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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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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如今他似乎终于得窥这张笑面之下的一部分真相,惊鸿一瞥,却看到满目苍凉。柳从之不是钢浇铁铸,完美无缺,无懈可击,他也是人,他也会受伤,他也会混到如今这么个乍看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柳从之绝非一般人,即使在如今这等时候,这等困境下,他仍然心不动,志不移,他是那个将自己一生活成了传奇的人。
  薛寅心头微微一叹。
  柳从之神态从容,嘴角凝笑,面色如雪苍白,漆黑双瞳中却如有鬼火在燃,目光奇亮。
  英雄未死,是否末路,谁又能知?
  柳从之轻咳了一声,不再说话,径自起身,为离开此地做准备。他身体不适,起身时人稍微晃了晃,薛寅在一旁,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他一把。
  薛寅的手掌柔软,尚带温热——小薛王爷虽习武,但懒散嗜睡。他生在皇家,虽未能养尊处优,但还真不用如何操劳生计。柳从之的手却修长粗粝,掌心布满旧茧伤痕,手掌冷如坚冰,短短一触,乍起的寒意让薛寅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柳从之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多谢。”而后爽快地抽回手,坐回镜前,利落地往自己面上涂抹新的妆容。这等关头,他的手仍然很稳。
  薛寅于是在床上坐下,习惯性地靠着墙闭目养神。姓柳的……比他想象中更知情识趣,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小薛王爷托着下巴,打个呵欠。
  至少这人的想法与他真是不谋而合,若是姓柳的犯病出事,他只需把这人扔下逃之夭夭就行,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多自在啊。
  事实证明柳从之的决策是正确的。
  姓柳的可以吐血,可以手抖,可以咳得连心肺都要吐出来,但至少脑子还好使,脑子好使那一切就好说。官兵离去,两人却未懈怠,柳从之先是把一身乱七八糟的妆容清理干净,而后给自己上了一副新妆容。
  这次的妆就远没有上一次夸张,先是将肤色涂黑了一层,之后着重在眉眼五官处动手脚,眼睛画得一只大一只小,面上点上细小斑纹,接着修整眉形,嘴型,再适当改一改脸型。亏得此地工具齐全,否则柳从之再是一双妙手也折腾不出来这等妆容,这次的妆容改动不算大,花的时间和功夫却远远多过第一次,柳从之下手小心,却仍是改了又改,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才算满意。
  至此,虽然染病但丰神犹在的柳陛下看上去终于不是俊得像兔儿爷一样了,成了个黑黑瘦瘦,长得不错,但也仅是不错的小伙子。目睹了变脸全过程的薛寅心中叹服,他当年怎么不跟天狼学学如何变脸?小王爷这个念头转了一转,又想起来了,他当年好像还真想学过,但变脸这等事如此费劲,显然不适合薛寅这等懒鬼,故而也没了下文——当年他只当自己一辈子就是个穷鬼的命,哪知道风水轮流转,现在他不止是穷鬼,还是个薄命鬼。
  这么捣鼓一番,柳从之变了样,薛寅也改头换面重出江湖,两人收拾好了东西,清理完房间内的痕迹,接着寻了个好时机,启程——溜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溜的时机颇为巧妙,两人溜出没多远,就远远看着一队官兵过来,目标明确,对他们刚才的落脚点包抄而去,一人还喊着:“快!听说就是这地方,别让他们跑了!”
  已经跑了的薛寅转过头,默默地看着柳从之,后者稍微一叹。
  这地方是柳从之预先安排好的落脚地点,一开始并没有人查出来,如今却被人这么指名道姓地搜,原因只能有一个,这地方被人卖了。
  柳从之手下这是有多少人打算落井下石?
  薛寅默默思考这个问题,柳从之这个正主倒是一点也不恼,微微一笑:“这可巧了,我们走的是时候,下一步是出城。”
  “要怎么出城?”下一步当然是出城,问题是要怎么出去。
  柳从之含笑问:“你可有想法?”
  薛寅转转眼珠,想法嘛……当然是有的,还是那句话,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他看一眼柳从之,就知对方心里一定也有成算,两人对视,最后凑在一处,小声地盘算起来。
  官兵大张旗鼓地搜罗了柳从之二人之前栖身的小院,最终什么人都没找到,仅在床下找到一张染血的手帕。这张手帕被送呈上去,冯印看着手帕上的血污,面色阴沉,目光游移不定。
  柳从之染病,冯印很清楚这个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也很清楚柳从之恐怕身体是真出了问题。
  可柳从之那样的人,能是轻易病死的么?
