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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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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寅当时不屑一顾,这时却不得不承认,下得怎么样还另说,首先你需要会下棋。
  柳从之的姿态非常随意,仿佛就是在与朋友对弈,落子很快,也并不算严谨,棋风异常平稳,不杀气腾腾,也不咄咄逼人,棋招信手拈来,如行云流水一般。薛寅每每抬头看柳从之,都见这人一脸气定神闲,面上活似戴了个笑脸面具,一点窥视不出情绪,每时每刻看到这人神情,都会让薛寅有一种此人成竹在胸无所不知的错觉,对弈中看到对手这等表情实在是郁闷,薛寅于是埋下头,不看柳从之,闷不做声地落子。
  柳从之落子很快,薛寅落子更快,反正也没把输赢放在心上,出手异常直接,很少布局,棋面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
  就这么下了一会儿,柳从之凝视棋盘,笑着摇头:“你可是在敷衍我。”
  “不敢不敢,我棋艺平平。”薛寅强打精神,半眯着眼睛。
  柳从之含笑的目光在他的面上一扫而过,拈着手中棋子迟迟不落,忽道:“既如此,在这盘棋上加一点赌注,可好?”
  薛寅暂时清醒了些许,暗觉不妙,“什么赌注?”
  柳从之看他一眼,并不答话,忽地笑道:“我昔年曾在宣京与老宁王爷有一面之缘。老宁王也是当时一员猛将,英武非凡,气宇轩昂,令人见之难忘。我那时不过十来岁,年岁尚轻,故而发奋立志,要习武艺,学兵法,将来有朝一日,或也能披挂上阵,征战四方,保家卫国。”
  薛寅乍听自己老爹昔年光辉事迹,惊诧万分,谁不知道当年柳从之被罢官为民,人人以为他此生再无翻身余地,不想这书生正逢战事,干脆投笔从戎参军去了,真真正正不愧文武双全四字。究其源头,原来是自己老爹?薛寅干笑:“这……倒真是让人惊讶。”
  柳从之叹道:“老宁王功绩不凡,最终却终老北化苦寒之地,想来也是凄凉。”又打量薛寅一番,笑道:“我初见你,可吃了一惊,你长得一点不像你父亲。”
  “我长相随母。”薛寅揉了揉眼,他一脸困倦,眼睛微微发红,因为喝了酒,脸也是红的,他模样清秀,如此就显得有些可怜,“敢问陛下,赌注究竟是什么?”他要精神好,兴许还爱和柳从之在这儿兜圈子,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柳从之失笑,“也是,我多言了。”玩味看一眼薛寅,笑道:“赌注嘛,就是这宁王的称号。”
  宁王两字入耳,薛寅一个激灵,刹那间似乎明白了柳从之的意思。
  果然,柳从之微笑道:“我从不亏待降臣,你既率众降我,我定不会为难于你。你本是大薛宁王,我想,予你一个王爷的身份,应该也是合适。”他轻轻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我想你应是愿意继续用这宁王的称号的,不过这就看你这局下得怎样了,如何?”
  薛寅对柳从之的处置并不惊讶,以柳从之做事手段来看,这本来就是最合适的做法,一个架空了的名义上的王爷,全了面子,买了仁名,有何不可?思及此,他眼中瞬间闪过浓浓倦怠:“陛下,薛寅不求名号,不求身份,只求有生之年,回归北化故地。”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他也确实想回去了,从北化到这里,轻松至极,理好行装出发即可。只是如今……他甚至不知道,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去。
  薛寅的态度放得极低,几乎是哀求了,柳从之眼神微沉,低笑:“你既知我的答复,何必多费唇舌?”
  薛寅默然,最终执起棋子,叹息:“我赢了这局,便给我宁王称号,此言可当真?”
