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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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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是真州人。丈夫是永嘉县尉,姓崔名英,一向不曾敢把实话对人说,而今
在夫人面前,只索实告,想自无妨。”随把赴任到此,舟人盗劫财物,害了丈夫
全家,自己留得性命,脱身逃走,幸遇尼僧留住,落发出家的说话,从头至尾,
说了一遍,哭泣不止。
夫人听他说得伤心,恨恨地道:“这些强盗,害得人如此!天理昭彰,怎不
报应?”王氏道:“小尼躲在院中一年,不见外边有些消耗。前日忽然有个人拿
一幅画芙蓉到院中来施。小尼看来,却是丈夫船中之物。即向院主问施人的姓名,
道是同县顾阿秀兄弟。小尼记起丈夫赁的船正是船户顾姓的。而今真赃已露,这
强盗不是顾阿秀是谁?小尼当时就把舟中失散的意思,做一首词,题在上面。后
来被人买去了。贵府有人来院,查问题咏芙蓉下落。其实即是小尼所题,有此冤
情在内。”即拜夫人一拜道:“强盗只在左近,不在远处了。只求夫人转告相公,
替小尼一查。若是得了罪人,雪了冤仇,以下报亡夫,相公、夫人恩同天地了!”
夫人道:“既有了这些影迹,事不难查,且自宽心!等我与相公说就是。”
夫人果然把这些备细,一一与高公说了。又道:“这人且是读书识字,心性
贞淑,决不是小家之女。”高公道:“听他这些说话与崔县尉所说正同。又且芙
蓉屏是他所题,崔县尉又认得是妻子笔迹。此是崔县尉之妻,无可疑心。夫人只
是好好看待他,且不要说破。”高公出来见崔俊臣时,俊臣也屡屡催高公替他查
查芙蓉屏的踪迹。高公只推未得其详,略不提起慧圆的事。
高公又密密差人问出顾阿秀兄弟居址所在,平日出没行径,晓得强盗是真。
却是居乡的官,未敢轻自动手。私下对夫人道:“崔县尉事,查得十有七八了,
不久当使他夫妻团圆。但只是慧圆还是个削发尼僧,他日如何相见,好去做孺人?
你须慢慢劝他长发改妆才好。”夫人道:“这是正理。只是他心里不知道丈夫还
在,如何肯长发改妆?”高公道:“你自去劝他,或者肯依因好;毕竟不肯时节,
我另自有说话。”夫人依言,来对王氏道:“吾已把你所言尽与相公说知,相公
道:‘捕盗的事,多在他身上,管取与你报冤。’”王氏稽首称谢。夫人道:
“只有一件:相公道,你是名门出身,仕宦之妻,岂可留在空门没个下落?叫我
劝你长发改妆。你若依得,一力与你擒盗便是。”王氏道:“小尼是个未亡之人,
长发改妆何用?只为冤恨未伸,故此上求相公做主。若得强盗歼灭,只此空门静
守,便了终身。还要甚么下落?”夫人道:“你如此妆饰,在我府中也不为便。
不若你留了发,认义我老夫妇两个,做个孀居寡女,相伴终身。未为不可。”王
氏道:“承家相公,夫人抬举,人非木石,岂不知感?但重整云鬟,再施铅粉,
丈夫已亡,有何心绪?况老尼相救深恩,一旦弃之,亦非厚道。所以不敢从命。”
夫人见他说话坚决,一一回报了高公。高公称叹道:“难得这样立志的女人!”
