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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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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一揪一朵,老棉花、含杂质的棉花、发黄的棉花,被挑出来,放在一旁的大簸箩里;有人将一卷卷的白绫,摊展开来,拿着剪刀,一下下地裁剪着;更有人将一沓沓的黄裱纸,在手里团了又团,团成扇形,捏在手里,以洋火点着,跪在地上,朝着燃烧的黄裱纸叩头……

夫人刚想询问,几位仆人见是夫人回来了,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夫人便示意他们都先起身,其中一位老妈子,跪着用膝盖移动,移到夫人跟前,嘴角歪斜着,痛哭流涕,“夫人,咱家宅虎死了……”

夫人略略怔了一下,并未说话,只将老妈子的手拉着,拍拍她的肩,示意她站起身子。杏儿这时也走了过来,眼睛哭得红红的,跪下拽着禾巧的衣角,眼泪“扑簌簌”地流,却不说话。禾巧趁着夫人看向别处,在杏儿的胳膊上捏了捏,暗暗示意她:行啦,差不多就行了,当真是眼泪不要钱啊……

长廊尽头的空地处,两个拴马桩上,已被人挂了几串长长的纸钱,宅虎的尸体用白布包着,包得厚厚实实,几位家丁跪在宅虎尸体旁,燃起了火纸,火堆产生的热流,冲得几串纸钱飘飘荡荡。

“宅虎咋死的?”夫人问一位家丁。家丁抬手抹了把额前的汗水,哭丧着脸说,“是被一个外乡的后生打死的!”夫人“唔”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夫人来到了二小姐卢芸香的房间。

自三年前卢芸香在夜里“撞鬼丢魂”之后,人便变得有些异常,尽管后来有宅虎镇宅辟邪,外人看来好了许多,可在夫人眼里,她似乎一直有些不大对劲,魂不守舍,眼神游离。药堂的柳郎中为她把了脉,开了许多调补气血阴虚的方子,脸上的气色,倒是好转了,但那眸子,总似幽潭一般,令人视而生寒。

半年前,一直照顾卢芸香的吴妈,悄悄告诉夫人:二小姐两个多月身上都没有来红了,夫人大惊,但随即平静下来,要吴妈守口如瓶,再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未料想,半个多月后的某天,卢芸香却突然来红,且红潮汹涌,吓得吴妈手忙脚乱,又想去报告夫人,又害怕一离身,二小姐身边没个人,出个啥事儿,恰好禾巧前来向吴妈借绣花图稿,便和吴妈一起搭手,将四下打扫干净,将二小姐服侍到了床上……

此后的日子,二小姐卢芸香,便一直卧床静养,直到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才偶尔起来走动走动。

今儿一大早,吴妈刚去厨房熬红米粥,卢芸香却从北门溜了出去,抱着个小老虎枕头,边哼唱边转悠,吴妈跟脚赶出来,卢芸香却死活不回去,后来,便发生了“撒米喂雀,宅虎咬人”的事儿……

听完吴妈一番叙述,夫人转头看看睡得鼾声四起的卢芸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拉着吴妈的手说,“老姐姐,辛苦你了啊……”话未说全,眼里已是亮亮晶晶。

从二小姐的房里出来,夫人派人将卢家师爷谭宗砚,船帮帮主骆征先,家丁头目宝子,伙头魏长兴等人,全部召集到了一起,听他们汇报了近几日来,卢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一系列的事儿,夫人始终闭目聆听,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微微叹息,末了,只说了一句,“诸位各司其职,都辛苦了,回头去账房取你们的赏钱……”

听完汇报,夫人一阵疾步,来到卢恩成的房前,“哗啦”一下推开门,卢恩成翘着二郎腿,怀里抱着个洋匣子,闭了两眼,正摇头晃脑地听着小曲儿。猛然被人推开房门,一下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正欲发作,见是夫人,连忙将洋匣子放在桌上,腰弯虾米一般,“娘,你咋回来了?这诵经才没几天啊?”

