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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穷人 作者:王新军-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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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长小代说:“是抢水的英雄,说出去也不怎么光彩。再说现在河上游建了水库,旱涝保收,再也不用抢水了,那种精神也没有必要再提倡了嘛。”
  马三多说:“你的意思是说,我爹现在不是英雄了?”
  队长小代说:“反正不管咋说,英雄也得缴提留款。国家法律又没说英雄不缴村提留乡统筹,是不是?”
  马三多说:“以前,在沙洼洼,你爹的话就是法律。”
  队长小代吸了一口烟,眯了眯眼睛说:
  “我爹不是已经死了嘛。”
  接着队长小代又说:“细细算起来,你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缴提留款了,你算算,二十年是多少?”
  马三多说:“可全村人都住上新房子了,你再看看我这破房子,你就忍心叫我缴提留?”
  队长小代说:“那是你生得太多了,好家伙,六个,细细算起来,哪一个不是一只吸血的大坛子?”
  马三多说:“小代同志你弄错了,他们头三个不是我生的,后三个才是我生的,我一共只生了三个。”
  队长小代说:“不是你生的你养他们做什么,你傻啊!”
  马三多说:“你不要说了,我缴,日他妈我缴。”
  队长小代又说:“还有公粮,你也得缴了,因为公粮已经改成农业税了。现在虽然不叫皇粮也不叫公粮了,但这个农业税,就是过去的皇粮。农业税就是皇粮啊,所以你得缴。”
  马三多说:“你不要说了,我缴,日他妈,我全缴。”
  小代队长说:“该缴了,沙洼洼已经为你马三多抬出了两个中专生了。两个人在城里拿工资,就等于你马三多开了两个银行哩。”
  上面想了一些有意思也很有效的办法,在河上游建了几个小水库。自从建了水库以后,冬天的河水也不会白白淌掉了。沙洼洼开的荒地,有了水浇之后,当年就有了收成。前年完善承包责任制的时候,马三多又从那片荒地上分了十亩地。当时他不好意思要,别人费老鼻子劲开的荒地,他咋好意思要,这不是好端端从人家手中抢热腾腾的白面馒头么?
  当时刚刚上任的队长小代是这样开导他的:
  “老马,你就要下吧。你看你那五亩地,口粮都成问题,咋奔小康哩?难道这么些年的煮洋芋你们一家人还没吃够?”
  队长小代又说:“开荒一亩,补助一百的政策,上面已经兑现了,并且是按一亩三百兑现的。也就是说,这地差不多就和国家的一样了。”
  马三多这才说:“要是这样,那这十亩地我就种上,洋芋我确实吃腻了。”
  要不是多种这十亩地,马三多家那五亩地的麦子堆在麦场上,是看不到多少丰收景象的。
  这天晚上,马三多和米米睡在那张大床上,米米掰着指头一遍一遍地算着,算得马三多差不多已经睡着了,她才乐呵呵地用胳膊捣了捣马三多的腰窝说:
  “哎,今年,咱们可以卖余粮了。”
  马三多眯着眼睛咕叨:
  “我可再也不想吃洋芋了,我都吃腻了,我想顿顿吃白面。”
  米米说:“我是说,咱们除去一家人的口粮、明年的种子和喂羊的饲料,差不多还余十麻袋麦子哩。这十麻袋,可以卖掉。”
  马三多说:“你还是再算一算吧!”
  米米又算了算,说:“可以卖掉十二麻袋,刚才把口粮留多了。反正多了也吃不完,过不了几个月明年的新粮又跟上了。”
  马三多迷迷糊糊地说:“你还是再算一算吧!”
