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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棍天子-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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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和赢定了的那个人比,你的胜算还剩多少?”
  也就是说,找个弱一点的结盟,将来瓜分了对手的势力军力之后,他要足以对抗自己的结盟者。杨寄一下子就明白了,但是回答得有些迟疑:“尚书令掌管处理天下章奏,分曹治事,权力极大;庾含章身领扬州刺史职衔,统领包括建邺、丹阳、会稽、三吴在内的十郡八十县,军力极强。这样看来,是要我和皇甫道知做成一伙儿?”
  他心里自然极不愿意。沈岭却没听出来,兴致勃勃道:“好!你看得准!尚书令一职可以暂缓,但扬州刺史一定要尽力得到。我们一步一步来!”
  杨寄艰难地说:“和皇甫道知那家伙合作?”
  沈岭眨巴着眼睛看他,正想劝慰两句,突然外头小厮在关闭着的院落门外喊:“将军,将军!有圣旨!”
  杨寄想着盛铭的死状和满门被他屠戮的悲惨,自己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沈岭低声道:“不妨事,现在人家装糊涂,你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好了。面子上的事都要做得过去,毕竟名分上,他是皇帝!”
  杨寄换穿了朝服,疾步到门外,那里已经燃了香案,传旨的黄门,笑吟吟看着杨寄,等他三跪九叩行完了大礼,便朗声宣读道:“云则五色而为庆,三色而成矞。上柱国大将军杨寄,拯国难于危急,忠荩素励,才德昭彰,名动天下,闻达朝野。永康大长公主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珠联璧合,今下旨赐婚将军杨寄和永康公主皇甫道婵,赐册赐服,垂记章典。”
  杨寄听得有点懵,既是不完全听得懂文绉绉的词汇,也是没完全明白旨意中的意思。他抬头看看一脸喜气的传旨黄门,又回头看看跪在自己身后的沈岭,沈岭面色苍白,抿着嘴,一双修长的凤目突然睁大,瞳仁也变得格外明显。杨寄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圣旨确实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顿时就要发飙。
  他抬头对那黄门说:“中使,陛下是不是有所误会?杨寄有妻,不能叫公主做妾吧?”
  沈岭在他身后,低沉地,但是又严厉地喝道:“将军,少废话!先接旨!”
  杨寄又回头瞪着沈岭,耳边是那黄门的咳嗽声和慢悠悠、冷冰冰的解释:“奴只传旨,将军不妨请见陛下说话。”
  黄门把手中的圣旨卷起来,伸到杨寄头前,杨寄胸膛里像在燃烧一样,怒气几乎要炸开了,脑子里反而是一片混沌,捏紧了拳头不肯动弹。他觉得身后沈岭在捅他,心里更是火苗一蹿一蹿的:沈沅是你的亲妹妹啊!你叫我接旨?!
  沈岭轻声道:“何苦落抗旨不遵的话柄?”
  杨寄咬着牙,手一抬,抢夺一样把圣旨从那黄门手里拿过来,磕了个头恶狠狠道:“旨意我先接着,里头大约有误会,臣请见陛下,亲自解释!”
  送走传旨的,杨寄横着脸,气咻咻地看着沈岭。沈岭低头抚膝,半晌才说:“阿末,有一点你要搞清楚,他们如今不敢轻易动你,一是你的势力,二就是你的威望,如果缺乏理由,谁还是都害怕清议和民心。但是如果你自己作死,公然抗旨,那么,一个‘不臣之心’的欲加之罪,就够你落下风了。到时候,你看他们怎么一步步算计得你连喊冤的能力都没有!”
  杨寄握紧着拳头:“那你先告诉我,如果我接旨,阿圆会怎么样?”
  沈岭面色发白,但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一字字非常笃定:“桓温尚南康公主,以大司马、大将军之威,在家不敢有丝毫轻慢;王献之尚新安公主,被迫与妻子郗氏和离,王氏大族全体失声。”
  这些,足以说明杨寄和沈沅的命运了。
  

  ☆、第157章 锦囊妙计

杨寄读着沈岭翻给他看的王献之的传记,看得心里一脉冰凉。王献之是琅琊王氏的顶尖儿,这样的大世族,却不敢对抗皇室的赐婚。王献之与妻子郗道茂原是情意甚笃的良配佳偶,赐婚的圣旨到了,王献之不发一语,进到内室用艾草烧灼自己的双腿,硬生生把自己烧瘸,然后以“残疾”之名上书说自己配不上公主。
  结果彪悍的新安公主,就是看上了王献之,随便瘸的拐的,瞎的聋的,只要是活的,啥残疾的她都要!王献之只能与郗道茂洒泪挥别,重新迎娶公主。后来,离异后的郗道茂寄在叔叔婶婶篱下,很快泪尽而亡,王献之却与公主生下了孩子,和和睦睦过了一辈子,直到临终时,才敢表达自己对前妻的无限歉意。
  这放在后世可算是佳话,可是亲历之人,这其间的痛苦又与谁言?!
