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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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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玉印如霜,金印如斗,不足比之!所恨者君恩未报,不敢归田。他日必欲遂吾
所志!”
方欲纵步玩赏,忽闻清磬一声,响于林杪。冯相幸目仰视,向松阴竹影疏处,
隐隐见山林间有飞檐碧瓦,栋宇轩窗。冯相道:“适才磬声,必自此出。想必有
幽人居止,何不前去寻访?”遂穿云踏石,历险登危,寻径而走。过往处,但闻
流水松风,声喧于步履之下。渐渐林麓两分,峰峦四合。行至一处,溪深水漫,
风软云闲,下枕清流,有千门万户。但见:
嵬嵬宫殿,虬松镇碧瓦朱扉;
寂寂回廊,凤竹映雕栏玉砌。
玲珑楼阁,干霄覆云,工巧非人世之有。岩畔洞门开处,挂一白玉牌,牌上
金书“金光第一洞”。冯相见了洞门,知非人世,惕然不敢进步入洞。因是走得
路多了,觉得肢休倦怠,暂歇在门阃石上坐着。坐还未定,忽闻大声起于洞中,
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大声方住,狂风复起。松竹低偃,瓦砾飞扬,雄气如奔,
顷刻而止。冯相惊骇,急回头看时,一巨兽自洞门奔出外来。你道怎生模样?但
见:
目光闪烁,毛色斑斓。剪尾岩谷风生,移步郊园草偃。山前一吼,摄将百兽
潜形;林下独行,威使群毛震悚。满口利牙排剑戟,四蹄钢爪利锋芒。
奔走如飞,将至坐侧。冯相怆惶,欲避无计。忽闻金锡之声震地,那个猛兽
恰象有人赶逐他的,窜伏亭下,敛足暝目,犹如待罪一般。
冯相惊异未定,见一个胡僧自洞内走将出来。你道怎生模样?但见:
修眉垂雪,碧眼横波。衣披烈火,七幅鲛绡;杖拄降魔,九环金锡。若非圆
寂光中客,定是楞迦峰顶人。
将至洞门,将锡杖横了,稽首冯相道:“小兽无知,惊恐丞相。”冯相答礼
道:“吾师何来,得救残喘?”胡僧道:“贫僧即此间金光洞主也。相公别来无
恙?粗茶相邀,丈室闲话则个。”冯相见他说“别来无恙”的话,幸目细视胡僧
面貌,果然如旧相识,但仓卒中不能记忆。遂相随而去。
到方丈室中,啜茶已罢。正要款问仔细,金光洞主起身对冯相道:“敝洞荒
凉,无以看玩。若欲游赏烟霞,遍观云水,还要邀相公再游别洞。”遂相随出洞
后而去。但觉天清景丽,日暖风和,与世俗溪山,迥然有异。须臾到一处,飞泉
千丈,注入清溪,白石为桥,斑竹来往。于巅峰之下,见一洞门,门用玻璃为牌,
牌上金书“玉虚尊者之洞”。冯相对金光洞主道:“洞中景物,料想不凡。若得
一观,此心足矣。”金光洞主道:“所以相邀相公远来者,正要相公游此间耳。”
遂排扉而入。
冯相本意,只道洞中景物可赏。既到了里面,尘埃满地,门户寂寥,似若无