  米米蹬了马三多一脚说:“还算个屁,我说卖粮就卖粮。”
  说完米米就躺展身子睡着了。
  第二天,米米就指使马三多马大洋马小香去远在乡上的粮站卖粮。
  两辆架子车各装了四个麻袋,马三多的理由是不能再装了,再装车子会压坏。
  马三多拉着一辆,马大洋拉着另一辆。马小香在马大洋那辆车子后面搡。他们一直向远在乡上的粮站走去。
  中午的时候,他们来到了粮站,卖粮的人比开交流会看戏的人还要多。装满粮食的车辆从粮站前门和后门里伸出来,像两条巨龙一样蜿蜒了一里长。粮站里面的水泥粮场上,堆满了粮食和卖粮的人,人声和筛粮食的机器声在空气中吵成一片。
  啊呀呀!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粮食啊。马三多悄悄感叹着,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粮食的气味从每一只麻袋里钻出来,一团一团挤在一起,像压下来的云头,又像暄软的棉絮,吸到鼻子里都稠乎乎的。
  让马三多没有想到的是,粮食多了,也会叫人产生恐惧。粮食袋子把路塞得满满当当,隔一阵子,前面的车辆才能向前一米一米地移上一阵,不久又停下了。这样到了下午,马三多他们才移到靠近粮站大门的地方。
  从大门口望进去,粮站里面显得更加拥挤。一粒粒沉甸甸的麦子被硕大的麻袋包装起来,在水泥场上码成山一样高的大粮垛。马三多的目光在这种真实的场景面前蓦地迷离了,他的八麻袋粮食和它们相比,算得了什么呀?简直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这样一来,马三多的言语和举止便显得有些失态。他踮起两只脚尖看了一会儿,说:
  “哦呀呀,粮食都堆成山了。”
  这一句刚刚说完,他又觉得也许是自己的眼睛没有看清楚,便攀着车辕,站到粮食麻袋上,煞有介事地把手搭在眉眼上去看。
  这一看他就看了很久很久。每一堆粮食都宛如一把钩子把他的目光牢牢地勾过去了。他甚至没有想到他的目光会这样缠绵,一下子就能够将那些成山架岭的粮食口袋裹得严严实实。马三多嘴里不断发出这样的声音:
  “哦——啧。”
  “哦——啧——”
  “哦——啧啧——”
  这声音仿佛又不是从马三多胡楂包裹着的嘴里发出来的,而是从他肚子深处发出来的。这声音肯定在他肚子里埋了很久很久,就像从河水深处冒出来的一个个硕大无朋的气泡。还不止是像这些,那声音还如一只饥饿的狗面对一架肥肉垒成的大山,又是满足,又是恐慌,最后连心也跳乱了。
  马三多的身边,到处是来卖粮的农民,他们的脸上没有马三多那么多的兴奋,更多的是丰收带来的阴郁。他们心中的郁闷,满满写在紫红色的脸上。有一部分人还把脸上的阴郁扯下来攥在手里,因此他们脸上就空荡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了。
  这些人马三多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从马三多身边走过去的时候,马三多都要对他们笑一笑,这样看上去他们又都像熟识的样子。
  不多会儿,他们知道这个站在麻袋上的男人就是沙洼洼的马三多后,他们看上去就显得兴奋了一些,纷纷过来和马三多搭讪。
  他们说:“哦,你就是沙洼洼的马三多哇,呵呵呵,我们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马三多说:“咋会哩,我要不是今天来卖粮食,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你们啊。”
  他们说:“谁不知道沙洼洼有个马三多啊,听说你找了好几个女人是不是?听说你生了一大堆娃是不是?听说你的娃一个比一个聪明是不是?都考上学了是不是?都当城里人了是不是?”
  马三多笑了笑,开始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我的老大和老二,都中专毕业了,他们已经在县城上班了。他们每个星期天,都要坐班车从县城回来看我。”
  他们说:“噢——唷——啧啧——”
  他们又说:“那他们已经是城里人了是不是?”
  马三多笑了笑说:
  “那是当然的!他们从上中专的那一天起,户口就转到城里去了。也就是说,他们早就是城里人了。”
  他们又啧啧赞叹了几声。
  马三多用手指了指身后站着的马大洋,又说:
  “这个就是我的老大,他叫马大洋。”
  他们把羡慕的目光雨点一样洒在了马大洋身上。
  马三多看见马小香把头拧过去用鼻子哼了一声的时候,就抬手指了指她,对大家说:
  “这个是老二,她叫马小香,她是师范毕业的。”
  他们的目光一家伙收起来,又亮闪闪地扑到了马小香身上。马小香很忸怩地笑了一下,露出了两排米粒般又白又整齐的碎牙。她仰起头对他们说:
  “我哥在县政府上班,我在县城中学教书。”
  马小香一说话,他们的目光一下子就像刀子一样插到她的身上去了,看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已经成了城里人的女娃子,他们和她说一说话,都感到十分惬意!
