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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罗伯特·西尔弗伯格短篇科幻小说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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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人怪模怪样的。你是英国人吗?”
  “美国人。”
  “哦,”皮萨罗索似乎还是不懂,“美国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张脸有些颤动,模糊了一阵。它周围厚厚的白云又神秘地躁动起来。然后,那张脸稳定下来说:“美国是一个国家,在秘鲁北面。它可大啦,那里居住着许多人。”
  皮萨罗索耸了耸肩:“我压根儿不知道那些地方,或者说知道得很少。有一个叫做佛罗里达的半岛,对吗?而且还传说有不少黄金城呢,不过我想只是传说而已。我在秘鲁发现了金子,足够了。还是谈这个吧,我是在天堂吗?”
  “不是。”
  “那么是地狱吗?”
  “也不是。你是在——这很难解释,实际上——”
  “我是在美国?”
  “是的,在美国,是的。”
  “还有,我死了吗?”
  对方沉默片刻。“不,没有死。”那声音不安地说。
  “我想你在撒谎。”
  “如果你死了,我们怎么能交谈呢?”
  皮萨罗索嘶哑着嗓子笑起来:“你问我吗?我对我在这里的一切遭遇连一点头脑都摸不到。我的神父在哪里?我的侍从在哪里?把我的兄弟找来!”他怒目圆睁,“怎么样?干吗你不把他们给我找来?”
  “他们不在这里。你独自在这里,皮萨罗索。”
  “在美国,我独自在你们美国?那么,让我看一看你们美国吧。有这样一个地方吗?美国全是云彩和旋转的光吗?美国在哪里?让我看一看美国吧,向我证明我在美国吧。”
  来自旋风的声音突然说:“瞧,皮萨罗索,这就是美国。”
  一幅图画展现在云端上,皮萨罗索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从来没有想像过这种图画。它像一道大门开启在他面前,将他卷进去,带着他掠过一幕幕不断变化、璀璨夺目的场景,宛如飞行在大地高空,俯瞰一幅美不胜收的神奇画卷。他看见没有围墙的城市,一根根犹如无穷无尽的银链伸向远方的公路,巨湖、大河、高山,这一切一掠而过,令他目不暇接。不一会儿,他的头给搅晕了:高楼大厦比最高的教堂塔尖还要高,闪闪发光的金属战车没有马拉,人群密密麻麻,大地无边无际,这一切既紧凑,又复杂如迷津。目睹眼前的山山水水,他昔日的贪婪又攫住了他:他想征服这片奇异的大地,占领它,紧紧地握在手里,抢走一切有价值的东西。
  图画消失了,他那颗激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他哈哈大笑起来。“秘鲁!”他叫道,“秘鲁与你们美国相比,简直微不足道!秘鲁只是一个洞!秘鲁只是一团泥。我好愚蠢!有比秘鲁宏伟千倍的美国,我却偏偏跑到秘鲁去!我想我在美国能够发现什么呢。”他舔了舔嘴唇,眨了眨眼睛,接着,他格格地笑着说,“别害怕。我不会征服你们美国的。现在我人老了,力不从心了。就是回到当年,也许美国对我来说也太庞大了。也许——”他对着短头发、没有胡须的美国人那张愁眉苦脸一阵狂笑,“我真的死了,难道不是吗?我感觉不到饥饿、疼痛、口渴,我用手摸我的身体,却空空如也。我好像一个梦中人,可这不是梦呀。我是一个鬼魂吗?”
  “不是——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鬼魂!不完全是!连猪猡也不会说这种胡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用你理解的话不好解释,皮萨罗索。”
  “我是死了。但毕竟没有下地狱过去后,我仍然在尘世,只是时代大不相同了。我像死人一样沉睡,现在又醒来,睁开眼睛一看,时代远远超过我生前的时代,这是美国时代。难道不是吗?现在谁是国王?谁是教皇?今年是哪一年?是1750年?还是1800年?”
  “2130年。”那张脸迟疑了一下说。
  “哦,”皮萨罗索若有所思地翘了翘下嘴唇,“那么,谁是国王?”
  停顿许久。那张脸终于说:“西班牙现在的国王是阿方索二十一世。”
  “ 哦。哦。那么谁是教皇呢?”
