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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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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诛韦氏,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

“谨遵王命!”羽林将官及苑中众军齐声响应,声震云天。

“陈元礼听令!”

“喳!”

“速将左万骑众将兵,直取玄德门!”

“得令!”

“葛福顺听令!”

“喳!”

“速将右万骑众将兵,直取白兽门!”

“得令!”

“李守德听令!”

“喳!”

“速去景凤门,向兵部崔日用、监军高力士传递号令,直抵长乐坊,攻取公主府!”

“得令!”

“其余将士,随孤去取玄武门。各路兵马,听号会师于凌烟阁前!”

钟绍京待李隆基调遣完毕,忙一手挥刀,一手扬着叮当的钥匙串儿,“驾”地一声催起坐骑,朝直通玄武门的苑南门飞驰而去。那些丁匠也紧随其后。不久,就从苑南门传来轰隆隆的启动铁门之声。随着这声音的召唤,李隆基率着王毛仲和众将士朝苑南门如潮水般涌去!当李隆基的照夜白驰到铁门前,只见钟绍京陡地从自己的马上跳下来,跪在李隆基的马前,惭怍地求道:“罪臣愿为王执缰!”

“钟大人!”想不到,李隆基却也翻身下马,双手扶起钟绍京,激动地说,“此番翦灭韦逆,卿乃第一功臣也!”

听了李隆基这一赞语,钟绍京一下立起,又朝李隆基叩头长揖后,挥着刀,领着众丁匠,朝防范森严的玄武门冲去……

第八章

雨后的世界,显得干净、清爽。长乐坊的安乐公主府内,上千名由少府监和将作监派来的染织、绣扎、土木工匠,在伙长们的带领下,于灯下烛旁,赶绣彩帷,扎制花灯,粉刷油漆壁、梁。工匠们虽不停地忙碌,心里却在纳罕:

“今上白天还硬朗着呢,怎么一夜之间……?”

“嘿,看这公主府内没有一点悲戚,反倒张灯结彩起来了!……”

工匠们十分纳罕,安乐公主好象很得意的样子。她坐在镜前精心画眉,只待天明,由上官婕妤和太平公主拟成“遗诏”,在承天门告谕天下。在遗诏里,她已被定为大唐江山的继承者——皇太女。多年的夙愿,一朝得偿,她要以储君的威仪,出现在殿堂之上。眉毛,当然不能再画成父皇生前最喜悦的那种“懒蚕眉”了,而是要画成她朝朝暮暮都盼着、想着的那种凤尾眉。那眉头向额中微翘,眉梢向鬓角上挑,额中再点上一点丹金!看上去,又端庄,又威严,坐在御座上,真象一座神圣的佛像!这是未来的国君、明日即将成为储君的安乐公主,从祖母武太后处学来的。现在可以这样画了,时辰到了。

画着画着,她望着镜子,噗哧一笑。原来镜里出现一团黑亮的影子。她一手拿着画笔,一边微微转过脸来,对着身后那浑身着黑的武延秀嗔道:“忙什么呢?就把这身漆黑的冠服穿戴上了?我的驸马公!”

“‘黑衣神孙披天裳’!”武延秀听妻子这一说,却扮成一副严肃的面孔,口中念念有词地说,“我此后天天都要穿戴这‘天裳’,伴太女金驾于东宫啦!”

听驸马念出那句“神谶”,安乐公主更觉得自己不是坐在锦绫绣榻上,而是坐在云托雾绕的莲台上似的,浑身都有一种轻飘飘的奇妙感觉。就在定昆池竣工,张灯结彩庆贺那天,宗楚客在席间很神秘地把写有这句“神谶”的符图呈送给他们夫妻,并诚惶诚恐地告诉他们:“二位殿下都是神皇之孙啊!天子之衣,乃称‘天裳’。望二位殿下常着黑衣,以应神谶!”……现在,果真要由这黑衣化为天裳,自己将要在天神护卫之下,一统天下啦……

“车驾可已齐备?”安乐公主想到这里,恨不得天空立刻就大明,她好端坐承天门城楼之上,接受百官朝贺!她赶紧转过头去,放开描笔,用银笺蘸着丹金,往额中点去,一边矜持地询问丈夫。

“早已备齐了!”