  他们说:“你哥在县里是在当干部吧!你在城里是当老师吧!啊呀,不得了,真的了不得。”
  马小香一边用手撕着麻袋角,一边细声说:
  “其实吧,县城也不是啥大城市。”
  他们说:“总比我们乡里好吧,总比你们沙洼洼好吧!”
  他们又说:“当干部当教师,总比我们当农民好吧,旱涝保收,月月有个麦儿黄,总比我们农民连余粮都卖不掉好吧!”
  听到这里,马三多惶惶地扭过头来问:
  “你是说,这些粮食会卖不掉?”
  他们说:“国家的粮库收满了,人家就不收了,这几年都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又说:“这几年粮食太多了,粮食一年一年地丰收,粮多了,就像土像沙子一样,不值钱了。”
  正说哩,从粮站的大门口走出一个穿防尘褂的男人,他站到一个人的麻袋上扯开嗓子大声说:
  “乡亲们,粮站实在没地方存粮了,今天只能收到这里。你们都把粮食拉回去吧,等我们把粮食调出去一些,我们再敞开收购你们的余粮,好不好?”
  说完这个人也不等有人回答,就从麻袋上跳下去,关上粮站的铁大门,卡了根铁闩把门锁上了。长长的卖粮车队给堵在了外面,就像长龙被剁掉了头,身子便一截一截地乱了,打着摆,心酸地散开。
  粮食多了,粮站看上去就小了。
  大家站在粮站门上等了一阵,或者抽了一支烟,或者吃了几口馍,就转身拾掇上粮车回去了。
  马大洋望着放在架子车上的四只胖墩墩的麻袋,惆怅地说:
  “爹,还要把麦子拉回去呀!”
  马三多把手心里的几颗馍馍渣扬起来,呼的一声吸到嘴里,用手在嘴唇上抹了抹说:
  “咋办?你说不拉回去还能咋办?”
  马小香这时候也叹出了一声:
  “我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多麦子,你说要是全世界的麦子都堆在一起,那会是什么样子啊?”
  马三多听了,笑眯眯地说:
  “傻瓜才会这样想事哩。”
  说罢,马三多就拉起车子往回走。
  这时候大批的农民都在恋恋不舍地从粮站大门口的空地上离开,连装在口袋里的粮食都很亏心似的沉默不语。农民们辛辛苦苦地务作了一年,叫它们各个子孙满堂、各个籽粒饱满地丰收了,它们却没有为农民换来卖几斤盐巴的钱。在回家的路上,粮食躲在袋子里哭了,它们先啜泣,后来就嘤嘤地哭,但是不会有人听见它们的声音。
  那八麻袋麦子重新被放到仓房里以后,马三多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粮食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它们装满仓房,马三多就会增加生活的信心,甚至会想一想深远的未来。
  米米在这一夜失眠了,一闭眼,她就看见码满仓房的麦子正睁开忧郁的眼睛看着她,它们一个个都露出无限愧疚的神情,像一头效忠了主人一辈子的牲口,偶尔做下了一件坏事,心惊胆战地渴望着主人的鞭笞。
  真的没有想到啊,粮食多了,也会给人带来绵绵不绝的愁苦。
  要知道,粮食多了,不仅仅是马三多家的粮食多了,也不光是沙洼洼这片的粮食多了,而是整个疏勒河平原上、整个河西走廊家家户户的粮食都多了。日月经年,岁岁不息的时光流淌多少个日子,才能走向这样一个金色的年景呀!然而,这样的年景突兀地来到了,却叫人防不胜防。
  失眠的时候,夜的长度被时间无端拉长了。
  在沙洼洼,马三多是最后一个准备卖掉余粮的农民。
第三十七章
  粮食大丰收的那几年,沙洼洼一连死了好几个人。
  先是代二死了。代二是胖死的。
  代二死的时候,身体胖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头天晚上挪到炕上睡觉时还好好的,第二天儿子进屋发现老子没气了,用摩托车把乡里的医生弄来,也没拾掇过来。这不是胖死的,又是咋死的?