  柳从之笑着点头:“柳从之言出必践。”
  两人安安静静开始下棋。
  柳从之篡位夺国,来历不正,薛寅身份敏感,几乎就是一块起兵的绝好大旗,如今新朝将立,虽大体平稳,但将来必有风浪,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柳从之都不会放薛寅离开掌控。这道理薛寅也明白,可兴许是太累,还是说了废话。
  他这两天也确实情绪低落,不愿示人以弱,但一直示人以弱。
  这夭寿的皇位。
  薛寅看一眼棋盘,微微蹙眉。
  他前面下得太不经意,这时已经完全落了劣势,要追上来,不容易。
  薛寅棋力其实一般,从未真正下功夫练过,不过脑子还行,这时认真了起来,棋风蓦地一变,散漫随意立时变作煞气腾腾,杀伐果断,爽快地自废江山,而后打开棋面,以攻为守,布局仍然较弱,但攻势犀利果决,常常出人意表,竟然硬是渐渐扭转了颓势,看上去不那么惨淡了。
  薛寅越下越认真,不自觉脸上疲色尽去,眼睛牢牢黏在棋盘上,嘴微微抿着,神情分外认真。柳从之有趣地发现,这个秀美文弱的年轻人脸上现出一点肃杀之气,遍布血丝的眼中带出一星点兽性,一直驮着的背这时也挺起来了,撑起了周身气势。
  有意思,柳从之玩味地看着棋盘,行事出人意表,在朝堂之上手刃华平的人自然不会是个软骨头,来自北化,懒散秀气,被传作无用软弱的宁王……实在是个颇有意思的人,秀气无害的外表下,根本是一身的匪气,这一点,倒是像当年的老宁王。
  毕竟是父子,血脉相承。
  薛寅的攻势极凌厉,柳从之的神色却一点不变,仍是笑得成竹在胸,棋局近尾声,他看了一眼错综复杂的棋盘,轻巧落下一子。
  薛寅看一眼他落子的位置,眉头一跳,想落子的手一僵,仔细看棋盘,皱起了眉,左思右想,最终无奈摇头,干脆投子,“陛下厉害,我输了。”而后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垮了下去,疲倦地打个呵欠。
  薛寅下棋,喜欢进攻,也擅进攻。杀伐果断,奇招频出,确是不弱。
  但柳从之更胜一筹。
  柳从之棋风平和,并无多少锐气,然而布局极其精妙,连消带打,鲸吞蚕食,都做得自然随意,手段极其高明,同时擅防,棋面如水银泻地,异常周到细密。薛寅攻势再是惊人,有时也如打到棉花上,有无处着力之感。
  薛寅看着柳从之面上胸有成竹的笑容,无奈摇头。他与这人到底有十来年的年龄差距,他尚懵懂不知事的时候,这人已经金榜题名,纵横朝堂,名扬天下。薛寅自问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对上柳从之,他确实弱了一筹,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跪地投降,成千古之耻?
  柳从之看一眼棋盘,点头道:“确实没什么可下的了。难得下得痛快。”说罢命人把棋盘收了,神色一正:“今我得宣京,南边大抵已平,只北边仍需清理。我听闻你昔日入京,曾携一千名北化兵随行,如今这一千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笑得沉稳平和,“不知他们下落何处?”
  绕了一大圈,试探了半天,终于谈到正事上了,薛寅心里叹气,道:“这一千人是北化兵,自然应该归于北化。”
  他是国君,更是降臣,一旦投降,命运难料,他不可能让自己手下人跟着自己波折受苦。
  薛寅续道:“这些人并非京兵,已经出京原路返回北化,他们也不是我薛寅的兵,受郡主薛明华管辖。”他顿了顿,抬头看柳从之,目光诚恳,“想必这两日,陛下就能收到北化的降书。北化贫瘠,绝无反心,只求天子体谅民生,可让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如此便是大恩。”他说着,神色渐渐郑重起来,认真问道:“陛下可愿应允?”
  柳从之安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沉声道:“我曾发下宏愿,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柳从之神情沉稳凝定。
  有的人说的话不如一个屁,有的人说的话却沉如山岳,让人不自觉信服。
  薛寅与他对视,最终微微躬身,“薛寅代北化民众,谢过陛下大恩。”
  柳从之摇头笑道:“做都没做,何谈恩泽。”他语气淡淡的,“为帝者,不事民生,要来何用?”
  薛寅低声道:“若所有帝王都明白这个道理,何来改朝换代?”
  如果不出意外,这确实会是个好皇帝。
  “说得极是。”柳从之语带惋惜,“你我若非在此等境况下结识,或成好友。”
  薛寅小心地打个呵欠,道:“可惜事已如此,多说无益。”
  “确实如此。”柳从之点头,“夜已深了,此间事情已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你怎么早不说夜已深了?