“速命内侍,将我的袆衣呈来!”

武延秀赶紧应声出房。

安乐公主站起身来,移开绣榻,后退数步,朝镜里观察着自己的双眉。看了一会,她叹了口气:右眉梢低了点……她重新走到镜前,拉过绣榻,拿起描笔,刚往右眉梢伸去,这时,却听到背后脚步声响。

“把袆衣给本宫展开!”她仍画着眉,头也不回地命令着。

“呵呀!”陡地,她觉得左胳膊被人一把抓住,那嫩嫩的皮肤,细小的筋骨,怎经得这么搓扼?她痛得大叫一声,又惊又怒,正欲大发其威,回头一看,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原来是高力士!

他那红润的脸上,仍如平素那样,荡漾着一种卑微的笑意。可是他的右手里握住的已不再是为皇室宗亲驱蚊赶蝇的拂尘,却是一柄锋刃雪亮,寒光逼人的宝剑!

“高……”

她一下猛省过来,可是反而变得更加惊慌,浑身颤抖着,刚喊出一个“高”字,就被高力士一剑挥去,连“力士”两个字也没喊出来,就血如泉喷地倒在画眉梳妆的镜台之下了。

“割下首级,和武逆延秀的一齐装进一个匣子里!”高力士命令近侍将官,“留一千监门将士,查封公主府;其余众军,随本监军去凌烟阁前,向临淄王殿下缴令!”

宗楚客和唐休璟、韦巨源等大臣,分别在承天门前,中书省衙署内忙成一团,安排着明日的朝贺大典。

唐休璟和韦巨源年纪太大,布置承天门的一应诸务,他们都帮不了宗楚客的忙,只好在中书省衙署内,搞贺表和祝诗祝赋。别看唐休璟年过八十,韦巨源也七十有二,但搞这类文字,比那些中年官员老练多了。他们在这方面,堪称才思敏捷。比如韦老相爷吧,他在则天皇后手里,是有名的“白吃朝官”,则天皇后主要念他年近古稀,还坚持闻鸡而起,进宫朝参,才没有让他回去抱孙子。但中宗复位不久,有一天站朝之时,他突然在殿上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起来,满朝文武和御座上的两位万岁莫不以为这老儿发了疯症!正要叫值日金吾扶他下殿时,他却一头跪在惨紫帐下,高声奏贺道:“恭贺皇后陛下!大贺万岁!臣在朝班之中,陡见皇后陛下的衣笥裙下,升起五色祥云,此乃国之祥瑞!臣不敢隐瞒,特此奏闻两位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班文武一听,纷纷移开笏,抹眼睛,想看那惨紫帐下有几朵彩云?结果是任他们揉烂双眼,也绝无一丝云的影子可见!这一来,不少人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欺君之罪,三族难保!众人正等着看他白花花一部胡子,溅满鲜红的血浆时,不料那惨紫帐后,却传来皇后陛下叫殿中史官速记祥瑞的口敕!第二日,中宗皇帝又授了他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之职。众官这才有的跺足、有的捶胸、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嗤之以鼻起来。

今夜,坐在他对面、闭着眼作吟哦状的八十老人唐休璟,心里却在揣度:“这惯撒弥天大谎的老平章,只怕明日在承天门前,又要奏皇后陛下的头上,金龙显影了吧!”