  第二个死掉的是马德仁。代二因为太老太胖不当队长了,结果沙洼洼人又把彩色的豆子丢到了他儿子小代——代光发的盆子里,于是代光发就成了队长小代。马德仁郁郁寡欢了一年,地里的粮食获得了大丰收,大头女婿帮他把粮食全收回来装满了两间库房,也没见马德仁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终于在一个秋风扫着落叶的日子里,寂寞地死掉了。马三多认为他二叔是气死的,一直当不上队长,一直肚子里憋着气,他能不给气死吗?他一死,丁玉香就把女儿女婿和外孙都叫到沙洼洼来了,门户因此一下子又显得兴旺起来。
  接下来死掉的是老吕。老吕的脖子里卡了一块东西,咋咳也咳不掉。望着一大堆一大堆的粮食,他老喊饿,给他吃,他又咽不下去,只能喝些清汤。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就在那个冬天里死掉了。马三多断定他是饿死的。
  另一个被死折磨得最久的人,是刘歪脖。他先是病了,说病了主要是屙不出屎来,一屙,大肠那里就撕得疼。据说刘巧兰从省城给他寄来五千块钱,叫他看病,他竟然捧着那张汇钱的单子呜呜地哭了。马玉红领着刘歪脖去外面看病,人家只说了两个字就叫他们回来了。人家说:“没治。”没治就只能等死了。刘歪脖见人只说一个字,疼。听他说话的人没一个不感到身上某处发疼的。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刘歪脖终于咽气了,村街上再也听不到他扯破嗓子的喊声了。刘歪脖,是给活活疼死的。
  刘歪脖被埋到南戈壁上不久,马玉红就到省城去了。
  有人说她是被刘巧兰接走的,反正她家的街门一连锁了好几天之后,有人就传出话来说,马玉红走了,去省城丫头家了。
  那时候马三多刚刚从不断埋死人的忙碌中缓过劲来,他修房子的计划,也因为米米的反对而搁浅了。他变得轻松而惬意。当他又一次向米米吐露出了自己想拥有一头毛驴的愿望的时候,米米是这样对他说的:
  “马三多,你也不想一想,你说你要买一头毛驴,你说等我们将来到了城里,住进高楼大厦,我们的毛驴拴在哪里哩?到时候难道你要整天骑着毛驴在城市平展展的大街上走来走去吗?你说那该有多丢人哇。”
  米米又说:“马三多,所以你还是不要买什么毛驴了吧!”
  马三多嗫嚅道:
  “不是还没有到城里吗?我放羊还是需要骑一头毛驴的。别人放羊骑驴,我为啥不能骑?我想骑毛驴都想了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我就一直在想着有一头自己的毛驴,你难道还想让我再想二十年么?到了那时候,即使有一头毛驴,我也老得骑不动了。”
  米米说:“刘巧兰不是都接马玉红进城了么?难道你还看不到进城的希望?马玉红只有刘巧兰一个丫头,咱们呢?你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咱们亲不亲加起来一共六个娃哩,就是有六个杨米米六个马三多,城里也够我们住的了。这就叫多子多福,你知道不知道?”
  马三多又开始固执了,他说:
  “我还是想要一头毛驴。”
  米米说:“你还是想一想咱们今后到城里的日子吧,毛驴的事,你先放一放。”
第三十八章
  马三多认真地想着米米对她说过的话。起先他一想还是会想到毛驴,骑在一头黑黝黝的毛驴背上,握着一杆长牧鞭,赶着一群白色的羊从草滩上走过,那是多么壮观的一个场面哇!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哇!如果不是放了十多年羊,没有人会体会这种焦渴的心情。可米米要他不要想这些事情了,要马三多想一想城里的日子。
  米米要他想,马三多当然要想了。听说高楼就是把房子一层一层垒起来的,一些人踩在另一些人的头上过日子,这是啥日子?再说城里有草滩么?如果真的搬进城里,到时候他的羊吃啥?他的羊也愿意住在楼上吗?这些问题在马三多的脑袋里积了厚厚一层。问题愈多,积得愈厚,他就愈想不清楚了。他在整个冬天里显得闷闷不乐,少言寡语。有时候一天除了吃饭时张一张嘴,其他时间马三多都是沉默的。
  一个人如果不是哑巴,却很长时间不开口说话,这是会叫人感到害怕的。就像面前是一汪淤满浑水的泥淖,你根本无法看出它的深浅来。
  没多久,马三多的沉默终于使米米害怕了。她对马三多说:
  “你还是想要一头毛驴?”