  又是停顿。怎么连教皇的名字都不知道,一问就哑了?太奇怪了。此人不管是不是魔鬼,反正是个傻瓜。
  “庇护,”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才说,“庇护十六世。”
  “庇护十六世,”皮萨罗索黯然神伤,“耶稣圣母呀,庇护十六世!我怎么啦?我早已死去了,可我的罪恶仍然没有洗清,我仍然能感觉到罪恶像稀泥一样沾在我的皮肤上。你是一个巫师,你这个美国佬,你使我死而复生了。是吗?是吗?是这样的吗?”
  “多少有点像,皮萨罗索。”那张脸承认道。
  “你说的西班牙语怪声怪气的,是因为你不知道正确的说法,对吗?甚至连我说西班牙语也怪声怪气的,我说话的声音不像我自己的声音。现在没有人说西班牙语了,是吗?是吗?只有美国人才说,是吗?可是,你一开口,西班牙语就走样了,而且你还让我说同样蹩脚的西班牙语,还以为这就是我当年说的西班牙语呢,不过你错了。当然,你能够创造奇迹,但我想你却不能把一切都做得尽善尽美,即使在2130年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也办不到。对吗?对吗?”皮萨罗索目光灼灼,俯身向前,“你有什么话说?我不能读书写字,你就认为我是傻瓜吗?我并不是这么愚昧,对吗?我理解的事物很快。”

  咔嚓一下接触中断了。
  坦纳木然而坐,两手颤抖,嘴唇紧闭。
  全息图像库里,此时此刻的皮萨罗索不过是一抹遥远的光彩,只有坦纳的拇指那么大,在旋涡云中打手势。他那蓬勃的生命力,他那盛气凌人,他那执著的好奇心,他那威猛的仇恨与嫉妒,他那在充满传奇色彩的生涯中练就的伟力,他皮萨罗索的所有气质,所有这一切,坦纳刚刚才感受到,可在弹指一挥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稍息片刻,坦纳惊魂甫定。他向理查森转过身去。“怎么回事?”他问。“我不得不中断接触。我不想让你告诉他,他是怎么死的。”
  “我来本就不知道呀。”
  “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想冒险让你信口开河。无法预测那种消息会给他造成什么样的心理冲击。”
  “听你说话的口气,他似乎是活人似的。”
  “难道他不是吗?”理查森反问道。
  “他太不可思议了,”坦纳说,“真的不可思议。他的活力——我能够感受到一股一股地向我灌来,还有他的头脑,太敏捷了,一点就通。甚至还猜测他准是在将来呢,想知道哪一世教皇在位,想知道美国是什么样子。还有他的傲慢!他告诉我现在他不能征服美国了,要是早些年,他也许会不去印加帝国,而要试一试美国,但现在不行了,他人老了,力不从心了。真是不可思议!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惊慌失措,甚至他意识到他肯定已经死了多年时,也显得镇定自若,甚至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坦纳皱了皱眉头,“当你编这个程序的时候,你究竟将他设计成多大年纪?”
  “大约60岁。征服印加帝国后的五六年,他去世前的两三年。也就是说,在他权利的巅峰时期。”
  “我想你不能让他知道他死亡的确切原因。他看上去太像鬼魂了。”
  “我们正是这样想的。我们将他的猝死时间假设在当他已经实现了他的所有目标,当他已经成为了完整的皮萨罗索的时候。但在他寿终正寝之前,他不必知道这个情况,谁也不必知道。所以,我才突然中止你们之间的接触,明白了吗?怕万一你知道,并且告诉他。”
  坦纳摇摇头:“我即使知道,也早就忘了。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和他猜测的完全一样:死在他的战友们的手里。”
  “这么说来,他有预感?”
  “在我们设计的他那个年龄,他已经知道南美洲发生了内战,征服者们因分赃不平而闹内讧。我们将这些信息输入给他,使他知道他的伙伴阿尔马格罗与他反目成仇,战败后被处决。他不知道但却可以推测的是,阿尔马格罗的朋友将冲进他的家中,谋杀他。他的推测与将要发生的不谋而合,应该说与实际发生的不谋而合。”
  “太不可思议了,如此神机妙算。”
  “他是一个婊子养的,但他也是一个天才。”
  “是真的吗?还是你设计程序时,把他制造成这么英明的?”