  “是。”
  薛寅眯着朦胧一双眼飘也似地爬起来,走到屋外的时候,看了看天边。
  月上中天,银辉满地,夜幕下的皇宫极其安宁。
  新帝是个有大志,抱负远大的人,目前看来,手段与风度也堪称君子,这乱成一团的江山,大约真应有这么一个人来理清楚、扫干净。如此之人,有治世之才,有安邦之能,单论才干,比薛寅强上太多,也适合做这样一个皇帝。
  薛寅将得一个王爷的虚名,日后或许就坐困宣京,不得自由。可这并不代表他的性命就无虞了。
  柳从之不日即将登基,当了皇帝的人,能和未登基前一样么?绝对的权利必将影响一个人的性情,那宠信华平导致几十年动乱的老皇帝也曾是雄才大略,杀兄夺嫡的人,晚年却昏庸不堪,将江山败坏成了这样。薛寅身份敏感,柳从之一时容他,还能一世容他么?
  薛寅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疲惫至极,脑筋却分外清醒,思绪良多。
  甭管新帝看上去多么友善,他还是得想办法逃,想办法活命。
  不过不能莽撞,小命只有一条,可不能轻易玩完了。柳从之性情隐藏太深,看似完美无缺,忧心民生与江山社稷,但若说真的毫无野心私欲,又有谁信?
  就如今日席上所说,华平肆虐朝中为祸,但若真要除之,只要承担得起后果,却也不难,但华平却硬生生在强敌环伺中活到了被薛寅捅死。华平的存在甚至也是柳从之起兵造反的一面旗,为他提供了莫大好处。而大薛上一任皇帝,薛寅堂哥,一登基就病倒,无力遏制柳从之,病榻缠绵一年又蹊跷死去,这里面又怎可能没人动手脚?
  柳从之看上去再是完美,这世上也绝无完美无缺之人,薛寅对他有着本能的戒备心,相谈一番,心中警惕反而更重。想起薛明华,心中也是惘然,柳从之崛起夺位,他姐弟二人身为大薛皇室血脉,既无力阻挡,就必然任人鱼肉。
  十月末,柳从之扫平薛朝,入主宣京。
  同年十一月二十,柳从之于宣京登基,改国号为靖,改元天启,自此君临天下,万民臣服。
  柳从之登基大典隆重非常,大典礼成,薛寅也在臣子队列中,伏拜跪倒,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新朝乃成,薛氏一朝二百余年历史就此风流云散,盖棺定论。
  薛朝昔日帝王臣服跪拜,昔日旧臣降者众多,似已无人在意前朝种种。
  然而偌大天下,就算所有人都将此抛在脑后,至少——还是有一人在意的。
  这个人名叫霍方。

  ☆、篡国之君
  柳从之的登基大典办得极其隆重。
  如果说薛寅当日登基是赶鸭子上架,办得像个笑话,那柳从之的登基大典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大典办得隆重而铺张,册封完毕之后,又宴请群臣,场面极为热闹。
  薛寅在列席队伍中,看到了许多薛朝旧臣,其中也包括顾均。
  这个年轻人显得颇为沉默,但对新君已无异议,因才华不凡,也受到了新君赏识。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薛朝大势已去,这才是正理。可世上有这识时务的,就有这顽固不化的——比如霍方。
  薛寅在席上看到霍方的时候,着实是吃了一惊。
  宣京沦陷后,柳从之命人软禁霍方,以礼相待,自己曾三度亲自规劝,愿其归顺。柳从之劝降之能,天下皆知,但遇上霍方这等软硬不吃食古不化坚持忠君不事二主的,也是没辙。柳从之铩羽而归,霍方昔年同僚陆青徽也曾往规劝,俱不得其法。薛寅本以为这老臣难免一死,心中颇为惋惜,不料一晃一月,柳从之登基宴请群臣,霍方竟赫然在座!
  这号称冥顽不灵的老臣竟也终于归顺了?