人之境。但见:
金炉断烬,玉磬无声。绛烛光消,仙扃昼掩。蛛网遍生虚室,宝钩低压重帘。
壁间纹幕空垂,架上金经生蠢。闲庭悄悄,芊绵碧草侵阶;幽槛沉沉,散漫绿苔
生砌。松阴满院鹤相对,山色当空人未归。
冯相犹豫不决,逐步走至后院。忽见一个行童,凭案诵经。冯相问道:“此
洞何独无僧?”行童闻言,掩经离榻,拱揖而答道:“玉虚尊者游戏人间,今五
十六年,更三十年方回此洞。缘主者未归,是故无人相接。“金光洞主道:“相
公不必问,后当自知。此洞有个空寂楼台,迥出群峰,下视千里,请相公登楼,
款歇而归。”遂与登楼。
看那楼上时,碧瓦甃地,金兽守扃。饰异宝于虚檐,缠玉虬于巨栋。犀轴仙
书,堆积架上。冯相正要那卷书来看看,那金光洞主指楼外云山,对冯相道:
“此处尽堪寓目,何不凭栏一看?”冯相就不去看书,且凭栏凝望,遥见一个去
处:
翠烟掩映,绛雾氤氲。美木交枝,清阴接影。琼楼碧瓦玲珑,玉树翠柯摇曳。
波光拍岸,银涛映天。翠色逼人,冷光射目。
其时,日影下照,如万顷琉璃。冯相注目细视良久,问金光洞主道:“此是
何处,其美如此?”金光洞主愕然而惊,对冯相道:“此地即双摩诃池也。此处
溪山,相公多曾游赏,怎么就不记得了?”冯相闻得此语,低头仔细回想,自儿
童时,直至目下,一一追算来,并不记曾到此,却又有些依稀认得。正不知甚么
缘故,乃对金光洞主道:“京心为事夺,壮岁旧游,悉皆不记。不知几时曾到此
处?隐隐已如梦寐。人生劳役,至于如此!对景思之,令人伤感!”金光洞主道:
“相公儒者,当达大道,何必浪自伤感?人生寄身于太虚之中,其间荣瘁悲欢,
得夫聚散,彼死此生,投形换壳,如梦一场。方在梦中,原不足问;及到觉后,
又何足悲?岂不闻《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
作如是观。’自古皆以浮生比梦,相公只要梦中得觉,回头即是,何用伤感!此
尽正理,愿相公无轻老僧之言!”
冯相闻语,贴然敬伏。方欲就坐款话,忽见虚檐日转,晚色将催。冯相意要
告归,作别金光洞主道:“承挈游观,今尽兴而返,此别之后,未知何日再会?”
金光洞主道:“相公是何言也?不久当与相公同为道友,相从于林下,日子正长,
岂无相见之期!”冯相道:“京病既愈,旦夕朝参,职事相索,自无暇日,安能
再到林下,与吾师游乐哉?”金光洞主笑道:“浮世光阴迅速,三十年只同瞬息。
老僧在此,转眼间伺侯相公来,再居此洞便了。”冯相道:“京虽不才,位居一
品。他日若荷君恩,放归田野,苟不就宫祠微禄,亦当为田舍翁,躬耕自乐,以
终天年。况自此再三十年,京已寿登耄耋,岂更削发披缁坐此洞中为衲僧耶?”
金光洞主但笑而不答。冯相道:“吾师相笑,岂京之言有误也?”金光洞主道:
“相公久羁浊界,认杀了现前身子。竟不知身外有身耳。”冯相道:“岂非除此
色身之外,别有身那?”金光洞主道:“色身之外,元有前身。今日相公到此,
相公的色身又是前身了。若非身外有身,相公前日何以离此?今日怎得到此?”