“我不回来,是不是你日子反倒舒心些?你巴不得我天天在外面诵经呢……”夫人眼帘低垂着,并不去看卢恩成。卢恩成却赶忙上前一步,想去拉夫人上座,夫人一甩手,将两手背到了身后,掌中的佛珠,一颗颗地悉数着。

“娘,瞧您说的这啥话,儿子巴不得天天陪在娘跟前哩。”卢恩成尴尬地站着。

“宅虎不是你的跟屁虫么,怎么就让人给打死了?谁打死的?为啥?”

卢恩成用手一拨挡在眼前的头发,立刻转为了哭腔,“有个山北来的后生,今儿一大早,跑到咱家来抢粮食,宅虎出来护粮,就被人家三拳两脚给打死了啊……”

第八章 仁善

遵照夫人的意思,宅虎的葬礼,变得再简单不过:棺材板不用上漆刻纹,只以抓钉钉合起来。已经备好的柏枝、灰包、棉朵、白绫等物,依序放入棺中。不设灵堂,不糊纸扎,不令众人跪送,不请僧人念经超度,不用阴阳先生画符招魂,“遇井取水,逢路搭桥”的诸般风俗讲究,也一并省了。当天夜里,只唤四个家丁,抬着棺材,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将宅虎埋于虚水河边的荒地……

夜若幽谷,夫人双腿盘坐于蒲团之上,两眼微闭,念珠在手,粒粒悉数,嘴唇轻动,在心中默诵着《金刚经》的《坛经》部分。禾巧在一旁的书桌前,手执鼠须笔,借着油灯之光,以蝇头小楷撰抄着《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尽管抄得手腕酸疼,困意连连,禾巧嘴巴几次大张着,却不敢将哈欠声传出,只得一下下地用笔管敲击脑门。

门轴“吱呀”转响,卢老爷推门进来,用手抚着后脑勺上的一团褶肉,伸伸懒腰,手里的核桃,盘转得咕噜咕噜响,挺着圆肚,问到:“夫人,寻我何事?”

禾巧悄悄吐了口气,将线装册页合上,将鼠须笔搭在笔架中,轻声道,“老爷,夫人,我先出去了……”

禾巧一出门,卢老爷立即转换了一种神情,赶忙将核桃装进口袋,几步来到夫人身后,弯着腰,笑吟吟地为夫人轻轻捶背,“夫人诵经祈雨,辛苦了哈!这么晚了,不知夫人有何事?”

“宅虎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置?”夫人仍旧两眼微闭,悉数念珠,语声不疾不徐,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卢老爷捶得越发欢实,稍一顿,“宅虎?宅虎不是已经埋了么……”

夫人两眼睁开,念珠也停数,“打死宅虎的那个山北后生,咋处置?”

卢老爷停止捶背,转到夫人身前,与夫人一道并坐,“依夫人的意思……”

夫人似乎不愿与卢老爷并坐,两手一撑,站起身来,朝供桌走去,背对卢老爷,望着鎏金佛祖像,云淡风轻地问,“听恩成说,明儿丑时,你们要将那山北后生挖坑活埋?”

“咳……”卢老爷肥肥的身子,拧了两拧,方从地上站起,故显轻松地拍拍手,“这事儿,我原本不想那么弄,可那山北后生……太横!”

“恩成,芸香,吴妈,宝子一伙人,我都挨个问过一遍,当时抢米是个啥情形,也算大致明白了。真要将那后生杀了,恐怕不妥吧?”

“夫人,这事儿我也明白哩!可是……”卢老爷一时语塞,从口袋里掏出核桃,在掌中盘转起来,“夫人,你是没看见那小子啊,他打心眼儿就没把咱卢家放眼里,简直横得要命,横得翻了天了,好像他就是天王老子,谁都惹不得!”

夫人转过身来,眼帘轻抬,“哦”了一声,随即又眼帘垂下,不再言语。

“咱卢家的镇宅之虎,被人三拳两脚打死,且不说咱的气能不能顺下,这小子要是不杀,咱卢家盛威何在?颜面何存?往后还如何在乐州立足?”