  薛寅皱起了眉,他不觉得霍方是这么容易就能转念的人。
  霍方面如槁木,一路显得分外沉默,等后来宴席开始,群臣纷纷向新皇敬酒,阿谀奉承者有之,也有不那么热络的,但都捡了漂亮话来说,不愿触新皇的眉头。柳从之似乎也兴致颇好,来者不拒,酒到杯干,但酒量极好,面上不露丁点醉意。待群臣贺罢,霍方倏然执起一杯酒,站起身,朗声道:“柳从之,我敬你一杯。”
  新皇已然登基,再直呼其名可谓大逆不道,群臣变色,对此议论纷纷,柳从之身着龙袍,器宇轩昂英姿勃发,对此不过摆了摆手,洒然笑道:“老师所敬,自然不敢辞。”
  柳从之言笑从容,霍方的神色却远无这般轻松,这老人看上去远无昔日精神抖擞之状,神情苍老憔悴,看上去极为削瘦,然而手握酒杯,站得笔直,眼中含霜:“我刚才看见这一幕,便想起你昔年金榜题名,人人赏识艳羡,风光无限。昔日我爱你才华,觉得自己一手发掘了一个治世之才,倒是颇为自得。如今想来,悔恨万分。”
  霍方声音极大,一时满园寂静,柳从之微微一叹,笑道:“老师不必自责。老师提携之恩,柳从之一生铭记,不敢丝毫有忘。那时我初出茅庐,满怀抱负,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成这般景象,昨日种种,俱如梦幻。”
  霍方摇头:“你非池中物,霍方不配做你的老师,你也不需如此叫我。”他神色一正,“柳从之,霍方今日在此敬你一杯,愿你今后励精图治,事事以江山百姓为重,安内平边,为千万百姓开创太平盛世。”他说着闭了闭眼,而后直视柳从之,目光奇亮,一字一句响亮至极,“你需记住,你以清君侧之名起兵谋反,乃是篡位之君,名不正言不顺。你若耽于权势色欲,荒废朝政,鱼肉百姓,就非但名不正言不顺,更是罪大恶极,天理难容,人人得而诛之!你今日篡位夺权,届时你之皇位也必然被他人篡夺,你信么?”
  霍方一口气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手一扬,将手中酒杯摔了个粉碎。
  这番话说得极为出格,句句触皇帝逆鳞,满座大臣纷纷色变,神色惊骇莫名,有的简直恨不得把霍方拽下去不让这老家伙再大放厥词,惹怒天颜。不料柳从之脸色仍然不变,遥遥向霍方一举杯,笑道:“霍老教诲,必不敢忘。朕必然时刻警醒,励精图治,以江山百姓为第一要务,绝不怠慢,自也不会予任何人可趁之机。”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含笑,扫了一眼惴惴不安的群臣,似乎意有所指。薛寅埋头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柳从之手下的心腹之臣,一月前惊鸿一瞥的几名柳从之麾下的心腹武将神色各异,表情都颇为复杂,有的眉头紧皱,有的若有所思,不一而足。
  柳朝看似太平,实则也是暗流涌动,情势复杂。霍方人虽迂腐,看事却准。
  柳从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摇了摇酒杯,叹道:“朕生于忧患,一生如逆水行舟,步步小心,只因棋差一步,尸骨无存。头上悬剑,喉中含铁,如此度日,说来辛苦,却也快活得很……”他在手中空杯中倒满酒,看向眼前,惋惜地摇了摇头,“薛朝有如此忠臣,却不得重用,着实可惜。老师一路走好。”说罢将酒杯一转,酒水尽数泼洒在地,酒香四溢。
  与此同时,他面前传来“砰”的一声,霍方嘴角溢血,脸色灰白地倒在了地上。
  他喝下的是毒酒,这个老臣在宣京城破之时就结下了死志。
  他如今并无官职,穿的是普通布衣,须发皆灰白,白须染血,满面皱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犹自睁着,死不瞑目。
  偌大庭院,一片寂静。
  柳从之笑道:“事出突然,扫了诸位的兴。今天就到这儿吧,各位可以走了。”
  皇帝发话,其余人哪里还有留下来的兴致,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倒霉,麻利地退走了。薛寅身边的护卫似乎一时不打算把他押回去,于是薛寅想了想,趁人走得差不多,走到霍方尸身前,缓缓为这老人合上了双眼。
  顾均磨磨蹭蹭,几乎是在最后一波走的人里面,回头看到这一幕,眼圈一红。
  薛寅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摇头。
  薛寅并不觉得这老人是对的,霍方忠诚,但是迂腐,食古不化,永远走不出忠君爱国的圈子,一腔热血报国,最终却无力挽救民生凋敝,国破人散。
  霍方难道不知道柳从之比薛氏皇族更适合做一个皇帝?柳从之的文才武略,所有人有目共睹。不,他知道,他只是永远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所以他选择死亡。
  薛寅不认同这位老人,却尊敬他。
  他蹲在霍方尸身面前,正缓缓站起身,忽听身后传来声音:“老师这可是把朕的好日子搅得一团糟。”
  柳从之负手而立,站在他身后。群臣离开,留下的不过他们二人与周围侍卫。
  薛寅道:“陛下为何放他出来?”