又叫夫人对他说道:“不是相公苦苦要你留头,其间有个缘故。前日因去查问此
事,有平江路官吏相见,说:‘旧年曾有人告理,也说是永嘉县尉,只怕崔生还
未必死。’若是不长得发,他日一时擒住此盗,查得崔生出来,此时僧俗各异,
不得团圆,悔之何及!何不权且留了头发?等事体尽完,崔生终无下落,那时任
凭再净了发,还归尼院,有何妨碍?”王氏见说是有人还在此告状,心里也疑道:
“丈夫从小会没水,是夜眼见得囫囵抛在水中的,或者天幸留得性命也不可知。”
遂依了夫人的话,虽不就改妆,却从此不剃发,权扮作道站模样了。
又过了半年,朝廷差个进土薛溥化为监察御史,来按平江路。这个薛御史乃
是高公旧日属官,他吏才精敏,是个有手段的。到了任所,先来拜谒高公。高公
把这件事密密托他,连顾阿秀姓名、住址、去处,都细细说明白了。薛御史谨记
在心,自去行事,不在话下。
且说顾阿秀兄弟,自从那年八月十五夜一觉直睡到天明,醒来不见了王氏,
明知逃去,恐怕形迹败露,不敢明明追寻。虽在左近打听两番,并无踪影,这是
不好告诉人的事,只得隐忍罢了。此后一年之中,也曾做个十来番道路,虽不能
如崔家之多,侥幸再不败露,甚是得意。一日正在家欢呼饮酒间,只见平江路捕
盗官带者一哨官兵,将宅居围住,拿出监察御史发下的访单来。顾阿秀是头一名
强盗,其余许多名字,逐名查去,不曾走了一个。又拿出崔县尉告的赃单来,连
他家里箱笼,悉行搜卷,并盗船一只,即停泊门外港内,尽数起到了官,解送御
史衙门。
薛御史当堂一问,初时抵赖;及查物件,见了永嘉县尉的敕牒尚在,箱中赃
物一一对款,薛御史把崔县尉旧日所告失盗状,念与他听,方各俯首无词。薛御
史问道:“当日还有孺人王氏,今在何处?”顾阿秀等相顾不出一语。御史喝令
严刑拷讯。顾阿秀招道:“初意实要留他配小的次男,故此不杀。因他一口应承,
愿做新妇,所以再不防备。不期当年八月中秋,乘睡熟逃去,不知所向。只此是
实情。”御史录了口词,取了供案,凡是在船之人,无分首从,尽问成枭斩死罪,
决不待时。原赃照单给还失主。御史差人回复高公,就把赃物送到高公家来,交
与崔县尉。俊臣出来,一一收了。晓得敕牒还在,家物犹存,只有妻子没查下落
处,连强盗肚里也不知去向了,真个是渺茫的事。俊臣感新思旧,不觉恸哭起来。
有诗为证:
堪笑聪明崔俊臣,也应落难一时浑。
既然因画能追盗,何不寻他题画人?
元来高公有心,只将画是顾阿秀施在尼院的说与俊臣知道,并不曾提起题画
的人,就在院中为尼,所以俊臣但得知盗情,因画败露,妻子却无查处,竟不知
只在画上,可以跟寻出来的。
当时俊臣恸哭已罢,想道:“既有敕牒,还可赴任。若再稽迟,便恐另补有
人,到不得地方了。妻子既不见,留连于此无益。”请高公出来拜谢了,他就把
要去赴任的意思说了。高公道:“赴任是美事,但足下青年无偶,岂可独去?待
老夫与足下做个媒人,娶了一房孺人,然后夫妻同往也未为迟。”俊臣含泪答道:
“糟糠之妻,同居贫贱多时,今遭此大难,流落他方,存亡未卜。然据者芙蓉屏
上尚及题词,料然还在此方。今欲留此寻访,恐事体渺茫,稽迟岁月,到任不得
了。愚意且单身到彼,差人来高揭榜文,四处追探,拙妇是认得字的。传将开去,
他闻得了,必能自出。除非忧疑惊恐,不在世上了。万一天地垂怜,尚然留在,
还指望伉俪重谐。英感明公恩德,虽死不忘,若别娶之言,非所愿闻。”高公听
他说得可怜,晓得他别无异心,也自凄然道:“足下高谊如此,天意必然相佑,
终有完全之日。吾安敢强逼?只是相与这几时,容老夫少尽薄设奉饯,然后起程。”
次日开宴饯行,邀请郡中门生、故吏、各官与一时名土毕集,俱来奉陪崔县
尉。酒过数巡,高公举杯告众人道:“老夫今日为崔县尉了今生缘。”众人都不
晓其意,连崔俊臣也一时未解,只见高公命传呼后堂:“请夫人打发慧圆出来!”