“哼哼!可惜你没第二个儿子去娶奴才的女儿,为你重换袍冕了……”七十二岁的韦巨源,也在假作删辞改句之态,偷偷斜视着那形如僵尸的老平章。这唐休璟,本该退朝的了,可是谁知他“老骥伏枥”,志在台阁之心不死。八十岁那年,终于想了个办法,多方请托,求韦皇后的贴心近侍尚宫将军娄氏的情,让自己的儿子娶了那奴才头儿的千金。这一着也很有效!八十一岁的致仕老人,又被中宗委以宰相重任。

新主登极,邀宠须妙计。两个老朽,又把主要精力放到最需要的方面去了。

“生封万户侯,死上凌烟阁!宗某平生之愿足矣!”宗楚客坐在黄罗伞下,气宇轩昂地望着承天门前如蚁的工匠,拈着青须,踌躇满志地想。

机遇!不是机遇,让他和已故的武三思结交上,任他如何披肝沥胆,也不过老死在小小太仆卿的职位上!可是他自从有了那次机遇后,很快便进入了台阁。而今,区区宰相又算得了什么?为韦氏一统天下的决策人,封侯封王,世代承袭,福荫绵绵,转瞬即到!只等紫宸殿上金鼓五响……

“咚、咚、咚咚咚……”

就这时,他猛听得似乎传来一阵鼓声,可是当他收摄心神,四下环顾时,只见马秦客如兔蹦鹿奔而来,脸色惨白地一头扑在他的黄罗宝盖之下!

“宗、宗大人!大事不好!”

“呵?”

“我等正侍奉皇后陛下于太极殿护卫先帝的梓宫,不料苑总监钟绍京率着无数丁匠,杀入了太极殿!……”

“呵!”宗楚客听报,象被雷击一般,轰的一声,浑身上下,软若棉絮。他嘴唇颤抖着,好不容易才问出一句,“皇后陛下今今今在何处?”

“由杨均大人护卫着,往万骑营中避乱去了!”马秦客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陛下令我要你召回兵部崔大人,平定叛逆!”

“呵……!”

“杀呀……!”

就这时,从白兽门方向,传来了天崩地裂的喊杀之声。宗楚客从这喊声中已预感到作乱者绝非小小一个苑总监,他稍稍稳住神,疾忙一把拉起马秦客,喝令衙署差人,仍执鞭仗剑,督率承天门前的百工,继续施工;他二人却往安福门逃去。

羽林将官陈元礼返回本营,向所属万骑将士宣告李隆基的讨韦大令后,便举起他的铜柄大刀,领着众军,直取玄德门。谁知到了玄德门前,只见铁门大开,旌旗倒地,原来这里的守将早已闻风溃逃了。

陈元礼未经一战,便夺回了玄德门,虽说顺利,却因未斩得韦氏守将的脑袋,少时在凌烟阁无功可奏,他的心里怏怏不乐。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他只得一面安排兵将留守,一面点齐人马,去凌烟阁会师。

就在前队扬着他的姓氏大旗,经含元殿,引着万骑人马正要穿过丹凤门时,前队忽然间卷旗敛声,变得肃静异常。陈元礼正在诧异间,那前队突然如水分龙,缓缓闪开,他勒住马缰朝前面闪出的开阔地带望去,啊!韦皇后和一群宫嫔出现在队前!

“啊!”刚才还在为未得韦氏将官首级遗憾的陈元礼,此时刚一触到韦皇后的目光,立刻又惶恐地避开了去。他明明知道此刻大军戈矛所指的,正是这个图谋社稷、害得天下不宁的妇人;然而,一旦面对势倾五岳的皇后威仪,又不禁胆怯、颤栗。他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竟一头下了马,放开大刀,“咚”地一声在马头前伏地跪下,其他将士也忙随主将倒戈放矛,跪伏在地。

一见黑压压的一支人马出现在含元殿侧的宽阔砖道上,仓皇逃命的韦皇后也惊恐万状,她忙看旗上,不是什么“韦”字,而是一个斗大的“陈”字,这位皇后差点晕倒在地!但大出她所料,那前队见了她,不是横冲过来,竟恭敬地闪开,那威风凛凛的主将也下了坐骑,率众跪地恭迎!……