卢老爷越说越激动,胸膛一起一伏,掌中的核桃盘转得飞快!

“卢家昌盛乐州百余年,区区一个山北后生,便能陷卢家于无法立足之境?卢家良田百亩,生意无数,财运亨通,死了一只护家犬,当真就乾坤倒转,万劫不复了?”夫人说到这里,略略停顿,眉头紧缩,语气变得极为严肃深沉,“老爷,你糊涂啊……现如今,来乐州的灾民,越来越多,我们放粥济民,大仁大善,得民心所向。可若是因为一只护家犬,便要将人处死,古话常讲,人命大于天,于情于理,人心难容啊!灾民终日饥慌,朝不知夕,饿死之人,无以计数,心中充满暴虐,就似个火药桶子,遇个火星子,便会炸个地动山摇!在这当口,我们稍有处之不慎,万一激起民变,满城灾民,一起闹将起来,如何收场?到那时,才真的是乾坤倒转,万劫不复了……”

夫人一席话,听得卢老爷脑门冒汗,以衣襟连连擦拭,“照这样说,人家杀了宅虎,咱们屁都不放一个,轻轻省省就把那山北后生给放喽?那……是不是太那个了?”

卢老爷原本还想问,到底如何处置此事之类的话,却见夫人又闭上眼睛,悉数念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因因果果,果果因因,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万法随缘吧……”夫人盘坐在椅上,倏然缄默,静似真佛……

且说陈叫山被关在西内院的小屋里,将魏长兴和毛蛋送来的饭菜,一阵风卷残云,扒拉了个七七八八,末了,留下来三个花馍,叠放起来,将筷子当香,竖立花馍之前,跪身而拜。想到自己即将与爹娘、妹妹在九泉之下相会,陈叫山心内起伏难平,抓起一坛子丰乐桥酒,倒出一碗来,泼洒在地。而后,抱着酒坛子,仰头猛喝,一气将酒喝了个点滴不剩……

许久许久没有这般惬意舒服的感觉了,肚里有东西,胃里不虚空,那种实实在在、结结实实吃饱的感觉,着实令陈叫山满足不已。现在,再不用瞎想胡琢磨,鼻子里也再不会萦飘那些稀奇古怪的味道,莫说是树皮、树叶、草根、耗子这些玩意儿,不再让他惦念,便是那鱿鱼海参、驼峰燕窝,在陈叫山现在的意念之中,也感觉没啥可稀罕的了。

酒足饭饱的陈叫山,头枕着一个破筛子,双脚架在一个破木斗上,两手一抄,抱于胸前,不一会儿便鼾声四起,遨游梦乡……

依稀间,一大团一大团的白雾,呼呼呼地自陈叫山肩头飘过,四遭幽黑无比,只觉有风吹脸,有雨淋头,忽一冷,乍一热,迷迷幻幻,难辨虚实,不分西东。

渐渐,团雾尽皆散去,风住,雨停,幽黑褪尽,光芒渐生,红光,绿光,蓝光,黄光、紫光,交汇一处,浑然成刺目的白光。陈叫山用袖子搭在眼前,努力睁开眼,见到自己已然身处祖屋之前。

祖屋门上的对联,红黑相映,平平整整,横批“风调雨顺”的两侧,悬挂着一对红灯笼,鼓鼓圆圆,线穗须须,迎风飘飘,一派喜气!爹坐在一条长凳上,脚前放着木犁,他一手拿凿子,一手捏钉锤,在木犁上测测量量,敲敲打打,专心致志。娘坐在门墩上,膝盖上担着大簸箕,簸箕里是满满的红辣椒,红光灿灿,映照着娘的额头。娘一下下地抖闪着簸箕,红红的辣椒,纷纷跳跳,娘轻轻吹气,簸箕中的枯叶、杂屑,顺势飘出在外。妹妹则坐在厦房的门阶上,手里捧着一大束五颜六色的山野之花,她忙不可迭地揪下几朵,朝头发上插去,又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着花茎,并将花茎攥紧,末梢聚拢,在腿上压上两压,使其整齐如一。