  杨寄由沈岭执笔,情深意切地写下了推辞的上表,而后他亲自到了宫中,声泪俱下地跪请皇甫衮,说自己与糟糠之妻情深义重,不愿抛弃妻子,求公主另适他人。然而,就如沈岭所想的,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卵用!
  杨寄简直怀疑小皇帝怀着满腔的恶意,虽然一脸的笑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而皇甫道知在一旁帮腔,其他大臣也随声应和,都道杨寄原来的妻子沈氏不过是市井屠户之女,门户低贱,实在不堪与上柱国大将军匹配,又说永康公主贤淑,对杨寄将军倾慕已久,势必成为良缘佳偶。
  杨寄想着永康公主在建邺养面首的传闻,几乎想吐。沈沅若出于无奈而失贞,他可以忍;但是娶个明知道是不守妇道的女人,哪怕是公主,他也觉得肮脏龌龊,难以忍受。可是,他毕竟是个粗人,面对朝臣们舌粲莲花的说服,他却没有本事舌战群儒,每每张口结舌,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寄拼命地忍着气,怕自己一个不慎说错了话会给抓到小辫子往死里整。憋着的气回家才能释放出来,沈岭看着他把将军府的大树踢得歪倒在一边,又看他砸掉了府里不值钱的粗瓷盘子,最后一拳头差点把实木的案几给敲碎了,手指关节全紫了,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开始问计:“二兄,我怎么说?我今天差点就想把永康公主的秽行说出来,忍了又忍,怕不妥当。你觉得能说吗?要能说,明儿谁再逼我,我就把这话喷他们脸上去!”
  沈岭默默地从里间拿出一封书信,默默地交给他。
  杨寄大喜:“原来二兄早有锦囊妙计!”
  沈岭看着他心急火燎地拆信封,说:“你把公主的名声毁了,又没有证据,你打算给自己按个大不敬的罪过么?十恶不赦哦!”
  杨寄拆着信封,笑道:“有了锦囊妙计,我自然可以不用这么做了——”话说了一半,他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张纸向沈岭抖得“哗哗”响:“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岭看着杨寄抖得厉害的手,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刚刚杨寄发起疯来那拳脚,沈岭自忖自己是受不住的。他退到安全的距离之后,才说:“你又不是不识字。和离文书而已,签一下不就结了?”
  杨寄不认识一样看着沈岭:“沈岭!你他妈是不是姓沈?阿圆和你是不是亲兄妹?你是考验我还是怎么着?我这几天心情不好,经不起考验!”
  都直呼其名加上国骂了,沈岭知道杨寄这会儿已经怒气攻心了,但是他也只能叹口气说:“我愿意啥!但是又能怎么办?”
  杨寄把和离文书狠命向地上一掷,暴跳如雷:“见了他娘的鬼了!!老子不干了行不行?!大不了就造——”沈岭冲过来,把那个没来得及出口的“反”字捂在了杨寄的嘴里。
  他也不怕杨寄的拳头了,瘦弱的小身板挺着,双目直视着杨寄瞪圆的双眼和眉间暴起的青筋,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你昏聩!”好一会儿才撒开捂嘴的手,气呼呼的胸脯起伏了两下,又道:“我告诉你,王谧给我写了信,他的一些故旧仍在秣陵的衙门里当差,说得了上头的指令,要找我阿父的茬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小门小户寻个罪愆,甚至栽个赃,按个莫须有的罪名都不是难事。弄倒阿父,阿圆少不得跟着受牵连,再以罪人之女的名义,强着你们和离,到那时,结果一样不说,阿父还要受牢狱之灾!”
  “那我也不离!”杨寄梗着脖子,脖子粗了一圈。
  沈岭冷冷地看他:“正好,连你一起办了。你看庾含章来不来救你!北府军、西府军,与你几年没见了,安分守己地蹲在丹阳和历阳,你看他们还为不为你造反了!”
  杨寄急得要哭,拳头在沈岭眼前舞,沈岭看得眼花缭乱,却毫不动弹,听杨寄带着哭腔的声儿:“怎么?我就认了?娶那个破鞋公主?!我和阿圆,就再也没有未来了?!”