俊臣惊得目呆,只道高公要把甚么女人强他纳娶,故设此宴,说此话,也有些着
急了。梦里也不晓得他妻子叫得甚么慧圆!当时夫人已知高公意思,把崔县尉在
馆内多时,昨已获了强盗,问了罪名,追出敕牒,今日饯行赴任,特请你到堂厮
认团圆,逐项逐节的事情,说了一遍。王氏如梦方醒,不胜感激。先谢了夫人,
走出堂前来,此时王氏发已半长,照旧妆饰。崔县尉一见,乃是自家妻子,惊得
如醉里梦里。高公笑道:“老夫原说道与足下为媒,这可做得着么?”崔县尉与
王氏相持大恸,说道:“自料今生死别了,谁知在此,却得相见?”
座客见此光景,尽有不晓得详悉的,向高公请问根由。高公便叫书僮去书房
里取出芙蓉屏来,对众人道:“列位要知此事,须看此屏。”众人争先来看,却
是一画一题。看的看,念的念,却不明白这个缘故。高公道:“好教列位得知,
只这幅画,便是崔县尉夫妻一段大姻缘。这回即是崔县尉所画,这词即是崔孺人
所题。他夫妻赴任到此,为船上所劫。崔孺人脱逃于尼院出家,遇人来施此画,
认出是船中之物,故题此词。后来此画却入老夫之手。遇着崔县尉到来,又认出
是孺人之笔。老夫暗地着人细细问出根由,乃知孺人在尼院,叫老妻接将家来往
着。密行访缉,备得大盗踪迹。托了薛御史究出此事,强盗俱已伏罪。崔县尉与
孺人在家下,各有半年多,只道失散在那里,竟不知同在一处多时了。老夫一向
隐忍,不通他两人知道,只为崔孺人头发未长,崔县尉敕牒未获,不知事体如何,
两心事如何?不欲造次漏泄。今罪人既得,试他义夫节妇,两下心坚,今日特地
与他团圆这段因缘,故此方才说替他了今生缘,即是崔孺人词中之句,方才说。
‘请慧圆’,乃是崔孺人尼院中所改之字,特地使崔君与诸公不解,为今日酒间
一笑耳。”崔俊臣与王氏听罢,两个哭拜高公,连在坐之人无不下泪,称叹高公
盛德,古今罕有。王氏自到里面去拜谢夫人了。高公重入座席,与众客尽欢而散。
是夜特开别院,叫两个养娘伏侍王氏与崔县尉在内安歇。
明日,高公晓得崔俊臣没人伏侍,赠他一奴一婢,又赠他好些盘缠,当日就
道。他夫妻两个感念厚恩,不忍分别,大哭而行。王氏又同丈夫到尼院中来,院
主及一院之人,见他许久不来,忽又改妆,个个惊异。王氏备细说了遇合缘故,
并谢院主看待厚意。院主方才晓得顾阿秀劫掠是真,前日王氏所言妻妾不相容,
乃是一时掩饰之词。院中人个个与他相好的,多不舍得他去。事出无奈,各各含
泪而别。夫妻两个同到永嘉去了。
在永嘉任满回来,重过苏州,差人问侯高公,要进来拜谒。谁知高公与夫人
俱已薨逝,殡葬已毕了。崔俊臣同王氏大哭,如丧了亲生父母一般。问到他墓下,
拜奠了,就请旧日尼院中各众,在墓前建起水陆道场,三昼夜,以报大恩。王氏
还不忘经典,自家也在里头持诵。事毕,同众尼再到院中。崔俊臣出宦资,厚赠
了院主。王氏又念昔日朝夜祷祈观世音暗中保佑,幸得如愿,夫妇重谐,出白金
十两,留在院主处,为烧香点烛之费。不忍忘院中光景,立心自此长斋念观音不
辍,以终其身。当下别过众尼,自到真州字家,另日赴京补官,这是后事,不必
再题。
此本话文,高公之德,崔尉之谊,王氏之节,皆是难得的事。各人存了好心,
所以天意周全,好人相逢。毕竟冤仇尽报,夫妇重完,此可为世人之劝。诗云:
王氏藏身有远图,间关到底得逢夫。
舟人妄想能同志,一月空将新妇呼。
又诗云:
芙蓉本似美人妆,何意飘零在路旁?