  “我们输入的是他生活的客观事实、历史事件以及他对事件的反应,再加上他的同时代人以及后来熟悉历史档案的历史学家的评论,从而大大丰满了他的性格的。我们输入大量的这种信息,使他的整个气质更完整。这不是我的气质,也不是从事这个项目的其他人的气质,哈瑞。你一旦输入皮萨罗索所经历的事件以及他对事件的反应,你就得到了皮萨罗索,你就得到残忍加天才的气质。如果你输入不同的信息,你就得到不同类型的人。另外,这次实验我们终于看到,只要方法得当,从计算机输出的东西大于输入的信息之和。”
  “你肯定吗?”理查森说:“你注意到他抱怨他以为你说的是西班牙语没有?”
  “注意到了。他说这种西班牙语听起来很怪异,现在似乎没有人会讲纯正的西班牙语了。这我不大明白,你建立的接口说的是蹩脚的西牙语吗?”
  “显然是,” 理查森说,“谁也不知道16 世纪西牙语究竟是怎样发音的,我们只能猜测。看来,我们猜得不准。”
  “可他怎么会知道呢?是你把他合成的呀!如果你不知道他那个时代的西班牙语是怎么发音的,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这个我压根儿不知道,” 理查森轻声说,“但他的确知道。”
  “他的确知道吗?还是他在玩皮萨罗索式魔鬼游戏,以困惑我们?这是因为你在他的性格中设计有魔鬼性。”
  “我想他的确知道。”理查森说。“那么,他是从哪里发现的呢?”
  “在哪里,我们不知道,但他知道。就在我们通过置换网络输入的数据里的什么地方,但我们不知道,即使我们想方设法去找,也找不到。他不可能耍魔法,无中生有,但却能将我们觉得互不相干的支离破碎的信息组合起来,加工成新的信息,从中得出对他来说有意义的结论。这就是所谓的人工智能,哈瑞。我们终于得到一个多少像人脑一样工作的程序:能进行跳跃式的直觉判断,这种判断来得太突然,范围太宽广,似乎是不可理喻,无法定量化的。我们已经输入了足够的数据,所以他能够吸收表面上互不关联的数据,从而获得新的信息。我们在全息图像库里拥有的不是一个只会鹦鹉学舌的木偶,而是一个认为它就是皮萨罗索,像皮萨罗索一样思维,知道皮萨罗索所知道,但我们却不知道的东西。这意味着我们在人工智能领域取得了质的飞跃,这就是我们所追求的目标。真还有点令人畏惧呢,我一想就感到浑身发抖。”
  “我也是,”坦纳说,“但与其说畏惧,还不如说惊恐。”
  “惊恐什么?”
  “既然知道他有能力超越设计他的程序,你怎么能肯定他不能控制你的网络,跑出去呢?”
  “这在技术上是不可能的。他不过是电磁脉冲,只要我愿意,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毁掉他。不必惊慌。相信我吧,哈瑞。”
  “但愿如此。”
  “我可以给你看一看简图。是的,我们通过计算机得到一个奇迹般的模拟。但毕竟是模拟,不是毒蛇,不是人狼,不是任何超自然的东西,只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计算机模拟。”
  “好吧,”坦纳终于说,“也许我有点大惊小怪,也许我的话听起来有点愚昧。我不怀疑你们能够将你们的那些幽灵一直装在它们的匣子里。”
  “没问题。”理查森说。“但愿如此。”坦纳说,“那么,你下一步干什么?”里查森满脸困惑。“我的下一步吗?”
  “我想你立刻着手设计第二个模拟人。”
  “这个——行,行,没问题。”
  “卢,设计好后,能不能将他放在全息图像库里,与皮萨罗索呆在一块?”理查森感到震惊:“你是想他和皮萨罗索交谈吗?”
  “是的。”
  “我想能做到,”理查森谨慎地说,“应该做得到。没问题,没问题。”他强装笑脸。
  在以前坦纳在该项目中一直保持低姿态,只是一位名义上的领导,一位观察家,一位局外人。现在,他却一改常态,要介入项目的进程了,显然理查森不知道他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坦纳看出理查森显得焦躁不安。
  过了一会儿,理查森说: “我们下一步试谁,你心里有数吗?”
  “试一试苏格拉底如何?”