  沈岭其实也心酸,好半日说:“先忍一忍,再看吧。”
  “再看个屁!”杨寄终究没敢把拳头挥在沈岭的头脸上,狠狠砸在一边的柱子上,砸得屋梁上的灰都扑簌簌往下掉,“我还不如回凉州——不,随便去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蹲着——眼不见为净!”
  沈岭逼近他,悄声道:“又不是没路,只是漫长些。”
  “什么路?!”
  “你先自己已经说了。”沈岭道,凝神盯着杨寄。
  杨寄一下子就了悟了,不就是被捂住的那个字吗?但是真的了悟了,他倒又愣怔了,造反可是大事啊!不是一嗓子喊出来就行的,万一不成功,多少人要给他杨寄陪葬,包括他心爱的阿圆和两个孩子!
  沈岭瞪视着他半天,嘲道:“又明白过来了?当龟孙子,忍吧!”
  杨寄蹲下来捧住头,“嗬嗬嗬”地不要脸皮地哭起来。
  痛定思痛,杨寄发现小皇帝这一招着实歹毒,他除了乖乖遵旨,别无他法。虽然气得肝儿痛,但既然准备当龟孙子,杨寄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和离文书薄薄的一纸,毛笔轻飘飘的一支,他那只能提三百斤石锁的手却提不动一样。
  沈岭催了又催,最后甩手道:“你今日不能让我看到你舍弃的决心,明日我就无望于你有能为了我妹妹而奋斗的决心!签不签,你看着办吧!”
  杨寄逼得没法儿,眼泪汪汪地在文书的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捺上了拇指印儿。“阿圆的名字怎么办?”
  “我来代替她签吧。”沈岭说。他看着那张和离文书,虽然是自己写的,但拈起笔感觉又不一样了,踌躇了半晌才郑重地把“沈沅”两个字写了上去,又把自己的拇指在印泥盒子里按了按,打量了半天才说:“总归不像。”
  正打算再按上去,突然外头小厮在帘子外头说:“将军,有人找。”
  “不见!”杨寄正一头不耐烦,伸手把眶子里的泪珠抹掉,恶声恶气地说。
  小厮犹豫着,陪着笑又道:“可那人说一定要见。不见就——”
  “不见就咋地?!”
  小厮觉出杨寄的声气儿不对,可外头那人也横啊,他也不敢不把话带到啊!他只好胆战心惊地说:“她……她说……不见她就吊死在将军府的门前。然后……然后让将军自己带孩子吧……”
  杨寄和沈岭面面相觑,突然抢着从门里向外冲:“阿圆!”
  沈岭自然挤不过杨寄,眼见着他一下子就窜出门外老远。但是沈岭紧步到得门口,却见杨寄还在二门的影壁前打转转。杨寄一看见沈岭,要紧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赔着笑说:“不行,我不敢这么去见阿圆,你好歹给我打个圆场。万一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就是跪下求饶都晚了。”
  这是沈岭责无旁贷的,他点点头说:“自然的。我帮你劝着阿圆。这毕竟是权宜之计,得让她忍一忍,将来总还有个盼头。”
  杨寄拼命点头:“对对对,你和她说,我和公主婚后,她千万忍一忍别改嫁,我们总有破镜重圆的一天呢!”
  沈岭听得这话好别扭,但是又没说错,只好也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说定了,杨寄深吸了一口气,沈沅此刻是凶悍的,还是悲痛欲绝的,还是气到歇斯底里的,他都不敢想,只能预备着面对了。
  他绕过影壁,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门房里,沈沅背对着门外的光站着,一手抱着阿火,一手拉着阿盼,既不在哭,也不在笑,冷淡的目光睥睨过来。
  “阿圆……”杨寄赧然发声,脸上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沈沅冷笑道:“原来你还敢见我。”又说:“你脸上这笑比哭还难看!进去,咱们慢慢说清楚。”又面向沈岭说:“阿兄,我好歹是和离的正主儿,瞒着我能瞒一世?”