“陛下!这是勤王之师!”这时,早已吓得面如黄土、一扫平日威风的杨均,惊喜地向仍在迷惘中的韦后禀奏。

“这是天助本……后呵……!”刚才,在太极殿中宗的梓宫旁,半滴泪水也流不出来的皇后,听杨均这一禀奏,望着跪伏于地的众卫士,泪水如串珠断线似地掉下来。杨均偷眼望去,只见这四十出头但仍不失“丽人”风韵的韦后,在这场大惊之后,云髻零乱,脸色青黑,此时被泪水一浸,那密织的皱纹尽从残脂败粉处显露出来,配上她浑身珠翠,真象一个老妖婆!

“尔等勤王有功!”她终于振作精神,重新摆出皇后的威风,“速去太极宫,将逆贼钟绍京等翦除之!”

“啊?”

一听这咬牙切齿的口敕,陈元礼才陡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老妇乃是被讨伐之人,哪里需要他去率众恭迎,他嚯地拿起大刀,站了起来。

“待五鼓早朝时,”韦后以为陈元礼是领旨欲去,忙又许诺道,“本后将于承天门,为卿等翦除临淄王等三府贺功授赏!”

“怎么?临淄王殿下难道……?”刚刚清醒一点的陈元礼,又被韦后这句话弄得发起怔来。

“陛下已下诏了,尔等还不快去!”杨均见陈元礼呆立未动,又摆出平日那副狐假虎威的样子来了,他走过去指点着陈元礼训斥起来。

“杨均!”陈元礼认出这个眉清目秀身着紫袍的大臣来了。他冷笑一声,顺手一刀,杨均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身首两处,倒在地上了。

“呵!”

韦后一见陈元礼这个举动,恐怖地大叫起来,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那些宫嫔也吓得一齐乱抖着,没有一个人记起应把她搀扶起来。

陈元礼横着大刀,朝韦后走过去,离韦后还有两步左右,猛地举起刀来!

“逆贼大胆!”突然,韦后猛地从地上撑起身来,指着举起刀来的陈元礼,声色俱厉地喝道,“尔胆敢弑我堂堂皇后!”

“堂堂皇后!”这句话如雷贯耳,陈元礼的手臂顿时耷拉下来……

“陈将军!”

突然,丹凤门前尘烟滚滚,一支人马出现在韦后和宫嫔的身后,一团银色火焰从人马中跃出,李隆基仗剑勒缰,出现在陈元礼面前,他朗声对陈元礼道,“立于将军刀下者,乃弑君误国之祸根,何来堂堂皇后!”

“杀!……”

一片杀声,在含元殿上空震荡!

“嚓!”

陈元礼运足臂力,猛一挥大刀,朝惊立着的韦皇后砍去!

公孙福老汉一边喜滋滋地为客人导着路,一边摸着放在贴胸袋里的一锭黄金,高兴得须发直抖。

“金菊这个丫头!老大了还不知世理!我把这位客人带到澧河渡口,这么一大锭金子,就是我公孙福老汉的啦!”他怎么能不高兴嘛,辛苦了四十多年,经营那么个客店,盘出去,还换不回这金子的一半儿呢!五十两呐!“只等把这位客人送过澧河渡口,我就回城去,再盖两架房子……嘻嘻,菩萨照看我老汉哩……”

“老丈!”身后那个客人气喘吁吁地招呼他,打断了他的筹划,“到渡口还有多远?”

公孙福老汉赶紧抬起头来,四处望了望,急忙回答:“快了,快了!前面就是定昆池了。过了定昆池,不足四里路,就到澧河渡口了!”

“定昆池?”