  可这一方带血的手帕,似乎又在告诉他,柳从之那样的人又如何?只要是人,便逃不脱生老病死,哪怕是柳从之,又能如何?
  冯印挥了挥手,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如此看来,柳从之是真的病重?”
  他身边之人柳眉凤目,气质沉稳,不是袁承海又是谁?
  袁承海面上一点声色也不动,淡淡道:“陛下曾有旧疾,伤情严重。”
  冯印似笑非笑:“你已经把他卖了,还叫他陛下?”
  他话里带刺,袁承海一点不接他的话头,淡淡道:“他此刻仍是陛下。”
  一句话直指重点,冯印脸色沉了下去,“你还有其它可用的消息么?”
  袁承海遗憾道:“陛下所藏甚深,其余的我也不清楚。”
  冯印冷冷看他一眼,似乎在掂量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袁承海面色不变,任他打量。过了半晌冯印笑道:“也罢,我就看看,铜墙铁壁,他柳从之要怎么才逃得出去。还有你……”冯印眯起眼睛,“袁大人不是对柳从之无限忠心么?怎么风向才一变,你就跑得这么快?”
  袁承海神色仍是淡淡的:“我只尊胜者。”
  冯印笑了,“只尊胜者?”
  袁承海也是斯斯文文地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得好!”冯印微微一叹,“只望袁大人你做得了这个俊杰。”
  袁承海点头,“那我就不叨扰了,如有其它用得到的地方,请尽管开口。”说罢从容不迫,转身离开,冯印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沉冷,狠戾如狼。
  “大人,这人真的可信?”良久,冯印身边谋士出声。
  冯印缓缓收回目光,冷笑一声:“可信才怪,袁承海这人奸猾似鬼,又是柳从之亲信,如何能为我所用?不过也罢……”他一拂袖,“宣京已在我手,既然他送上门来,也不怕他出什么幺蛾子。继续给我加派人手搜城,城门把守好,一个也别放过!”
  
  
  ☆、第46章 不如意事
  
  宣京封城三日,城门紧锁,戒备森严,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城内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纵然重压之下未能闹得满城风雨,恐怕也不远矣。比之平民百姓不解内情的惶惑,朝中知情者才真是叫苦连天,好容易改朝换代安定了下来,结果皇帝一夕丧命——又或不知所踪,开国武将以兵力把持宣京,一手控制朝堂,手段堪称铁腕。一时冯党之人水涨船高,扬眉吐气,其余人敢怒不敢言,至于薛朝旧臣,更是人人自危——冯印下的第一道令是通缉薛朝亡国之君薛寅,第二道令是彻查薛朝旧臣,美其名曰是寻觅刺客,清除有不臣之心的薛朝余孽,以祭皇帝在天之灵。
  要说宣京薛朝旧臣还真不少,但改朝换代,地位自不可同日而语,君不见当初朝中最风光的华公公早见了阎罗,朝中最清正的霍方霍大人虽得风光大葬,但也是命赴黄泉?倒是那朝中最不起眼的五品小官顾均一度被重用——虽然很快被打回原职,仍是五品。但总而言之,亡国之后大多薛朝上流人物的日子都不好过,从薛寅这个亡国之君到一大堆臣子,日子都过得憋屈——没办法,谁叫你亡了国呢?总得知道亡国奴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就这么憋屈地过了一段,等这一下毫无征兆地变了天,许多人才开始想哭——早知道就不怨柳从之这个笑面虎伪君子了,笑面虎好歹懂进退知分寸,下手给人留三分余地,不滥杀不放纵,堪为明君英主,如今换了冯印这只浑身戾气的恶狼,日子才真真是难过,一时只得夹紧尾巴做人,求神告佛不要被盯上,要是不幸被盯上了,那就只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奈何老天不长眼,总有人是不走运的。
