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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鬼-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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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熹趁势逼问:“严姑娘,你到底招是不招?” 
  地牢里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在等着严蕊开口,我也在焦急的等待。不过我等待的并不是对我生死的判决,而是希望知道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我嫉妒唐与正,因为严蕊为他历尽苦楚,而他本人却并不值得严蕊为他这样做。我其实是希望她招了算了的,就让那两个家伙斗去吧,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招了也没人怪她。 
  严蕊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坚毅,显然已做了决定。她走过来,蹲下来,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扬州鬼,你知道么,我这样倔强,不是为了唐与正,是为了替你我争一口气。其实我们都是一类人,就算力所不及,也要先拼一拼再说。你我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朱熹他难辞其咎。我恨他,他越逼我,我越不能让他得逞所愿。不过现在……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的。” 
  她站起来,朗声道:“朱大人,请命人放了他!” 
  朱熹哈哈哈的笑得十分畅快:“严姑娘果然是爽快人,可惜这本书我发现得晚了,不然你可以少受许多苦楚,我也可以少好多麻烦了。放了他,拿状纸来,给严姑娘画押。” 
  朱熹的笑声令我觉得非常刺耳,我最后看了严蕊一眼,然后趁大家都没注意我的时候,一头往旁边的铁柱子上撞了过去。

  ☆、进京

  如果我真的消了魂,这个故事当然要换一个人或者换一个鬼来讲。那一撞,把那只小白羊撞死了,我这个扬州鬼却又获新生,重新变成了一个鬼魂。这是个秘密,只有老谢知道,当然,我能重新变成鬼,也是他的功劳。在我之前,没有一个鬼魂在被人的唾沫定型以后,还能够形死而神不灭的,要不然人的唾沫也不会成为众鬼相传的必避之物。据老谢的分析,过去与我有类似遭遇的鬼魂形死则神灭,那是因为这个形体不适合鬼魂定居,所以一旦形死,三魂七魄就四散逃窜消亡,不能凝为一体。而我先是吃了肉灵芝,使得神清气爽,灵肉合一;撞柱子的时候又死志甚坚,意念专一,起了聚精会神的作用;然后又有此前被老谢喂进肚子的定魂珠,作为我刚获新生时无知无觉的灵魂的庇护所;最后嘛,就是老谢那夜在监狱外守着,看见我的遗体被抬出来,就赶紧找个机会,从羊肚子里掏出定魂珠,带回我们原先居住的陵墓,为我护法,让我饱经创伤的灵魂渐渐恢复了元气。 
  我的灵魂完全清醒,已经是在半个月之后。这半个月里,朱熹继续对严蕊严刑逼供,严蕊伤痛之余,愈发倔强,干脆一言不发。这些都是老谢出去探听到的流言,实情如何,他也不得而知。我自杀之后,朱熹害怕引来什么冤魂厉鬼,早已在地牢周围布置了道符佛物,老谢想进去探望严蕊告诉她我没事,都找不到机会。 
  扬州方面,我俩已经束手无策,于是昼伏夜出,去了京城临安。我们先后找到了宰相王淮,吏部尚书郑丙,侍御史张大经,这几个人果然都是唐与正一伙的,但是他们对于严蕊,只在口头上表示慰问,具体到怎么救人的问题上时,他们都推搪起来。他们都说,只要把朱熹调走,换个人来审这个案子,就可以把严蕊放出来了。但是朱熹陪他们耗上了,不肯走,他们也没办法。现在就是他们双方比耐性的时候了,看谁耗得过谁。最后他们都安慰我们说,朱熹不敢真的折磨死严蕊的,真要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治朱熹一个“严刑逼供致人死命”的罪,把朱熹给斗垮了。他们还分析说,根据严蕊在这个案子里的表现来看,她肯定可以坚持到最后,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而不是属于朱熹的。如此云云。 
  我们是装扮成和严蕊有交情的富商去拜访这些官员的,每次听了他们的胡诌,我都忍不住想过去暴捶他们一顿。幸好老谢还比较冷静,每次都把我拉住了。这么拜访了一圈下来,又过去半个月时间。我和老谢一商量,决定不再这么浪费时间,直接闯皇宫去。 
  我们的计划是:到御书房里做做手脚,改改圣旨什么的,怎么着也得尽快把严蕊救出去。

