出身和手腕,然而在如今这等风雨飘摇的乱世要当天子,凭的却是手段与气运。柳从之乃是其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得登帝位,可柳皇帝一条命再金贵,也不是折损不起的。毕竟想做皇帝的人多得很,一个皇帝死了,总有后来人,如冯印一流,不都急不可耐了么?
  故而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都只能是改朝换代,然而想做皇帝的人多,有皇帝命的人却只能有一个,故而真正改朝换代前,必得大乱——薛寅还真不认为冯印能这么轻易坐稳这个江山,皇帝岂是那么好当的?
  柳从之得到答复,笑了一笑,慢慢抹去自己面上的妆容,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孔。薛寅觑着他的脸色直皱眉,问道:“给我个准话,你的身体究竟怎么样?”
  这话他问过两次,但这次语气格外认真,不为其它的,如今他们两人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一个遭殃了另外一个也好不了。本来柳从之身体怎样还真用不着他来操心,但眼见姓柳的这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含恨而逝的模样,他觉得他最好还是过问一下。这样以后姓柳的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倒地不起,他也能事先决定是把人抗走还是留着人自生自灭。
  柳从之低低一笑,这次竟然出乎意料地坦诚:“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薛寅皱眉。
  “这是旧伤。”柳从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十年前,我受伤垂死,幸得一名名医救治。他救得我性命,却告诉我我至多只有十年可活。”他说到这儿,微微一笑,“那时我连一年都未必能活,遑论十年?如今一晃,已是十年之期。当年……真想不到如今会是这等景象。”
  薛寅眉头大皱,万万料不到柳从之会给自己这么个答复,敢情柳从之这是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什么旧伤?”如果这事十年前已成定局,这人还起兵造反抢皇位,是疯了不成?而且……柳从之初占宣京的时候看着生龙活虎,又哪里像是有疾在身的样子?分明是那一次遇刺之后,才开始出的问题。
  薛寅满腹疑窦,心里纳闷至极,却听柳从之笑道:“是毒伤。”
  他神色带一分虚弱,说着说着掩口轻咳,话音断断续续,难得言笑依旧从容:“陈年旧疾,由来复杂,倒是不说也罢……”
  薛寅于是直奔重点:“可有解法?”
  柳从之笑道:“或许有,如今十年之期已大致过去,我不也未死?人生一世,不到死时,谁又能盖棺定论?”
  薛寅稍微怔忪。
  人生一世,不到死时,谁又能盖棺定论?
  这话说得温和,但字里行间,却有一股隐而不发的傲气……柳从之此人,温文,然而狂妄。
  柳从之咳过一阵,闭目调匀呼吸,过得一会儿,冷静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即刻动身离开。三日之内,我们必须出城。”
  薛寅点头,他们在此能蒙混一时,但必不是长久之计。适才他二人的装扮绝非天衣无缝,稳妥起见,还是尽快转移来得好,只是柳从之身上这伤倒是大大的麻烦……这是他们此行最大的变数。
  他若是中途不行了……
  薛寅心头转过这一念,柳从之却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低低含笑道:“路上我不会拖累你,若是我出事……”他说到这儿,狭长的凤眼微弯,似乎笑得很开心,然而漆黑双瞳中又现出一丁点寂寥之色来。他悠悠道:“若是我出事,便任我自生自灭吧。我一生波折,行至今日,也算无怨无悔。柳从之绝非坐以待毙之辈,可如若丧命……”他顿了顿,淡淡道:“那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这话大有不详之音,薛寅看了柳从之一眼。柳从之面色苍白,面颊削瘦,比之初见时神气完足气度从容的模样,实是差了太多,然而薛寅却在这份带着死气与病气的苍白中看出了一份含血的苍凉,以及一份始终存在的……不被时光折堕的锋利。初见柳从之,他觉得此人虚伪可憎,看一眼就头疼,那张始终不改的笑面更是看得人心里憋气,让人恨不得将他脸上笑容撕下来。
  如今他似乎终于得窥这张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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