  袁承海府上,偏厅之中,袁府管家给来访的客人倒了一杯茶,缓声道:“顾大人还请稍等片刻,我家大人稍后就来。”
  顾均点一点头,端起一杯茶拿在手中,却不饮茶,他神色沉凝,愁眉不展,显然情绪低落。管家识相地不打扰,让周围下人都退下,留他一人在厅中小坐。
  顾均抬头,只见袁府装潢典雅大方,周遭陈设处处可见用心,可堪“古雅”二字。顾均出身有名的书香门第,家境虽非大富,也是小贵,并且见识广博,眼力极好,自然看得出这屋中样样东西都是精品,不说其它,就连他手中的茶碗,也是大有名堂。
  袁氏一门书香世家,本来绝不应有这等富贵,然而任何事在那位袁大人手中,似乎都并非不可能。这位袁大人看着是最中庸不起眼的人,却能违背祖训,将老父气得吐血,干出欺君罔上,谋逆造反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来。他一介文人,本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他却能做低贱市侩的商人,做领兵的将领。柳从之在时,他是柳朝最忠的忠臣,如今柳从之出事,他又摇身一变成了冯党的附庸。
  不夸张地说,袁承海离经叛道,不忠不孝,走至这一步,不说万人唾骂,但其名声已是十分糟糕。严格来说袁承海出身清流,然而朝中清流圈子却已容不下这号人,如非必要,顾均也不愿登袁府的门,可如今情势比人强,他不得不登门拜访。
  等得小半个时辰,袁承海才姗姗来迟,顾均不怒不躁,起身见礼:“袁大人。”
  “顾大人。”袁承海神情平和,淡淡一点头:“请坐,不必多礼。”顾均身份远不如袁承海,袁承海其实实在不必称他“顾大人”,但他仍是如此做了。袁承海此人行事谨慎中庸,如非必要,却是不肯得罪半个人的。
  二人实在无甚私交,顾均也非擅长寒暄绕圈子的人——逢场作戏他当然也会,但他这点道行在袁承海面前是不够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顾均索性很快步入了正题,“袁大人,下官此来,乃是有一事恳请大人相助。”
  袁承海挑一挑眉,“何事?”
  顾均不言,先是从怀中取出一物,“不知袁大人可识得此物?”
  求人帮忙,总不能空手,此为人之常情。顾均亦知袁承海的身家,知自己恐怕是送不出什么能入袁承海眼的东西,故而这东西不贵也不重,却是一支普普通通的毛笔。
  这是一支狼毫,做工精细,但也看得出有年头了,笔杆上刻有两个小字,袁承海看在眼中,脸色微变。
  “此物……”他顿了一顿,淡淡道:“让人十分怀念。”
  顾均道:“此为前朝遗物,由来已久,其中亦有典故。在下亦曾听闻,袁府收藏有另外一支笔。今日特将此物送予袁大人,愿大人能够笑纳。”
  这支笔已有年头,其上刻有两个字,“大义”。
  这还是前朝,老皇帝在的年头,曾经赏赐给霍方的。笔上二字铭文乃是老皇帝御口钦定。这支笔做工精美,材质难寻,乃是由匠人送呈皇廷的贡品,那时老皇帝还没太糊涂,也曾一度宠信霍方,赠了这一支笔给霍方。袁氏老爷子昔年乃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也曾有幸得赠一支笔,笔上刻字“君子”。
  文人清流最重声名,老皇帝昔年的赏赐虽非金银财宝,却胜过金银财宝无数倍,一时传为佳话。如今前朝风流云散,霍方一死以全忠名,此笔仍在,却是入了顾均手中。
  袁承海注视这支笔半晌,叹了口气:“你有话直说,有何事相托?”