冯相道:“吾师何术使京得见身外之身?”金光洞主道:“欲见何难?”就把手
指向壁间画一圆圈,以气吹之,对冯相道:“请相公观此景界。”
冯相遂近壁视之,圆圈之内,莹洁明朗,如挂明镜。注目细看其中,见有:
风轩水榭,月坞花畦。小桥跨曲水术横塘,垂柳笼绿窗朱户遍看池亭,皆似
曾到,但不知是何处园圃在此壁间。冯相疑心是障眼之法,正色责金光洞主道:
“我佛以正法度人,吾师何故将幻术变现,惑人心目?”金光洞主大笑而起,手
指园圃中东南隅道:“如此景物,岂是幻也?请相公细看,真伪可见。”冯相走
近前边,注目再者,见园圃中有粉墙小径。曲槛雕栏。向花木深处,有茅庵一所:
半开竹牖,低下疏帘。闲阶日影三竿,古鼎香烟一缕。茅庵内有一人,叠足暝目,
靠蒲团坐禅床上。冯相见此,心下踌躇。金光洞主将手拍着冯相背上道:“容膝
庵中,尔是何人?”大喝一偈道:“五十六年之前,各占一所洞天。容膝庵中莫
误,玉虚洞里相延。”向冯相耳畔叫一声:“咄!”冯相于是顿省:游玉虚洞者,
乃前身;坐容膝庵者,乃色身。不觉失声道:“当时不晓身外身,今日方知梦中
梦。”口此顿悟无上菩提,喜不自胜。
方欲参问心源,印证禅觉,回顾金光洞主,已失所在。遍视精舍迦蓝,但只
见:
如云藏宝殿,似雾隐回廊。审听不闻钟磬之清音,仰视己失峰岩之险势。玉
虚洞府,想却在海上嬴洲;空寂楼台,料复归极乐国土。只疑看罢僧繇画,卷起
丹青十二图。
一时廊殿洞府溪山,撚指皆无踪迹,单单剩得一身,俨然端坐后园容膝庵中
禅床之上。觉茶味犹甘,松风在耳。鼎内香烟尚袅,座前花影未移。入定一晌之
间,身游万里之外。冯相想着境界了然,语话分明,全然不象梦境。晓得是禅静
之中,显见宿本。况且自算其寿,正是五十六岁,合着行童说尊者游戏人间之年
数,分明己身是金光洞主的道友玉虚尊者的转世。
自此每与客对,常常自称老僧。后三十年,一日无疾而终。自然仍归玉虚洞
中去矣。诗曰:
玉虚洞里本前身,一梦回头八十春。
要识古今贤达者,阿谁不是再来人?
卷二十九通闺闼坚心灯火闹囹圄捷报旗铃
卷二十九通闺闼坚心灯火闹囹圄捷报旗铃
诗曰:世间何物是良图?惟有科名救急符。
试看人情翻手变,窗前可不下功夫!
话说自汉以前,人才只是幸荐征辟,故有贤良、方正、茂才异等之名;其高
尚不出,又有不求闻达之科。所以野无遗贤,人无匿才,天下尽得其用。自唐宋
以来,俱重科名。虽是别途进身,尽能致位权要,却是惟以此为华美。往往有只
为不得一第,情愿老死京华的。到我国朝,初时三途并用,多有名公大臣不由科
甲出身,一般也替朝廷干功立业,青史标名不朽。那见得只是进士才做得事?直
到近来,把这件事越重了。不是科甲的人,不得当权。当权所用的,不是科甲的
人,不与他好衙门,好地方,多是一帆布置。见了以下出身的,就不是异途,也
必拣个惫懒所在打发他。不上几时,就勾销了。总是不把这几项人看得在心上。
所以别项人内便尽有英雄豪杰在里头,也无处展布。晓得没甚长筵广席,要做好
官也没干,都把那志气灰了,怎能勾有做得出头的!及至是十进士出身,便贪如
柳盗跖,酷如周兴、来俊臣,公道说不去,没奈何考察坏了,或是参论坏了,毕
竟替他留些根。又道是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跌扑不多时,转眼就高官大禄,仍
旧贵显;岂似科贡的人,一勾了帐?只为世道如此重他,所以一登科第,便象升
天。却又一件好笑:就是科第的人,总是那穷酸秀才做的,并无第二样人做得。
及至肉眼愚眉,见了穷酸秀才,谁肯把眼稍来管顾他?还有一等豪富亲眷,放出
倚富欺贫的手段,做尽了恶薄腔子待他。到得忽一日榜上有名,掇将转来,呵脬
捧卵,偏是平日做腔欺负的头名,就是他上前出力。真个世间惟有这件事,贱的
可以立贵,贫的可以立富;难分难解的冤仇,可以立消;极险极危的道路,可以
立平。遮莫做了没脊梁、惹羞耻的事,一床锦被可以遮盖了。说话的,怎见得如
此?看官,你不信且先听在下说一件势利好笑的事。
唐时有个举子叫做赵琮,累随计吏赴南宫春试,屡次不第。他的妻父是个钟