  柳从之垂头看一眼霍方,淡淡道:“老师求仁得仁,朕身为弟子,忤逆已无可改,却还是要满足他这一点心愿的。”
  放霍方出来,让他求死……求仁得仁?
  薛寅叹气,“只望陛下善待他家人。”
  “自然会。”柳从之淡淡一拂衣袍,“朕平生唯一的过人之处就是胸襟宽广,有容人之量。老师乃忠臣良将,殉国而亡,值得尊敬,当厚葬,不是么?”
  柳从之态度坦然得近乎可怕,适才霍方所言可谓句句诛心,直指这位帝王的软肋,帝王最忌,薛寅只觉古今任何帝王只怕都难忍受如此诛心之言,不料这世上还真的是有柳从之这等涵养功夫好得近乎可怕的帝王,能对此一笑置之。薛寅心中忌惮之余,也不由叹服:“陛下胸襟宽广,实在厉害。”说罢一躬身,“此间事了,臣先告退。”
  他宁愿回去和路平与方亭大眼瞪小眼,也不愿和这位新陛下打交道。这等人他着实吃不太消。
  柳从之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何必着急,左右无事,留下来陪我手谈一局?”
  薛寅僵硬地一扯唇角,“时候不早,陛下喝了不少,不如早些歇息吧。”自从上次和柳从之下棋之后,这人似乎对此颇感兴趣,三不五时招他去下棋。薛寅本来对下棋就没多大兴趣,如今更是深恶痛绝——原因无他,他一局都赢不了。
  陪传说中的天子下棋是有讲究的,毕竟这世上有些人是赢不得的,史书上关于此的逸闻颇多,甚至有过大臣陪皇帝下棋,耗尽心血在棋盘上摆出“万岁”二字的奇事。薛寅对胜负输赢也不太上心,下得随意,奈何柳从之似乎不喜他敷衍,每次都会激他费尽心力下。一来二去,薛寅确实是被激起了好胜之心,冥思苦想,他自问也不是蠢笨之人,棋力也不差,但费尽心血也罢,用尽全力也罢,在这人的手上讨不了一点好去,屡下屡输,或者说是逢棋必输。实在是输得没了脾气,看见柳从之就觉头疼,恨不得此人再也不要在眼前出现。
  柳从之被薛寅婉拒,也不坚持,点头道:“如此也好。”薛寅转头想走,只听柳从之笑道:“另外,你姐姐将于明日抵达宣京,届时你们姐弟二人可以团聚,也是一桩快事。”
  薛寅一怔,低声道:“是么,多谢陛下挂念。”
  柳从之打量他,“怎么,心有不快?”
  薛寅摇头,“能与家姐重逢,无限欣喜。”
  “你看上去可一点不欣喜。”柳从之笑着抬手轻拍薛寅的肩,他身材颇高,体态修长匀称,比薛寅高了一个头,做这动作极为顺手。薛寅冷不防被触碰,又对柳从之满心防备,登时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将拳头收紧,嘴唇紧抿。柳从之只觉掌下的人瘦得不像话,但浑身紧绷,像只把浑身的毛都炸起来的小动物,一时失笑,摇头道:“你不必如此,你投诚于我,我不会亏待你与你姐姐,你仍有王爷头衔,你姐姐的郡主头衔也会保留。”
  薛寅只紧绷了一瞬,继而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努力放松下来,垂头道:“多谢陛下。”
  柳从之好整以暇地打量他,薛寅垂着眼,眼睫颇长,皮肤极白,五官轮廓极其秀气,无多少棱角,显得分外柔和,他说话声音也轻,隐忍功夫颇好,乍一看,像是个没脾气的瘦弱书生。但这样的人,又怎可能没棱角?
  柳从之唇角勾起一丝笑,收回搭在薛寅肩上的手,薛寅松了口气,不料柳从之才将手堪堪收回,蓦地手指成爪,整只手前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薛寅咽喉!薛寅瞳孔紧缩,柳从之来势太快,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后仰,一面仰倒,手飞快伸向怀中,片刻功夫,手上匕首激射而出,直取柳从之!
  柳从之身手敏捷异常,看见射来的匕首,不闪不躲,另一手横在胸前一勾,在匕首即将射入身体之际微微一动,稳稳抓住匕首。接着抓向薛寅咽喉的手蓦地变了动作,变抓为拉,一把将薛寅后仰的身体拉起来,而后拍了拍他的肩。
  这一拍看似轻巧,实则力量极大,薛寅肩上一沉,险些膝盖一软便要跪下去。他本来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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