  

  ☆、第158章 和离

沈沅跨过门槛,门上的人看着杨寄那畏缩的神色,也就都一点不敢动弹了,觑着这走进来的女子,还有她手里的两个玉娃娃般的的孩子,都是一般地昂然进到将军府里头。
  转过影壁,到了内里,杨寄一直大气都不敢出地跟在沈沅身后,她的背格外挺直,比以往瘦了一圈,仿佛连嶙峋的肩胛骨都从衣裳里透出来嶙峋的孤独来。看着沈沅的背影,杨寄都觉得鼻酸,进到里头,他赶紧上前拂净坐席,对沈沅低声下气地说:“阿圆,坐。”
  沈沅目视他笑道:“大将军,在我面前,装啥呢?不必了,贵易交,富易妻,乡村里的措大,多打了几石粮食,还想着换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呢!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拿来——”
  “拿……拿啥?”杨寄瞠目结舌。
  沈沅嗤笑道:“休书啊!”又自顾自笑道:“又或者,叫啥‘和离文书’?”她转向沈岭笑道:“阿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然是杨将军帐下最得用的主簿,怎么不给他出个靠谱点的主意?休书么,只要男方签了就行,何必弄份两个人都要签字按指印儿的和离文书呢?”
  “阿圆,不是这么回事……”杨寄迫不及待要解释,然而该他说话时,偏偏唇焦舌敝,牙齿打架,居然怎么说都颠三倒四说不清楚。
  沈岭要紧帮忙:“阿圆,这并不是阿末的本意。皇帝的命令下来——”
  沈沅打断道:“阿兄,我不要听。我只知道,现在的事实就是这个男人攀了高枝儿,要娶公主,随他是不是本意,我不拦着,不拖后腿。他将来当驸马爷当发达了,高看你一眼,你是他帐下的主簿,我们沈家也连带着能发达了。”
  沈岭给她噎得也无话可说。再解释,现在的事实都是拿沈沅的幸福来换的,他们都对不起她。沈岭沉默不语,好半日后方才从书房里把那份和离文书,连着笔墨印泥一道拿过来,说:“阿圆,情势这样了,你清楚就好,将来也不是没有希望,但是,人总不能凭着希望过日子,还是先把眼下的情形解决好。你是个勇敢的女子,我一直都知道。”
  沈沅一直瞪得圆溜溜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雾气,又突然凝结了泪珠,她抖着唇角,强行笑着:“对。我从来就不凭着希望过日子。”伸手接过那张文书,却又对沈岭说:“阿兄,有些字我不大认识,你给我念念。”
  沈岭念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再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听人念,连起来意思就容易明白了,沈沅边听边想着往昔和杨寄同甘共苦的时光,再想着自己要怎么坚强,怎么不在乎,可结果还是泪水涟涟。她带着泪,瞟了瞟蹲坐在一边一脸哀伤的杨寄,心里恨恨的,绝不会因为他的哀怜而减轻。她冷笑着说:“写得挺好。只是夫妻俩和离,那么大的事!怎么能避开我,就帮我签了和离的文书?”
  沈沅拈起笔,把沈岭已经为她签好的那个名字重新又描画了一边,画得又粗又黑,墨汁淋漓,又伸手要印泥:“那红印泥拿来,这是我自己个儿的命运,要看,我自己看,要签,我自己签,要押手印,我自己押。不需别人代劳!”
  杨寄看着那一根雪白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按在赤红的印泥盒里,沾染得指甲缝里都是血一般的鲜红色。他突然觉得心口痛不可耐,一把握住那只手,哀怜地乞求道:“阿圆……等等……”
  沈沅挣了两挣,哪里挣得过杨寄,看着面前男人也是一滴滴眼泪往下挂,万般不舍千般不愿的悔痛模样,又觉得怜他,又觉得恨他。他是有无奈,但是她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男人高升发达了,就可以抛弃以往心头之珠而去为了更高的目标不择手段?为什么到头来,总是女人要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冷言冷语地说话:“战场上杨将军挺杀伐果决的呀,怎么临了这么不中用?歌谣里唱的:‘锦水汤汤,与君长诀’,以后咱们各自寻各自的欢喜,各自宽心好了。我就不信,离了你,我沈沅就再嫁不出去,就成了个废物点心了!”
  沈岭劝道:“阿圆,你别往阿末的伤口上再撒盐了。”
  沈沅冷笑道:“我往他伤口上撒盐?那么你们以为我的这颗心就该是铁块做的?随便油盐酱醋,再加上大料花椒一起腌着,也腌不坏?!”她捂着心口,此时心脏真个就像被这些咸料浸着,五味杂陈。可她还是一昂头,做出全不在乎的样子来:“杨驸马,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我带着孩子过我的小日子,你呢,好好享你的福吧!”
