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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们的女儿谈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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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帮我回忆吧,我愿意当作家。你千万别以为我装,我真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呢?我这一辈子跑街站店挣点钱不容易,当真干过作家,也没算,都在下九流。说着我嘴又咸了,话梅味儿。 
  咪咪方说:能哭出来,就是想起什么了,往事嘛,总是含着辛酸。 
  我说:我哭,不是想起什么,是这么露脸的事你怎么才告诉我。 
  我抢书:我再看看照片。 
  梅瑞莎抽出一纸巾:您擦擦自己。 
  我写过书!我写过书!我举着黄书,十分激动的样子,——我还干过什么? 
  这正是我想和你聊聊的。咪咪方说。 
  我举着一包饼干,外面一轮大太阳,红脸贴在玻璃上,梅瑞莎不见了,屋里只有我和咪咪方两个人。 
  今儿是几呀?我小声问咪咪方。 
  周六。她说。 
  不对呀。应该还有一人。 
  你是问梅瑞莎,她这礼拜没来。 
  我为什么举着饼干? 
  我一进来您就举着呢,还让我吃——您嘴里都是饼干。 
  怪不得牙齿有泥,原来是饼干。我的空白期越来越长了,好在空白的时候还能照常进食。我站起来满屋乱看。 
  您找什么呢?咪咪方疑惑地眼珠跟着我转。
  我记得我记得,我突然害臊了,我记得见过一本书。 
  那不就在你眼前嘛,上星期来你就找这本书,我就怕你忘了,专门给你搁枕头边,睁眼就能看见。都两个星期了,还到处找。 
  果然有书,不是做梦。我端起黄书,不好意思地瞅着书名:我写的? 
  问八百遍了,咪咪方给我扑落胸前的饼干渣儿:你写的。 
  我写得好吗? 
  还可以。就爱问这句。一说还可以就笑。您一笑就像六五的。 
  大家呢? 
  大家特别喜欢您。 
  稿费呢? 
  给了,特别多,您都花了。 
  都花了?我陷入沉思。 
  咪咪方:可以接着谈吗? 
  谈吧。我振作了一下。 
  咪咪方:刚才我们谈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有愤怒的一代,简称“愤青”。这个年龄层包括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吗,还是到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走进社会。愤怒的一代已经结束了?你认为1992年是愤怒的一代的兽散期? 
  1992年?——1992年我在干什么呢?1992年我女儿四岁,我还住在我爸妈家——不对,我已经搬西坝河去了,她妈妈单位分了套房子,第一次装修,才花一万块钱,我朋友来说,跟旅游景点似的。 
  上星期聊得挺好,这星期又什么都忘了,您理解“愤青”这个词吗? 
  理解,愤青就是不上班成天在街上玩还挺不高兴的人,不愤青都是上班的日子过得挺让人羡慕的,——愤青不好。 
  咪咪方望着我:您不赞成愤青? 
  我摇头:都挺不容易的,我喜欢人都在一起,开开心心的。 
  咪咪方双手按我肩膀:坐下吧,别老站着了,您觉得您这一辈子开心吗? 
  挺好的,挺顺的,没得罪过人儿,跟谁关系都不错,还好多人没我活得长呢。 
  咪咪方开始吃我的饼干:我也觉得您挺福儿的,我要说您年轻的时候一直被看作是在演愤青,而且您的朋友都是愤青您会吃惊吗? 
  我想小便但知道没尿那是错觉:那时候生活很难,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经常兜里连坐公共汽车的钱都没有,也没地儿挣去,报纸上很高兴,说那是个开始,岁数大的人也很高兴,因为他们前边过得更糟糕,可是活在那个时代的小孩——我,——也不是小孩了,都当兵回来了,也是个小伙子了,可还是娇气,就觉得遭到遗弃。 
  被谁遗弃呢?咪咪方问。 
  我弯腰坐着这样特别舒服,我说:咳,不过是做不成奴才的不踏实。 
  你是指被一种国家理想遗弃? 
  听不懂,就是郁闷。好比我现在已经八十了,一睁眼——现在,你告诉我,人能活二百岁,你还要出去想办法,——你叫我想什么办法,我本来是照着八十活的。 
  明白,愤怒就是这么来的。 
  你们没打算把愤青当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么? 