陵大将,赵琮贫穷,只得靠着妻父度日。那妻家武职官员,宗族兴旺,见赵琮是
个多年不利市的寒酸秀才,没一个不轻薄他的。妻父妻母看见别人不放他在心上,
也自觉得没趣,道女婿不争气,没长进,虽然是自家骨肉,未免一科厌一科,弄
做个老厌物了。况且有心嫌鄙了他,越看越觉得寒酸,不足敬重起来。只是不好
打发得他开去,心中好些不耐烦。赵琮夫妻两个,不要说看了别人许多眉高眼低,
只是父母身边,也受多少两般三样的怠慢,没奈何争气不来,只得怨命忍耐。
一日,赵琮又到长安赴试去了。家里撞着迎春日子,军中高会,百戏施呈。
唐时有为“春设”,倾城仕女没一个不出来看。大户人家搭了棚厂,设了酒席在
内,邀请亲戚共看。大将阖门多到棚上去,女眷们各各盛妆斗富,惟有赵娘子衣
衫褴褛。虽是自心里觉得不入队,却是大家多去,又不好独自一个推掉不去得。
只得含羞忍耻,随众人之后,一同上棚。众女眷们憎嫌他妆饰弊陋.恐怕一同坐
着,外观不雅。将一个帷屏遮着他,叫他独坐在一处,不与他同席。他是受憎嫌
惯的,也自揣己,只得凭人主张,默默坐下了。
正在摆设酣畅时节,忽然一个吏典走到大将面前,说道:“观察相公,特请
将军,立等说话。”大将吃了一惊道:“此与民同乐之时,料无政务相关,为何
观察相公见召?莫非有甚不测事体?”心中好生害怕,捏了两把汗,到得观察相
公厅前,只见观察手持一卷书,笑容可掬,当厅问道:“有一个赵琮,是公子婿
否?”大将答道:“正是。”观察道:“恭喜,恭喜。适才京中探马来报,令婿
已及第了。”大将还谦逊道:“恐怕未能有此地步。”观察即将手中所持之书,
递与大将道:“此是京中来的全榜,令婿名在其上,请公自拿去看。”大将双手
接着,一眼瞟去,赵琮名字朗朗在上,不觉惊喜。谢别了观察,连忙走回。远望
见棚内家人多在那里注目看外边。大将举着榜,对着家人大呼道:“赵郎及第了!
赵郎及第了!”众人听见,大家都吃一惊。掇转头来看那赵娘子时,兀自寂寂寞
寞,没些意思,在帏屏外坐在那里。却是耳朵里已听见了,心下暗暗地叫道:
“惭愧!谁知也有这日!”众亲眷急把帷屏撤开,到他跟前称喜道:“而今就是
夫人县君了。”一齐来拉他去同席。赵娘子回言道:“衣衫褴褛,玷辱诸亲,不
敢来混。只是自坐了看看罢。”众人见他说呕气的话,一发不安,一个个强赔笑
脸道:“夫人说那里话!”就有献勤的,把带来包里的替换衣服,拿出来与他穿
了。一个起头,个个争先。也有除下簪的,也有除下钗的,也有除下花钿的、耳
铛的,霎时间把一个赵娘子打扮的花一团,锦一簇,还恐怕他不喜欢。是日那里
还有心想看春会?只个个撺哄赵娘子,看他眉头眼后罢了。本是一个冷落的货,
只为丈夫及第,一时一霎更变起来。人也原是这个人,亲也原是这些亲,世情冷
暖,至于如此!在下为何说这个做了引头?只因有一个人为些风情事,做了出来,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忽然登第,不但免了罪过,反得团圆了夫妻。正应着在下先
前所言,做了没脊梁、惹羞耻的事,一床锦被可以遮盖了的说话。看官们,试听
着,有诗为证:
同年同学,同林宿鸟。好事多磨,受人颠倒。
私情败露,官非难了。一纸捷书,真同月老。
这个故事,在宋朝端平年间,浙东有一个饱学秀才,姓张字忠父,是衣冠宦
族。只是家道不足,靠着人家聘出去,随任做书记,馆谷为生。邻居有个罗仁卿,
是崛起白屋人家,家事尽富厚。两家同日生产。张家得了个男子,名唤幼谦;罗
家得了个女儿,名唤惜惜。多长成了。因张家有了书馆,罗家把女儿奇在学堂中
读书。旁人见他两个年貌相当,戏道:“同日生的,合该做夫妻。”他两个多是
娃子家心性,见人如此说,便信杀道是真,私下密自相认,又各写了一张券约,
发誓必同心到老。两家父母多不知道的。同学堂了四五年,各有十四岁了,情窦
渐渐有些开了。见人说做夫妻的,要做那些事,便两个合了伴,商议道:“我们
既是夫妻,也学者他每做做。”两个你欢我爱,亦且不晓得些利害,有甚么不肯?