画笔词锋能巧合,相逢犹自墨痕香。
又有一首赞叹御史大夫高公云:
高公德谊薄云天,能结今生未了缘。
不便初时轻逗漏,致今到底得团圆。
芙蓉画出原双蒂,萍藻浮来亦共联。
可惜白杨堪作柱,空教洒泪及黄泉。
卷二十八金光洞主谈旧变玉虚尊者悟前身
卷二十八金光洞主谈旧变玉虚尊者悟前身
诗云:近有人从海上回,海山深处见楼台。
中有仙童开一室,皆言此待乐天来。
又云:吾学空门不学仙,恐君此语是虚传。
海山不是吾归处,归即应归兜率天。
这两首绝句,乃是唐朝侍郎白香山白乐天所作,答浙东观察使李公的。乐天
一生精究内典,勤修上乘之业,一心超脱轮回,往生净土。彼时李公师稷观察浙
东,有一个商客,在他治内明州同众下海,遭风飘荡,不知所止,一月有幸,才
到一个大山。瑞云奇花,白鹤异树,尽不是人间所见的。山侧有人出来迎问道:
“是何等人来得到此?”商客具言随风飘到。岸上人道:“既到此地,且系定了
船,上岸来见天师。”同舟中胆小,不知上去有何光景,个个退避。只有这一个
商客,跟将上去。岸上人领他到一个所在,就象大寺观一般。商客随了这人,依
路而进。见一个道士,须眉皆白,两旁侍卫数十人,坐大殿上,对商客道:“你
本中国人,此地有缘,方得一到。此即世传所称蓬莱山也。你既到此地,可要各
处看看去么?”商客口称要看。道士即命左右领他宫内游观。玉台翠树,光采夺
目。有数十处院宇,多有名号。只有一院,关锁得紧紧的,在门缝里窥进去,只
见满庭都是奇花,堂中设一虚座。座中有裀褥,阶下香烟扑鼻。商客问道:“此
是何处?却如此空锁着?”那人答道:“此是白乐天前生所驻之院。乐天今在中
国未来,故关闲在此。”商客心中原晓得白乐天是白侍郎的号,便把这些去处光
景,一一记着。别了那边人,走下船来。随风使帆,不上十日,已到越中海岸。
商客将所见之景。备细来禀知李观察。李观察尽录其所言,书报白公。白公看罢,
笑道:“我修净业多年,西方是我世界,岂复往海外山中去做神仙耶?”故此把
这两首绝句回答李公,见得他修的是佛门上乘,要到兜率天宫,不希罕蓬莱仙岛
意思。
后人评论:“道是白公脱屣烟埃,投弃轩冕,一种非凡光景,岂不是个谪仙
人?海上之说,未为无据。但今生更复勤修精进,直当超脱玄门,上证大觉。后
来果位,当胜前生。这是正理。要知从来名人达士,巨卿伟公,再没一个不是有
宿根再来的人。若非仙官谪降,便是古德转生。所以聪明正直,在世间做许多好
事。如东方朔是岁星,马周是华山素灵宫仙官,王方平是琅琊寺僧,真西山是草
庵和尚,苏东坡是五戒禅师,就是死后或原归故处,或另补仙曹。如卜子夏为修
文郎,郭璞为水仙伯,陶弘景为蓬莱都水监,李长吉召撰《白玉楼记》,皆历历
可考,不能尽数。至如奸臣叛贼,必是药叉、罗刹、修罗鬼王之类,决非善根。
乃有小说中说:李林甫遇道士,卢杞遇仙女,说他本是仙种,特来度他。他两个
都不愿做仙人,愿做幸相,以至堕落。此多是其家门生、故吏一党之人,撰造出