  马三多不答理她,眼睛看着天,目光飘忽不定。
  米米又压低声音说:
  “马三多,你在看啥呢?天上啥也没有。”
  马三多把头转过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看上去好像他的脖子很涩一样。他的眼睛对准了米米被皱纹包裹着的一双大眼睛,米米看见马三多的眼睛就像两泓混沌的海子,雾霭和水汽掺杂其中,缓缓地升腾着,涌溢着。
  米米一阵心悸,她伸出双手搭在马三多的肩膀上,使劲摇了摇说:
  “马三多,你说话呀,你这是想急死我们吗?”
  那时候他的两个孩子也站在他面前。这两个孩子是马小雨和马小虹。马大洋和马小香在城里上班,马小雪和马小云到城里的中学读书去了,只有马小雨和马小虹还在上小学。他们发现马三多很长时间都不说话的时候,就和米米一起站在了他跟前。
  马三多的嘴角左右抽搐,眼泪鼻涕也跟着哗哗流了下来。他的身子,也跟着一弓一弓地开始痉挛。
  米米一见这阵势,就害怕了。她从来没见过马三多流眼泪,更没想到马三多的眼泪这样流着流着,竟一下子放声恸哭起来。她不知道,他的身体里哪来的这么多不可遏制的悲伤,更没有想到一个男人的悲伤会是如此惊天动地,仿佛深埋地下的什么东西在沸腾,在燃烧,在爆炸。这种悲伤,是一种喷发,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抵挡。
  米米的身体在马三多的恸哭中颤抖着,像一棵幼树在狂风中摆个不停。她想张嘴说话,牙齿却磕得不行。
  努力了几次,米米终于说:
  “马三多,你这是咋啦?你说话呀,你是要急死我们啊?”
  马小雨和马小虹也说:
  “爹,你这是咋啦?你说话呀,你这样会急死我们的。”
  马三多没有答理他们,任凭脸上的液体流下来,像瀑布一样挂满他的下巴。
  过了好一阵,马三多伸出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又伸出另一只手来,向另一边抹了一把,然后才说:
  “我想来想去,还是想要一头毛驴。”
  米米抽噎了一声说:
  “好吧,马三多,好吧,你不要哭了,咱们这就去买一头毛驴回来。你这样哭,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咋了你了。我可从来没有欺负过你呀,是不是,马三多!”
  这一天,马小雪和马小云从县城学校回来了。
  一回来,他们就对马三多和米米说:
  “我们没钱了,我们的生活费一分也没有了,你们说,这个学我们还上不上了?”
  停了一会,马小雪又说:
  “马大洋说从现在起,他再不能负担我们的上学费用了,因为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他已经在恋爱。因为恋爱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结婚,所以他要把钱攒下来。因为只有攒下钱,才能结婚。”
  等马小雪停下,马小云也说:
  “马小香说她也不能给我们钱了,她说她当老师起早贪黑那么辛苦,辛辛苦苦挣来的一点钱,她只想花在自己身上。她说她要好好买几件像样子的衣服穿,因为她是女人。”
  马小雪又说:“马大洋说结婚是人生的大事,一点不能马虎。不能马虎就得有一套房子,城里的楼房现在已经不给干部白给了,得自己掏钱买。好几万块钱才能买到一套五十平米的房子。他现在的单身宿舍太小了,还不到十五个平米,谈个恋爱还可以,真正结婚,就不行了。”
  马小云也说:“马小香虽然没有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但她好像也已经恋爱了。她经常和一个男老师并排走在街上,一人手里拿一只雪糕吃。有时候你吃他的,有时候他吃你的。他们有时候也手拉手走在校园里,有人看见了,他们也不松手。”
  马小雪又说:“马大洋说他一个当大哥的,帮我们这么些年差不多已经到头了,他说世上哪里有他这么好的哥哩。”
  最后,马小雪和马小云对马三多和米米说:
  “马大洋和马小香说,今后我们上学用钱的事,让我们回来找你们想办法。”
  他们说完,米米就无奈地盯住马三多睁大的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第三十九章
  米米用拳头在马三多屁股上捣了一下,生气地说:
  “你说我是不是太贱了啊,马三多?你说,我是不是太贱了?我居然在这张大木床上一睡就是十几二十年呀,你说我是不是太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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