  现在当然知道国家很虚幻,是各种利益的一个集合,自私是它的本性。当时把它看得神一样,有无穷的资源和慷慨,信它,它就能照顾你——我也不知道全世界哪儿还出过这样的事儿,你跟着你的神走,半道上神一弯腰回头对你说:白白了您哪。 
  叫你选择,你还是选有神的日子?咪咪方说。 
  现在不了。当时傻呀,被人晕了,你说愤怒我就一直在想,跟谁愤怒?这会儿想起来了,跟自己愤怒,我怎么这么傻呀,让人给我晕了——怒自己。你懂我意思吗?不带这样的。 
  咪咪方:后来呢,——接着往下说别停。 
  今儿是几啊? 
  咪咪方:还是今天,你怎么了,又要找书? 
  我觉得有点不对,好像我在说别人的话,在替别人广播。 
  咪咪方:说得挺好的,是你,很是你。我一定要记着,下次带录音机来,——你觉得你现在在哪儿? 
  我们是在聊从前是吗? 
  咪咪方:聊上个世纪。你年轻当作家的时候。 
  我现在感觉很不舒服,好像我在说瞎话,我说的话和看到的画面搭不上。 
  咪咪方:你能看到过去? 
  我一说话过去就出来,一不说画面就变成一股股火柴头灭了的黑烟儿。又出来了,东单,无轨电车,都是发青的;五棵松,阳光很强,我在街上走。又没了,都分散变烟儿了。 
  咪咪方:您喝口水,闭会儿眼。 
  没事,我经常看过去,闭眼看得更清楚,一闭眼就是彩色世界——这话谁说的?怎么说呢,当年的事儿不能事后聊,事后聊都是经过概括的。我不怎么敢跟人聊,就是怕聊出来的不是自己,是想象的自己,演的自己,好在有画面把着我。 
  咪咪方:你的小说好像一直有这样的主题,发生过的事就不可能再现,再努力想真实,也是经过描绘。结论很悲观,我们都生活在自己制造的假象中,不断歪曲着自己。 
  原来我早就知道。 
  画面里你是什么样儿? 
  画里——此刻,我正跟人说话,笑着。都是轻松的,脸色很平静。所以我要推翻刚才说的话,没人愤怒,我和画中的人都是在玩的。正在生活真好。六十年前真好。这一天我记得,我去朋友家打牌,出门没赶上车,就是这辆车,338路,马上就进站了。 
  我瞪大眼,被深深陶醉了,因为我看到自己跑着挂上了那辆车,如果我上了那辆车,车上就有那个无名姑娘,每次遇到她,她都会贴近我。那是八十年代头三年我最大的事儿,我就是为这个天天坐这趟车。 
  汽车化烟儿了。我闭上眼,用手用力压自己的眼睛,汽车又隐约出现个涂着黄油漆的尾部,老是尾部,我没赶上这班车。 
  咪咪方:车开走了? 
  开走了。 
  咪咪方:你有正在写作的画面吗? 
  没有。从来没有。有很多夜晚,夏天的,纱窗外面有树的味道,灯光是台灯照下来的,有桌子,反光,但没有我,一只搁在桌子上的手也没有。如果你坚持我干过作家,大概那些画面就跟写作有关,我不确定,因为我也可能就那么无所事事呆着,或者等人。 
  咪咪方:怎么做到的?我也想再看看自己的过去。 
  我:到一定年龄自然就做到了。要足够老。 
  我说:我脑子里都是电影,特累,所以很抱歉。我记不住事可能和脑子里都是电影有关系,一会儿放这本一会儿放那本,都在库里,但都没按顺序接着。 
  咪咪方:没有画面你就没法相信自己是个——按你的说法,干过作家。 
  相信啊,书摆着,证据,证人——你坐在我对面。可你跟我聊作家的事儿,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万一我是个特臭的作家呢。——从你来过,我想起过去做的梦,梦里有一个奇怪的我,经常在那儿自己和自己狂聊,有一部分就像你说的话,特别讨厌,可能就是我当过的那个作家现在想啊。我当过的人挺多,都留着画面,怎么就作家没画面这事有点怪。 
  咪咪方:我要说码字你有画面吗? 
  我说:没。 
  咪咪方:有没有可能把内容生成画面? 
  什么意思? 