  他的脚下周围白云翻滚,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由白羊毛组成的。
  他纳闷是不是在下雪,这对他来说可是件新鲜事。雅典偶尔也下雪,但只是飘一点小雪,朝阳一出来就融化了。此时,他四周的白色居然没有寒冷的感觉。然而,他脚下的云究竟是怎么一会事?他想,云仅仅是蒸气、空气和水,它们的天然地方是在天上。聚集在脚下的云并没有云的特性。是不寒冷的雪吗?是没有浮力的云吗?这里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各自应有的属性。
  他似乎在行走,但脚下却空空如也,更像是在空中行走。可是,人怎么能够在空中行走呢?阿里斯托芬在一个无情嘲弄他的剧本里,倒是描写他坐在一只篮子里腾云驾雾,并且让他说什么“我在遨游天空,眺望太阳。”
  不过,那是阿里斯托芬戏弄他,尽管他的朋友们替他打抱不平,他本人倒不怎么在意。再说,那只是一个剧本而已。
  这次,他倒是真的感觉在遨游天空了。也许他在做梦,梦中他果真将阿里斯托芬的剧本变成现实了。那段优美的台词是什么?
  “我必须悬浮我的大脑,将我的神思与蓝天融为一体,以便探索宇宙万物。”
  好一个阿里斯托芬!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神圣的东西!当然,真正神圣的东西除外,如智慧、真理、道德。
  “如果他老是呆在地面,自下而上思考事物,他就什么都不会发现:因为地球的引力总是吸引思想的活力。”苏格拉底忍不住笑了。
  他将双手放在面前细细研究着:短而粗的手指,结实有力的手腕。这就是他的手。这双长满老茧的手使他一生受益无穷,他像父亲一样干过石匠,参加过雅典自卫战,在运动场上受过训练。然而,现在他用手摸脸,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这里应该是下巴、前额、塌鼻子、厚嘴唇,可却一无所有。他摸着的是空气。本来是脸的地方,他的手却对穿对过。他双手用力互压,却毫无感觉。
  他自忖: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也许,这是年轻的柏拉图喜欢驻足凝思的一方净土,这里的一切都是尽善尽美,都是虚无缥缈的。我周围是理想之云,并非实实在在的云。我踏在上面行走的是理想之空气。连我苏格拉底自己也是从我那卑俗的肉体解脱出来的理想。是这样的吗?有可能。
  他伫立一会儿,思索可不可能。他转念一想,这说不定是死后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许会遇见神。也许诸神愿意屈尊和我交谈。雅典娜和我谈智慧,赫耳墨斯和我谈速度,阿瑞斯和我谈勇敢,还有宙斯和我谈——谈什么都行。不用说,我在诸神面前会像个傻瓜,但这不要紧:凡是奢望与诸神平起平坐交谈的人都是傻瓜。我不抱幻想。
  苏格拉底举目仰望,只见天空金灿灿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微笑,穿行在波谲云诡的世界中,去寻找诸神。

  坦纳说:“现在你有什么想法?仍然悲观吗?”
  “现在还难说。”理查森满脸愁容。“他看起来像苏格拉底,是吗?”
  “这是最容易做到的。我们掌握了大量对苏格拉底的描写:扁平大鼻子、秃顶、厚嘴唇、短脖子,这些描写都来自认识他的人。正如人人都能认出福尔摩斯或者唐·吉诃德一样,这张标准的苏格拉底脸人人都能认出。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脑子里的所想所思,那才决定我们是否真的合成了苏格拉底。”
  “他在那儿漫游的时候,显得平静、幽默,十足的哲学家风度。”理查森阴郁地说:“我仍然很怀疑。我们已经试了新的视差滤波器。但恐怕我们要遇到从前法国人实验唐·吉诃德、我们实验福尔摩斯、摩西、恺撒时所遇到的同样问题。神话与幻想对数据的污染太大了。苏格拉底穿过历史的迷雾向我们走来,已经是半真实半虚构的,说不准全是虚构的了。就我们所知,我们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柏拉图对他的虚构,正如柯南道尔对福尔摩斯的虚构。所以,我担心我们将得到的是一个二手货,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一个缺乏智慧闪光的东西,而我们追求的恰恰是智慧。”
  “可是新滤波器——”
  “也许,也许。”坦纳固执地摇摇头:“福尔摩斯和唐·吉诃德是百分之百的虚构,他们是作者为我们杜撰出来的,是以一维的方式存在的。只要拨开后来读者与评论家误读曲解的迷雾,就会真相大白:原来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也许柏拉图出于自己的目的虚构了许多关于苏格拉底的东西,但还有许多东西不是虚构的。他真正存在过,他确确实实在公元前五世纪参与了雅典的事务。除开他与柏拉图的对话录外,他还在他的许多同时代人所写的书中占有显要位置。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你所追求的视差效果——从多种角度审视他,是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们实验摩西就毫无进展。难道他是虚构的吗?”