  顾均垂眉敛目,恳切道:“霍老昔年恐怕也未想到,这‘大义’二字恰是他一生写照。霍老一生无愧于家国……袁大人,下官此来,只为求袁大人多家援手,救霍氏遗孤一命。”
  霍方一去,霍氏一门人走茶凉,人丁衰败,最后竟是只剩一介孤女,由顾氏一门代为照料。可如今冯印掌权,风波一起,顾氏自顾不暇,顾均自己也是诸多麻烦。冯印有心整治薛朝旧臣,霍方虽死,霍氏一门却是首当其冲,顾均实在无奈,眼看着这最后的孤女都要保不住,只得硬着头皮寻袁承海,求袁承海出面,保住霍氏这最后的遗孤。
  顾均说罢,袁承海沉默良久,答道:“此事我会尽力。”
  顾均听得此言,稍微失望,然而袁承海说话从不说满,能有此言已是难得,故而肃容道:“多谢袁大人。”
  “不必。”袁承海摇头,看着那支刻有“大义”二字的笔,一时失笑。
  他十分清楚袁家收藏的另一支刻有“君子”二字的笔的下落,只因那是他自年幼时就时时被提起的,他幼时练字,父亲时时在他耳边说袁氏得圣上亲赐这支笔是如何尊荣,故而他定要发奋读书,绝不能给袁氏抹黑云云。可袁承海恨极了练字,一天四个时辰不间断地练,并且坐姿必须端正,稍有马虎就是板子伺候,不到手臂酸涨浑身疼痛不罢休。离经叛道如他,对袁家珍藏的“君子”之笔可谓是深恶痛绝,可如今看见这支“大义”,已是唏嘘无言。
  他身上虽占满商人铜臭,但到底出身书香世家,这书香二字刻在了骨子里,实难抛却。
  “这笔我收下了。”他慢吞吞道,“多谢顾大人,送客。”
  可决定帮是一回事,帮不帮得了又是一回事,尤其在冯印对他一丁点不信任的情况下。袁承海缓步行往书房,有小厮报道:“夫人抱病。”袁承海点头表示知道,继续前行,路过花园,却见莫逆坐在亭中,饮一壶温酒,见他路过,遥遥抬起酒杯,笑道:“袁大人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袁大人有没有烦心事暂且不论,至少袁大人现在还有得吃有得喝小日子过得滋润,薛寅是有烦心事的。
  他烦心的事很简单,怎么逃出城。
  说得具体一点,怎么在城门紧锁,戒备森严,草木皆兵的时候找到落脚地点,然后逃出城。
  没错,在逃出城前,他们得首先寻找到临时落脚的地点,原先栖身的地方被查,柳从之倒也不是没准备其它地方,但是一个地方能被查,另外几个地方没准也不见得安全,稳妥起见,还是不要拿小命儿冒险了。
  于是,大过年的,满城霜雪,薛寅和柳从之还在城北陋巷里窝着喝西北风。
  须知就算冯印搜查得再严,也改不了宣京城里总有无家可归之人的现状,这类叫花子和流民就如野草,清了一茬还有一茬,跑得还贼快,纵使是官兵也对此无力,也无力一路加派人手搜寻,故而只是把住了出城要道和几条主要的街道,清查可疑之人。宣京城北的小巷十分复杂,可谓九曲十八弯,柳从之又是第一等熟悉路的人,故而两人走了这么一路,最后变成了寒风中窝在阴森巷角的两名狼狈不堪的乞丐。
  冷风入刀,缓缓刮过薛寅面颊。薛寅一张脸被吹得发木,面无表情地看着柳从之,眼皮都懒得抬,眼神寂静如死:“我们怎么走?”
  柳从之眨一眨眼,低咳了一声。
  
  
  ☆、第47章 烈酒严霜
  
  问:究竟要怎么跑才能跑出城?
  答:月黑风高,午夜三更时,山人自有妙计。
  薛寅抬头看天。
  现在风倒是很大,吹得他一张脸皮生疼,但天还没黑……薛寅泄气地垂头,他算是明白了,只要和这姓柳的混一起一日,他就决计没有好日子过。
  今次也一样,如果不是这姓柳的,也不会有什么全城封锁戒严这等麻烦事,如果不是柳从之在身旁,就算全城戒严了,他也不是没法子脱身,可如今柳从之在,原本他能用的法子也是不能用了,薛寅手中可依仗之物本就寥寥,有些手段不宜在柳从之面前用,于是他只得等柳从之支招,等柳从之支招的后果就是,他们在这小巷里吹冷风。
  薛寅蜷着身子,慢吞吞打个呵欠,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尖。寒风刺骨雪花飘飞,他却觉得困倦,然而在这等天气里睡过去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暂不论那些还在兢兢业业搜城的搜城兵,单单在这天气里睡过去,恐怕就难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北化的冬天比这还冷,每年都有人冻死街头,无家可归之人在风雪中实在困得撑不住了,迷茫睡去,等天亮,已成一具冻尸,再无生机。薛寅还不想死,于是他不能睡,然而冷风凄凉寒意刮骨,若不能睡,这漫长时间就可堪煎熬了。薛寅浑身瑟瑟发抖,他头上戴了一顶绒帽,这时尽量把帽子往下拉,遮住耳朵,两手抱膝,下巴撑在膝盖上,整个人团成了一个球,只露出一双眼睛,默默打量着柳从之。
  柳从之身有伤病,按理说情况只能比薛寅更糟糕,但柳从之又岂是能用常理揣度的人?薛寅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尚不满足,柳从之却是倚墙而坐,姿态随意,若非他鬓角凝的霜,看见他那样子,谁又能看得出这人恐怕已被冻得半死了?