  咪咪方:作家,就一个姿势坐那儿嘛,很概念,最好有人物,有对话,带关系,咱们叫故事。你检查过你的电影吗,有没有其实不是你的纪录片,而是你小说改编的?记不住码字过程,记住字编成的事也行。 
  我说:我懂你说的意思了,可以试试。一试,立马崩溃。又试,又崩溃。
  怎么了?她问我。 
  一这么想就连续崩溃我说,——你意思我看到的自己过去有一部分也不真实。 
  有可能啊。她说。想象能生成画面这都是常识。眼睛看到的只是自己想看的。开普顿大学已经做过试验,两台摄像机监视猴子视网膜,拿一根香蕉一把手枪同时给猴子看,大屏幕上投出来的只是香蕉。她说,不要太相信拍照,画面也不等于全部。 
  我说:那我们应该相信什么? 
  她说:这是典型你们那一代人要问的问题。什么都不可信就不能活吗?在虚无中就不能活吗?我养过一只苍蝇,一冬天往玻璃上撞,春天我打开窗户,它经过窗口就掉下来经过窗口就掉下来,我说,你丫装什么呀?它说:不习惯。 
  我看咪咪方:你丫胡编的吧。 
  咪咪方:胡编的。第二年苍蝇回来问我,你们家沙发呢?我说卖了。它就不高兴。我说你坐吗?它说看着少样东西。我说你丫一千多个画面少看一个就这样?没两天,扑地而死。我问苍蝇的灵魂,吃脏东西了吧?苍蝇灵魂回答,不为这个。我说那为什么?它不说。另一只苍蝇飞来告诉我:它是愤青。 
  我一指她:我认识你,你姓方,你爸也姓方。 
  咪咪方:您出画面了——您记性太好了。 
  我:你妈漂亮,你像你爸。小时候你是个胖子,脸都托不住脸蛋,抱起来得三个人,一边一个捧脸蛋的,外号水滴。怎么样,你爸你妈还好吗?你爸还在七机部吗? 
  咪咪方:您这一句明白一句糊涂的我没法正经回答你。 
  我:你们家不是七机部的吗?我现在看见的就是永定路口的红绿灯。还有奥迪车。 
  咪咪方:噢,你是看见什么说什么。我说一人名你看你能看见什么,——方言。 
  我:一个小孩,躺那儿哭,很小的小孩,在一个大屋子里。 
  咪咪方:还有呢? 
  我:越走越近,摇晃的,主观镜头,一只小手入画,我的手,打他的脸。 
  咪咪方:不许打人! 
  我:一排互相牵着的小孩的手,经过土地,冬天,天是苍的,树是干的。 
  楼,红砖楼,层层阳台,午后,一口痰飘飘荡荡拉着丝儿垂落,正掉一趴阳台小孩的后脑勺旋儿上。 
  他是谁?我问咪咪方。 
  咪咪方说,再看,你再看。 
  一个中年人坐在我家里哭,胖胖的,穿的衣服是我的,拿手绢捂眼,说,一生要做的事都错过了。 
  我在开车,一个早晨,环路拐弯,隔离带被冲开一个口子,对面趴着一辆车,反向撞在一棵树上,车头已经瘪进去,有个戴口罩的警察在查看。大白天,整条马路只有这辆车和这个戴口罩警察,越来越远。 
  咪咪方:还没看见他的脸吗?他已经死了。 
  我说,他是我朋友。 
  咪咪方:你还记得有这么个朋友。 
  我:他是我什么时候的朋友? 
  咪咪方:你现在打开书,他就在第一页,在你的书里。你的记忆能保持多久?我是说你现在看书,能记到明天吗?这三周书一直在您枕边难道您就一直没打开过? 
  我:能记住到——合上。 
  咪咪方:能在你们家乱翻翻么? 
  我:为什么? 
  咪咪方:真行,一张照片也没有,您把过去打扫得够干净的。 
  我:给我讲讲,我和你爸是怎么认识的。 
  咪咪方:电脑——我能看吗? 
  不能。 
  我一定要看。——这一盘子纸渣儿是什么? 
  老王:你给我写的信,昨天找着了,一拿都粉了,成这样了。时间过得真快,你脸上也全是褶子了。 
  咪咪方:可不是,前些天去美容,美容师说,我们要拿护理羊皮的方法给你打油。再见。我对她说。 
  老王:这句话我要到处去讲:人还是得有个女儿。北京好么? 
  咪咪方:不好,这个样子,世界上可以完全没有北京。 
  老王:我是完全没感觉了。梅瑞莎怎么看? 