来,以掩其平生过恶的。若依他说,不过迟做得仙人五六百年,为何阴间有‘李
林甫十世为牛九世倡’之说?就是说道业报尽了,还归本处,五六百年后,便不
可知。为何我朝万历年间,河南某县,雷击死娼妇,背上还有‘唐朝李林甫’五
字?此却六百年不止了。可见说恶人也是仙种,其说荒唐,不足凭信。”
小子如今引白乐天的故事说这一番话。只要有好根器的人,不可在火坑欲海
恋着尘缘,忘了本来面目。待小子说一个宋朝大臣,在当生世里,看见本来面目
的一个故事,与看官听一听。诗云:
昔为东掖垣中客,今作西方社里人。
手把杨枝临水坐,寻思往事是前身。
却说西方双摩诃池边,有几个洞天。内中有两个洞,一个叫作金光洞,一个
叫做玉虚洞。凡是洞中各有一个尊者,在内做洞主。住居极乐胜境,同修无上菩
提。忽一日,玉虚洞中尊者来对金光洞中尊者道:“吾佛以救度众生为本,吾每
静修洞中,固是正果。但只独善其身,便是辟支小乘。吾意欲往震旦地方,打一
转轮回,游戏他七八十年,做些济人利物的事,然后回来,复居于此.可不好么?”
金光洞尊者道:“尘世纷嚣,有何好处?虽然可以济人利物,只怕为欲火所烧,
迷恋起来。没人指引回头,忘却本来面目,便要堕落轮回道中,不知几劫才得重
修圆满?怎么说得‘复居此地’这样容易话?”玉虚洞尊者见他说罢,自悔错了
念头。金光洞尊者道:“此念一起,吾佛已知。伽蓝韦驮,即有密报,岂可复悔?
须索向阎浮界中去走一遭,受享些荣华富贵,就中做些好事,切不可迷了本性。
倘若恐怕浊界汩没,一时记不起,到得五十年后,我来指你个境头,等你心下洞
彻罢了。”玉虚洞尊者当下别了金光洞尊者,自到洞中,分付行童:“看守着洞
中,原自早夜焚香诵经,我到人间走一遭去也。”一灵真性,自去拣那善男信女、
有德有福的人家好处投生,不题。
却说宋朝鄂州江复有个官人,官拜左侍禁,姓冯各式,乃是个好善积德的人。
夫人一日梦一金身罗汉下降,产下一子,产时异香满室。看那小厮时,生得天庭
高耸,地角方固,两耳垂珠,是个不凡之相。两三岁时,就颖悟非凡。看见经卷
上字,恰象原是认得的,一见不忘。送入学中,取名冯京,表字当世。过目成诵,
万言立就。虽读儒书,却又酷好佛典,敬重释门,时常暝目打坐,学那禅和子的
模样。不上二十岁,连中了三元。
说话的,你错了。据着《三元记》戏本上,他父亲叫做冯商,是个做客的人,
如何而今说是做官的?连名字多不是了。看官听说:那戏文本子,多是胡诌,岂
可凭信!只如南北戏文,极顶好的,多说《琶琶》、《西厢》。那蔡伯喈,汉时
人,未做官时,父母双亡,庐墓致瑞,分府举他孝廉,何曾为做官不归?父母饿
死?且是汉时不曾有状元之名,汉朝当时正是董卓专权,也没有个牛丞相。郑恒
是唐朝大官,夫人崔氏,皆有封号,何曾有夫身张生的事?后人虽也有晓得是无
微之不遂其欲,托名丑诋的,却是戏文倒说崔张做夫妻到底。郑恒是个花脸衙内,
撞阶死了,却不是颠倒得没道理!只这两本出色的,就好笑起来,何况别本可以
准信得的?所以小子要说冯当世的故事,先据正史,把父亲名字说明白了,免得