  她用力把手一抽,全不顾及疼痛。杨寄听见她骨节挣出的“咔咔”声,生怕伤到了她,赶紧撒开手。沈沅手指上的红印泥,已经抹得杨寄手心里到处都是,剩下的被毫不犹豫地按在了和离文书上,在粗黑粗黑的“沈沅”二字旁,留下了淡淡的朱色指印。
  一直乖乖跪坐在一旁的阿盼突然摇了摇沈沅的手:“阿母,你们为什么要吵架?阿父惹你生气了?驸马是啥?”而刚刚还在熟睡的阿火,则突然哼哼唧唧哭开了,睁开的一双眼睛全是茫然。
  沈沅看着这一双儿女,心里万箭穿过一样,搂住女儿说:“不是吵架,只是要分开些日子。一会儿我们就再坐牛车,到秣陵你外祖家去。你不是最爱坐牛车么?”又抱着阿火哄。
  阿火闻到母亲的味道,脑袋往她胸怀里钻,又用手去扒拉沈沅的前襟。沈沅掩住衣襟,对女儿说:“阿盼,事儿办完了,咱们去外头牛车上。”
  杨寄不知死活地说:“阿圆,阿火这是饿了吧!你怎么不喂他呢?”
  沈沅居然有些脸红,恶狠狠回头道:“关你屁事!”
  杨寄不服:“阿圆,这可是我杨家的儿子,怎么不关我的事?”
  沈沅冷笑道:“谁说这是你杨家的?你忘了?当年你可是我们家的入赘女婿!这俩孩子都姓沈:沈盼,沈烽!”阿盼眨巴着大眼睛,又摇了摇母亲的手:“阿母,我不是叫杨盼吗?我不要叫‘审判’,不要嘛……”
  沈沅巴掌一举,威吓道:“皮又痒痒了?就是叫沈盼,再瞎咧咧我就揍你!”
  阿盼见势不妙,拔足飞扑到杨寄怀里,抬着头撒娇:“阿父阿父!救我救我!”父亲素来是她遮风挡雨的大树,一定会护她周全。杨寄低声劝道:“阿圆,你别和孩子置气……瞧阿盼给你吓得!”
  沈沅正在气头上,横了杨寄一眼,指着阿盼道:“你跟不跟我走?不走,你就别走了!”
  肚子饿的阿火在母亲怀里扭了半天,一口奶都没吃到,不由也嚎啕了起来。杨寄听着儿子的哭声,看着女儿的怯意,心里那个痛啊!他还待再劝,却不料沈沅的凶悍是有烈性做根基的,看都不看阿盼,拔脚就走。阿盼欲要去追,可是发觉父亲握着自己肩膀的双手颤抖不息,却没有挽留母亲的意思。小小的人儿已经懂得大人的神色,发觉出父母之间的不对劲来。她摇着杨寄的手,嚷嚷着:“阿父,你去追阿母啊!阿父,你们为啥要分开呀?!阿父,我要你,也要阿母啊!”
  小人儿的嚷嚷声渐渐带着哭腔,沈沅忍着泪,越发发足前奔,她怕自己再一回头,就无法再抛别一切离开。
  车轮辘辘而去。杨寄抱着阿盼,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阿盼又惊又怕:“阿父,你和阿母怎么了?我们为什么从荆州到这儿?阿母又为什么要回秣陵我的姥姥家?”
  沈岭上来摸着阿盼的脑袋,既是劝解她,也是在劝解杨寄:“大人间有好多不得已的事。阿盼长大就明白了。现在,阿母把你留在阿父这里,因为你总是维系他们的一条丝线儿,你在阿父这儿,弟弟在阿母那儿,阿父阿母就互有挂念,就不会真的分开。阿盼,你要相信,团圆的这一天是会到来的。”
  阿盼调皮时调皮,懂事时也很懂事,她抹了抹刘海,刘海已经被她父亲哭得湿漉漉的了。阿盼对杨寄说:“阿父,我会乖乖听话的。你要早一点和阿母在一起哦!”
  杨寄抬起红肿的眼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阿盼湿漉漉的头发,点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岭凝望着小外甥女,突然问:“那么,阿盼,你和阿母怎么会突然从荆州回建邺的呢?”
  杨寄这才发现自己遗漏了这样一个好重要的环节,立刻从伤怀中凝神回来,细细谛听阿盼的回答。
  

  ☆、第159章 弃妇

却说沈沅,上了牛车之后,终于再也伪装不出坚强的模样,抱着阿火大哭了一场,本来在急切地扒拉母亲衣襟的阿火,被她哭得奶也不吃了,一双小手伸出来摇啊摇的,似乎在摆手叫沈沅不要哭,不要哭。
  孩子!沈沅抱紧了阿火,抹去眼泪,怜爱地看着小家伙可爱的小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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