  梅瑞莎:还好啦,我喜欢新新的,笨笨的,到处都是玻璃塔和水泥方块,树都剪成蘑菇头,商店、饭馆,吃的、聊的,人都很好。 
  老王:早先北京没这么大,我小时候二环以内才叫市区,你妈小时候开了三环,现在都八环了吧?还有天津这个市吗? 
  咪咪方:在吵。一部分人主张划入大首都地区,天津市民不干。叫梅瑞莎来是想叫她学点北京话,结果人人都跟她讲中国英语,她本来那点中文也退步了。 
  老王:哪里还有人讲北京话,我这个不懂讲英文的人,前几天一个上门推销社区性服务的,用英文跟我说了一大套,我猛然发现听懂了。 
  梅瑞莎:您还有这个需要? 
  老王:我批评了她。主要是没北京人了,哪儿的人都来,来就不走,还跟你结婚,再过一代人,我看就有黑北京人白北京人了。 
  咪咪方:已经有了。前些天我见到一个完全非洲的姑娘,说一口上海话,拿中国护照,护照上的出生地写着上海。 
  梅瑞莎:有什么不好吗? 
  老王:没什么不好,不是头一回。北京地处要道,隔几百年就大批来人,就要被狠串一次,都是从语言到衣裳到模样儿这么从头到脚换。这个胸怀应该有,谁也不是北京猿人,来到今天的都是杂拌儿。什么消失了都是该消失的,都不可惜。不聊北京好吗,聊它不好玩。我赌再下个世纪,中文改字母。 
  咪咪方:方言在给你的一本书写的序里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老王:这是我的荣幸,其实他有很多好朋友,他没的时候,大家都很难过,今天,难过的人也都没了。 
  咪咪方:他人缘不错? 
  老王:那样诚惶诚恐的一个人,你让他得罪一个人,他连觉都睡不着。 
  咪咪方:是么?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老王:胆子非常小,你知道他上厕所经常不冲水吗,他怕老冲水影响马桶寿命。 
  咪咪方:这是焦虑,和胆没关系,要不就是小气。我妈说,他谁也瞧不起。 
  老王:胆小也不代表谁都要瞧得起也不代表不傲。他的一个爱好就是得罪不相干的人。也不叫放肆,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怀着尊重踏入社会,老来发现这个社会确实没一个人值得尊重。不包括穷人啊。 
  咪咪方:你们是从小就认识? 
  老王:从出生吧,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呢,就坐对面,已经看熟了。我们院一帮小孩,关系一直保持下来,到中年,也就我们俩。可能是因为在一行里。开始一起写小说,后来一起写剧本。要说得算一起混了一辈子,至少我送了他全程。也不一直是朋友,谁也瞧不起包括我们互相瞧不起。中间也淡过,有利益冲突无法调和,最后都过去了。 
  咪咪方:能这么说么,最了解他的人里,有你。 
  老王:还是太重了这话,谁能真了解谁呢?现在把方言本人叫起来,他大概也不敢说我了解自己。 
  咪咪方:总还是有一些。 
  老王:只能说有一些了。问你妈去,她应该是相当了解他的人。 
  咪咪方:她就不必了,我们一辈子没少谈他,她知道的也是我知道的。 
  老王:什么形象? 
  咪咪方:还行吧,我妈对他挺客观的,讲缺点,优点也讲,综合一个评价:自私。 
  老王:什么,司机? 
  咪咪方:自私! 
  老王:哦。 
  咪咪方:也说过你,说你们,狼狈为奸。
  老王:你妈其实非常有语言天分。 
  咪咪方:您别紧张。 
  老王:我没紧张,我是真觉得你妈没从事写作可惜了。另外我也不觉得自私是坏词儿,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已经是对社会很大的贡献了。狼狈为奸——说的是为朋友放弃原则。这事儿我干过。我必须承认,我不是个完人。讲义气,是我的弱点。 
  咪咪方:方言也是那种人,大部分时间是跟朋友在一起,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大概连你们在一起的时间百分之一都不到 
  老王:他大部分时间也没跟我在一起。谁大部分时间和别人呆在一起呢?都是自己和自己呆在一起。我也真是不太了解他,他是好人。 
  咪咪方:就怕只听到客气话,千万别!中国人一般不说死人的坏话是么? 