紧跟着公孙福老汉身后的那位客人,一听“定昆池”三字,不禁显出几分迟疑的模样来。他心事重重地长叹一声,突然加快了脚步,连公孙福老汉都追他不上。

过了定昆池,他们又走了半个时辰,便隐隐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流水声,那客人好象实在走不动了,停了下来,公孙老汉也只好停下脚步,等候着他。

“哎,老丈!请你给我寻点水来吧,我实在渴得难受。”客人十分疲乏地对公孙福老汉说。

“这……”公孙福老汉面有难色。

“老丈!”那客官从头巾上扯下一方玉饰来,递给他,“望你……”

公孙福老汉一把接过那方玉,赶紧揣进贴胸口的袋里,才说,“哎!客官!这里是有名的乞丐洞,水,只怕脏呵!……”

“不妨!不妨!”

公孙福老汉便走出官道,朝一个破窑走去,看看无门可敲,便伸着他那胖胖的颈项,朝黑洞洞的、冒着酸臭味的窑里喊道:“有人么?请行个方便吧!”

窑里应声走出一个须发老长,衣着连隐处都遮不住的男子来,听说公孙福老汉要水,转身钻进洞去,不一会,拿个破碗端出一碗水来。那客官大约是实在熬不过了,三步两步抢了上去,双手接过碗来,一仰脖子“咕噔”一声,就喝完了。

“我,我还要一碗!”他把碗朝那乞丐递去,喘着大气,咂吧着嘴说。

那乞丐点点头,去接碗,他的目光一触到要水者的脸,突然怔住了。

客人并未察觉对方诧异的神情,只顾把碗递过去。

“快来人呀!大家快来呀!”那乞丐突然发疯似地一下子抓住那个客人,朝着左右前后一排排黑洞呼叫起来,“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宗楚客来了!”

化妆逃命的宗楚客一听,吓得魂飞胆丧,顿时瘫倒在地上。

“什么?你,你是当朝的宗、宗相爷?……”公孙福老汉一听,赶紧朝客人仔细打量,接着就吓得直往后退。

“狗贼在哪里?”

“啊!真是他!”

“杀死他!一刀一刀地剁了他!……”

随着这些七起八落的呼喊,各窑洞倏地涌出了成百上千的乞丐来。他们围住宗楚客和公孙福老汉,你推我搡,骂着,嚷着,撕着……

宗楚客见众人穿的是破衣烂裙,断定并非中了埋伏,只是遇上了一伙乞丐,他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封,用手一掰。公孙福老汉瞧着那五光十色的珠宝,眼睛瞪得溜圆,“啊!啊!”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列位父老!请收下,请……”

“哼!你这点东西,还得起欠我们的家产、人命吗?”

那先前给他水喝的汉子,暴怒地一脚把宗楚客踢翻在地,珠宝撒了一地。

众人也怒骂起来。其中还有妇人悲惨的嚎声:

“为修那该死的定昆池,你把我们害得家破人亡啊!”

“我要我的房廊!”

“我要我的田地!”

“我要我儿子的命!三……条啊!”上千人吼着,骂着,哭着!那讨命的老妪,猛地扑向宗楚客,朝他臂上就是一口!

“咬死他!”

“咬哇!”

发狂的人们一层一层地扑上去,打着,踢着,咬着,……

“多可惜!”公孙福老汉却忙着去拣散落在地的珠宝。心里高兴得了不得。

“这里还有个奴才!”

公孙福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吼着,他以为这是说的别人,与他无关,仍爬在地上专注地去拣那颗最大的珍珠。还没等他把珠子抓在手里,觉得自己那胖乎乎的后颈被人咬了一口,他想说他不是宗楚客的奴才,连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就被疯狂、愤怒的人群撕碎了……

钟绍京,这位大唐禁苑总监大人回府来了!