看官每信着戏文上说话,千古不决。闲话休题。
且说那冯公自中三元以后,任官累典名藩,到处兴利除害,流播美政,护持
佛教,不可尽述。后来入迁政府,做了丞相。忽一日,体中不快,遂告个朝假,
在寓静养调理。其时英宗皇帝,圣眷方隆,连命内臣问安,不绝于道路。又诏令
翰苑有名医人数个,到寓诊视,圣谕尽心用药,期在必愈。服药十来日,冯相病
已好了,却是嬴瘦了好些,柱了杖才能行步。久病新愈,气虚多惊,倦视绮罗,
厌闻弦管,思欲静坐养神,乃策杖徐步入后园中来。后园中花木幽深之处,有一
所茅庵,名曰容膝庵,乃是那陶渊明《归去来辞》中语,见得庵小,只可容着两
膝的话。冯相到此,心意欣然,便叫侍妾每都各散去,自家取龙涎香,焚些在博
山炉中,叠膝暝目,坐在禅床中蒲团上。默坐移时,觉神清气和,肢休舒畅。徐
徐开目,忽见一个青衣小童,神貌清奇,冰姿潇洒,拱立在禅床之右。冯相问小
童道:“婢仆皆去,你是何人,独立在此?”小童道:“相公久病新愈,心神忻
悦,恐有所游,小童愿为参从。不敢擅离。”公伏枕日久,沉疾既愈,心中正要
闲游。忽闻小童之言,意思甚快。乘兴离榻,觉得体力轻健,与平日无病时节无
异。步至庵外,小童禀道:“路径不平,恐劳尊重,请登羊车,缓游园圃。”冯
相喜小童如此慧黠,笑道:“使得,使得。”
说话之间,小童挽羊车一乘,来到面前。但见:
帘垂斑竹,轮斫香檀。同心结带系鲛酰探乔傅衩烙瘛WP铺锦褥,盖
顶覆青毡。
冯相也不问羊车来历,忻然升车而坐。小童挥鞭在前驭着,车去甚速,势若
飘风。冯相惊怪道:“无非是羊,为何如此行得速?”低头前视,见驾车的全不
似羊,也不是牛马之类。凭轼仔细再看,只见背尾皆不辨,首尾足上毛五色,光
彩射人。奔走挽车,稳如磐石。冯相公大惊,方欲询问小童,车行已出京都北门,
渐渐路入青霄,行去多是翠云深处。下视尘寰,直在底下,虚空之中。过了好些
城郭,将有一饭时侯,车才着地住了。小童前禀道:“此地胜绝,请相公下观。”
冯相下得车来,小童不知所向,连羊车也不见了。举头四顾,身在万山之中。但
见:
山川秀丽,林麓清佳。出没万壑烟霞,高下千峰花木。静中有韵,细流石眼
水涓涓;相逐无心,闲出岭头云片片。溪深绿草茸茸茂,石老苍苔点点斑。
冯相身处朝市,向为尘俗所役,乍见山光水色,洗涤心胸。正如酷暑中行,
遇着清泉百道,多时病滞,一旦消释。冯相心中喜乐,不觉拊腹而叹道:“使我
得顶笠披蓑,携锄趁犊,躬耕数亩之田,归老于此地。每到秋苗熟后,稼穑登场,
旋煮黄鸡,新酿白酒,与邻叟相邀。瓦盆磁瓯,量晴较雨。此乐虽微,据我所见,
虽玉印如霜,金印如斗,不足比之!所恨者君恩未报,不敢归田。他日必欲遂吾
所志!”
方欲纵步玩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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