  老王:那要看活人想听什么,活人想听,也可以说。方言一直在演一个好人,我们说他,一个好人的扮演者。 
  咪咪方:可能是时间太长了,本来脑子里有一个父亲的形象,忽然有一天,发现这个形象是个虚影儿。听人说你是只讲实话的。 
  老王:别听他们瞎说,我还真不认识只讲实话的人三岁以上人里。 
  咪咪方:不了解父亲呢,当然也能过一辈子,要说我现在,也没太强烈了解一个人的愿望,不像小时候,忽然他没了,又是在国外,跟谁也不熟,只有一个妈妈,觉得自己有点可怜,那时特别想问他的事儿,好像多知道一点就能多抓住一点什么,于是写了那封信,你也不告诉我。也听一些人讲他,评论不一,很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你跟他,按我妈的说法是“一起干坏事的”。 
  老王:我是真把你妈得罪狠了。也没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东西,你爸一辈子,做的最缺德的事,也就伤过几个女的。 
  咪咪方:有个讲实话的态度就可以了。你把他说成一朵花,他也是死了,对我也毫无安慰,我也不打算给他立碑。 
  老王:就是这个讲实话困难,有时费了很大劲儿脸都撕破了,实话倒是实话,但不是事实。这个话可以讲,害人的事儿,老方一件没干过。 
  咪咪方:这个评价很高了。谢谢,我代表方言。 
  老王:等等,是一件没有么?我怎么一讲完这个话,马上不自信了。这么说吧,有意害人的事儿,一件没有。这么说就都照顾到了。再等等,我说的只是我知道的。咪咪方:所以先不要替人打保票。老王:我上趟厕所。 
  咪咪方:您回来了。你和方言是同一年生人? 
  老王:1958年。我比他大半个月,我是狮子处女,他是正经处女。干吗呀,还记录? 
  咪咪方:不是记你的话,是记突然想起来的问题。真没法想象他活到今天是什么样子。 
  老王:一定也很可怕,全世界魔鬼的形象都出自老人。 
  梅瑞莎:啊! 
  咪咪方:你不要吓她,她真会害怕的。都说我小时候像他小时候。 
  老王:不像。 
  咪咪方:不是说现在。 
  老王:他爱哭,你不爱哭,他瘦,你胖,他什么条件,你什么条件? 
  咪咪方:我也是幼儿园长大的孩子。 
  老王:还是不一样,那时候,从上到下没人性。 
  梅瑞莎:你们是这样认识的吗——嗨,你好,你叫什么? 老王:我们是这样认识的,我能起来了,走到他跟前,抬手给他一巴掌。 
  咪咪方:你是个暴力的卑鄙。 
  梅瑞莎:怎么听上去你老欺负他。 
  老王:他好脾气,怎么逗都不急,这种性格在小孩中最受欢迎,谁都愿意带他玩,让他当自己的兵。 
  梅瑞莎:外公真可怜。 
  老王:最可怜的小孩是没人和他玩的小孩。你外公比咱们都懂这个道理。我还被人孤立过一次呢,孤立,你懂吗?就是所有小孩都不理你了,因为你讨厌。 
  梅瑞莎:这对你有什么影响么? 
  老王:影响就是我学会向反感你的人飞媚眼儿。 
  咪咪方:可以这么形容你和方言小时候的关系么,他是你的兵,坏事都是你带着干的。 
  老王:不可以。我以为他是我的兵,有一次叫他在我面前立正——这算虐待自己的兵么?他不立,还哭了。第二天我就被孤立了。你爸从小没挨过打你信么我指痛打。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咪咪方:这说明什么呢? 
  老王:这说明他生下来脑子就很清醒我就不说揣着心眼了。 
  咪咪方:你是说他生下来就不单纯。 
  老王:你以为他头半年光在哭,其实是在观察现在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贬他,这是赞美他进化得好,察言观色别人要学他带在遗传里确保不会遭灭。 
  梅瑞莎:我能说这是胡扯吗? 
  咪咪方:确有这样的人,不好意思我也是这样,他遗传给我了一眼看上去谁是老大先冲老大笑我也有这本领。很抱歉没有遗传给你。 
  老王:遗传很厉害的,过去只有本能才遗传,从你们父女俩开始文明也可以遗传。印度科学家不是已经在黄种人里分离出一种新基因,叫懂事儿基因。你没发现这十年没人再往高大凶猛长,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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