  ☆、入宫

  这时是绍兴三十二年正月,当政的皇帝是赵构。这个皇帝,年轻时名声还好,在徽宗的儿子里头,算是比较不错的一个,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中兴之主。他立国的时候,金兵肆虐,盗贼蜂起,也算是举步维艰,其情可悯。不过这个人恭俭仁厚,是个守成的君主;恬堕猥懦,却不是个治乱的帝王。他耳朵根子软,最易受奸臣摆布,先受惑于黄潜善、汪伯彦,后受制于秦桧,致使李纲见逐,宗泽贬死,赵鼎张浚相继遭贬斥,岳飞父子更是死于大功垂成之秋。大好抗金形势被他毁于一旦,“偷安忍耻、匿怨忘亲”的讥诮,于他来讲,可谓一针见血。 
  我跟老谢走在皇宫里,看着飞檐斗拱、玉柱金梁,心中不由得涌起兴亡之感,家国之思。再看看老谢,似乎比我还要感触良多。 
  我们找到御书房,却不能接近书桌上堆的那些奏折。书桌上的宝玺好象有辟邪的功能,我们每次一进到玉玺周围三尺的范围内,就会被弹出来。 
  无奈之下,我和老谢商量,决定在此守株待兔,等皇帝来了,直接跟他交涉,请他尽快处理严蕊的事情。为了少费口舌,方便起见,我们决定扮成岳飞父子显灵,就说严蕊跟我们是亲戚,让他帮帮忙。我们是这么想的,他这一朝,岳飞父子死的最冤,想必他也负疚于心,让他帮这么一个小小的忙,一定不在话下。 
  过了不久,赵构进来了。他头发斑白,满脸皱纹,本来只有五十多岁,看起来却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再看他那副愁眉苦脸的倒霉蛋模样,哪里象在做皇帝,倒象是在做苦工。 
  他磨磨蹭蹭走到书桌旁边,挑了几本奏折,随便看看就放下了,揉揉太阳穴,嘴里嘟哝着:“又没什么好消息。”然后抓起玉玺,看着它,神色木然,也不知在想什么,我猜多半是在发呆。 
  我不想再等他磨叽下去,于是变化成岳飞的样子现了身。 
  他见了,吓得直发抖,手一松,玉玺咣当一声,摔在地上。他自己也蹭蹭蹭后退几大步,坐倒在一张靠墙的小榻上。 
  “圣上……”我刚一开口,却听他尖叫起来:“出去,出去!你不是我害的,秦桧已经死了几年了,被你召去了,你的仇已经报了,不要来找我!” 
  我正要再说点什么,他却勉力镇定下来,沉声说道:“岳爱卿,我是君,你是臣,你是个精忠报国的人,可不要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来。”接着又喊:“人呢,快来人!人都哪里去了?”

  ☆、意外

  当然不会有什么人进来,这间御书房已经被我们做了手脚,里面的声音传不到外面去。 
  但是他吓得这样厉害,我也没办法跟他说上话,于是我使了隐身法,从他面前消失。他才总算安静下来,斜靠在墙上,呼呼的喘气。 
  我问老谢:“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老谢叹了口气,说:“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扮成他亲近熟悉的人,如爱妃内侍一类,去找他求情,可惜我们不熟悉宫掖,一时也不知道该扮谁去。要想救人,也就今天晚上有机会了,过了今晚,宫里一定会布置许多避鬼的东西,我们就不容易再进来了。” 
  他想了想,忽然拉住我的手:“有了,你来扮秦桧,他跟皇帝老儿关系好。” 
  我一把甩开老谢的手:“去,居然要我扮这个大奸臣!要扮你扮,我不干。” 
  老谢笑嘻嘻的说:“我又不急着救人。再说,你在装神弄鬼,变来变去这方面,的确比我有天赋。” 
  我想了想,咬牙道:“也罢,就扮一回秦桧好了,反正是为了救人。” 
  我扮成秦桧,努力在脸上堆满笑容,和颜悦色的去接近赵构。 
  赵构在闭着眼睛喘气,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我。我都快走到他跟前了,他才觉得异样,睁开眼,见了我,忽然一蹦三尺高,接着就哧溜溜窜到墙角,摇着手说:“别过来!你别过来。你还笑,不要笑了,你一笑准没好事。你怎么也来了,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我知道,你临死的时候,想让你儿子接替你的位置当宰相,可他的确不是那块材料啊,前不久,我还给他加封了一次呢,难道他家祭的时候没告诉你?你知道么,你死了以后,有多少人告你,想治你的罪,灭你的九族,都被我压下来了,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我被赵构这番话弄得一愣一愣的,看来他和秦桧,也是貌合神离。我一转眼,突然发现赵构还在旁边的小榻上,回望一下,墙角现在正跟我说话的那个也是赵构。我忽然明白了,大惊之下,鬼胆欲裂,指着在墙角说话的那个赵构问:“你,你怎么出来了?” 
  赵构也忽然明白了,原来他已经被我吓得魂不附体,刚才跳到墙角的是他已经离体的魂魄。“我死了?我死了!”他惶惶不安,三魂七魄开始松动分开,四散逃逸。 
  我赶紧从怀里掏出定魂珠,去收他的魂魄。老谢看事情紧急,也跑了过来,帮我的忙。我们忙了一大通,直到在御书房里再也找不到散落的魂魄了,这才停下来。我们围着定魂珠看来看去,数来数去,却只有二魂五魄在,还有一魂二魄,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了。 
  老谢脸色凝重:“兄弟,我们闯了大祸了!”