  柳从之此人,实在让人看不明白。
  薛寅揉揉眼睛,哑声问:“你不冷么?”
  如此境地,他身边就这么一个活人,若是再不说两句话,他恐怕也受不了了。
  柳从之低低一笑,“你觉得呢?”
  两人靠得很近,彼此间却秋毫无犯,柳从之话音刚落,忽然伸出手,搭在了薛寅手上。薛寅被冻得一个激灵,柳从之见他反应,目中流露出一点隐约的笑意,忽然探手入怀,拿出一样东西。
  小薛王爷虽被柳从之冻了那么一下,却没甩开柳从之的手,天寒地冻的,他一个人裹得再严实恐怕也暖不起来,姓柳的虽然手凉得很,但如果放久了,没准还能有点热乎气呢?要知这种时候,有两个人总是好过一个人的。薛寅难得没对柳从之的触碰起反感,转眼却看见柳从之从怀中拿出的那样东西,登时眼睛都直了,双眼睁圆,露出惊喜之色。
  柳从之打量他神情,噗嗤一下笑了,两指拎着那东西在薛寅眼前晃了晃,笑道:“来一杯?”
  这话说得大合小薛王爷的意,薛寅也不犯困了,目光炯炯地点头。
  柳从之从怀中取出的,却是一小壶酒。
  酒是烈酒,虽只一小壶,但稍微一开壶口就能闻到酒香扑鼻,可以想见这等酒一下肚恐怕能直接从嗓子眼烧到心肺里,那滋味恐怕不会那么好受,但这种时候,缺的就是烈酒,一口下肚浑身皆暖,再是寒风萧瑟也不必怕。薛寅冻成了这等德行,看见这酒就眼冒绿光也是情有可原。
  柳从之含笑将酒壶扔给薛寅。
  薛寅敏捷利落地接过,打开酒壶,先是深吸一口气闻了一闻,心满意足地叹一口气,接着毫不客气地仰头往嗓子里灌。烈酒入喉,当真是一路烧下去的,薛寅酒量本就浅,不过片刻,脸就红了,眼神水润迷离,效果可谓立竿见影。柳从之含笑看着,一共只得这一壶酒,他一口未能沾,薛寅却毫不客气喝掉了大半,他却并不介意。
  他似乎也不介意寒冷,不介意背叛,不介意痛苦,不介意生死,那他介意什么?
  柳从之浑身都被冻得僵麻,静坐于地,稍微出神。他当然是在意过的,在意过背叛,在意过饥寒,在意过穷苦,在意过生死。否则以他出身之微寒,若不下苦功夫钻研,只怕半生都会在泥地里打滚,又如何能爬得上朝堂,成就日后之辉煌?当年饥寒交迫时,常梦衣食富足,衣食富足时,又盼大权在握,大权在握时,又想求得一真心所爱……
  柳从之野心勃勃,一生欲求何其多,他的幸运之处在于,只要是他想要的,他似乎总能得到,可世上到底无人是能事事顺心的,他想求一真心所爱,最终却落得个举目四顾,无人可信的下场,他想要大权在握,而后大权确实在握,但其中一路艰辛困苦,又何足为外人道?一路走来,自饥寒交迫走到天下顶端,还复饥寒交迫,当年那些做梦都想要的东西似乎都不再重要,如今……
  柳从之眨一眨眼。
  如今,柳从之已是无心之人。
  “你发什么呆?”有人打破柳从之的沉思,柳从之转过头,只见薛寅面色绯红,定定地看着他。
  这等真正的烈酒入喉,小薛王爷的酒量又着实不行,这时整个人已是晕乎乎,看柳从之只觉这人影子都是重的,但酒也有好处,就是现在确实不冷了,非但不冷,还浑身发热,精神十分地好,精神好又无事可做,只得戳一戳自己身边这个还会说话的活人。
  柳从之低笑:“没什么,在想一些旧事。”
  “旧事?”薛寅迷迷糊糊重复一遍,问:“什么旧事?”他脑子清醒的时候大约不会这么问,但他整个人被烈酒烧得迷迷糊糊,于是也不会想其中弯弯绕绕,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柳从之瞧着他的神情,神色柔和,悠悠道:“没什么,陈年往事。说来……”他顿了顿,“太过不堪。”
  柳从之极少与人真正交心相谈,遑论他心中隐秘?四字“太过不堪”已是他所能有的极限了。若非今日霜寒,若非此情此景,圆滑如柳从之,无懈可击如柳从之,又怎会起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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