书房前有株石榴树,树边有一只石凳,罗惜惜就坐在凳上,身靠着树,张幼谦早
把他脚来跷起,就搂抱了弄将起来。两个小小年纪,未知甚么大趣,只是两个心
里喜欢作做耍笑。以后见弄得有些好处,就日日做番把,不肯住手了。
冬间,先生散了馆,惜借回家去过了年。明年,惜惜已是十五岁。父母道他
年纪长成,不好到别人家去读书,不教他来了。幼谦屡屡到罗家门首探望,指望
撞见惜惜。那罗家是个富家,闺院深邃,怎得轻易出来?惜惜有一丫鬟,名唤蜚
英,常到书房中伏侍惜惜,相伴往返的。今惜惜不来读书,连蜚英也不来了。只
为早晨采花,去与惜惜插戴,方得出门。到了冬日,幼谦思想惜惜不置,做成新
词两首,要等蜚英来时递去与惜惜。词名《一剪梅》,词云:
同年同日又同窗,不似鸾凰,谁似鸾凰?石榴树下事匆忙,惊散鸳鸯,拆散
鸳鸯。一年不到读书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朝朝暮暮只烧香,有分成双,愿
早成双!
写词已罢,等那蜚英不来,又做诗一首。诗云:
昔人一别恨悠悠,犹把梅花寄陇头。
咫尺花开君不见,有人独自对花愁?
诗毕,恰好蜚英到书房里来采梅花,幼谦折了一技梅花,同二词一诗,递与
他去,又密嘱蜚英道:“此花正盛开,你可托折花为名,递个回信来。”蜚英应
诺,带了去与惜惜看了。惜惜只是偷垂泪眼,欲待依韵答他,因是年底,匆匆不
曾做得,竟无回信。
到得开年,越州大守请幼谦的父亲忠父去做记室,忠父就带了幼谦去,自教
他。去了两年,方得归家。惜惜知道了,因是两年前不曾答得幼谦的信,密遣蜚
英持一小箧子来赠他。幼谦收了,开箧来看,中有金钱十枚,相思子一粒。幼谦
晓得是惜惜藏着哑谜:钱那团圆之象,相思子自不必说。心下大喜,对蜚英道:
“多谢小娘子好情记念,何处再会得一会便好。”蜚英道:“姐姐又不出来,官
人又进去不得,如何得会?只好传消递息罢了。”幼谦复作诗一首与蜚英拿去做
回柬。诗云:
一朝不见似三秋,真个三秋愁不愁?