昨夜他离开这座浓绿覆盖的府第时,那脸上的神情有如漆黑的夜空:乌云密布,电闪雨泻;这时归来,那脸上的神情又好象这晴朗的晨空:赤霞灿灿,惠风习习。

他如醉如痴地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坐在马背之上一摇一晃的。突然马儿停住了前蹄,一声长嘶,把钟绍京惊醒了过来,原来是到了家门口了。他把马缰一松,近侍早接过手去,并有守门家人抱过下马木墩,把他搀下马来。他的靴底刚一接触木墩,那稀疏的眉毛便皱成了一坨。等两足完全落地后,他猛地把那木墩蹬开,然后对惊愕着的家丁们吩咐说:“换成织锦绣墩!”

“是,换成织锦绣墩!”家丁们赶紧应声,但心里边却仍在嘀咕。虽说主人是这国中之国的“国君”,但说穿了,不过是个百工头儿罢了!品流是并不高的。用木墩,正是制度所定。品阶不到公侯,怎能用织锦绣墩下马。

近侍走上前去要帮他解下佩刀,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那近侍赶紧勾头退开。

“夫人呢,嗯?”他用手按着那饱吮了血的佩刀弯柄,朝家丁问道。

“在、在、在,”家丁见他油黑的脸上露转凶光,想起昨夜夫人换木箭头的事来,不由吓得一愣,哆嗦着嘴唇,半天答不出话来。

“狗娘的!老爷在等你回话!”他憋不住了,又用上了平日督促监工的粗话来。

“在神、神龛前。”

“啊!”钟绍京的眼光没有那么凶了,但却仍紧按着佩刀弯柄,大步跨入府门。府门内的第一个宽阔大院,被一堵朱红屏墙所遮掩,钟绍京从屏墙之东走入大院,立在院正厅房檐下。走廊上的家人,便欲动身通报,钟绍京却早朝他们“哼”了一声,又摆摆手,那些家人只得悄悄地垂手请了早安。钟绍京象根本没看见似的,挺胸昂头,两个原本外露的鼻孔差点快翘到天上去了。他一步三晃地进了前院正厅,再从正厅侧门进入第二座大院。

这座大院是他和妻子常居的院落,包括卧房、设有佛龛的正堂、悬有他的黄杨弓和箭袋的书斋,内客堂和连接这些厅堂的雕梁彩柱的回廊。院内四角种着体态袅娜的湘妃竹,院中一个大水池,水源由流入禁苑的永安渠引入,池中植着睡莲。经过昨夜一场雷雨,那莲叶被洗得碧绿,衬着新放的淡黄、桃红两色莲花,使全池显得生机勃勃,妩媚异常。看着这池水、莲花和悬着晶莹雨珠儿的湘妃竹,钟绍京记起有一次他对妻子说,要是她手提鱼篮,立于池中,便是一尊活观音,而妻子却忙着合掌念佛,并骂他“轻狂”的事来,不禁会心一笑。这时,一阵木鱼声传到他耳里,他忙敛起笑容,紧握着刀柄儿,由阶上了正堂。

“呵!”钟绍京一进正堂,便见妻子坐在佛龛旁的一个雕花镂空檀木墩上,半眯着眼,右手击着龛案上的小木鱼,左手数着念珠,口里在默念着“金刚经”。她象平日一样,在这种半入定的状态中,从不理睬旁人在身边的活动。但钟绍京却注意到妻子双眼红肿,眼圈发青,他不禁心头一热,把佩刀哗地一声拔了出来,正要走向妻子跟前,却又想起了什么,忙转身走向门口,“哗啦啦”一声掩上了双门,并牢牢上了闩!

做完这一切,钟绍京猛地回过身来,举刀过头,一步跨到妻子跟前,“咚”地跪在了妻子面前!

“唉!请起来!老爷!”总监夫人被钟绍京这一招逼得忙丢开敲木鱼的小槌儿,放开念珠,满脸通红地去搀扶钟绍京,并连声说,“这是什么地方?唉!菩萨会怪罪的!”

“贤夫人!我的贤明的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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