  “谁说得准?你能得到的依据只有《圣经》以及《圣经》评论,显然信息有限。”在坦纳看来,理查森的悲观失望肯定是一种防卫机制,用来避免新的失败可能。苏格拉底毕竟不是他理查森的选择,再说,这次他已经使用了新的加强增强型方法即视差程序,视差程序是人工智能程序的最新改进版。
  “干吧,”坦纳说,“把皮萨罗索调出来,让他俩对话。到时候,我们就会发现你设计的苏格拉底究竟怎么样?”

  远方又是一阵骚动,珍珠色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朦胧的小黑点,在微光闪烁的白色背景里犹如一块污垢、一个瑕疵。
  皮萨罗索心想又来了一个魔鬼,也许和前一个一样,是个美国人,只想露出一张脸:短头发,没有胡子。可是,当这个人走近时,皮萨罗索看出他不像前一个。短而粗的身材,宽肩膀,厚胸膛,几乎秃顶了,胡子又浓又密,乱蓬蓬的,显得苍老,至少60岁,说不定有65岁了。相貌丑陋,鼓眼睛,塌鼻子,鼻孔张得大大的,脖子短得仿佛他那颗硕大的头是直接从躯体伸出来似的。穿了一件破烂的棕色薄长袍,赤着一双脚。
  “喂,”皮萨罗索叫道,“你!魔鬼,魔鬼!你也是美国人吗?”
  “对不起。你是说‘雅典人’吗?”
  “我说的是美国人,先前那个人就是。魔鬼,你也是从美国来的吗?”
  来人耸了耸肩:“不是,我想不是。我是雅典人。”魔鬼的眼睛闪射出好奇、嘲弄的光芒。“是希腊人吗?这个魔鬼是希腊人吗?”
  “我是雅典人,”丑八怪重复道,“我名叫苏格拉底。我不能告诉你希腊人是什么人,除非希腊人是你称作的雅典人。”他说得很慢,而且老是重复,就好像痴人呓语。
  皮萨罗索以前遇到过这种人,根据他的经验,这种人实际上是大智若愚。于是,一种好奇感油然而生。
  “再说,我不是魔鬼,我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得你一眼就看出了。”
  皮萨罗索哼了一声说:“你喜欢咬文嚼字,是吗?”
  “这不是什么低级趣味,朋友。”来人说着就随便将手抄在背后,安详地伫立着,脸上挂着微笑,凝视远方,身子悠闲地前后摇晃。

  “怎么样?”坦纳说,“这是不是苏格拉底?”
  理查森抬起头来,点了一下。他似乎既如释重负,又有些疑惑:“我得承认,还不错,他显得栩栩如生。”
  “他很有性格,不是吗?”坦纳说,“我很欣赏他走到皮萨罗索面前的风度,落落大方。他一点也不怕皮萨罗索。”
  “有什么好怕的?”
  “难道你不怕吗?假如你来到上帝才知道的鬼地方,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那里的,突然你看见 皮萨罗索这样凶神恶煞的怪人,身披铠甲,手持长剑,站在你面前——”坦纳摇了摇头,“也许不怕。他毕竟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什么都不怕,只怕枯燥。”
  “再说,皮萨罗索仅仅是模拟人,仅仅是软件。”
  “这个你一直在讲。可是苏格拉底并不知道。”
  “是呀,”理查森说,他似乎沉思了一阵,“也许这里有名堂。”
  “什么?”
  “如果我们的苏格拉底像柏拉图所描写的苏格拉底——而且也应该像,那么他就可能招人讨厌。也许皮萨罗索不喜欢苏格拉底玩的语言小把戏,如果皮萨罗索真不想玩的话,那么我想从理论上讲,他就有可能做出攻击性的反应。”
  坦纳大吃一惊,他猛然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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