一道彩虹,弯弯若弓,五彩集聚,斑斓亮丽,横架在祖屋之上。屋顶的瓦片,依次顺列,光净如新,屋梁上的青龙,掩映于一片金红金红的霞光里,仿佛腾跃出海,飞升九天,一排的屋脊兽,也逐次翘首以观,气象万千。

陈叫山眼中含着盈盈热泪,想大喊一句“爹,娘,俺回来了”,却总也喊不出声!想大步快跑,朝祖屋奔去,却怎么也迈不动双腿……

一声嘹亮的鸡啼,虽未撕开黑夜的帷幔,将黎明拉扯出来,却将陈叫山自梦乡中啼醒过来。

借着幽幽光亮,陈叫山使劲揉揉眼睛,看着满屋凌乱破损的农具,破板柜上的杯盘狼藉,蹬翻在一侧的破木斗,滚落在破风车旁边的酒坛子,陈叫山方才又恢复现实情境,想起梦中之象,不禁肃然而唏嘘了。

陈叫山不明白:断头饭已吃,上路酒已喝,卢家人为何仍然迟迟不动手?

窗棂上透进的蓝色光线,一点点一丝丝地增多,蓝光渐成白光,白光渐成红光,红光渐成金光,窗户下方的墙壁逐渐亮堂,破风车一旁的角落逐渐亮堂,整个屋子逐渐亮堂起来了……

西内院的大门,“嘎吱吱”响了一声,似有人的脚步走动,并不快,时重时轻,并伴着一大串钥匙的哗啦之声。陈叫山一怔,本想站立起身,转念一想,索性又重新躺下,两眼闭实了。

小屋的门被打开,一大束阳光射进来,陈叫山的眼皮跳了一下,复又静止不动。

“夫人,就是他……”这是二虎的声音。

“喂喂,醒醒,醒醒……”这是大头的声音。

陈叫山缓缓睁开眼睛,见大头和二虎身后,站着一位瘦瘦的妇人,一身素净白衣,利利落落,发髻高绾,大大方方,宽额广颐,慈眉善目,两眉之间,生有一点红痣,不偏不倚,正居当中,似朱砂点绘,又若细珠嵌入,为其不凡仪容,平添一份庄重。

倏忽之间,陈叫山感觉眼前这位妇人,颇似自己已经亡故的姑姑,那眉间红痣,眼眸中传达而出的慈意,唇角上挂着的淡然从容,几乎与姑姑别无二致。陈叫山只有一位姑姑,姑丈是位教书先生,家住省城。记忆中,冬天去姑姑家,陈叫山在姑丈的书房里,仰头看那又高又宽的大书柜,轻轻拉开柜门,一种木头的异香,夹着故纸沉淀岁月的书香,混合进入陈叫山的鼻息之中。火炉上的铜壶,呲呲冒着热汽,姑姑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热腾腾的糍粑,用刀划成极小极小的分块,仍怕太烫,在喂陈叫山时,姑姑半蹲在地,轻轻地朝小糍粑块上吹气,吹得陈叫山的脸上也痒乎乎的,舒服极了……

后来,姑姑害了病,整个人瘦得不成样,惟独眼眸中那柔柔的慈意,未曾变改……姑姑去世后三年,几位当兵的,来到姑丈家,递给姑丈一个信封,姑丈得知唯一的儿子,已在战场上阵亡,不到一年工夫,姑丈满头白发,凄凉孤苦,郁郁而终……

夫人看着陈叫山絮絮吊吊的裤腿,以及小腿处紫黑的伤口疤痂,对大头说,“去布衣房找身合适衣裳,给他换上。”又转头对二虎说,“到药堂请柳郎中过来,给他看看伤……”大头二虎得了吩咐,连忙双双出门去了。

陈叫山不禁愣神:自己一个将死之人,穿的体体面面上路,倒好理解,可请郎中来看伤,却又是何必呢?