  ☆、诀别

  “我们吓死了一个皇帝。”老谢说,“这下子,人间鬼界,不知有多少人和鬼要受到我们牵连,要遭到严厉惩处。” 
  我看着定魂珠说:“还有二魂五魄在,难道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么?” 
  老谢摇摇头说:“就算我们施法,把这二魂五魄逼进他的躯体里,那也是个失魂落魄的皇帝,不管是人还是鬼神,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我们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在那里发呆。 
  眼看天色将明,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对老谢说:“有了,我来借尸还魂。”说着几步跨进赵构的尸体。 
  “赵构”又活了过来,我觉得自己老态龙钟,浑身酸痛。心中明白:那个好不容易变回的潇洒的鬼的形象,从此又与我无缘了。而与谢元卿、严蕊这样的老朋友之间,只怕也是后会无期了。 
  “兄弟,”老谢拉着我的手说,“你可知道,一旦事情败露,你将遭受地狱里多少酷刑的折磨么?” 
  “就算败露了,我也不会连累他人。我就说是我贪慕荣华,所以装成厉鬼吓死皇帝,然后鸠占鹊巢。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好了。”我笑着安慰老谢:“何况,这件事多半不会泄露。我复活为鬼魂的事,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早已从鬼籍上除名。现在少了我这个鬼,也不会有人知道。而赵构魂飞魄散的事,除了我俩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鬼神仙知晓。” 
  老谢点点头:“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为了不启人疑窦,我今后是不会再来看你了。你在这里举目无亲,自己要事事小心,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来。” 
  我们依依惜别,老谢走出去前,忽然最后一次回头问我:“这件事情,要告诉严姑娘么?” 
  我心中一痛,勉强笑道:“告诉她吧,免得她以为我为她撞死了,心里歉疚不安。她嘴巴紧,不会泄密的。” 
  老谢点头答应,正要走,我又叫住他:“回去以后,想办法给我一次你们的消息。一次,一次就够了,我想知道你们过得怎么样。” 
  “好的,就一次,我会把消息夹到官员的奏折里,你注意查看。”老谢冲我一拱手,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别 
  “我们吓死了一个皇帝。”老谢说,“这下子,人间鬼界,不知有多少人和鬼要受到我们牵连,要遭到严厉惩处。” 
  我看着定魂珠说:“还有二魂五魄在,难道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么?” 
  老谢摇摇头说:“就算我们施法,把这二魂五魄逼进他的躯体里,那也是个失魂落魄的皇帝,不管是人还是鬼神,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我们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在那里发呆。 
  眼看天色将明,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对老谢说:“有了,我来借尸还魂。”说着几步跨进赵构的尸体。 
  “赵构”又活了过来,我觉得自己老态龙钟,浑身酸痛。心中明白:那个好不容易变回的潇洒的鬼的形象,从此又与我无缘了。而与谢元卿、严蕊这样的老朋友之间,只怕也是后会无期了。 
  “兄弟,”老谢拉着我的手说,“你可知道,一旦事情败露,你将遭受地狱里多少酷刑的折磨么?” 
  “就算败露了,我也不会连累他人。我就说是我贪慕荣华,所以装成厉鬼吓死皇帝,然后鸠占鹊巢。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好了。”我笑着安慰老谢:“何况,这件事多半不会泄露。我复活为鬼魂的事,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早已从鬼籍上除名。现在少了我这个鬼,也不会有人知道。而赵构魂飞魄散的事,除了我俩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鬼神仙知晓。” 
  老谢点点头:“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为了不启人疑窦,我今后是不会再来看你了。你在这里举目无亲,自己要事事小心,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来。” 
  我们依依惜别,老谢走出去前,忽然最后一次回头问我:“这件事情,要告诉严姑娘么?” 
  我心中一痛,勉强笑道:“告诉她吧,免得她以为我为她撞死了,心里歉疚不安。她嘴巴紧,不会泄密的。” 
  老谢点头答应,正要走,我又叫住他:“回去以后,想办法给我一次你们的消息。一次,一次就够了,我想知道你们过得怎么样。” 
  “好的,就一次,我会把消息夹到官员的奏折里,你注意查看。”老谢冲我一拱手,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忘忧(结局)