金钱难买尊前笑,一粒相思死不休。
蜚英去后,幼谦将金钱系在着肉的汗衫带子上,想着惜惜时节,便解下来跌
卦问卜,又当耍子。被他妈妈看见了,问幼谦道:“何处来此金钱?自幼不曾见
你有的。”幼谦回母亲道:“娘面前不敢隐情,实是与孩儿同学堂读书的罗氏女
近日所送。”张妈妈心中已解其意,想道:“儿子年已弱冠,正是成婚之期。他
与罗氏女幼年同学堂,至今寄着物件往来,必是他两相爱。况且罗氏在我家中,
看他德容俱备,何不央人去求他为子妇,可不两全其美?隔壁有个卖花杨老妈,
久惯做媒,在张罗两家多走动。张妈妈就接他到家来,把此事对他说道:“家里
贫寒,本不敢攀他富室。但罗氏小娘子,自幼在我家与小官人同窗,况且是同日
生的,或者为有这些缘分,不弃嫌、肯成就也不见得。”杨老妈道:“孺人怎如
此说?宅上虽然清淡些,到底是官宦人家。罗宅眼下富盛,却是个暴发。两边扯
来相对,还亏着孺人宅上些哩。待老媳妇去说就是。”张妈妈道:“有烦妈妈委
曲则个。”幼谦又私下叮嘱杨老妈许多说话,教他见惜惜小娘子时,千万致意。
杨老妈多领诺去了,一径到罗家来。
罗仁卿同妈妈问其来意。杨老妈道:“特来与小娘子作代。”仁卿道:“是
那一家?”杨老妈道:“说起来连小娘子吉帖都不消求,那小官人就是同年月日
的。”仁卿道:“这等说起来,就是张忠父家了。”杨老妈道:“正是。且是好
个小官人。”仁卿道:“他世代儒家,门第也好,只是家道艰难,靠着终年出去
处馆过日,有甚么大长进处?”杨老妈道:“小官人聪俊非凡,必有好日。”仁
卿道:“而今时势,人家只论见前,后来的事,那个包得?小官人看来是好的,
但功名须有命,知道怎么?若他要来求我家女儿,除非会及第做官,便与他了。”
杨老妈道:“依老媳妇看起来,只怕这个小官人这日子也有。”仁卿道:“果有
这日子,我家决不失信。”罗妈妈也是一般说话。杨老妈道:“这等,老媳妇且
把这话回复张老孺人,教他小官人用心读书,巴出身则个。”罗妈妈道:“正是,
正是。”杨老妈道:“老媳妇也到小娘子房里去走走。”罗妈妈道:“正好在小
女房里坐坐,吃茶去。”
杨老妈原在他家走熟的,不消引路,一直到惜惜房里来。惜惜请杨老妈坐了,
叫蜚英看茶。就问道:“妈妈何来?”杨老妈道:“专为隔壁张家小官人求小娘
子亲事而来。小官人多多拜上小娘子,说道:‘自小同窗,多时不见,无刻不想。’
今特教老身来到老员外、老安人处做媒,要小娘子怎生从中自做个主,是必要成!”
惜惜道:“这个事须凭爹妈做主,我女儿家怎开得口!不知方才爹妈说话何如?”
杨老妈道:“方才老员外与安人的意思,嫌张家家事淡泊些。说道:‘除非张小
官人中了科名,才许他。’”惜惜道:“张家哥哥这个日子倒有,只怕爹妈性急,
等不得,失了他信。既有此话,有烦妈妈上复他,叫他早自挣挫,我自一心一意
守他这日罢了。”惜惜要杨老妈替他传语,密地取两个金指环送他,道:“此后
有甚说话,妈妈悄悄替他传与我知道,当有厚谢。不要在爹妈面前说了。”看官,
你道这些老妈家,是马泊六的领袖,有甚么解不出的意思?晓得两边说话多有情,
就做不成媒,还好私下牵合他两个,赚主大钱。又且见了两个金指环,一面堆下
笑来道:“小娘子,凡有所托,只在老身身上,不误你事。”
出了罗家门,再到张家来回复,把这些说话,一一与张妈妈说了。张幼谦听
得,便冷笑道:“登科及第,是男子汉分内事,何只为难?这老婆稳那是我的了。”
杨老妈道:“他家小娘子,也说道:‘官人毕竟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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