正在这时,却见宝子风风火火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夫人,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随即压低声调,凑近夫人耳朵来说,夫人听后,眉头略略一皱……

第九章 民变

数以百计的灾民,似一道道暗泉,不知是从何处冒出,但当汇聚起来,融汇一处,便迅速形成洪流,滚滚奔涌而来,转瞬间,便将卢府大门围了个扎扎实实,密不透风!灾民们手执木棍、石头、农具,甚至铁链、大刀、长矛,群情激奋,振臂高呼——“开门放人,开仓放粮,开门放人,开仓放粮……”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气势一阵胜过一阵,神晓得这些饥慌不已终日靡靡的灾民,这一刻,如何变得这般亢奋,这般有力,这般激动?

倘说这一场民变,似洪水席卷而来,那么,其水则自有源头。

事情要从昨天陈叫山被抓进卢府大院那一刻说起——

陈叫山杀了黑犬,被卢恩成、宝子一伙人抓进了卢府大院,随着卢府大门“咣当”一声关上,巷道里的流民,一想到卢恩成手里的枪,以及那些凶神恶煞的面孔,绷紧的神经,至此方才稍稍松弛了下来。一些胆小怕事的,觉得此处是个惹事生非之地,稍不留神,没准连命都搭在这里了,于是,纷纷选择了离开。

整个巷道,到最后,只有两个人没有走:算命老汉和三寸金莲老太。

他们二位,受过陈叫山的帮助和保护,感恩陈叫山,同时又觉得有愧于陈叫山。现在,陈叫山被抓走了,生死不明,福祸难料,他们怎能心安离开?

算命老汉名为郑道生,梁州人,前清时曾为梁州通判府的幕僚。后来,通判大人遭小人陷害,举家上下被杀,幸得郑道生彼时远赴甘肃办事,闻听风声,怎敢再回,便流落西北,隐姓埋名,靠摆摊算卦糊口度日。数年之后,当他赶回梁州,又遭遇保路风潮,继而大清覆灭,旧日根基,消失殆尽,故交挚友,大半零落,空有学问满腹,无处施才,日子愈发凄惶,倒是落了个郑半仙的诨号。

三寸金莲老太名为吴氏,金安人,年轻时是个丽质天成的美人,因家贫,被娘家以米面五石、棉花三担、黄牛水牛各一头的聘礼,奉嫁于金安一大户人家做了小妾。吴氏颜容娇美,心灵手巧,然而性情淑贤,并不工于心计,由此常受到大房太太的嫉恨打压。一年清明,吴氏回乡祭祖,返回途中,大房太太暗派家丁半路设伏,将吴氏推下悬崖。虽然保得一命,被过路的一位麦客相救,但自此性情大变,再不敢回乡。嫁于麦客数年,未生一儿半女。大年馑到来,麦客领着吴氏,来乐州寻一位远房亲戚讨活口,麦客途中饿死,吴氏伶仃一人来到乐州,寻了几日,也未寻见远房亲戚……

郑半仙和吴氏,在巷道里坐了许久,替陈叫山担心,觉得陈叫山此去凶多吉少,却又无能为力。吴氏迈动三寸金莲,走到卢府门前,朝大门上连连吐着唾沫,骂骂咧咧。郑半仙只好将她拉开,奉劝几句,说,总要想个办法,在这里干耗着,骂几句,终究不顶事儿……

两人在街上边走边谈,吴氏说她有一个远房表兄弟,在乐州城里打铁,但她来乐州好几天,许多门店却都关门歇业,找得头昏眼花,也没有找到这位表兄弟。郑半仙毕竟见多识广,胸有韬略,领着吴氏,左探右问,很快便寻到了。