  这一天,我称病没有早朝,休息了一个上午。下午的时候,我把丞相王淮宣进御书房来,要解决严蕊的事。 
  我问:“朱熹告唐与正的案子,可有结果了么?” 
  “禀圣上,朱熹一直查无实据,却又不肯放手,我们正要恭请圣裁呢。” 
  我怒道:“几个大臣互相攻讦了三个月,已经不成体统了。还要把一个名妓夹在当中,严刑拷打,更加不象话。现在街谈巷议,都是骂这几个官员,夸那一个□□的。连朕这样在深宫里呆着的人,都听到不少难听的议论了,可见这件事情的影响有多坏。朱熹这人不识大体,朕本来派他去视察旱伤各州,解灾民于倒悬,他却为了这件事纠缠不休,滞留扬州不去,就将他免了职,让他回家好好反省反省。唐与正持身不正,现在既已停职,就叫他在家好好修身养性,江西提刑的职务,另委他人好了。扬州王知府也有不是之处,严蕊这件案子,本来该他来审,他倒好,任凭朱熹来办。把王知府调离扬州,另派岳霖去扬州任知府,让岳霖来审严蕊的案子罢。这几件事情,你快点去办,不要再拖拖拉拉的了!” 
  “皇上明断,微臣马上去办,马上去办!”王淮都快被我这通话吓傻了,唯唯诺诺,赶紧退了下去。 
  我差点乐坏了,前些天四处求告无门的事情,想不到就此轻易解决。 
  我小心谨慎,少说多看,含含糊糊的做了几个月皇帝,居然也没被人看破。这也幸亏赵构是个没本事没决断的皇帝,不然的话,我哪能那么轻易混过去? 
  有一天,我查看奏折的时候,看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彩笺夹在里面,那是严蕊的笔迹。笺上写着一阕《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风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我心中一动,知道这是老谢和严蕊给我的最后一次消息了。 
  再看看那封奏折,却是扬州知府岳霖写的严蕊一案的处置结果。原来他就任扬州知府的时候,严蕊已经奄奄一息。于是他派名医调治了几个月,不久前严蕊才能起床受审。在公堂之上,严蕊口占一阕《卜算子》,表述自己脱籍的愿望,并请岳霖成全。岳霖自然从其所愿,这件事和这阕词就此传遍扬州,成为一时佳话。 
  看到这个奏折,我心愿已了,不想再提心吊胆的做这个冒牌皇帝,于绍兴三十二年六月传位给皇太子,自己退处德寿宫,做起了太上皇。 
  赵构的躯体虽然衰弱,却因为我心境开朗,做太上皇又不用操劳国事,竟然被我用到了八十一岁我占用这个躯体的时候,他是五十六岁。也就是说,我舒舒服服的当了二十五年的太上皇。 
  庄子说,相濡以沫,未若相忘于江湖。我和严蕊二十多年不通音问,也算是相忘于江湖了。我们现在的日子都过得不错,我是锦衣玉食,珠围翠绕,她是山花满头,莫问归处。 
  可是,与现在逸乐的太上皇生活相比,我更愿意做一只小羊,依偎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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