吴氏这位表兄弟,名叫王贵楷,自小在乐州城里打铁,人称王铁汉。王铁汉古道热肠,喜欢结交各路朋友,打铁数十年,手下徒弟,遍布各地。遭遇年馑,许多徒弟断了活路,便来乐州寻师父,王铁汉自身虽也拮据,但却一并接济,来者不拒,一时间,王家铁铺竟陆陆续续聚了十多个年轻后生。王铁汉与老婆育有一女,嫁到梁州一篾匠家,夫妻恩爱,未料分娩生子时腹痛难产,大人孩子双双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王铁汉老婆悲恸不已,遂也离世。此后,王铁汉再未续弦,只将他的这些徒弟们,当亲人看待,因而,令徒弟们抛开师父之称谓,一律称他为“叔”。起初里,王铁汉与一帮子年轻后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也快活了好几天。但年馑岁月,铁铺里没有活计,那种快活日子,很快便陷入窘迫之境。

此番遇见自己多年未见的表嫂,辨认许久,方才认出,立时热情无比,听闻表兄饥饿而死,又一番叹息。立刻吩咐徒弟们,将两只看家守院的大白鹅杀掉,又以一杆珍藏多年的“星宿乌金秤”,换来一袋大米,以及好多坛丰乐桥酒,大摆筵席,招待吴氏与郑半仙。

郑半仙见王铁汉是个仗义疏财,豪爽痛快之人,王铁汉见郑半仙谈吐不俗,腹藏韬略,两人把酒畅谈,掏心掏肺,俨如故交。席间,吴氏与郑半仙,谈起了陈叫山怒杀恶犬,被卢家人抓走一事,王铁汉的一众徒弟,均气愤不已,借着酒劲,扬言要砸烂卢家大门,救出陈叫山。王铁汉心知徒弟们只是狂说醉话,屁用不顶,便向郑半仙讨教对策。

郑半仙思忖一番,说,卢家放粥济民,属大仁大善之举,但前来乐州的灾民源源不断,时日一久,卢家纵是仁善无极,亦难免心疼吝啬粮食了。而此次纵容恶犬咬人,倚强凌弱,本就人心不容,陈叫山怒杀恶犬,再被抓走,便更属行恶之举!古语云,不兴无名之师,不举无道之兵。直接去卢家逼抢粮食,属于刁民所为,卢家奋力抗击,便属正道。但若以“声讨卢家,逼其放人”为名,一来可陷卢家于不仁不义之境,实属大道,更得民心,二来可顺势逼迫卢家不要吝啬粮食,大开粮仓,广济灾民……实属上上之策也!

于是,众人又一番合计,认为:声讨卢家,逼其放人放粮,人数自是越多越好,但必须进退有序,行动统一,不可零零星星,蜻蜓点水,要毕其功于一役,不闹不说,要闹便要闹出声势来!傍晚放粥时候,灾民最为集中,在那时,便可串联各路乡党乡亲,而后形成规模。晚上,再集结一处,理清行动方案,统一众人之思想,而后,拧成一股绳,在第二日,集中前往卢家……

近些年来,卢家一直顺风顺水,消消停停,突然遭遇这般声势浩大的民变,一时之间,竟有些慌乱。卢老爷如临大敌,立刻召来以宝子为首的一伙家丁,以骆征先为首的一伙船帮弟兄,甚至,连伙头魏长兴手下的厨夫,也一并召来!

一扇大门,紧紧关闭,院外人声雷动,院内严阵以待!

卢老爷一面同师爷谭宗砚低声商计,一面派宝子速去寻夫人。卢老爷原本对夫人不杀陈叫山的意见,颇有微词,但现在想起夫人昨夜之话,不禁惊叹夫人看待问题如此透透彻彻,料事如神,当真是卢家第一顶梁柱!

卢恩成手捏盒子炮,将袖子挽了又挽,却始终没有开门往前闯的勇气。夫人迅速赶来,以眼角余光,冷冷地看了卢恩成几眼,不禁微微叹息。夫人不顾众人劝阻,走到门前,从门缝里朝外查看形势,这时,一块石头“咣”地砸在大门上,震得门环响了几响!

夫人并未慌乱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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